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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2:40 AM     標題: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8-13 08:01 PM 編輯

【書名】:江南第一媳

【作者】:鄉村原野

【內容簡介】:     

     煙雨江南,桃花三月,八歲的穿越女林馨兒披著紅蓋頭出嫁了。

  夫君是當朝尚書嫡子!

  林馨兒堅定認為:天上不可能掉餡餅!

  莫不是個病秧子,娶她過去沖喜的?

  聽說夫君身體康健,活蹦亂跳!

  那肯定是長得醜陋不堪?

  聽說夫君眉目俊秀、齒白唇紅!

  林馨兒恐懼:那他一定是個傻子?!

  聽說夫君聰慧無雙,號稱「神童」,八歲能詩……

  林馨兒幸福暈倒:這麼好的事,怎麼就落在她頭上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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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2:4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6-25 01:26 AM 編輯

第一卷、解元

第1章女主華麗麗登場
  
  八月金秋,初十,徽州府城。
  
  夕陽已經落到蒼茫的青山背後,卻遲遲不肯沉下去,將橘紅色的餘輝從山巒影線後迸射出來,天邊瑰麗如畫。
  
  漁梁街,整條街道都是用清一色的卵石鋪就,形似魚鱗,又稱「漁鱗街」,是徽商外出往返的必經之路,也是官員們進出的必經之路。漁梁街有許多岔道通往河邊,窄窄的青石板,沿著石階漸次而下,就到了漁梁壩。
  
  街道兩邊的民居,多是青磚灰瓦馬頭墻,黑白輝映,錯落有致。大宅門內的屋宇更見精緻奢華,飛簷出甍,回廊掛落,雕梁畫窗……處處都有木雕、石雕和磚雕,宏偉壯觀!
  
  城東南貢院,正舉行鄉試。
  
  此刻,第一場即將結束。
  
  貢院門口許多人等候。
  
  時間一到,煎熬了三日的考生們便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出號房,無不滿臉倦色。梁心銘頭紮灰布巾,身穿青灰長袍,腰束布帶,身材修長,俊面如玉。一字橫眉下,杏眼偏長,接近橄欖形,在長睫毛籠罩下,眼中黑濛濛深邃迷離;鼻樑秀氣挺直,鼻頭圓潤,下面紅唇遮貝齒。
  
  清朗朗俊雅少年,溫潤潤如玉書生!
  
  他舉目向貢院門口看去,一眼看見擠在人群前面嬌小玲瓏的少婦,頭上包著塊藍花布巾,身前靠著兩三歲的小女孩,正伸頭對這邊張望,不禁一笑,加快腳步走過去。
  
  李惠娘見別人都衣皺髮亂、氣色萎靡,唯有梁心銘清清爽爽、步履從容,好像不是在號房裡煎熬了三日,而是閑逛回來了,不禁自豪地笑了,不用問也知他考得好。
  
  到跟前,梁心銘先笑問:「等多久了?」然後將手中提籃交給李惠娘,俯身將小朝雲抱起來,親昵地碰了碰女兒的小臉,朝雲甜甜地叫「爹爹。」用手圈住他脖子。
  
  李惠娘喜悅地笑道:「才來。」
  
  其實她們母女早來了。
  
  梁心銘道:「走吧。」
  
  一家三口便上了街道。
  
  其他應試的考生們都羨慕嫉妒地看著梁心銘:三天考下來,還能保持這般從容,不是草包就是胸有成竹,梁心銘的氣質,怎麼看也不似草包,那就說明考的很好了。
  
  唉,人比人,氣死!
  
  不過太累了,他們連嫉妒也有心無力,當下有錢的坐馬車,窮困的邁雙腳,都匆匆往家趕,明天還要接著考呢。
  
  梁心銘其實也累。
  
  他又不是鐵打的身子,在號房熬了三日,怎會一點不累呢?單說不能安穩睡覺,就夠受的了。不過他善於調節自己,越是累越要放鬆心情,垮臉塌肩就能好受了?
  
  他放慢腳步,看向街道兩旁。
  
  若是平常,街旁的鋪面都要關門了,小販也該回家了,可這不是貢院在舉行鄉試嗎,來來往往的人多,做買賣的正要趁散場的時候再做一波生意呢,所以很熱鬧。
  
  賣小吃的尤其多。
  
  小朝雲眼巴巴地瞅著。
  
  李惠娘緊緊扯著梁心銘衣袖,小聲道:「飯已經做好了,我還殺了一隻雞。快走吧,什麼也不用買。」
  
  她深知梁心銘的脾性,見他左顧右盼,生怕他給女兒買吃的。在她看來,完全沒必要,他們也沒那個閑錢。
  
  梁心銘見小朝雲聽了娘親的話,低下頭去摳手指,仿佛羞愧自己剛才的張望,再不看那些食物攤子,明亮的眼神一黯,腳下一轉,來到烤燒餅攤子前,道:「來一個燒餅。」
  
  攤主笑呵呵道:「好。一個燒餅!」用竹夾子夾了一個燒餅,裝在紙袋內,遞給梁心銘,「兩文錢。」
  
  這燒餅又名蟹殼黃燒餅,烤得黃燦燦的,餡兒是由梅乾菜和肉丁調成,外皮撒滿芝麻,層層酥脆,內中鮮香,口味匯集了香、甜、辣、酥,脆,是徽州府有名的點心。
  
  李惠娘阻止不及,神色淡然地掏出兩文錢付了。夫君已經開口了,當著人,她是不會駁回的。
  
  小朝雲捧著還熱乎乎的燒餅,歡喜的小臉紅艷艷的。
  
  梁心銘微微一笑,柔聲叮囑道:「小心些吃,別撒一身。」
  
  小朝雲懂事地說道:「回家吃。」那樣就可以用碗接住了。
  
  梁心銘點點頭,抱著她又來到隔壁攤子上。
  
  李惠娘跟過來一看,這攤子是賣女子頭花、發釵、耳墜等物品,雖然比不得正經銀樓的貴重,那也不是一兩文錢的買賣。她十分著急,不知梁心銘又要做什麼。難道要給女兒買頭花?根本用不著啊,朝雲才多大呀!
  
  攤主是個老漢,見他們來了,忙道:「這位公子想給媳婦買什麼樣的首飾?別看老漢這攤子小,可是祖傳的手藝。咱們小戶人家本錢小,開不起銀樓,才擺攤賣的;要是有本錢,就這些東西、這些個式樣,擱在銀樓裡就不是這個價了。」他一邊說,一邊揮手虛劃過琳瑯滿目的飾品。
  
  李惠娘搶先道:「嗯,老伯的東西瞧著是很好。都怎麼賣的呢?」她想著,不買也不能露怯,問問行情,誇人家幾句才自然;若連看也不敢看,也太小家子氣了。
  
  老漢精神一振,忙一一為她解說:這簪子怎麼賣,那個發釵怎麼賣,頭花又怎麼賣……
  
  梁心銘單手抱著女兒,另一隻手拿起一根簪頭雕著三朵梅花和兩個花苞的銀簪,問老漢:「這個怎麼賣?」
  
  老漢忙道:「這個雖然小巧,做起來可費工夫了。看多精緻,都是祖傳的手藝。才要八百文。」
  
  李惠娘瞅梁心銘。
  
  她裝不下去了。
  
  買不起啊,問也白問。
  
  梁心銘像沒看見她眼光一樣,輕咳一聲,俊目注視著老漢道:「老伯把這攤子擺在貢院門口,也想粘帶些福氣給兒孫吧?在下是應考的秀才。老伯瞧瞧,在下可像有出息的人?君子不打誑語,實話告訴老伯:在下沒那麼多錢,又想買這簪子送給賢妻,謝她為我操持家務、養育女兒。若老伯肯降價賣給在下,等放榜之日,在下若中了好名次,會親手寫一副字送給老伯,勉力府上子孫。」
  
  一席話說得老漢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李惠娘也心抽抽:還能這麼還價買東西?雖然有點無恥,可是總比中舉後收受各方來賀要情真意切。再說,梁心銘的字現在不值錢,若是中瞭解元,可就值錢了。說起來,這老伯也不算吃虧,還占了便宜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2:46 AM


第2章恩愛夫妻
  
  就在她想著如何回應、幫助夫君把話說敞亮些,那老漢猛把雙手對拍,笑呵呵道:「行!我老漢今日就沾沾這位秀才老爺的福氣。就憑我這雙老眼,看錯不了,公子是有大出息的人!來,這簪子老漢便宜賣給公子兩文錢!」
  
  收兩文錢是尊重,若白送的話,不是褻瀆人家讀書人?老漢很懂人情世故的,知道讀書人最要臉面。
  
  梁心銘坦然接過簪子,將女兒放下來,又在懷裡掏,掏了幾下,才掏出兩文錢,遞給老漢,「謝老伯。」
  
  老漢笑道:「這是公子買的,謝我做什麼。」
  
  梁心銘也不辯解,道:「老伯善心會得到福報的。」
  
  老漢笑道:「真的?我孫子也念書呢。將來就指望他了。若是能像公子一樣考秀才,我死了也閉眼了。」
  
  梁心銘道:「老伯定能心想事成。」
  
  老漢笑得臉上皺紋擠在一塊,猶如菊花盛開,還想跟他說道說道自己孫子讀書情況,想要聽幾句「金玉良言」,可是梁心銘已經轉過身,對李惠娘道:「來,我幫你戴上。」
  
  李惠娘呆呆看著梁心銘,眼睛驀然就紅了。
  
  梁心銘扶正她肩膀,將她頭上的花布巾取下,仔細端詳審視她,看把簪子插在什麼位置合適。
  
  頭巾取下,李惠娘的容顏增添了三分光彩。她生就的白膩膚色,圓臉尖下巴,柳葉眉、丹鳳眼,鼻子小巧,紅唇豐盈,很水潤的江南女兒。只是荊釵布裙,看著不打眼。若打扮起來,怕是差不多的大戶人家小姐也比不上她。
  
  可因為夫君是溫潤讀書君子,她家裡家外的操持,就不免強勢了些。強勢慣了,就在面上留下了痕跡:一雙丹鳳眼光芒銳利,張嘴就如砍瓜切菜,跟溫柔不沾邊。
  
  這是個潑辣的小媳婦!
  
  梁心銘看了一會,才將簪子斜插入髻,梅花正對外。
  
  「好了。」他笑吟吟道。
  
  「你哪來的錢?」李惠娘小聲問。
  
  「在貢院撿的。」梁心銘道。
  
  李惠娘鳳眼差點瞪圓了。
  
  梁心銘彎腰抱起女兒,道:「回家吧。」說罷轉身對老漢告辭,說等放榜之日在此為他寫字。
  
  老漢連連道謝,好像梁心銘已經高中榜一樣;又把他夫妻一掃,誇贊道:「公子疼媳婦,是個有情義的。」
  
  李惠娘笑容燦爛道:「也是他多事。誰沒個窮的時候?買不起就不買。若有那個命,真中瞭解元、狀元,那將來一副字畫值多少銀子?買什麼飾買不起呢!現在要老伯讓這麼多利,太心急了,倒叫老伯笑話,說我們不踏實。」
  
  老漢一聽急了,忙道:「那不一樣!現在買的情義不一樣!將來買再多,也比不上他今天買給你的心意。我怎麼敢笑話你們呢?我是沾了大光了!」
  
  他看出李惠娘是個本分媳婦,生怕她後悔,把簪子不要了,那他就不能在放榜之日求梁心銘為他寫字了。這可是「解元」的字!雖然尚未落定,但他相信梁心銘一定能中,甚至將來還能中狀元,那他可賺大了。怎麼能反悔呢?
  
  老漢有些愧疚,想要再找補一樣東西給他們夫妻。
  
  李惠娘為夫君爭回了臉面,點醒老伯:是他占了他們的便宜,而非他們沾他的光。然後她見好就收,很是優越地拒絕了老漢的找補,說道:「怎好再要呢?老伯做的小本買賣,我夫君讀書人,最重品行,不敢欺騙老人家。若非老人家慧眼識明珠,這筆買賣也做不成。這已經很破例了,畢竟夫君還沒中呢。老伯知道,這考試也是有門道的!」
  
  最後一句話她壓低了聲音,說的意味深長。
  
  言下之意:梁心銘若沒考上,定有內情,不是他沒能力。
  
  老漢連連點頭,人情世故他通透:這世道,沒權沒錢,光有才能是不行的。但他還是很看好梁心銘,再三安慰李惠娘,說她的夫君定能高中,將來必然大富大貴。
  
  李惠娘笑道:「借老伯吉言。」
  
  老漢也再三謝他們給臉面。
  
  李惠娘大度地說不用謝,然後利落地轉身,結束了這場滿含機鋒的買賣交談,卻現梁心銘正含笑看著她,有些欣賞,又像縱容,不由尷尬,忙挽起他胳膊就走,嘴裡說:「走吧,明天還要考呢。晚上要早些歇才好。」
  
  暮色漸暗,一雙身影淹沒在徽州城街頭,嘈雜的人聲中,童稚的聲音和清朗的問答格外清晰:
  
  「爹爹明天還考?」
  
  「還考。」
  
  「爹爹吃餅,考狀元。」
  
  「你吃。爹爹不吃也能考得上。鄉試考頭名叫解元,不是狀元。記住了嗎?」
  
  「記住了。」
  
  梁心銘和李惠娘住在城北,這裡房租便宜。他們租的是獨門獨院,只有正屋沒有廂房,但也足夠了。
  
  一路走來,二人郎才女貌的形象,著實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男人們都羨慕地看著梁心銘,心想讀書人就是賣相好,才娶了這麼個標致的媳婦;大姑娘小媳婦們則都愛瞅梁心銘,羨慕李惠娘福氣好,嫁了這樣男人,將來肯定享福。
  
  到他們住在竹竿巷,老遠就看見巷口的豆腐攤,賣豆腐的馬家女兒因長得俊俏,人戲稱「豆腐西施」。
  
  李惠娘低聲跟梁心銘說了句什麼,忽見馬姑娘望著他們笑,鼓足了勇氣要打招呼的樣子,尚未開口,先飛紅了半邊臉兒。
  
  李惠娘忙把身子一側,擋住梁心銘,目光繞過馬姑娘,對著巷子內熱情招呼道:「喲,張奶奶,這是幹什麼去?這麼晚了還出來?」
  
  張奶奶更熱情,笑回道:「梁秀才回來了?考的好吧?小孫子吵著要吃豆腐,我來買一塊。肯定考得好!」
  
  李惠娘道:「誰知道呢。不到放榜,誰也不知結果。」
  
  對這些街坊鄰裡,她回答很謹慎,完全不像剛才面對賣飾的老漢。住在這窮窩裡,吹牛過了頭,不是好事。
  
  張奶奶一個勁道:「肯定考得好!梁秀才一看就是當大官的料!將來呀,沒準能當宰相呢。你就等著享福吧!」
  
  李惠娘道:「承張奶奶吉言,我先感謝了。我們要回家了,明兒他還要下場呢,得早些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2:49 AM


第3章非常女主

  張奶奶忙道:「哎喲,那我不耽誤你了。哦,我剛掐了一捧扁豆擱在你門口。這幾天瘋長,不摘都長老了。」
  
  這話說得漂亮,聽著舒服,李惠娘和梁心銘都感謝她,然後惠娘拉著梁心銘走了,張奶奶來到豆腐攤子前。
  
  她還意猶未盡,還想延續剛才的話題,因對司馬姑娘說道:「這秀才兩口子,都是好人吶!」
  
  「好人」這個詞,很不夠形容她要表達的豐富內涵,可是她又想不出更貼切的詞語,只能將就著用。
  
  司馬姑娘強笑著,用竹鏟鏟了一塊豆腐給張奶奶,心裡羞憤氣苦:梁嫂子做什麼防她跟防狼一樣?是,她是偷偷喜歡梁秀才,看見他就心跳臉紅,可她又沒對他怎麼樣!
  
  豆腐西施委屈極了,覺得自己白擔了懷疑。
  
  若梁秀才真和她有點什麼,這懷疑也算值了,可是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他甚至都沒仔細瞧過她。
  
  人人都說梁秀才能中舉人、將來中進士,司馬姑娘卻並不是因為這個喜歡他的,也不是因為他長得俊。
  
  她喜歡他,另有緣故。
  
  那天傍晚,她賣完豆腐收攤,走在竹竿巷內,經過梁家租住的小院門口,見那院門沒關嚴,她無意中往裡掃了一眼。透過門縫,她看見梁心銘抱著小朝雲坐在院子當中,面前放著小方桌,正握著她的小手教她寫字。
  
  一個字寫完,小朝雲把腦袋後仰,親了爹爹下巴一下。
  
  梁心銘微笑低頭,也親了女兒腮頰一下。
  
  父女臉貼臉,接著又寫。
  
  那男子臉上透著溫柔、耐心,一下子打動了司馬姑娘。她紅著眼睛想,嫁給他怕是不行了——李惠娘把夫君看得很牢,不可能容他納妾,要是能做他女兒多好。
  
  司馬姑娘貪戀梁心銘的溫柔,又求而不得,每日都很煎熬。
  
  她很不忿自己的命運:做不成梁心銘的媳婦,也做不成他女兒,求一份安穩日子總不算過分吧?
  
  還真是難!
  
  她家有病弱的寡母,還有一個小妹妹,生活的重擔全壓在她肩上。每天早上,她都要推著豆腐車走街串巷地叫賣,賣完一批,再回來家門口擺攤賣第二批。有天早晨,她正在街上賣豆腐,被城裡有名的「毒老虎」給盯上了。
  
  「毒老虎」姓杜,是徽州城惡霸。
  
  他幾次調戲司馬姑娘,放話要娶她。
  
  想起他,司馬姑娘愁容滿面。
  
  再說梁心銘一家。
  
  經歷之前買東西一幕,一家人越發親愛,半點沒有備戰秋闈的緊張,只有溫馨。惠娘進院就忙乎起來,一面奔向廚房,一面叫朝雲:「快下來,別老纏著你爹。他寫了三天的字,手上都沒勁了呢,哪擱得住你這麼歪纏。」
  
  朝雲不用娘叫,自己急忙就從爹爹身上下來了,邁著小短腿跑進廚房,找她娘拿碗,說要跟爹爹分餅吃。
  
  李惠娘遞給她一個碗,叮囑道:「拿穩些,別打碎了。」
  
  小朝雲忙緊緊地把碗抱在懷裡,放慢腳步走去堂屋。
  
  梁心銘拗不過女兒貼心,最終還是和她分吃這個餅。
  
  他抱著朝雲坐在桌邊,面前擺著碗,把餅掰成兩半,遞一半給朝雲,又將碗端起來,接在她胸前。
  
  朝雲沒吃,先側首仰面看著他咬了一口,忙問:「爹爹香不香?」他點頭道:「爹爹香。」
  
  朝雲絲毫沒感到他的語病,樂得眼睛彎成月牙兒,捏著半塊餅也咬了一小口,小嘴嚼得特別歡,嚼了半天也捨不得吞下去,仿佛在回味,怕吞下去那味道就沒了。
  
  梁心銘定定地看著女兒,目光溫潤如水,道:「等放榜了,爹爹買幾斤回來,讓雲兒吃個夠。」
  
  小朝雲大聲應道:「好好!」
  
  她對爹爹的話從來不懷疑。
  
  在她幼小的心裡,爹爹可能耐了,說什麼是什麼,說放榜那天買幾斤餅,那就一定會買回來。至於為什麼要等到放榜那天才能買,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事了。
  
  李惠娘飛快地炒了一碗青菜一碗秋扁豆,又從灶洞裡將煨罐小心搬出來,將燉好的雞湯舀了一大瓦缽,將煨罐依舊放回灶洞內,然後將幾個菜都端去堂間,擺在四方桌上。
  
  小朝雲立即被雞湯的香氣吸引了。
  
  這香氣實在刺激得她抗拒不了,想要把目光從瓦缽上挪開,那是千難萬難,比不看燒餅難多了!
  
  李惠娘首先幫梁心銘盛了一大碗雞湯,還把雞肝以及雞肚內沒見天的蛋黃都舀給他,雞腿也搛了一隻給他;剩下一隻雞腿則盛給了小朝雲;她自己,啃雞骨頭和雞腳。
  
  梁心銘看著她搖頭道:「怎麼都給我。這雞蛋給朝雲吃。朝雲吃了長聰明。」說著把雞肝和雞蛋都搛給了小朝雲。見惠娘斜眼嗔他,忙解釋道:「我不吃那個——你不是知道嗎?我吃雞腿好了。」
  
  李惠娘愣了下,低下頭吃飯,沒有再說話。
  
  朝雲擔心地問:「爹爹,朝雲笨嗎?」她以為爹爹嫌棄她不聰明,所以把雞蛋給她吃,讓她長聰明,而爹爹自己已經很聰明瞭,不需要吃雞蛋。
  
  梁心銘道:「朝雲聰明。吃了雞蛋會更加聰明。」
  
  小朝雲咬了一口雞肝,粉香滿口,幸福地笑了。
  
  梁心銘掏出棉帕,輕輕將她嘴角的湯漬擦去,柔聲道:「等爹考完了,帶你出去玩。咱們去山上摘桂花,回來做桂花甜酒。煮甜酒圓子給朝雲吃。」
  
  小朝雲樂得眼睛又瞇成月牙兒。
  
  她覺得,爹爹總有數不完的驚喜給她,讓她每一天都充滿希望,而這希望又不斷實現,從未落空過。
  
  這樂趣,絕非言語可以表達。
  
  李惠娘見女兒快樂的小模樣,忍不住笑了。
  
  夜深了,半月掛在天空,照著徽州城。
  
  梁家小院內,李惠娘先打發小朝雲睡下,又去廚房燒了一大鍋熱水,伺候梁心銘洗浴。
  
  臥室內,一燈如豆。
  
  窗上掛著厚厚的窗簾,床頭也掛著帷幔。帷幔內,大木盆中倒了半盆熱水,熱氣騰騰,旁邊還放著一桶。
  
  梁心銘正在脫衣服,脫了外衣,再是中衣;脫了中衣,並沒有露出結實的胸膛,他胸上纏著厚厚的白布。他低著頭,在腋下摸索了一番,不知從哪牽出布頭,慢慢解開。
  
  一圈、兩圈。
  
  他慢慢轉動身子。
  
  白布越來越長。
  
  落在地上,如一堆白雲。
  
  一圈又一圈,終於褪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2:56 AM


第4章假鳳虛凰
  
  它們並不是那麼巨大,卻也不可忽視。
  
  若不纏上白布,是無論如何也遮不住的!
  
  梁心銘沒有羞澀,也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前胸,坦坦蕩蕩地抬起修長玉腿,邁入盆中,坐了下去。
  
  李惠娘表現完全不同,她仔細將大門和房門都關嚴實了,將窗簾遮得嚴絲合縫,才掀開床頭帷幔走進來,回身再將帷幔遮掩好,低聲道:「這罪受的!」一面蹲下,替她搓洗,並按摩揉捏脊背,放鬆被捆綁三天的胸部。
  
  梁心銘淡聲道:「誰不受罪!」
  
  那些參加鄉試的男人不受罪嗎?
  
  他們倒是真男人,不用費事裝,可是看他們今天從貢院出來的狼狽形象,她都替他們感到難受。
  
  惠娘低聲道:「我怕你……」怕她煎熬不下去。
  
  梁心銘道:「莫擔心,我很好。」帷幔遮蔽的狹窄空間內,熱氣蒸騰,她的雙眼更加迷蒙深邃,聲音卻如常,並沒有因為脫了衣裳、又在室內,就換一副脆弱模樣。
  
  惠娘不再掃她興,轉而帶笑問:「今天考得怎樣?」其實早看出她考得好,不過故意問,想引她開心罷了。
  
  梁心銘亦帶笑道:「很好。」
  
  惠娘很開心,又埋怨道:「你那時候不該買髮簪。」
  
  太狂,容易惹人注意。
  
  梁心銘道:「我高興。」
  
  口氣帶著淡淡的堅持。
  
  她不喜歡被困住的感覺,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偏要視金錢若無物,而不是被金錢阻滯。再者,她也想讓惠娘開心。哪怕她們是假夫妻,她也要盡可能地讓惠娘感到:梁心銘依然在她身邊,呵護、照顧她。
  
  惠娘知她脾氣,也不跟她爭,專心伺候她洗澡。
  
  梁心銘愛洗澡,講究幹凈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想讓白天被束縛的胸口鬆快鬆快。這東西天生屬于女人,不是你把它捆住,它就會聽話的。捆住它,自己難受不說,一些豐胸的食物也不敢多吃,比和尚還苦。和尚最起碼能吃豆腐,而梁心銘連豆腐也不敢多吃。因為黃豆、豬蹄、木瓜等東西都是豐胸催乳的食物。可她又要用功,沒有足夠的營養也不行。
  
  唉,這才是要命的問題!
  
  洗罷,依舊要纏住胸口。
  
  這是為了謹慎起見,若等明早再纏,倘或半夜出現什麼突發狀況,來不及纏怎麼辦?
  
  梁心銘絕不容許這種情形出現,除了生理問題無法消除外,平日裡她就當自己「是」男人,而不是在「裝」男人;李惠娘就是她的妻子,而不是假扮的妻子。
  
  開始,李惠娘總會說:「傻丫頭,假的就是假的。」有些事,假夫君可做不來。時間一長,李惠娘也糊塗了。梁心銘撐起了這個家,在她的維護下,李惠娘有種錯覺:夫君真的沒死,他們依舊生活在一起。
  
  李惠娘一來貪戀並享受梁心銘的呵護,二來也防備梁心銘被人發現身份,因此看得夫君很緊,尤其不讓任何女人靠近梁心銘,這造成了她善妒潑辣的形象。
  
  梁心銘從不指責糾正她,如同一個寬厚的男人。
  
  李惠娘想起今天回來時,豆腐西施看梁心銘的眼神,嘀咕道:「你這也太招人眼了。瞧那馬姑娘瞅得你!」
  
  梁心銘微微一笑。
  
  夜靜了,小院也安靜下來。
  
  只有半月照在窗上。
  
  次日淩晨,李惠娘比梁心銘更早起來,用昨晚剩下的雞湯為她下了一碗面,還打了兩個雞蛋,伺候她吃了,才送她出門。那時,天色尚未大亮。
  
  本來她一定要送梁心銘去貢院的,梁心銘說:「你送我去了,回來你一個人帶著朝雲,我還不放心呢。你聽,街上好些人了,我一個男人怕什麼。這兩天你最好待在家裡等我,哪兒也別去。」說到最後,她口氣少有的鄭重。
  
  李惠娘神情一正,點頭道:「是。真的萬無一失嗎?」後一句似乎是問梁心銘對這場考試的預期。
  
  梁心銘道:「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李惠娘深吸一口氣,很激動、很期盼。送梁心銘到門口,又叮囑了許多話,看著她提著考籃走出竹竿巷,才回身掩上門,還插上了門插。
  
  晨霧濛濛,梁心銘走上街頭,街上已經許多人,有肩挑手挽或者推著小車賣菜賣各種小吃的,也有買東西的,有搭伴去市場一路閑話家長裡短的……
  
  正看著,忽發現人叢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推著車正在喊:「賣豆腐嘞——賣豆腐嘞——」清脆悅耳的聲音回蕩在晨霧彌漫的徽州古城內,極為動聽。
  
  豆腐西施馬姑娘覺得:今天梁心銘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同,不再是一晃而過,而是深深注視她。
  
  她心急跳起來,慌亂地叫道:「梁……秀才!」
  
  她本來要叫「梁大哥」的,忽想到李惠娘,又沒了勇氣,想自己哪有資格叫他大哥,還是尊稱「秀才」好了。
  
  梁心銘微微點頭,招呼道:「賣豆腐啊。」
  
  只是確認,不是詢問。
  
  馬姑娘萬沒料到他居然回應自己,激動得語無倫次:「是……是賣豆腐……梁秀才也賣豆腐?——啊不是,梁秀才考試去?」她說岔了,羞得無地自容。
  
  梁心銘沒在意,隨口回道:「嗯,考試去。姑娘早上賣豆腐,盡量就在附近,別去漁梁街了。那裡魚龍混雜,倘或碰見了壞人,女兒家容易吃虧。這邊不同,多是街坊們,有事也能幫著出頭。」說罷不等馬姑娘回應,就走遠了。
  
  馬姑娘呆呆地看著那俊雅的背影,傻了。
  
  她剛才聽見了什麼?
  
  梁秀才關心她!
  
  他知道「毒老虎」欺負她!
  
  梁心銘的關心有些空泛,不太懂柴米油鹽貴的生活艱辛,不明白她不去漁梁街賣豆腐,賺的就少了,但她還是很感激他、也願意聽從他的勸告。
  
  馬姑娘眼睛濕潤了,暈乎乎半天才清醒過來,發現梁心銘已經走遠了,忙叫道:「我知道了。我今天不走遠!」她保證地喊,也不管梁心銘能不能聽見。
  
  梁心銘當然聽見了,嘴角一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00 AM


第5章艷麗兇殺


  貢院在徽州城東南,他要走很長一段路。
  
  經過漁梁街時,他放慢了腳步。有一段路的右手邊臨著河,河邊沒有建房,對岸就是郊野。河水嘩嘩流得格外歡暢,河邊草地被輕霜覆蓋,野菊卻不懼秋霜,恣意昂然。楊柳枝頭,鳥兒們一聲長一聲短地鳴叫。薄霧如紗,更添朦朧。
  
  梁心銘看得很用心、也很舒暢。
  
  在漁梁街的左邊,有幾條東西走向的巷子。
  
  其中一條巷子口,不知誰家的小廝站那,若無其事地看著來來往往行人,耳朵卻豎起,聽著巷子裡的動靜。
  
  巷子裡,毒老虎正在一戶人家拐角的墻根靠著,好像等什麼人。等得心焦時,忽一探頭,一個蒙著花頭巾、穿紅裙的女人仿佛從天而降,向他走來。
  
  毒老虎大喜,等到跟前,尚未等她掀開頭巾,就跟餓虎撲食一樣撲上前,抱住她拖到拐角去了。
  
  外面小廝只看見一個背影。
  
  「爺也太心急了!」
  
  小廝又像羨慕又像抱怨。
  
  巷內,毒老虎身上亂顫、嘴裡亂叫:「我的乖乖小心肝!西施娘娘!哦哦哦……可想死我了!哎喲——」
  
  他不斷哦哦,似乎煎熬不住激情,就要宣洩。
  
  然而,先那聲「哦」還顫顫的,好像嘴裡溢出的呻吟;後來卻變味了,急促悶哼,因為他的嘴被堵上了。
  
  他瞪大眼睛,看著懷裡美艷的女子。
  
  女子對他嫣然一笑,風情萬種。
  
  毒老虎即便胸口插著鋒利的匕首,匕首的手柄就握在女子手中,還在用力往裡紮,也沒能消除他眼中的癡迷和疑惑。
  
  這女子真美啊!
  
  他很遺憾,為什麼不等他完事再動手呢?那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就像戲文裡唱的。
  
  女子伸出修長的手指,在毒老虎鼻端試探了下,確定他沒氣了,才手一鬆,像丟麻袋一般,將毒老虎丟在地下。
  
  她用力拔出匕首,又從袖內扯出一條紅色絲帕,把染血的匕首鋒刃包住,很優雅地順著一抹,然後手一松,任憑紅絲帕如一片紅雲般,蕩悠悠落在毒老虎身上。
  
  然後,花頭巾也落下來。
  
  再然後,紅裙也覆蓋下來!
  
  巷子外,小廝約莫覺得時辰到了,探頭向巷子裡看了看,又側耳聽了聽,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由詫異。
  
  他想,爺怎麼斯文起來了?
  
  又等了一會,小廝忍不住了,因為天已經大亮了,有個漢子從巷子那頭走過來,經過那拐角處時,只好奇地望了一眼,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了出來。
  
  小廝納悶極了,難道爺還敢當著人青天白日幹那件事?
  
  他便叫了兩聲,裡面沒人應。
  
  他急忙跑進去找。
  
  到那拐角處,只見毒老虎身上蓋著一條紅裙子,圈縮在墻角,一動不動。
  
  小廝覺得不妙,一把扯開紅裙子。
  
  「啊——」
  
  尖叫身穿透小巷。
  
  毒老虎死了!
  
  這時候,梁心銘正站在貢院門口接受檢查,準備入場。
  
  她帶的東西簡單,把籃子隨便一翻就看到底了。不過,這並不算完,還要走到墻邊,背靠墻站著,被人搜身。
  
  梁心銘對這驗身並不反感,都說十年寒窗苦,能不能考上先不說,最起碼要求一個公平,對不對?
  
  若有人作弊考上了,對其他人來說,就不公平了。
  
  更何況,梁心銘吃的苦比十年寒窗要多的多。
  
  因為她,是個穿越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03 AM


第6章多美的女人啊!
  
  三天的考試雖然煎熬,對於考生來說,卻是一晃而過,有的人還嫌時間不夠呢,可時間到了,必須交卷。
  
  梁心銘一如三天前,還是從容不迫地走出來。
  
  這一次,她沒看見惠娘在貢院門口等她,一出來就被幾個衙役給攔住了,向她確認道:「請問可是梁秀才?」
  
  梁心銘回道:「正是在下。幾位官爺有何見教?」
  
  領頭的是衙門捕頭,目光沉沉地盯著梁心銘,冷冷道:「有一樁命案,請梁秀才隨我們往縣衙走一趟。」
  
  梁心銘略一思忖,便點頭應了。
  
  她跟著捕頭來到歙縣縣衙,現惠娘和朝雲竟也被帶來了,當時眼神一冷,很快又恢復正常,先參見縣尊大人。
  
  縣尊大人姓黃名湖,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呢。
  
  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郭」。在這徽州城內,上有知府和巡撫,黃縣令這個歙縣父母官實在做得辛苦極了。這不,竟趕在鄉試的緊要關頭出了人命案,他能不愁嗎!
  
  還好,嫌犯是個窮酸的應試秀才,連住的地方都是租來的,這讓他有了些底氣,遂擺出官威來嚴厲審問。
  
  他喝道:「梁秀才,你可知罪?」
  
  梁心銘從容回道:「學生不知。」
  
  黃縣令一拍驚堂木,大喝道:「你前天早晨去貢院途中,男扮女裝,殺了毒老虎。還不快快招認!」
  
  梁心銘心道:「本姑娘本來就是女人,還用裝?」
  
  面上,她卻疑惑地問:「不知大人為何這樣說?」
  
  黃縣令見她沒被自己嚇住,惱怒道:「還敢狡辯!」轉而朝堂下高聲吩咐:「帶豆腐西施!」
  
  原來,毒老虎死後,他的小廝嚇得魂不附體,當即去縣衙報案。在公堂上,他不敢有一點隱瞞,供認說:毒老虎與豆腐西施昨天約好在漁梁街附近的巷內幽會。因為每天早上豆腐西施都要來漁梁街賣豆腐,那條巷子隱蔽,天不亮一般沒人走動,所以,今早他們主僕便早早在那小巷內等候。誰知,豆腐西施來後,竟把毒老虎給殺了。
  
  黃縣令急命傳豆腐西施上堂。
  
  司馬彩雲嚇懵了,辯稱她從未和毒老虎有約,今早也根本沒來漁梁街,一直在北城賣豆腐,並舉了好些證人作證。
  
  黃縣令傳了證人來,都證明今早買過豆腐西施的豆腐,除非她用了分身法,否則不可能跑到漁梁街來殺人。
  
  黃縣令疑惑地問道:「你天天都去漁梁街賣豆腐,怎麼今天早晨不去?」
  
  司馬彩雲回道:「梁秀才告訴我,說那邊人多混雜,不安全。」
  
  她並非有意攀扯梁心銘,一來這是事實;二來在她心中,梁心銘是秀才,又正考舉人,是極有本事的人,和堂上的縣令大人是同類人,請梁心銘作證最有說服力。
  
  沒想到,毒老虎家人趁機控告她與梁心銘勾結,謀殺毒老虎,昨天是她故意放話給毒老虎,引誘他上鉤。
  
  黃縣令聽說梁心銘是個俊俏少年郎,便根據丟棄在現場的絲帕、頭巾和紅裙子,推斷梁心銘男扮女裝,殺了毒老虎後,脫下女裝,又從容去貢院赴考,而豆腐西施有不在現場的證據,這樣誰都懷疑不到他們身上了。
  
  為了尋找梁心銘的殺人動機,黃縣令命人去城北查訪,很容易就訪出了豆腐西施對梁心銘有情意的傳聞。
  
  黃縣令根據自己做男人的經驗,覺得李惠娘雖然把夫君看得緊,奈何男人都是好色的,恐怕梁心銘私下早與豆腐西施勾搭成奸了。毒老虎想霸佔豆腐西施,梁心銘當然要為心上人出頭謀劃。
  
  聽說梁心銘很有才,考秀才時,就得了休寧縣的案。有才的人當然善於謀劃,殺人也比旁人高明。要不是豆腐西施說漏了嘴,供出他來,黃縣令覺得自己怕是永遠也想不到他身上,也永遠破獲不了此案,這案子就要成為懸案!
  
  黃縣令十分得意,拈須微笑。
  
  豆腐西施聽了他推斷結果,大驚失色,隨即哭喊冤枉,竭力否認她和梁心銘有姦情,又說梁心銘是好人,絕不會殺人,但黃縣令根本不信,命人去拿梁心銘。
  
  梁心銘正在貢院參加鄉試,拿不來,李惠娘來了。
  
  公堂上,李惠娘比豆腐西施冷靜多了,振振有詞地質問道:可有人看見梁心銘男扮女裝了;若無人看見,便不能確認此事是她夫君所為。
  
  黃縣令冷笑,當他是傻子嗎?
  
  證據確鑿,還用人看見!
  
  李惠娘見他不是個明察秋毫的父母官,竟不講道理,乾脆也撒潑起來,放聲幹嚎道:「哎喲我的老天爺呀好人不能做呀我夫君不過是看豆腐西施可憐,才多嘴說了一句,以前他們連話也沒說過,怎麼就勾搭成奸了?城北的人誰不知道豆腐西施被毒老虎欺負的事!捉賊拿贓、捉姦拿雙,無憑無據的,就認定他們有姦情?青天大老爺」
  
  她一邊哭著數落,一邊扯下頭巾,指著自己臉道:「大老爺仔細瞧瞧:民婦不敢自稱西施,這長相難道比豆腐西施差了?我好歹也是舉人的女兒,我夫君家有嬌妻,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瞎了眼蒙了心才會為了個賣豆腐的女人去殺人!這不荒謬嗎?如今可是鄉試的時候,滿城都是秀才,可得讓大家評評這個理,是不是有人嫉妒我夫君學問好,不讓他考試,故意陷害他……」
  
  她說話又快又急,脆呱呱的,呼天搶地還不耽誤辯駁,黃縣令根本插不上嘴;又擔心判得不公被人非議,到時候全徽州的鄉試秀才口誅筆伐,他可承受不起。
  
  若要他否認之前的推斷,面子上又下不來。
  
  被一個小婦人給難住了,他便有些羞怒。
  
  既羞怒,就越要落實梁心銘的罪名。
  
  但當時他卻只能忍氣吞聲退堂,再尋證據,重新審問。
  
  因此,等梁心銘第二場即將結束,黃縣令命捕頭等在貢院門口,將他傳喚上堂,繼續三天前的審問。
  
  且說眼前,黃縣令命人把兇手的頭巾、裙子給梁心銘套上,讓毒老虎的小廝辨認。小廝大叫「就是他!」不但小廝這麼認為,連黃縣令都看呆了眼,多美的女人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05 AM


第7章借勢脫身

  
  他得意洋洋地質問:「梁心銘,你還有何話說?」
  
  梁心銘確實無話可說,對這等審案方式無語到了極點。但她卻沒有露出嘲笑的神情。黃縣令愚昧不要緊,輕者會斷送她的前程,重者斷送她的性命。官場上這類事並不少見,萬萬大意不得。她強迫自己冷靜,思索脫身之法。
  
  無論如何,今天晚上她一定要離開縣衙,按時參加明天最後一場考試,不然的話,她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她提醒道:「大人,把這衣裳套在別的女人身上,或者其他俊俏的少年身上,同樣會達到這個效果。」
  
  黃縣令一愣,隨即喝道:「胡說!別的女人認識豆腐西施嗎?誰會為了她殺人?別的俊俏少年誰會那麼巧的在那個時辰路過河邊?就算他路過了,與豆腐西施有關嗎?」
  
  梁心銘也一愣,沒想到他還不算昏聵,沒到無可救藥的程度,這幾句話說的挺有道理,情形對她更不利了。
  
  她道:「大人,學生早晨是從漁梁街經過。那巷子是東西走向,學生若要進去,必須從漁梁街進巷。而這小廝是守在巷子東頭的,學生若是進去,他怎會沒發現?學生殺了人後,又是如何出來的呢?」
  
  這些問題不弄明白,如何定他的罪!
  
  黃縣令道:「所以說你做得高明啊!本官也不得不佩服。你到底是如何作案的,還不從實招來!」
  
  他給予梁心銘高度評價。
  
  梁心銘也像惠娘一般感到無語。她機敏果斷更勝過惠娘,當即決定放棄和黃縣令辯論,因為那純屬浪費口舌。若再激怒了黃縣令,一怒之下將她關進牢房,那時,她即便有滿腹的機智也使出不來,要如何自救?
  
  她便正色道:「大人,學生是來參加鄉試的,明天還要下場。這案子撲朔迷離,還是等學生考完,大人再詳細審理。否則——」她加重語氣,目光也變得凜然,打斷黃縣令要截斷她的動作——「若是學生就這樣被大人定罪,不能參加最後一場考試,事後主考官問起來,大人恐怕無法交代。大人不會不知道,這次朝廷派來的主考官是誰吧?」
  
  黃縣令正要說「你犯了法,依法論罪,該取消考試資格。本官有何不能交代的?」然後就聽見梁心銘最後那句話。
  
  他瞪眼道:「知道又如何?」
  
  難道那人是梁心銘的靠山?
  
  梁心銘淡淡道:「本次主考官乃翰林院王大人。王大人是前科狀元,少年才俊,聰慧過人。凡有疑難問題到他手上,沒有解不開的。——聽說他還幫大理寺破獲了一樁積年懸案呢。那案子可懸了近二十年了。大人若是不讓學生參加明天的考試,他事後必然查問,也必然會追查此案。到那時,若真兇就是學生還好;若另有其人,那大人可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
  
  後果黃縣令自己會想。
  
  黃縣令在為官上很精明,一點都不蠢——能在知縣附郭的情形下生存的,當然八面玲瓏。他渾身激靈一下,領會了梁心銘的話意:若真兇另有其人,他這官也做到頭了。
  
  本次鄉試的主考官王亨,最近在徽州城備受關注。
  
  王亨自小在徽州長大,卻不是徽州本地人,除了秀才是在徽州歙縣考的,鄉試卻是在京城考的。三年前高中狀元,極受靖康帝寵信,故而任命他為這次的徽州鄉試主考官。
  
  他家世顯赫,年少有為,風華絕代,更難得的是至今尚未成婚,想嫁他的千金閨秀不計其數。這次到徽州,著實讓徽州的名門閨秀們期盼不小,誰不想嫁他?
  
  然世家公子少年成名,難免年少氣盛。王亨傲氣淩天,脾氣刁鉆難以捉摸。試想,地方官府把他的考生給弄走了,他要不問一聲、查明真相,豈不墮了他的名頭!
  
  黃縣令忽然對自己的判斷失去堅持的底氣,真擔心事後王翰林查出另一個結果來害自己倒黴,因此萌生了退意。
  
  梁心銘見狀,再添一把火,道:「學生知道大人一心為公,然別人未必這麼想,他們會說大人在鄉試緊要關頭羈押學生,是故意擾亂朝廷科舉,甚至猜測大人有私心……」
  
  黃縣令聽到這,再不敢堅持。
  
  最後,梁心銘被當堂釋放了。
  
  當然,黃縣令也沒宣告她無罪,依然當她是嫌犯,並令兩個差役跟著她去梁家監視,防止她夫妻逃跑。
  
  梁心銘出了縣衙,回頭看著身後的衙門,神色莫名——官場險惡,今日的教訓,她記住了!再轉過身來,她臉上又恢復雲淡風輕,探手抓住李惠娘的胳膊,拽著就走。
  
  李惠娘見她神色不對,乖乖地抱著小朝雲跟著她走。
  
  小朝雲敏感氣氛凝滯,小聲怯怯地喚道:「爹爹。」
  
  這次梁心銘沒有抱她,只對她笑了一下。
  
  小朝雲便懂事地閉上嘴。
  
  梁心銘帶著李惠娘拐上另一條街,跟著她們的衙役一看,忙攔住,問她去哪?說這不是去城北的路。
  
  梁心銘淡聲道:「巡撫衙門!」
  
  兩個衙役一愣,對視一眼,不敢再攔。
  
  很快他們來到巡撫衙門。
  
  梁心銘求見巡撫林大人。
  
  梁心銘在巡撫衙門還沒出來,黃縣令就接到知府吳大人派人送來的指示:聽說有鄉試考生涉及命案,要黃縣令秉公處置,不可姑息。這種人豈能為朝廷所用?!
  
  黃縣令急忙親自去府衙,將梁心銘的自辯轉述了。
  
  然而,吳知府卻笑道,王亨王翰林是他的親戚,他妹妹嫁在孟家,王亨的母親就是孟家姑奶奶。王亨表字安泰,他很隨意地稱王亨為「安泰賢侄」,語氣親密。
  
  這層關系,徽州官場上下沒有人不知道,有吳知府出面,王翰林怎會偏幫梁心銘,黃縣令還怕什麼?
  
  於是,他又命人去拿梁心銘。
  
  巡撫大人出面阻止了黃縣令。
  
  黃縣令驚詫不已,沒想到梁心銘如此機敏,居然搶先一步把事情捅到了巡撫大人那,而巡撫大人居然也插手了。
  
  黃縣令躊躇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14 AM


第8章夫君閃亮登場

  他又後悔起來,覺得不該聽吳知府的。
  
  這件事就算梁心銘不往上捅,最後也會被大家知道。若真兇就是梁心銘,那他這個縣令自然無事;若是冤案,這誣陷科考秀才的罪名他可背不起。梁心銘與他無仇無怨,他何苦為難人家?莫欺少年窮,不如送個人情給梁心銘,將來說不定有大用。
  
  黃縣令想,自己也不用做什麼,只要拖延著,等鄉試結束,主考官王亨脫身出來,再請他和巡撫大人旁聽此案,那時不管牽連到誰,都不怕擔責任了。
  
  黃縣令慣會拖拉扯皮的手段,便虛張聲勢、查東問西,找些藉口敷衍知府大人,逼急了就抬出巡撫大人做擋箭牌;暗地裡,他卻悄悄賣人情給梁心銘,說:吳知府對你如此這般,都叫本官給攔住了。本官愛惜你是個人才,所以維護你,但你自己也要爭氣,要想法子澄清冤屈云云。
  
  梁心銘自然要感激他,贊他清正為民。
  
  回家後,她才把臉放下來——好個吳知府!
  
  李惠娘更是撲簌簌直掉淚,哽咽自責道:「這都怪我。若不是我心心念念……」
  
  「好了惠娘!」梁心銘溫言攔住她,並警告地瞅了她一眼,目光往門口一掃,坦然道,「我問心無愧,你擔心什麼?快些去做飯,吃了好歇息。明早還要下場呢。」
  
  李惠娘心中「咯噔」一下,忙不迭擦眼淚,然後去做飯。
  
  這天晚上,梁心銘為謹慎起見,沒有洗澡。
  
  她度過了最難受的一晚:胸口已經被捆了三天了,還不得放鬆,還要打起精神準備明天的考試,還要思考案情……
  
  可是,她會怕嗎?
  
  她雖然利用王亨暫時脫身,卻絕不會坐等他來救。若連這點突發狀況都不能應付,她也別去京城參加會試了,不如恢復女身,和惠娘回鄉去。
  
  她從不認為:科舉入仕憑借的就是做幾篇錦繡文章。
  
  仕途,充滿刀光劍影!
  
  次日,梁心銘如願下場。
  
  她進場了,場外並不平靜。
  
  豆腐西施受到反復盤問:梁心銘可曾對她有輕佻舉止和言行?並以她家寡母和弱妹來威脅她,讓她指證梁心銘。
  
  於是,梁心銘十五日一出場,又被衙役帶走。
  
  這次,她是被帶到徽州府衙,此案已經從歙縣縣衙移交到徽州府了。因為案情涉及鄉試學子,林巡撫很重視,和徽州布政使、徽州按察使親臨現場聽審,黃縣令也在。
  
  這可算是地方的三司會審。
  
  梁心銘上堂,不等吳知府發問,便先發制人,對案情指出幾條新的證據和疑點:
  
  其一,她那天清晨經過漁梁街時,有人從頭到尾一直看見她,可以為她作證:她並未進入過小巷殺人。
  
  其二,兇犯留在毒老虎身上的絲帕,乃是貴重之物,非她一介貧寒書生能用得起;那頭巾和裙子的布料雖然是棉布,也都是新的,也不是梁家能隨便置辦出來的;還有刺殺毒老虎的兇器,不是菜刀而是匕首,她如何能有?
  
  其三,案發以來,官府將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跟豆腐西施相關的人身上,似乎認定是情殺,為什麼不去查證毒老虎的仇家?或許就是毒老虎的仇人殺人滅口呢!
  
  其四,兇手在巷子內殺人後,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出巷子的?巷子東頭有小廝守著,那只有西頭了。若是從西頭出去的,便不能在預定的時間回到漁梁街來,又怎麼能跟她扯上關系呢?她可是從漁梁街去的貢院。
  
  其五,「捉賊拿臟,捉姦拿雙」,說她和豆腐西施有私情,純屬子虛烏有;說她和豆腐西施合謀殺人,在什麼地方合謀?什麼時候合謀?都什麼人看見?
  
  她從容鎮定,侃侃而談,堂上眾位大人都有種錯覺:她完全有能力破獲這案子,可是她不願捲入此事,因此只想洗清自己,有些話說得很含蓄;若是逼得她沒了退路,她定會出手,揪出真兇,到那時……
  
  吳知府嘴角抽搐,竭力忍住,喝道:「帶證人!」
  
  公堂外,李惠娘和一個漢子正等著,聞言忙作揖道:「勞煩大哥了。」那漢子忙道:「不用客氣。」便進了公堂,
  
  漢子上堂供稱:那天早上,他的確在漁梁街上和梁心銘同路,因為梁心銘長得實在出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梁心銘原本走在他前面,慢悠悠的一邊走一邊看風景,就落到他後面去了。但是,他幾次回頭,發現梁心銘都跟在他後面,絕不可能有空閑換女裝去殺人,然後再跑回來。
  
  梁心銘也道,因為這大哥幾次回頭看自己,所以才記住了他。三天前在縣衙,她一時沒想起來,等晚上想起來了,囑咐妻子去找這個人,請他上堂來作證。
  
  林大人和提刑按察使大人連連點頭,都目光炯炯地看著吳知府,看他要怎麼判。
  
  眾目睽睽之下,吳知府無法可想。
  
  梁心銘成功洗清了嫌疑。
  
  她先朝吳知府拜謝,謝他「明察秋毫」,淡然的目光從吳知府臉上一晃而過,對他眼中的陰沉仿若沒看見。
  
  接著,她又恭敬地對林巡撫等一一拜謝。
  
  巡撫大人很是贊了她幾句,還問了她考試情況。
  
  梁心銘忙謙虛說,雖然她在院試中奪得案首,但這是鄉試,徽州府地靈人傑,不知多少才俊,一旦都聚集在府城,她便不敢抱僥幸了,也不知能不能中呢。
  
  這態度贏得了幾位大人的好感,看她很是順眼。
  
  巡撫大人覺得她有能力破這案子,便問她可有高見。
  
  梁心銘回道:「學生全心應付鄉試,沒有餘力關注其他。況且學生年輕識淺,怎敢在各位大人面前班門弄斧。」
  
  巡撫大人微微點頭,沒再強求她。
  
  吳知府松了口氣,急忙命人去查證毒老虎仇家。
  
  梁心銘出公堂時,暮色已經降臨,望著天邊默默道:「剩下就看你的了。我已發招,你要如何破解呢?」
  
  因為此事,梁心銘雖然考完了,也沒敢放鬆,原本定下帶惠娘和朝雲去黃山玩的,也不去了。誰知她會不會在山上遇見什麼意外,然後官府宣告:她畏罪自殺了?
  
  她便每日在家帶朝雲玩,一邊等放榜。
  
  朝雲雖然不能去山上采桂花,但張奶奶家有一棵桂樹,剪了幾支送來,插在陶罐內,香飄滿屋。朝雲快樂地聞了又聞,晚上還掐一點放在枕畔,伴著花香入眠。
  
  小孩子,總是能讓生活充滿陽光。
  
  梁心銘的心情也跟著陽光起來。
  
  很快到了九月初十,放榜的日子。
  
  這榜還沒等張貼,就被吳知府攔住了,他將梁心銘涉案經過一五一十告訴了主考官王亨,並道:「如今那證人已悔過,說是梁心銘的妻子找他作偽證……」
  
  於是,鄉試張榜時間暫被推遲,原因是:頭名解元涉及一樁命案,要等命案查清後,才能公佈這榜。
  
  梁心銘再次走上府衙公堂。
  
  這次,公堂上多了兩個聽審的官員:一個是本次鄉試的主考官王亨;還有一人叫洪飛,因在家排行第七,人稱洪七公子。兩人都是前科進士、少見的青年才俊,在吳知府等一群長鬍子的官員中,光彩奪目。
  
  如果說梁心銘裝扮的男人形象是如玉君子,那王亨就是鋒銳凜然的俊彥。梁心銘穿著布衣粗服,在人群中依然鶴立雞群;而王亨放在哪兒,都是光芒四射!
  
  梁心銘身上少了些陽剛之氣。
  
  王亨的俊朗中帶著不可忽視的陽剛:兩道劍眉,眉峰如橫亙的山巒,透著鋒銳之氣;雙目太黑太亮,讓人不敢逼視。在這樣的目光下,女人會心慌,男人會絕望——自慚到絕望!鼻樑剛直,嘴唇有點薄。
  
  薄唇者薄情!
  
  這個薄情人——
  
  就是梁心銘的夫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16 AM


第9章八歲出嫁
  
  儘管來前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梁心銘和王亨目光相接的剎那,還是胸口被狠狠一撞,心臟不爭氣地疼痛起來,眼前風馳電掣般閃過往事……
  
  煙雨江南、桃花三月,八歲的林馨兒出嫁了!
  
  一個八歲的女孩子,對出嫁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想法,她也想像不出來;可是,若這女孩子身體內藏著一個成人的靈魂呢?對這樁婚事還能無動於衷嗎?
  
  林馨兒前世叫林心兒,是新時代的新女性,面上笑靨如花,內心狡詐如狐。這個性子,讓她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混得風生水起。也許人生太得意了,她居然在二十八歲那年得了莫名其妙的病,一命嗚呼了!
  
  林心兒認為,天妒英才!
  
  上天還算對她不錯,又給了她在異世重活的機會,那她就不能浪費了,得好好地活,對不對?
  
  可是,這穿過來的家庭背景什麼的都不是問題,問題是:誰會在八歲就出嫁?她前世二十八還沒出嫁呢。
  
  除非娶童養媳!
  
  可是,她那素未謀面的小夫君是當朝尚書的嫡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婦,至於娶個童養媳嗎?
  
  林馨兒堅定地認為:天上不可能掉餡餅!
  
  莫不是個病秧子,娶她過去沖喜的?
  
  聽說夫君身體康健,活蹦亂跳!
  
  那肯定是長得醜陋不堪?
  
  聽說夫君眉目俊秀,齒白唇紅!
  
  林馨兒恐懼了:那他一定是個傻子!
  
  聽說夫君聰慧無雙,號稱「神童」,八歲能詩……
  
  林馨兒捧著胸口幸福地暈倒:這麼好的事,怎麼就落在她頭上鳥?肯定是做夢吧!
  
  千般猜測、萬般揣摩都沒有用,林家不過是徽州府歙縣的小戶人家,怎敢拒絕詩書翰墨之家王氏的求親?高興還來不及呢,忙忙地就把林馨兒打扮了送上花轎。
  
  胳膊拗不過大腿,林馨兒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準備去到王家看看再說,若王家不能待,再想法子逃走。
  
  她林馨兒這裡,從來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於是,八歲的小新娘上了八人抬大轎。
  
  一個孩子的重量當然無需八個人來抬,用八人大轎,充分說明夫家對這個兒媳的重視!
  
  林馨兒把煩心事先放一邊,先感受這古代的婚嫁儀式:真是熱鬧啊!凡過村鎮,鑼鼓敲得那個激情,嗩吶吹得那個歡暢,大把的撒喜錢和喜果,引得村童們哄搶;過了村鎮,鑼鼓停了,喜樂轉為悠揚悅耳的笙簫,深情婉轉,引得道旁山野的男女紛紛側首觀望、滿目艷羨……
  
  那天是三月初八,一路煙雨迷蒙,一路桃李芬芳!
  
  林馨兒覺得,能這樣嫁一回,值了!
  
  她可不是苦中作樂,是真這麼想。
  
  等到了王家,種種熱鬧規矩更是花樣繁多,弄得林馨兒心中也急跳起來,有些忘乎所以,好像真嫁了個美滿姻緣。
  
  拜天地,入洞房!
  
  很快,新郎掀蓋頭了。
  
  洞房內忽然安靜下來。
  
  林馨兒坐在華麗的千工拔步床上,心裡歡快地唱: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來看看你的臉兒……
  
  她也急著掀蓋頭,不是為了讓對方看自己,而是為了讓自己看新郎。蓋頭一掀開,她就能看見小新郎什麼模樣、是否癡傻,再決定是留下來還是捲包袱跑路。
  
  蓋頭掀開了,她眼前一亮,跟著一呆。
  
  她清楚感到,面前的王亨也是一呆。
  
  她的小新郎和傳聞一樣:眉目俊秀、齒白唇紅,更突出的是他有一雙黑亮的眸子,在燭光的折射下,放出璀璨的光芒,像明星一樣耀目。而王亨也凝視著她的眼睛:這雙眼睛並不頂大,睫毛又長又密,在睫毛的籠罩下,黑眸霧濛濛的幽深。他一直看進她眼底,神情驚喜,還有點羞澀。
  
  兩個孩子一眨不眨地對視。
  
  這一刻,時間仿若靜止。
  
  旁邊喜娘也未打攪他們。
  
  還是王亨先打破平靜,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挨著林馨兒,湊近她小臉,笑嘻嘻問道:「妹妹叫什麼名字?」
  
  瞧,一聽就沒上心,連新娘叫什麼都不知道!
  
  林馨兒把頭一歪,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亨見她不似家人口中說的新娘扭扭捏捏,又可愛又大方,心中大喜,當即回道:「我叫王亨!《易經》的乾卦和坤卦的卦辭:元亨利貞。亨就是通的意思。」
  
  哎喲,這麼復雜?
  
  林馨兒道:「我叫林馨兒。馨香的馨。」
  
  王亨眼睛一亮,道:「馨兒?這個名字好!不俗不貴,正是小家碧玉的韻味。《樂府詩集》有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義氣重,遂得結金蘭。」
  
  林馨兒想,懂得還真多,難怪說聰慧無雙、有神童之稱。
  
  王亨,就是她的小夫君!
  
  喜娘和王家長輩見他們相處融洽,都狠狠松了口氣,新房內外一片歡聲笑語,祝福和吉祥的話語不斷。
  
  林馨兒向外看去,只見這拔步床豪奢之極,足有四層進深;每一層的月洞門上方都懸著喜慶的大紅繡奇花異草帳幔,間隔的隔扇則鏤空雕刻著花鳥瑞獸圖案。梁上吊的彩燈、桌上罩的龍鳳燈、墻角的枝形燈,將整個新房映得錦繡輝煌!大幅屏風外,影影綽綽、人來人往,卻聽不見雜亂的腳步聲,只聞環佩叮咚,因為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
  
  她暗暗驚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豪門貴族!
  
  雖是小孩子成親,但一應的程序都沒少,也飲了合巹酒,吃了生餃子。當著人,林馨兒還顧忌露馬腳,不肯多說話;等人散去,她才活絡起來,王亨也活了過來。
  
  林馨兒早上沒吃一點東西,那個原主的親娘叮囑她要少吃,說新娘子吃多了要上茅房,容易丟醜,所以這會兒她肚子餓得咕咕叫,急忙問王亨要吃的。
  
  王亨之前不滿意這門親事,不知家人打哪兒找來一個小丫頭片子給他做妻子,氣得飯也沒好生吃;誰知一見林馨兒,十分合心意,也不生氣了,也感到肚子餓了。
  
  他忙讓人擺飯菜,和林馨兒一起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1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18 01:18 AM 編輯


第10章洞房花燭夜,幹什麼好呢?

  
  林馨兒對著精美的飯菜猛吃一陣。吃罷,王亨又讓人上茶、擺果碟。林馨兒眼饞肚飽,抵制不住誘人的鮮果,又猛吃了一陣,直吃的小肚子滴溜圓。
  
  吃太飽了,睡覺肯定難受,她就想著和王亨聊聊人生理想,套問他一些話,摸摸他的底,全當飯後消食了。
  
  她便「天真」地問道:「王亨,人家都是長大再成親,為什麼你這麼早就娶親?我是童養媳嗎?」
  
  王亨急忙道:「不是!你不是童養媳!你是我正經的嫡妻,三媒六證都是齊全的。我小時候,祖母請人幫我算了一卦,說我命裡該早娶。」
  
  林馨兒道:「怎麼娶我呢?」
  
  想嫁他的人應該很多吧?
  
  王亨道:「算卦的人說,我的妻子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位於王家百十里範圍內;還說這女孩子會給我帶來好運,能旺夫旺家旺子。祖母就派人找到你了。」
  
  林馨兒腹誹:「這話哄小鬼呢。」
  
  反正她是不信的。
  
  她便換個方向,反覆詢問王亨各種問題,試探他可有什麼毛病,所以王家人才為他娶一個「童養媳」沖喜。
  
  結果,王亨應對機敏,確實當得起「神童」之稱;他的臉色紅潤,天庭飽滿,雙眸炯炯有神,怎麼看也不是早夭之相;再問及家庭生活,得知他是祖母和父母的心頭肉、王家最受寵的嫡子、下人口中尊貴的小少爺,而不是什麼不受寵的庶子,所以隨便幫他娶個寒門小戶的女兒。
  
  再問及王家的家世背景,乖乖不得了:
  
  王家是大靖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簪纓豪族。往前追溯,王氏一族是東漢以來興盛的「五姓七望」、士族門閥代表之一。至隋唐,王氏一族的影響力大大降低,逐漸衰退。也正因為衰退,卻比其他門閥更早覺醒,不再仰仗祖上蔭功和士族出身,而是憑借讀書科舉入仕。
  
  在唐朝,就湧現了王勃、王之渙、王昌齡、王維等一批驚才艷艷的詩人。自大靖開國以來,王家就像寒門學子一樣,憑借科舉漸漸崛起、興盛。王家出過三位皇后、三位宰相,二品以上官員十幾位,進士四五十,舉人秀才無數,是當之無愧的書香翰墨之家、大靖名門望族!
  
  林馨兒深深地迷惑了。
  
  正在苦思不解,忽聽王亨問她一句話,差點讓她被口水給嗆了。王亨問道:「今天咱們大婚,乃人生大事,可不能草率。洞房花燭夜,咱們幹什麼好呢?」
  
  林馨兒心抽抽、無語之極。
  
  她故意道:「睡覺呀。」
  
  王亨道:「不行。剛吃飯,睡不著。」他也吃多了。
  
  林馨兒暗自翻眼,又問:「那你說怎麼辦?」
  
  可憐的孩子,你想幹什麼?
  
  你又能幹什麼?
  
  王亨道:「第一件事——」就在林馨兒等他說第一件事是什麼的時候,他湊近林馨兒小臉,「吧唧」親了一下——「咱們先親親!這就圓房了。從此你就是我媳婦。別的男人不可以親你,只有我能親。記住了嗎?」
  
  親親就是圓房?!!!
  
  林馨兒滿頭黑線。
  
  這神童也太好糊弄了!
  
  她被奪了異世的初吻,又氣又哭笑不得,從不肯吃虧的她迅速湊近王亨那張帥氣的小臉,也「吧唧」親了一口,故意笑道:「你是我夫君,我也親你一下。」
  
  好,便宜占回來了!
  
  美男孩,不親白不親!
  
  王亨毫無被吃豆腐的感覺,覺得理所當然,且很歡喜,接著又道:「第二件事——」
  
  林馨兒警惕起來。
  
  他還想幹什麼?
  
  這家人怎麼教小孩子的?
  
  莫不就是因為他有邪惡的嗜好,所以才為他娶一個媳婦回來供他「玩」?這就是詩書翰墨之家?這就是簪纓豪族?林馨兒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王亨卻拉起她的小手,附在她耳邊低聲耳語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小聲點,別讓丫鬟聽見了。咱們從窗戶悄悄地出去,不讓她們知道。」
  
  林馨兒瞬間被勾起興趣。
  
  她心中湧出奇妙的感覺:照說她一個二十八歲的大姑娘,對著一個才十歲的男孩,兩個人來自不同的世界,應該說不到一塊去才對,可是,王亨卻沒有讓她覺得無趣。他確實很聰明,兩人交談完全沒有年齡差距造成的代溝。甚至,這孩子的奇思妙想讓她感到很新奇。
  
  他在帶著她玩!
  
  她在王亨建議下,換上一雙軟底繡花鞋,和一身精美、簡便利落的粉紅繡花衣褲——都是王亨幫她挑的。櫃子裡好多衣服呢。可見嫁到豪門也有好處,吃穿都不愁。
  
  王亨把床上大紅的百子千孫帳放下來,弄成他們已經上床睡覺的樣子,然後兩人手拉手,悄悄溜到外間。
  
  隔壁有丫鬟值夜,為了不驚動她們,王亨和林馨兒貓腰行走,快速閃過去……
  
  沒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也沒有各種規矩束縛,林馨兒在新婚之夜跟著小新郎穿過遊廊,越過庭院,進入花園,過了石橋……王亨一路走,一路對她介紹王家的建築和各人住的方位。進入園內,又向她介紹園中的景致:這是什麼亭,那是什麼軒;這是牡丹,那邊是海棠和芍藥;這條水通向前面的湖,湖裡的荷葉剛抽出來……
  
  他們就像小精靈,無拘無束地撲入春夜的懷抱,感受春夜美好的氣息,和鬱鬱勃發的生機。
  
  直到兩人站在王家的庫房內,林馨兒還如做夢一般。
  
  她感到,這個小夫君就像個神偷,王家這些門、窗被他視若無物,那開門、越窗的手段,哪裡像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子孫,倒像下九流的雞鳴狗盜之輩!
  
  她沒有忽視這不正常的一點。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
  
  王家的庫房內琳瑯滿目,壁架上放了無數珠寶,王亨看也不看,徑直拉著林馨兒在地毯上坐下。
  
  他指著地毯上的紫檀木盒對她道:「這是父親派人從京城送來的。裡面有一樣很珍貴的東西。父親說,只要我能開了這個盒子,就把它送給我,而且另外答應我三件事。我已經琢磨幾個月了。這幾天我有了些頭緒,打算今晚一鼓作氣,把它開了,裡面的東西送給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27 AM


第11章白首之約


  林馨兒一看,古樸的盒面上有一組數字。
  
  她問:「什麼東西這麼難,想了幾個月?」
  
  王亨就告訴她:這些數字是按一定的規則排列的,現在打亂了,只要他尋找出規律,將數字復原,合上了裡面的機關暗鎖,就能打開了。
  
  林馨兒恍然大悟:這有點像她前世玩的數字魔方,或者九宮格數字推理運用在機關暗鎖上。
  
  她疑惑地問:「你解過嗎?」
  
  王亨道:「解過。我常玩。」
  
  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我不喜歡這門親事。父親和母親就說,只要我能解開這個盒子,親事就作罷。我一直沒解開,所以……」所以才不得不娶她!
  
  林馨兒道:「那你今晚要解開了呢?」
  
  難道要把她給退回去?
  
  當然,那樣也挺好。
  
  聘禮就不用退回了。
  
  王亨道:「裡面的東西就送你。」
  
  林馨兒為他的不堅定嘆氣。
  
  王亨不再同她廢話,就對著盒子苦思起來,時而撥轉一下數字;而林馨兒則滿屋子亂轉,置身於一座寶庫中的感覺並不好,這些東西不拿出去,始終是死物、廢物,若她偷一兩件出去,只怕也沒那個福氣享受。
  
  所以,她挺沒勁的。
  
  最後,她還是在王亨身邊坐下,看他做數字推理。原本她不想看,是怕自己忍不住提醒他,會露了馬腳;結果她認真看了一會,發現人家玩的級別根本不是她能操作的。
  
  她震驚不已——
  
  這孩子的聰明,簡直逆天!
  
  她越來越覺得,他像個謎。
  
  原以為會煎熬,然一夜很快過去了,不知王亨是被新婚大喜刺激了還是怎的,大約淩晨時分,他終於打開了盒子。
  
  那一刻,林馨兒也激動萬分。
  
  「快看看,是什麼!」
  
  靜夜中,她本能壓低聲音。
  
  王亨小心掀開盒蓋,裡面不是一覽無餘的,而是又分為三層小抽屜。他拉開第一層抽屜,取出一塊極品血玉,下面附有一張圖紙。那是一對交頸鴛鴦,有機關可以拆開,交合部分就在頸部。若胡亂拆解,容易將鴛鴦脖子掰斷了。
  
  王亨照著圖紙,反復試了幾下,才欣喜地將玉鴛鴦遞給林馨兒,道:「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這對鴛鴦送給你。你可收好了。我們要像他們一樣白頭偕老的!」
  
  林馨兒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明明是孩子氣的玩笑話。
  
  為什麼這話讓她想落淚?
  
  不是因為這極品玉鴛鴦珍貴,而是他努力了幾個月,又在洞房花燭夜研究了整整一晚,才打開了魔方寶盒,取出裡面的東西送給妻子,這番心意,超過了任何愛的表白!
  
  別說他還是孩子,這話不能當真。
  
  就因為是孩子,不摻雜任何雜念,才純真。
  
  林馨兒下意識地就接過鴛鴦,胡亂問道:「都給我一個人?不是我們一人一隻嗎?」
  
  王亨很內行道:「我們在一起,當然鴛鴦也要在一起。要是我們分開了,就一人留一隻。——當然不能分開!」
  
  林馨兒看著男孩,不知說什麼才好。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好像都挨不上。
  
  王亨又去開第二層,又取出一隻玉魚蓮墜,長身小頭無鱗。魚身彎成弧狀,昂首,尾上翹,有六片魚鰭,都刻有細陰線。魚身旁伴一荷葉,長梗彎曲,盤而成環,可以穿繩。
  
  「這也給你。戴著玩。」他道。
  
  又拿出一個金玉海東青啄雁,他自己要了;剩下的珍珠寶石等,反而沒讓他看上眼;最後一層是一本古籍,他翻了翻,歡喜極了,塞進懷裡,然後連盒子都交給林馨兒。
  
  「走!我們去做第三件事。」
  
  他興奮地拉起林馨兒。
  
  還有第三件事?
  
  林馨兒不禁嘻開嘴,期待起來。
  
  兩人將紫檀寶盒送回新房,這次是大搖大擺回去的,驚得丫鬟們大眼瞪小眼,她們還正等小主子起床呢。
  
  王亨不理她們,讓林馨兒把盒子放下,對她道:「新婦嫁過來,要洗手作羹湯。我們去廚房做飯去。祖母和母親教養我很辛苦,不知費了多少精神。我之前還為親事跟母親發了脾氣呢,惹她難過,很是不該。現在,我們為她們做早飯,一是孝順長輩;二是感謝母親為我娶了你。」
  
  林馨兒摸著他臉笑道:「真是好孩子!」
  
  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調戲起人家來。
  
  王亨卻很開心,冷不丁地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林馨兒氣得也親了回去。
  
  兩人打鬧成一團,笑聲飄出新房。
  
  廚房內,王亨將下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大廚師為他們燒火,他和林馨兒親自動手做早飯。揉面、切菜……一番忙碌下來,兩人頭臉都沾滿了白粉,跟花臉似的。
  
  好在林馨兒會一點廚藝,在王家大廚的指點下,終於做出了一頓不太難看的早點,用食盒裝了,親自送去老太太那。
  
  路上,林馨兒問:「你們家新郎都要陪新娘下廚嗎?」
  
  王亨道:「不是。我自己要陪的。」又解釋道:「你頭天嫁來二天就下廚,祖母和母親肯定更加喜歡你。」
  
  林馨兒沒想到他居然能考慮到這個,心又是一動,誠心誠意道:「謝謝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王亨道:「你是我妻子呀。」
  
  林馨兒道:「騙人!昨天你還說不想娶我的。」
  
  王亨嘻嘻笑道:「那我還不是娶了。」
  
  林馨兒「哼」了一聲,甩開他手。
  
  王亨也不強她,眼珠一轉,道:「馨兒妹妹,等下我帶你去湖上玩。荷花池裡引了溫泉水,都開花了呢。還有,我養了一條狗,會放羊,會打獵,咱們去後山……」
  
  林馨兒不爭氣地瞪大了眼睛。
  
  一時到了王老太太的瑞明堂,進去後,林馨兒留心往上一看:有慈祥的老婆婆,有中年貴氣的貴婦,有年輕美貌的小姑娘……滿屋花團錦簇、珠圍翠繞。
  
  「祖母,我把盒子打開了!」
  
  王亨一進門就大聲宣告。
  
  「真打開了?」老太太很不信。
  
  王亨就將他新婚之夜開盒的壯舉說了,又說他已經將父親送的血玉鴛鴦送給了馨兒,他們要白頭偕老;然後又說他和馨兒親手做了早飯,孝順祖母和母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29 AM


第12章夫妻對面
  
  林馨兒以為:老太太和王夫人知道了他們新婚夜的荒唐舉動,肯定不高興;而王亨是孫子,捨不得責罰,然後她這個剛進門的小媳婦就跑不掉一頓罰了。
  
  誰知,老太太和王夫人聽了王亨的話,喜出望外。
  
  林馨兒還沒敬茶呢,就被老太太摟在懷裡,百般憐愛,又對眾人道:「這小模樣,我一瞧就喜歡。」
  
  王夫人也溫柔地問林馨兒可習慣,想不想家等等;又說她陪著王亨熬了一晚上,待會回去要補個覺,別累著了;又問她愛吃什麼、喜歡玩什麼,並叫伺候的人來吩咐:就照少奶奶喜歡的口味去做飲食,少奶奶年紀小,不許拘束她等等。
  
  兄弟姐妹們也圍著林馨兒問長問短,很是新奇。
  
  林馨兒自認為有些眼力,怎麼看他們都不像虛偽敷衍,個個眼中都充滿善意歡笑,心中很是疑惑:難道她運氣真有這麼好?前世被天妒英才,這輩子老天補償她了?
  
  王亨很喜悅地顯擺道:「祖母,馨兒可聰明瞭!」
  
  林馨兒想自己現在是孩子,須得率性一些才像,便坦然道:「我在我們村是最聰明的,沒想到你更聰明。唉,難過!」
  
  眾人愣了下,轟然大笑起來。
  
  老太太摟著林馨兒笑出了眼淚,對王夫人等人道:「看他們小兩口和睦,我就放心了。」
  
  王夫人用帕子在眼角輕試了下,感慨道:「老太太說的是。只要他們相親相愛,我便是即刻去了,也能瞑目了。」
  
  不對!
  
  肯定不對!
  
  林馨兒敏銳地嗅到這其中有隱情。
  
  可是,到底是什麼呢?
  
  林馨兒百思不得其解。
  
  等敬茶時,各個長輩都有見面禮,連姐妹都送了見面禮,林馨兒收禮收的手軟,真是膽戰心驚!
  
  人生,可不可以別這麼完美?
  
  她感覺自己消受不起呀!
  
  就好像在前世用信用卡買東西,事後都要還的。
  
  從前的林馨兒有多歡樂,現在的梁心銘就有多痛苦和仇恨,兩者成正比,面對王亨,她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
  
  一般人緊張或者激動時,總不由自主攥緊拳頭;梁心銘為了不讓人看破自己的內心,故意撒開兩手,可是這沒有用,她垂在身側的手掌依然在微微顫抖。
  
  王亨看見梁心銘,同樣渾身一震,雙目亮得嚇人,眼中驚雷滾滾,身子原本坐得有些散漫,這時也坐正了,把上身微微前傾,緊緊盯著梁心銘,喃喃道:「馨兒……」
  
  眾人見他一見梁心銘就變臉,都奇怪。
  
  吳知府則自以為清楚內情,很得意,剛要說話,王亨已然回神,又盯了梁心銘一眼,才頹然放鬆,往後一靠。
  
  他一直不相信林馨兒死了,可即便馨兒還活著,女大十八變,再變也變不成男人!若在其他場合,他或許會懷疑梁心銘女扮男裝;但梁心銘是鄉試的秀才,剛得瞭解元,明年還要參加春闈,誰敢女扮男裝參加科舉?
  
  「你就是梁心銘?」他聲如玉石,只是懶懶的。
  
  「正是。門生見過座師。」梁心銘強行摒除一切雜念,坦然上前,躬身見禮,溫潤如常。
  
  「且慢,別急著認‘座師’。」吳知府皮笑肉不笑道,言下之意你還不知有沒有資格得解元、叫座師呢。
  
  梁心銘並不反駁,也不詢問,就站在那。
  
  吳知府對王亨抱拳道:「王翰林,梁秀才這解元的功名恐怕作不得數。他在命案中的嫌疑尚未洗清。當日為他作證的人又想起一些新東西;還有豆腐西施,也有隱情……」
  
  王亨道:「哦?這個本官可要查清楚,否則無法向皇上交代——」吳知府興奮極了,正要說「正是如此!」就聽王亨下面又說道——「那就勞煩大人帶本官去命案現場查看一番,到底怎麼回事。」說完起身,招呼眾人,「大家都去,好做個見證。你也去!」他拿手一指梁心銘。
  
  梁心銘躬身應道:「是。」
  
  吳知府愕然,不是該喚證人上堂嗎?
  
  只要證人上堂,把新的證詞供認出來,就能推翻梁心銘無罪的結論,給她定罪。為何不傳證人,反而要去看現場?都過了這麼多天了,案發現場還有什麼可看的?
  
  之前他向王亨暗示,王亨並沒有異議啊!
  
  吳知府不知王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很不甘心。
  
  最後,想到那第二名的孟無瀾也算是王亨的表兄,和他關係非同一般,吳知府膽子大了些,壯膽道:「安泰賢侄!」
  
  王亨猛回頭,冷冷地瞅著他,道:「怎麼,大人覺得本官不該去查看?」抬手指著梁心銘,「他可是本科解元!大人說他殺人,本官身為徽州主考官,不該弄個明白?」
  
  吳知府心慌道:「不是。那證人……」
  
  王亨不容置疑道:「回來再聽大人提審證人!」
  
  吳知府忙笑道:「是,是。」
  
  他忽然想通了:王亨身為朝廷派來的鄉試主考官,在眾人面前肯定要保持公允,去現場找線索,不過是想找證據,堵住悠悠眾口,然後圓滿地結案。以王亨的過人智謀,只要出手,梁心銘必定在劫難逃!
  
  他得意地看了梁心銘一眼。
  
  梁心銘不置可否。
  
  眾人是走路去的,王亨要走路,別人也不敢坐轎。
  
  一路上,梁心銘感到王亨時不時把目光投到她身上,灼灼目光如火焰,不僅灼燒她的身,還燙她的心。她忍不住心跳加快,如芒刺在背,竭力讓自己像平常一樣從容邁步,避免身形僵硬,讓他看出不自然來。這個人的觀察力有多敏銳,頭腦有多厲害,她比誰都清楚!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鬥爭就開始了。
  
  眾人來到漁梁街,進入左手邊那條小巷內。
  
  一進巷,王亨就像變了一個人,神情專注。他先從巷子東頭慢步走到巷子西頭,並站在西頭巷子口對外面街道仔細打量了一番,再返回。又站在東頭巷子口對漁梁街打量一番。最後,他在毒老虎死的墻角附近站住,目測方位。
  
  接著,他命當日給毒老虎驗屍的仵作過來回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35 AM


第13章夫高一尺

  只見他拿著仵作的驗屍報告看,只掃了一眼,就扔回給那矮墩墩的仵作,問:「他瞪大眼睛,是什麼表情?」
  
  仵作有些茫然道:「回大人,就是……死不瞑目。」
  
  王亨沒好氣道:「那大眼睛裡就沒點其他東西?是害怕?還是高興?還是迷茫?還是痛苦?」
  
  仵作答不出,老臉漲紫黑。
  
  王亨氣得轉身,見毒老虎的小廝站在人群外,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來,忙道:「你,過來。」
  
  小廝忙上前來拜見他。
  
  王亨聽說他是毒老虎的小廝,是第一個發現毒老虎被殺的人,不禁一振,忙問他當時見到主人是什麼表情。
  
  小廝道:「我們爺那臉上好像挺……挺……」他詞匯量有限,形容的有些吃力。
  
  王亨提示道:「開心?遺憾?痛苦?憤怒?」
  
  小廝忙道:「又開心又遺憾,還有點痛苦。他眉頭皺著,眼裡笑著,嘴巴耷拉著好像不明白……」熟悉主子脾氣的他經過王亨提醒後,迅速將主子臨死前的神情描繪了出來。
  
  王亨笑道:「這就對了!」
  
  又對那仵作道:「下回驗屍仔細些。你就當你家人被害了,你要為他報仇,你不得仔細查看記錄?」
  
  仵作哭喪著臉,連聲應是。
  
  王亨又向眾人道:「兇手肯定極美,毒老虎見了她魂飛天外,很開心;結果好事沒做成,就被殺了,因此很遺憾;兇手下手很突然,毒老虎猝不及防,身體的疼痛讓他皺眉,還因為察覺這女人不是豆腐西施,有些疑惑……說起來,他也不算枉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他語氣很幽默,眾人都湊趣地哈哈笑起來。
  
  男人嘛,對那「好事」二字都心領神會。
  
  梁心銘聽見「好事」二字,之前壓下去的痛和恨猛然又翻上心頭,有些輕蔑地看著王亨——他,嘗過好事了嗎?
  
  可笑!
  
  可嘆!
  
  可恨!
  
  可鄙!
  
  她忍住強大的淚意,胸中興起毀天滅地的憤怒!
  
  正失去理智間,就聽林巡撫奉承道:「早聽說王翰林神童之名,聰慧機敏,家學淵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經此一分析,我等如親眼所見一般。」
  
  眾人紛紛附和。
  
  吳知府趁機道:「所以說,本官一直懷疑梁秀才。他長得實在出色,再扮上女人……」
  
  王亨反問:「本官長得不出色?」
  
  吳知府忙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當時正在主考呢。」
  
  王亨道:「梁秀才不也下場考試去了嗎?」
  
  吳知府道:「可是他經過這裡。」
  
  王亨道:「經過這裡就是兇手?他是如何進巷的?如何出巷的?在哪換衣裳的?這些事你弄清楚了嗎?」
  
  說罷不等吳知府回答,就轉向梁心銘,星眸深深注視著她——梁心銘身子瞬間繃緊——道:「梁秀才,依你之見,下面該如何進行、分析此案?」
  
  眾人都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謙虛道:「各位大人在場,學生不敢班門弄斧。」
  
  王亨道:「本官就是要你班門弄斧!之前鄉試是考你的文采;現在是考你的為官能力。若你不能說出個一二來,即便得瞭解元,也不過是紙上談兵之輩!」
  
  他咄咄逼人,不由得梁心銘退縮。
  
  梁心銘心中也傲然冷哼,面上卻微微一笑道:「座師抬舉門生了。」依然還是沒有表述意見。
  
  王亨臉一沉,正要說話,忽見梁心銘漫不經心地對兩旁的院墻掃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垂眸,眼觀鼻鼻觀心。
  
  王亨心下一轉,忽然明白了。
  
  他笑道:「好你個梁心銘!」
  
  口氣滿含贊賞。
  
  眾人都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見王亨走到右墻邊,沿著墻根往西走,並仰著臉查看墻頭。
  
  看完右邊又回頭看左邊。
  
  在巷子中間,他停下腳步。
  
  這條巷子兩邊的人家,大門或朝著漁梁街,或對著另一條街,都不對著巷子。而徽州人建房,風格多是高墻、深井、重門。這巷子兩邊的墻壁都高的很,大多直通屋頂。只有王亨站的地方,馬頭墻下方有一小截圍墻僅有一丈來高。
  
  「去,去這家。」他吩咐隨從。
  
  兩個隨從忙繞去前面,從漁梁街進入這家。
  
  王亨令他們搭梯子爬上墻頭,並垂下一根繩子,自己握著繩子對巡撫等人道:「兇手是從這裡下來的,也是從這裡離開的。你們來看,這墻頭有明顯的擦痕。這是兇手拽著繩子上下時,墻頭的人須得用力固定繩子供他拉扯,那繩子懸掛了一個大活人,就在墻頭蹭出了這個痕跡。」
  
  眾人恍然大悟:墻頭雖是青磚砌成,繩子在青磚上磨出的痕跡,並不能被風吹雨打洗乾凈,還是會留下蹭痕。
  
  王亨帶著眾人進入這家,現場審問。
  
  他問案很有趣,叫人家把長得標致的女兒和兒子都叫出來。等人家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都出來了,他掃了一眼又命退下。又叫傳長相標致的下人來見。
  
  這家主人害怕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稍後也不用他招認了,王亨在這裡不過是聲東擊西,其實早派人去左右隔壁查問:毒老虎死那日,可曾有長相絕美的男女在這家出現,或者平日有見過。鄰居們都說,這家和知府大人是親戚,吳少爺就長相俊美,常來這。
  
  吳知府頓時臉色灰敗,渾身抖得像篩糠。
  
  眾人返回府衙,因吳知府兒子是嫌犯,他要避嫌,不能再主審此案,巡撫大人便命將案子移交按察使司審理。
  
  於是,徽州按察使何大人主審,傳吳公子上堂。
  
  吳公子果然長得「花容月貌」,雌雄莫辯。
  
  梁心銘深深看著吳公子,好似第一次見他。
  
  這時,毒老虎的妻子送來一包東西,說是毒老虎當寶貝一樣收藏的,不讓她碰,誰知剛才王大人派人去詢問她,毒老虎都有哪些仇家,她忽然想起這事,找了出來。王亨看時,卻是吳知府在徽州作惡的諸多罪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38 AM


第14章妻高一丈

  接下來案子審問就簡單了,幾下裡一對證,案情便水落石出:一年前,毒老虎無意中得到吳知府作惡的罪證,屢次要挾吳家為他辦事。吳知府不堪其擾,又擔心後患無窮。吳公子無意中聽見人說了一樁奇事:說是有人男扮女裝殺了人後脫身,恢復男裝,因人證親眼看見兇犯是女子,官府一直在女人中排查,始終不能突破,最後成了懸案。好多年以後,機緣巧合下才真相大白,否則永遠沒人知道。
  
  正好毒老虎那段日子總糾纏豆腐西施,吳公子也看上了豆腐西施,想納她為妾,便靈機一動,先是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樣趁黑約毒老虎次日清晨在小巷相會,待約會時再殺人滅口。他並非想栽贓豆腐西施,他還要娶豆腐西施做妾呢,因此他殺人後,囂張地丟下帶血的絲帕,還有裙子,這些都不是豆腐西施能用得起的東西,能為她洗清嫌疑。他想著,到時候自己讓父親出面幫忙,賣豆腐西施一個人情,娶她做妾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吳公子那天晚上住在親戚家,早起作案時,連親戚家人也瞞著,是他的小廝協助他的,故而神不知鬼不覺。
  
  他這樣算計的:黃縣令是個無能的,毒老虎小廝認準是個女人殺了毒老虎,而豆腐西施殺人證據明顯不足,其他女人又找不到,黃縣令非糊塗不可,此案便會成為懸案。
  
  誰知梁心銘告誡了豆腐西施一番話,豆腐西施在公堂上說了出來,黃縣令便認定是梁心銘男扮女裝殺人。
  
  見扯出「男扮女裝」來,吳公子便坐不住了。他生恐梁心銘脫罪後,官府順著「美男」的線索查到他身上,便找父親暗中使力,要把梁心銘的罪名坐實,做替死鬼。
  
  吳知府見兒子這樣,隱隱猜到和命案有關,問清楚後,豈有不幫忙遮掩善後的?加上吳知府的外甥孟無瀾也參加本次鄉試,要爭奪解元。梁心銘是其最強硬對手,用他做替死鬼再合適不過,正好一箭雙雕。
  
  誰知梁心銘並不好糊弄和欺負,吳知府眼看兒子性命不保,只能鋌而走險,妄想借用王亨的勢力做成這樁冤案。
  
  然而,王亨卻審出這結果來!
  
  王亨連續兩次聽見「無意中」,劍眉微擰。正思忖間,吳知府脫了官帽在堂下求饒恕。
  
  按察使大人有些猶豫,看向王亨。王家和吳家是姻親,若王亨為吳知府說情,這案子如何判,就要再斟酌了。
  
  王亨把臉一放,厲聲道:「你還敢求饒?雖說『子不教父之過』,你兒子有罪,頂多辦你一個失察之過,然你竟敢動用權勢,干涉朝廷科舉,妄圖阻撓梁心銘參加鄉試,還想拿他當替死鬼,為你兒子開脫,其心可誅!若非巡撫大人力保,梁秀才就要被你所害。這個罪名你能逃了?」
  
  吳知府被扒了官服。
  
  他很不解地看著王亨。
  
  他以為:他們之前已經達成了默契了,為什麼事態沒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呢?他可是孟無瀾的親舅舅!而孟無瀾的堂姑姑就是王亨的母親,王亨胳膊肘怎能往外拐呢?
  
  王亨對他的目光無動於衷。
  
  吳公子哭求道:「還請表弟看在姑母份上,饒恕父親。這件事都是表哥糊塗做下的,與父親無關。咱們可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哪!」說罷,連連碰頭。
  
  「親戚?」王亨目露嘲諷,把胳膊肘往椅子扶手上一架,好整以暇道,「那咱們就來好好算算這親戚關系。本官的母親姓孟,親舅舅名諱孟遠古,與你的姑父孟遠翔孟大人雖然還未出五服,也差了好幾層了。這也罷了,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好歹都是孟家人——」
  
  吳公子聽到這,眼中迸出喜悅光芒,急道:「對,對!」
  
  王亨道:「對什麼?你又不是孟家人。你姓吳!本官跟吳家不說八竿子打不著,也有七桿子遠。若因為孟大人的關系,本官就要尊稱你父親一聲『表舅』,那本官的表舅多的數不清了!再者,表舅又如何?在公,你們犯了國法,本官若是徇私枉法,豈不愧對皇上信任?此為不忠。在私,本官若包庇你們,有違我王家祖訓,丟了祖宗的臉面。此為不孝。你想讓本官做不忠不孝之人?」
  
  吳公子面上喜色消失殆盡,不知所措。
  
  王亨又高聲道:「再者,就算本官的親舅舅犯了國法,本官想要為他開脫,也只會去求皇上法外開恩。在這公堂上求誰?誰又有那麼大的臉面和權力敢枉顧國法?」
  
  林巡撫肅然道:「王翰林此心可昭日月!」又沖吳知府惋惜地搖頭,嘆道:「國法大如天!大人莫怪王翰林。說起來,是大人糊塗了。我等有心相幫,也無可奈何。」
  
  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贊王亨忠孝兩全。
  
  黃縣令也跟著附和,一臉正氣凜然,其實後脊背冒冷汗,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若非他見機快,這次就要被吳知府給連累。現在麼,吳知府倒了,他若活動活動,說不定還能替補知府呢。仕途兇險,平步青雲和墜入深淵只在一念之間!
  
  吳知府受人奉承慣的,今日嘗到了人情冷暖。
  
  他看著王亨,總算領略到傳言說他性格乖戾、喜怒難測的評判了。王亨豈止性格乖戾,還冷漠無情、六親不認!換一個人,就算不肯出手相助,也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委婉地拒絕;誰會當著這麼多人面,將這親戚的遠近丈量得一清二楚?不幫人,還占據了忠孝兩全的好名聲!
  
  他悲涼地阻止兒子含淚叩首的動作,木然道:「王大人說的沒錯,要求,也該去求皇上饒恕!」
  
  還是差人進京去活動吧。
  
  這時,豆腐西施和曾為梁心銘作證的漢子先後被帶上堂,之前吳知府說他們另有隱情,一再要求重審,自然要過堂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40 AM


第15章一箭雙雕的佈局

  司馬彩雲一上堂,就哭著控告,說有人暗中威脅她,逼她栽贓梁心銘曾輕薄她,以證明梁心銘對她有私情;若她不從,不但要將她辦成合謀殺人,還要她寡母和弱妹不得好下場。她想,自己遭遇這些,是命運不公,可是梁舉人是正人君子,就因為好心提醒她一句話,被帶累丟了前程不說,還要喪命,她萬萬不能做這喪良心的事。所以,她寧死也不肯作偽證,也要揭開這陰謀!
  
  梁心銘感動又意外,她以為豆腐西施會屈服呢。
  
  眾人一齊看向吳知府——
  
  這就是所謂的「另有隱情」?
  
  王亨冷笑道:「一個弱女子,尚且如此深明大義。真讓我等男兒愧對天地!」眾人急忙附和。
  
  何按察使大人也盛贊了司馬彩雲一番,命她起身站到一旁等候判決;接著,他又命人帶那漢子上堂。
  
  漢子卻當堂翻供,說前次是李慧娘誘使他作偽證,承諾事後重重拜謝他。他便問你們哪來的銀子?李慧娘說現在沒有,等她夫君中瞭解元,明年還要中進士、做官,要多少銀子沒有?他一時糊塗,想交結富貴,便答應了。
  
  這話編的挺圓乎,顯然是早有預謀。
  
  可憐他還不知道吳公子罪行敗露了呢,還按跟吳知府約好的供詞來說,這可吃大虧了。
  
  梁心銘暗自為他默哀。
  
  按察使大人嚴厲質問:既然是作偽證,為何前次不說實話?現在又無故翻供,是何道理?
  
  漢子說他良心發現,所以幡然悔悟。
  
  何大人怒道:「大膽!兇手已認罪。還敢胡說!」
  
  漢子大吃一驚,等聽說真相後,頓時痛哭流涕,說他一時鬼迷心竅,收了吳知府錢財,才答應誣陷梁心銘。
  
  可是,他再反悔也沒用了。
  
  王亨恨道:「這等小人,絕不可輕饒!」
  
  巡撫大人等官員一致點頭。
  
  漢子對梁心銘的誣陷可能會導致她被判死罪,按照大靖律法,對他以「反坐」定罪。就是說:若梁心銘已死,他也要判死罪償命;現在他的誣陷未得逞,梁心銘沒死,他的死罪可免,降一等,流放三千里。判完,漢子癱倒在地。
  
  王亨看向梁心銘。
  
  她發現後,坦然迎向他。
  
  王亨和她對視,心頭莫名悸動。
  
  他一連兩次聽見「無意中」,覺得十分蹊蹺。
  
  吳知府的罪證,怎會被毒老虎輕易得到?明顯是有人故意洩露給毒老虎,且把毒老虎的秉性摸準了,算定他這貪婪狂妄的惡霸一定會拿這東西去勒索吳知府。
  
  吳公子「無意中」聽見男扮女裝的殺人方法,也明顯是有人故意說給他聽的,暗示他可以裝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樣,殺毒老虎滅口,一了百了。可他怎麼就信了呢?
  
  這是個一箭雙雕的佈局。
  
  幕後佈局的人到底是誰?
  
  王亨看著梁心銘,在心中搖頭:梁心銘未必能做出如此周密的籌謀。再說,他為何要對付毒老虎和吳知府呢?毒老虎是一年前得到吳知府的罪證,那時,梁心銘並不在徽州城。
  
  王亨看過梁心銘的履歷,來歷清白簡單,過去從未與毒老虎、吳知府有過交集,不可能結下仇怨。
  
  他否認了對梁心銘的懷疑,又把目光轉向徽州巡撫林大人——也許,這是徽州官場各方權勢的較量結果。
  
  不論真相如何,王亨都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準備叫人細細查訪核實,再作打算。
  
  且說眼前,案情既然明瞭,王亨命:即刻放榜!
  
  梁心銘趁機告退。面對王亨探究的目光,她有些承受不住壓力,想要避開他,暫緩一口氣。經過這些年,這傢伙變得更加狡猾厲害了,她得小心為妙。
  
  公堂外,李惠娘牽著朝雲正焦急地等待,見梁心銘完好無損地出來,又說「兇手是吳公子」,頓時淚水急湧,撲在梁心銘懷裡嗚咽不止。
  
  這一刻,她就是想痛哭。
  
  她想借用梁心銘的肩膀。
  
  她當梁心銘就是她夫君!
  
  梁心銘沒有勸阻,只是摟著她,任她撒淚;其實她自己也想流淚,此時此刻,她們的心情外人不會理解。
  
  毒老虎是李惠娘的仇人。
  
  李家和梁家是休寧縣人,住在大山深處。
  
  六年前,毒老虎在山中淩辱了獨自歸家的惠娘母親,臨了還囂張地將她推下山崖,說「黃泉路上記住了:老子是徽州城的毒老虎!」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梁心銘出來尋找岳母,發現岳母掛在山崖下的枯松上。為了救岳母,他摔斷了腿,也在岳母臨死前知道了仇人毒老虎的名號。他是梁家獨苗,父母雙亡,和李惠娘定親後,兩家便並作一家。惠娘父親李松原是個舉人,雖未中進士,其實很有才氣。他不喜八股文章,參加兩次會試落榜後,便放棄了。從此隱居在黃山中,把參加科舉光耀門楣的希望都寄託在女婿梁心銘身上,一心教他苦讀。梁心銘極少出山,也很少見外人。自他摔斷了腿,科舉的希望便落空了。
  
  林馨兒就是那年被李松原所救,從此待在李家;也在那年,惠娘嫁給了斷腿的梁心銘。
  
  李家後來一直衰敗下去。
  
  林馨兒在王家就跟著王亨一塊讀書,來到李家又跟在李松原身後學習,一面幫著惠娘照料家務。
  
  她心中一直有個不成形的念頭,直到梁心銘病死,才凝練成形——她要代替梁心銘,去參加科舉。
  
  李松原大概被生活打擊得絕望了,看著苦難的女兒和嗷嗷待哺的外孫女,恨毒老虎,恨命運不公,竟然答應了林馨兒。他覺得:以林馨兒的聰慧,考上進士根本不成問題,可以為惠娘賺一副鳳冠霞帔回來;還可以為惠娘母親報仇;當然,林馨兒也順便完成她自己的心願。
  
  事成後,來個病死,然後恢復女身就行了。
  
  那時,她和惠娘再帶著朝雲回到山中生活。
  
  李松原答應了,從此後全心教導梁心銘。去年,梁心銘出山,考上休寧縣的秀才,李松原也去世了。
  
  這對假鳳虛凰的夫妻從此相依為命。
  
  梁心銘出山第一件事,就是殺毒老虎。
  
  這一招借刀殺人,為何選擇吳公子呢?
  
  自然和王家、和王亨有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41 AM


第16章古往今來第一女解元
  
  毒老虎和吳公子都罪有應得,梁心銘和李惠娘當然開心,外人只當她們是為了梁心銘洗清冤屈而歡喜……
  
  王亨見梁心銘出去了,腳下不由自主地跟了出來,便看見梁心銘和李惠娘擁在一起,心一沉,問:「那女人是誰?」
  
  其實,他心裡已經猜到了。
  
  可是,他還想再確認。
  
  似乎確認了,才會死心。
  
  巡撫大人道:「那是梁心銘的妻子。」
  
  王亨木然又問:「那孩子呢?」
  
  巡撫大人道:「是他的女兒。」
  
  原來他娶了妻、也生了女兒,那更不可能是馨兒了。
  
  王亨默默地看著那一家三口,淺淺的疼,從心口慢慢向全身擴散,酥酥麻麻的,痛到他渾身虛軟無力。
  
  梁心銘又感到背後灼灼目光,眼神一閃,用棉帕為惠娘擦去淚水,勸道:「惠娘,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走,要放榜了,我們看榜去。我中瞭解元呢。」
  
  李惠娘猛抬眼,「真的?」
  
  她被新的驚喜給砸暈了。
  
  梁心銘點頭道:「真的。」
  
  李惠娘眼淚又下來了。
  
  梁心銘也興奮異常,之前全心應對王亨,顧不上考試結果,現在洗清了罪名,她才意識到:自己中瞭解元!
  
  她彎腰抱起朝雲,小丫頭剛才叫了好幾聲爹娘,也沒人理,她很乖巧地用小手攥著爹爹的衣服下擺,也不吵。
  
  梁心銘抱起她,她才問:「爹爹中了狀元?」
  
  梁心銘微笑道:「嗯。爹爹中瞭解元。」
  
  小朝雲高興壞了,用力在梁心銘臉上親了一下,咯咯笑起來,摟著她脖子喊「看榜去嘍——」
  
  一家三口興沖沖地往貢院去了。
  
  王亨剛要邁步走下臺階,見她們走了,只得又停步。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心中悵悵的空空的非常難受。
  
  貢院前的照壁上,長長的皇榜張貼了出來,早已翹首盼望的秀才們頓時瘋了一樣擠上前,尋找自己的名字。
  
  梁心銘也不例外。
  
  她早已知道結果,然親自看榜的感覺還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她的名字還排在第一位。耳聽著旁邊有人笑,有人嘆,有人哭,她以一種淩駕於眾人之上的心態俯瞰他們,對他們的心酸和喜悅感同身受。——倘若她這次沒考上,也會像他們一樣,甚至會比他們更加難受。
  
  現在,她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個女解元,雖不像範進中舉一樣喜的瘋魔,卻也難掩胸中豪情萬丈。
  
  這人生,值了!
  
  這一刻,過往的仇恨和不甘都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是對新生活的期盼和憧憬,還夾雜著危險刺激的感覺。
  
  玩兒的就是心跳!
  
  惠娘和朝雲也樂得不得了。
  
  那賣首飾的老漢見梁心銘果然中瞭解元,激動的直哆嗦,好像他兒子得了頭名一樣——他兒子今天也來了。
  
  梁心銘要兌現承諾,為他寫字。
  
  老漢當即命兒子買了筆墨來,把攤子上的首飾一股腦掃進箱子,把紙就鋪在臺面上,恭請梁心銘書寫。
  
  那時,許多看榜的人都紛紛圍過來,觀看新解元寫字,有贊梁心銘重情的,有說老漢運氣好的,七嘴八舌。
  
  惠娘抱著朝雲,滿面容光地站在一旁。
  
  梁心銘執筆蘸墨,默默靜思,寫什麼呢?
  
  往日種種、近日種種、眼前種種瞬間浮上心頭,她眼神一凝,俯身揮毫,寫下「自強不息」四個字。出自《易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但她覺得只要寫四個字就夠了,太復雜了不適合老漢家。
  
  寫罷,她將這四個字的意思解釋給老漢父子聽:人活在這個世上,要不斷努力上進,指望別人是不行的,哪怕父母都不行,父母也終有離開你的一天!
  
  這通俗的解釋得到老漢的認同,他肅然起敬,懇切道:「老爺這話說得明白、講得透。老漢謝了!」
  
  惠娘顯擺地插話道:「我們沒欺騙老伯吧?」
  
  老漢激動地擺手道:「沒有!沒有!是老漢遇見貴人了,才這麼好運氣,不然哪能得這四個字呢。」說罷,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三個首飾盒,塞給李惠娘。
  
  這是補償給他們的。
  
  梁心銘急忙伸手攔住。
  
  老漢那天有句話說對了:當時買的情義不一樣。那天她從貢院出來,見李惠娘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一時湧出相依為命之感,才做出賒賬行為,鼓勵安慰她;現在,就算老漢送更好的首飾給她們,梁心銘也沒興趣要了,也不能要。
  
  李惠娘也笑道:「老伯,那天我們都沒要,今天怎麼能要呢?」她要的不是首飾,是老漢的感激和認可!
  
  老漢父子更加尊敬她們了。
  
  遠遠的,王亨就看見貢院門口圍了一群人,是在一個攤子前,比貢院照壁皇榜下的人還多,而今科解元、溫潤君子梁心銘就站在人群中央,忙加快腳步走過來。
  
  洪飛和他一起趕來。
  
  到近前,王亨在人群外問明緣故,說是今科解元出場那天為妻子賒賬買了一支簪子,承諾中舉後為賣主寫一副字,現在正寫字還債呢,不由心中一動。
  
  梁心銘早看見王亨等人了,心下納悶:之前他們閱卷,已經閉關許多天了。好容易閱卷工作結束、要放榜了,又被人命案給攪和的忙了半日。這會子案子也查清楚了,不去跟徽州官員吃酒作樂去,跑這來幹什麼?
  
  她才不信王亨是關心莘莘學子、體察下情來了。
  
  她心裡雖疑惑,面上禮數卻不能缺,忙迎上前躬身施禮道:「學生見過恩師。」一面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能考狀元了不起嗎?我也照樣考!」她這會兒心情好,把昔日愛恨暫且撇一邊,臉上笑意盈盈。
  
  然後,梁心銘又拜見洪飛,稱洪飛為「房師」。
  
  洪飛是本次鄉試的同考官,專門閱卷的。他正負責梁心銘那一片號房的閱卷工作,梁心銘的卷子就是他取中,推薦給主考官王亨,故而梁心銘稱他為「房師」。
  
  王亨、洪飛、梁心銘三個美男站在一處,那真是各有風華,耀花了周圍人的眼目,尤其是女人們,都看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42 AM


第17章妻妾成群?
  

  王亨見梁心銘心情好,微笑問:「這是做什麼呢?」
  
  他明明知道緣故,卻故意又問梁心銘一遍。
  
  梁心銘道:「學生正還債呢。」遂將當日對老伯的承諾說了一遍,又引李惠娘和女兒拜見恩師。
  
  小朝雲等爹爹說完,壯膽插嘴:「爹爹還說,放榜就買燒餅呢。買好多!」說完,把小腦袋往李惠娘胸口一埋,害羞的不敢看人,怕他們說自己嘴饞,就惦記吃的。
  
  梁心銘聽了微笑,愛憐地摸摸她小臉。
  
  王李二人先看梁心銘的字,聽梁心銘介紹李惠娘,忙都去看李惠娘,想瞧瞧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讓梁心銘如此癡情對待,先是賒賬買簪,後又當眾寫字還債。
  
  李惠娘聽說這年輕官員就是王亨,眼睛瞪大一圈,忘了施禮;忘了施禮是小事,眼神還很不善。
  
  梁心銘見她失態,好脾氣地溫聲道:「惠娘,不可失禮!快快見過恩師和房師。」又向王亨和洪飛歉意道:「拙荊不大見人的,不善言辭,還請恩師和房師見諒。」
  
  洪飛忙說「無妨」,並不在意。
  
  王亨掃了惠娘一眼,感受到她不善的眼神,心下詫異,對她印象也不好了,因對梁心銘道:「你對這些閨閣之事倒上心的很。用一副字換銀簪,虧你想得出!」
  
  梁心銘道:「拙荊在學生最艱難時不離不棄,學生時刻銘記在心。貧賤夫妻,無以為報,唯有寫一幅字換樣東西,聊表對她的心意。比不得恩師家中妻妾成群,學生這點微賤的閨閣情趣,讓恩師見笑了。」
  
  王亨在她說到「拙荊在學生最艱難時不離不棄,學生時刻銘記在心」就已經臉上變色,等聽到最後一句,目光更是陡然憤怒,嚴厲質問道:「你怎知我家中妻妾成群?」
  
  梁心銘忙道:「恩師出身名門,又是世間少有的少年才俊,學生想來定會如此。是學生冒撞失言!」
  
  洪飛忙道:「你可不是冒撞!安泰尚未成親,哪來的妻妾成群……」話未說完,就聽王亨斷喝道:「夠了!」
  
  同時梁心銘也詫異地問道:「恩師尚未成親?」那口氣很是懷疑,眼神也奇怪地看著王亨,似乎疑惑「恩師這樣的少年才俊,又出身名門,為何到現在還未成親呢?」
  
  王亨臉色鐵青,嘴唇不住顫抖,欲說不能說。
  
  他盯了梁心銘一會,忽然一言不地轉身就走,腳步匆匆且紊亂,直沖沖地差點撞倒了人。
  
  洪飛被他這股無名火弄得莫名其妙,忙對梁心銘點點頭,也跟著走了。
  
  梁心銘目送他們去遠。
  
  她覺得:這麼藏在暗處,瞅機會時不時地刺他一下,打擊他一下,揭他傷疤、看他難受,真的很暢快。
  
  可是,這暢快並不純粹。
  
  她自己心裡也絲絲隱痛。
  
  又想:他這麼大反應,是不敢面對過去,所以逃避?還是根本就是丟棄了過去、不肯承認?
  
  不論是哪種,都讓她心痛如絞。
  
  剛才的暢快也如泡沫般消散了。
  
  剛好那賣飾的老漢聽小朝雲說起燒餅,忙叫兒子去旁邊的燒餅攤子買了幾斤燒餅來,硬要送給小朝雲,梁心銘將心思轉到女兒身上,誠懇地謝道:「多謝老伯。」
  
  這也算兌現了他對小朝雲的承諾,而老伯也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了感激,也非常開心。
  
  梁心銘和李惠娘這才轉身回家。
  
  路上,李惠娘小心翼翼地瞟梁心銘,想找些話安慰她。卻見梁心銘神色漠然,明顯不想多說。她便識趣地閉上嘴,把大仇得報的歡喜壓下,暗暗替梁心銘擔心。
  
  到家後,左鄰右舍紛紛前來恭賀。
  
  這一片住的都是最底層的市井百姓,恭賀的禮品五花八門:有送一把青菜的,有送條魚的,有送掛面或者雞蛋的,有送一隻雞的……都是各自家中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梁心銘有些收了,有些拒絕了,比如雞。
  
  送走眾人,李惠娘忙著去廚房張羅,要做些好菜飯,晚上一家三口慶祝。
  
  梁心銘幫著摘菜,坐在廚房門口的小矮凳上,手裡捏一束小蔥,怔怔的出神,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王亨含怒的臉、顫抖的唇,也不知是恨還是痛。
  
  李惠娘察言觀色,哪還不知她在想什麼。因想著到家了,不用怕人聽見,便對她道:「那王大人脾氣大的很,一看就傲氣。」其實她更想罵「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梁心銘道:「恩師出身名門,又驚才艷艷,傲氣難免的。」
  
  李惠娘聽她聲音平靜無波,不確定這是她的真心話呢,還是譏諷王亨,要再罵幾句,又不知該怎麼說,便把菜刀用力剁砧板,道:「反正我討厭他!」
  
  梁心銘道:「他也不用你喜歡。他多的是有人喜歡!奉承的人趨之若鶩,獻殷勤的美女如雲!」
  
  這次,她的聲音有些變化,似怨,又似憤;手上用力,把小蔥嫩苗掐得一段一段的,都扔了,只剩下光禿禿、白膩膩的一截蔥尾,一看不對,索性也扔了。
  
  李惠娘瞥見,不敢再火上澆油,端盆水出去倒。
  
  小朝雲最開心,小手捏一塊蟹殼黃燒餅,在廚房和正屋間來來回回地跑;一時又跑到院子裡,快樂地轉圈。很快,粉圓的小臉就紅的跟蘋果似的。她頭太短,丫髻紮不牢,一會兒就搖散了,都披在頸間。
  
  李惠娘出來看見,喊道:「朝雲,別摔倒了!」
  
  朝雲脆聲道:「噯!」
  
  這時,忽然有人敲院門。
  
  小朝雲忙跑去開門。
  
  可她太矮,夠不著門栓。
  
  梁心銘拍拍手,站起身,出去開門。
  
  打開院門,外面站著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看見梁心銘一楞,隨即咧嘴笑道:「小的見過梁解元。」
  
  梁心銘也笑了,因為他兩門牙像鬧脾氣似得,互不侵犯,互不來往,中間有條寬縫,可供食物自由出入。
  
  這是王亨的貼心小廝,名叫一安。
  
  一安把王亨當天神一樣崇拜和維護。
  
  他就像王亨的影子和分身。
  
  當年林馨兒覺得一安很可愛,曾打趣道:「一安,你那兩門牙中間隔得也太寬了,能並排跑兩輛馬車。」
  
  王亨聽了樂不可支。
  
  一安呵呵笑道:「小少奶奶,哪有那麼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1:45 AM


第18章聽說恩師尚未成親


  一安乍見梁心銘面容也詫異,不過,他不像王亨那麼大反應,眼前的梁心銘與林馨兒只是有些像而已,且這可是個男人,所以他根本沒往小少奶奶身上想。
  
  一安手上提了個食盒,說是大人們在酒樓吃酒,巡撫大人特命人送幾樣菜來給梁解元,慰問他妻女。
  
  梁心銘接過去,鄭重道:「學生謝巡撫大人。」
  
  一安笑著告辭,至始至終都沒提王亨。
  
  梁心銘卻知道,這定是王亨安排的。
  
  到廚房,揭開食盒一看,共四道菜:一碟紅燒熊掌,一碗紅燒果子貍,一道臭鱖魚,還有山藥燉野鴿。都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出鍋的。後三道都是特色徽菜,都是林馨兒最愛吃的。山上跑的、水裡遊的、天上飛的都有了,另外還有五六隻稻草捆綁的大螃蟹,活的,說是留給她們明天做了吃,因那果子貍是用秋梨烹製而成,梨不可與螃蟹同食,易傷腸胃。
  
  梁心銘並不是清高的人,堅信優勝劣汰的自然競爭法則,活著並戰勝對手才有尊嚴,死了什麼尊嚴都沒了,但她面對這份「關切」還是很不悅,覺得是對她的施捨。
  
  李惠娘憤憤道:「把我們當叫花子嗎?」
  
  梁心銘的鬱悶「噗嗤」一聲就散了。
  
  她溫文爾雅地笑道:「惠娘,恩師一片盛情,咱們不可辜負!」又輕松道:「這倒省了咱們的事了。就炒個青菜吃飯吧,別的都不用了,做多了也吃不完。」
  
  李惠娘見她開了笑臉,也不再給她添堵,也換了口風,狠狠道:「不吃白不吃!」遂去忙碌去了。
  
  須臾,一家人在桌邊坐下。
  
  小朝雲盯著那熊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梁心銘道:「熊掌。」見她疑惑,便拿起她小手,捋開她五個小指頭,手背上五個窩窩呈現,示意她看,笑道:「就是熊的手掌。哎呀,咱們朝雲的小手掌也是肥嘟嘟的……」
  
  小朝雲奪手而回,藏到背後,急忙道:「不能吃!」
  
  梁心銘呵呵大笑,惠娘也看著女兒忍俊不禁。
  
  吃飯時,梁心銘把熊掌當王亨的手掌,細嚼慢咽。
  
  三人吃著美食,一面商議明日怎麼烹製螃蟹。
  
  梁心銘道:「明日你做蟹黃湯包給朝雲吃,回頭我把做法教你。我要去赴鹿鳴宴。」
  
  她還有一項重要任務:籌措進京趕考的路費!
  
  王亨既然如此好心,那這路費就著落在他身上了。
  
  梁心銘附在李惠娘耳邊耳語了幾句,李惠娘驚喜地看著她,梁心銘悠然點頭,微笑看向朝雲——有些話,在小孩子面前還是要忌諱的,免得她不懂事說了出去。
  
  次日,巡撫衙門後堂,鹿鳴宴。
  
  鹿鳴宴是在鄉試放榜次日,由地方官府代表朝廷主持,宴請主考官、同考官、其他執事人等和新科舉人的宴會。宴會上,眾人誦《詩經》《鹿鳴》篇,以示慶賀。
  
  宴會上,徽州巡撫對眾舉子十分勉力,殷殷期盼之態,如對子侄;其他官員也都很和氣、親切。
  
  這些新舉子,明年會試肯定有人高中皇榜,誰知他們的前途有多大?就算將來做個普通的官兒,山不轉水轉,沒準哪天就能借上力,現在正是拉攏他們的好時機。
  
  新舉人們同樣懷著一腔期待的心情,謹慎應酬。
  
  不管是年少的,還是年長的,官場對他們來說都是陌生的領域,需要摸索和熟悉。這些官員要交結,同科的舉子也要交結。到底是該在宴會上一鳴驚人,還是低調藏拙,避免引人嫉恨;對上官是極盡阿諛奉承,還是保持讀書人的風骨氣節,都需要拿捏好一個分寸。
  
  今日,他們的表現非常重要!
  
  宴席上笙歌悠揚,琴曲悅耳,侍女們曼妙的身姿穿行不息,將一盤盤美味珍饈送上來,臨去時偷偷瞟一眼席上作詩作賦的少年俊彥們,眼波流轉,極盡風雅之景象。
  
  王亨坐在廳堂上方,並沒有刻意去看梁心銘,但總能準確地感受到她的方位,每每抬眼,果然她就在那裡。
  
  他想,因為梁心銘是本科解元、又少年出眾的緣故。
  
  梁心銘經過昨天的事,今天已能平靜面對王亨了。和眾人拜過座師後,便再沒有主動靠近他,只和同桌的舉子們說話。她作詩、言談都很低調,沒有表現咄咄逼人的少年銳氣,也沒有展現八面玲瓏的交結手腕,待人謙和。
  
  她的謙和贏得了眾舉子的好感。
  
  她坐的這桌,第二第三名都在。
  
  第二名正是王亨的表兄孟無瀾。
  
  孟無瀾二十五六歲,原是個長袖善舞極健談的人,今日卻寡言少語。因為昨日他舅舅吳知府被下獄了,破案人就是他表弟王亨。市井傳言說,吳知府栽贓梁解元是為孟無瀾奪解元掃除障礙;還有傳言說,孟無瀾這第二名也不是憑真本事考來的。幸而王亨親自將吳知府判罪,為他洗清嫌疑。
  
  這種情形下,孟無瀾能維持鎮定就算不錯了,哪還有心情和人說笑;面對梁心銘,更加不自在。
  
  梁心銘並沒有刻意針對他。
  
  她飲了幾杯酒,腮頰酡紅。
  
  一舉子打量著她笑道:「梁解元的人品學問,倒有幾分恩師的風采。恩師少年才俊,風華絕代,我輩是望塵莫及了,解元努力或者還能趕上。」
  
  這話說的巧,明捧梁心銘,實際奉承王亨。
  
  梁心銘道:「在下才疏學淺,怎敢與恩師相提並論。」
  
  眾人紛紛附和,說她太過謙虛。
  
  孟無瀾掃了梁心銘一眼,道:「梁解元確實可與恩師比肩。」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梁心銘表示善意。
  
  梁心銘道:「這是孟兄抬舉小弟。」
  
  她不願話題圍著自己打轉,又想探聽王亨近年的底細,便問道:「小弟長在山中,去年院試時才聽說恩師的大名。聽說恩師自小就被譽為神童,少年成名。果真如此?」
  
  眾人一聽,紛紛道「正是如此。」
  
  尤其家在徽州府歙縣的舉子,更是詳盡地說了王亨的少年的經歷:八歲能詩,十三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歲中狀元,如今極得新君看重,是天子面前紅人。
  
  梁心銘聽得出神,握著小小的瓷杯輕輕轉動,想著怎麼開口,問王亨為何沒成親,恰好有那好奇的替她問了。
  
  一舉子道:「聽說恩師尚未成親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00 AM


第19章想法子弄錢

  馬上有人道:「聽說恩師長輩為他起了卦,說他命裡不宜早娶,所以才一直懸著。不過,恩師已經定親了。」
  
  命裡不宜早娶?
  
  這可真是人嘴兩張皮,翻過來搭過去,橫豎都有說法。
  
  梁心銘心道:「哼,當年早娶的是哪個?」
  
  面上她卻問:「還有這說法?」
  
  那人道:「對。」
  
  另一人急問:「恩師定的是哪家千金?」
  
  那人便看著孟無瀾微笑。
  
  孟無瀾沒有接話。
  
  那人見他面色還可以,才道:「就是孟亞元的妹妹。聽家母說,孟姑娘不僅才貌雙全,且極為賢淑溫柔,這幾年一直在華陽鎮侍奉恩師長輩,替恩師盡孝。」
  
  孟無瀾的妹妹——孟清泉!
  
  梁心銘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垂眸,睫毛遮住了目光,也遮住了一腔心思。
  
  上方,王亨見梁心銘不來親近自己,想起自己昨天拂袖而去的行為,是否讓她敬而遠之呢?他有些不舒服,便提聲叫「青雲!」一聲叫出,巡撫大人等都轉頭四顧,然後順著王亨的目光又落在梁心銘身上。
  
  梁心銘起身,走過去躬身拜道:「恩師!」
  
  青雲是梁心銘的表字,表面意思是不忘青雲之志,實際是提醒林馨兒不忘前事,要平步青雲、一雪前仇。
  
  王亨右手肘斜撐在椅子扶手上,身子也斜向後靠著,看著梁心銘,如閑話般問:「你打算何時上京?」
  
  梁心銘回道:「學生尚未打算。」
  
  王亨道:「再往前就十月了。一旦下雪,天氣寒冷,道路難行,且京城路途遙遠,若不幸在路上染病,耽誤行程不說,人也受罪。若等來年再上路,只怕太倉促。再說,提早進京尋個地方住下,可從容準備,還能和各地來的舉子論講學問,向翰林院和國子監的前輩請教經驗。」
  
  梁心銘道:「恩師說的是,況且學生帶著妻兒,更要提前上路,否則恐天氣冷了不便。」
  
  王亨皺眉道:「你要帶她們進京?」
  
  「她」字咬得很重,好像不是說梁心銘的妻子,而是什麼不相干的外人,一副嫌棄她累贅拖累的模樣。
  
  梁心銘道:「是。學生家住深山中,若將拙荊和幼女留在家,學士實在不放心。若留在這徽州城內,也是舉目無親,且生活沒有著落。學生必須帶她們上路。」
  
  王亨忍無可忍道:「既然生活沒有著落,你帶她們上路豈不更加困難?難道要沿路乞討去?」
  
  梁心銘道:「這正是學生不能確定行程的原因。——學生打算近日開個書畫展,賣畫籌措上京趕考的路費。什麼時候這路費籌措夠了,何日就動身啟程。」
  
  這話不但王亨聽了皺眉,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
  
  梁心銘賣畫籌措趕考路費,乍聽起來沒什麼,細分析大大的有問題:他若是在鄉試之前開畫展,自然沒什麼。現在他中瞭解元,名聲鵲起,這時候賣畫,先不說他的畫怎樣,就沖著他的名聲,那些附庸風雅的俗人也會來捧場交結,送銀子給他。他雖然得了錢財,對他的名聲卻沒有好處。人家會說,他利慾薰心、丟讀書人的氣節和臉面!
  
  這哪裡是賣畫,這是賣「解元」的名頭!
  
  墨寶豈能販賣?得讓人上門去求!
  
  王亨以她恩師自居,覺得她行事不妥當然要指正。
  
  他沉著臉道:「你如此行為,太丟讀書人的風骨!將筆墨賣給那些附庸風雅之輩,豈不染一身銅臭。」
  
  梁心銘正色道:「這世上多的是附庸風雅之輩,並非學生不賣畫,就沒有了。學生家貧,又要讀書科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知寫寫畫畫,不通過這種方法掙錢養家,難道要靠妻子紡織刺繡來養活?這樣一來,固然保全了風骨,然男子漢大丈夫,靠弱女子養活維持清高,在學生看來,更讓人不恥。此舉才是沽名釣譽,非君子所為!學生寧可讓人罵市儈銅臭,也好過端著架子讓嬌妻弱女受苦。」
  
  王亨渾身一震,深深地看著她。
  
  洪飛擊掌道:「好!梁解元真性情!」
  
  林巡撫也贊道:「梁解元坦誠君子。」
  
  其他人一見風向轉變,也紛紛跟著誇贊起來。
  
  王亨面無表情道:「你把畫拿來我瞧瞧。」
  
  梁心銘疑惑道:「恩師的意思是?」
  
  王亨不耐道:「你既開畫展,開在哪不是開?今日到場沒有俗人,你便在這鹿鳴宴上開個畫展。讓我們來評評,定能給你的畫一個公道價格。豈不兩全其美?」
  
  梁心銘斷然拒絕道:「不可!學生在外賣畫,買賣自願,無需強求。若將畫展開在這鹿鳴宴上,那才真叫利慾薰心呢!且唐突各位大人和同學。」
  
  王亨見她不肯領情,氣道:「你賣給別人是賣,賣給我們不是賣?我們比那外面的俗人眼光總要強上一籌吧?莫不是你不敢拿來,怕畫藝和書法太差,只敢糊弄外行?」他見過梁心銘的書法,這麼說並非諷刺,而是故意激將。
  
  巡撫大人瞟了王亨一眼,也撚須笑道:「梁解元只管拿來。若好,本官也買上一幅;若不好,本官定一毛不拔!」
  
  眾人哄笑起來,紛紛湊趣,讓梁心銘拿來。
  
  梁心銘為難,再三推辭。
  
  眾人再三催促,讓他不必顧忌。
  
  最後,梁心銘無奈從命。
  
  她正要親自回去取,王亨又道:「你寫個字條,本官讓人跑一趟你家。你文弱書生,等你取來,天也黑了。」
  
  梁心銘只得答應,去寫字條。
  
  立即就有侍女過來伺候筆墨。
  
  在場從巡撫大人到眾位舉子,都看出王亨對梁心銘明顯不同,有意幫助她,都對梁心銘更加熱絡了。
  
  還是一安,拿著梁心銘寫的字條,上樑家找李惠娘拿畫。
  
  李惠娘頭天就得了梁心銘的囑咐,見了字條忙取畫交給一安。送他走了,把院門一掩,回身低頭抿嘴偷笑。
  
  小朝雲覺得娘親笑得滲人,小心問:「娘幹什麼笑?」
  
  李惠娘抱她坐下,將她夾在兩腿間,扯下她搖搖欲墜的小辮兒,就用手指梳攏她可憐的短髮紮起來,一面道:「你爹有錢給你買燒餅了。能買一車。」
  
  小朝雲驚喜扭頭,「一車!」
  
  於是,剛紮的頭又散了!
  
  一安捧著畫送到鹿鳴宴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03 AM


第20章 他的未婚妻!

  共十幅畫,畫的是黃山松和黃山浩渺無邊的雲海。
  
  當年,林馨兒提出頂替梁心銘的名頭參加科舉,李松原不是沒有顧忌的。他對林馨兒提出一條要求:「自今日起,你讀書之餘,學畫黃山松。什麼時候能把黃山松頑強、堅韌、傲然不屈的風骨表現出來,你就去做這件事。」
  
  黃山的松樹,無論種子被風吹到哪個懸崖峭壁的裂縫中,都能紮根生長成姿態奇絕、秀麗無雙的黃山松!
  
  林馨兒明白李松原的意思:她頂替梁心銘參加科舉沒問題,難的是考上之後,如何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在官場上立足,這需要她具備頑強和堅韌不屈的意志。
  
  林馨兒畫成了!
  
  或者說,她領悟了。
  
  領悟和參透了黃山松頑強不屈的精神,並將這精神凝聚在筆端,繪出紮根崚峻峭壁的奇松!
  
  她的畫、她的字,含蓄中透出剛骨,叫人想不到在她溫潤如玉的外表下,竟藏著這樣頑強的意志!
  
  沒有人會把這樣的字畫同女子聯繫起來。
  
  孟無瀾看著梁心銘,也不由露出佩服的神色。
  
  再沒人覺得梁心銘是沽名釣譽、利慾薰心了,這樣的字畫,加上少年解元的名頭,的確值得收藏。
  
  王亨瞬間沉入畫中,每一幅畫都給他意味無窮的感覺,不是因為畫好——他不是沒見過好畫的人——而是畫中透出的頑強掙掙扎求生的意志,直擊他心,令他顫抖。
  
  他匆匆看了一遍,就霸道地宣佈:十幅畫他都要了!
  
  巡撫大人急忙請王亨讓一幅給自己。
  
  他也很喜歡梁心銘畫的黃山松,想收藏,假以時日,必能增值,這是一。其二,既然之前他露出要幫梁心銘的意思,便不能讓王亨一人獨占了,怎麼也要把這個人情送出去。留得這份人情在,將來官場上肯定有用處。
  
  經過一番爭執,最後王亨讓了三幅出來:一幅黃山松,兩幅黃山雲海。黃山松他本來一幅都不想讓,但禁不住巡撫大人反復說,又不好駁面子,才讓了一幅。黃山雲海也令他想起某個地方,勾起一段回憶,也捨不得相讓,只讓了一幅給洪飛,一幅給徽州布政使大人。
  
  至於其他人,他擺出這樣不捨姿態,誰敢再求他相讓?
  
  梁心銘達到了目的——
  
  賣了畫,還揚了名!
  
  這結果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她看著王亨將那些畫都扣下,不僅僅為了幫她,也不僅僅出於欣賞畫,似乎那些畫觸動了他,令他想起前塵往事,他一雙劍眉聚攏,眉宇間凝聚著不可言說的痛楚。
  
  她感到意外收獲的喜悅。
  
  也產生了副作用:難受!
  
  她仔細回憶,她在畫中並沒有洩露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觸動了他呢?讓他想起了什麼人和事呢?
  
  她竟然渴盼知道。
  
  王亨命人將畫收好,又朝她看過來,似乎想說什麼。她朝他淺淺一笑,濃密的睫毛半張開,黑眸深邃迷離,看不見底,無法窺視清楚她的心意。
  
  正微妙的時候,忽聽有人道:「聽聞王翰林家中長輩已為翰林定親了。不知此事可是真?」
  
  王亨和梁心銘都一震,看向問話人。
  
  原來是林巡撫!
  
  梁心銘雖然是少年才俊,現在只是舉人,成就如何還要看將來,且她已經成親,無法通過聯姻交結。
  
  王亨就不同了:少年俊彥,家世顯赫,又深受皇帝恩寵;最最重要的是他尚未成親,雖然徽州地方傳說他已經定親了,然他這個年紀了還未大婚,其中內情耐人尋味。那些有待嫁女兒的官員們,無不希望能得他為乘龍快婿。
  
  巡撫大人便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開口試探的。
  
  這一問,問出了好些人的心聲,廳堂內慢慢安靜下來,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王亨,想聽他怎麼說。
  
  梁心銘也看向王亨,之前聽同桌的舉子說王亨已經定親了,但她並未放在心上,眼下王亨自己的回答才重要。
  
  王亨沒像昨天那樣失態,他想了想,才回道:「不錯。」
  
  巡撫大人抱拳道:「恭喜翰林!但不知是哪家千金?」
  
  王亨笑吟吟道:「這個麼,可否容在下保密?」
  
  巡撫大人也笑道:「翰林不說,本官還敢逼供不成!」
  
  孟無瀾在王亨回答之前,比誰都緊張,直到聽見「不錯」兩個字,才悄悄地松了口氣,眼中居然露出感激之色。對王亨不肯說未婚妻是誰,也沒在意。
  
  梁心銘面上淡笑,心中卻冷如寒冰。
  
  王亨沒放她離開,命人在身邊添了把椅子,招呼她坐下。她下手就是洪飛,接下來徽州布政使、徽州按察使……王亨隔壁則是本次鄉試的副主考官周大人、林巡撫等。
  
  梁心銘欣然從命,入座。
  
  稍後,她便從巡撫大人開始,挨個給眾官員敬酒。
  
  到王亨時,他盯著她酡紅的臉頰道:「若不善飲,不必強求。各位大人都是心胸寬大之人,不會怪你失禮的。」
  
  眾人忙都說是。
  
  巡撫大人對梁心銘親切道:「青雲不必拘泥。我看你量淺的很,別喝多了。才考罷,若是傷了身子不好。」
  
  梁心銘謝過,然後坐下,一邊聽大家說話,一邊默默吃菜,只是那菜吃在嘴裡毫不知味。
  
  王亨和眾人說著話,眼角餘光卻一直沒忽略她。
  
  王亨道:「鄉試結束,本官也要回京復旨了。」
  
  巡撫大人忙問:「王翰林不去華陽鎮探望?」
  
  王亨道:「自然要回家。祖母都派人來催幾遍了。」
  
  巡撫大人道:「不知翰林何日動身,我等好為翰林踐行。」
  
  王亨道:「就在這幾日吧。」
  
  忽瞥見梁心銘搛那臭鱖魚吃,那鱖魚煮熟後,肉如蒜瓣,又極為嫩滑,不容易搛起來,他忙拿自己的銀勺幫她舀了一勺,送入碗中,梁心銘愣了下,忙抬頭向他道謝。
  
  王亨點點頭,並未看她,繼續和巡撫大人說話。
  
  梁心銘用筷子搛了一團魚肉,送入口中,用舌尖細品了下,滑滑的,嫩嫩的,香香的……
  
  巡撫大人呵呵笑道:「翰林是急著回去見未婚妻吧!」
  
  他還在為王亨親口承認定親而遺憾,他知道些王家的隱秘,總覺這樁親事有貓膩,於是再次試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10 AM


第21章你丫的想犯重婚罪


  王亨道:「大人慧眼如炬。」
  
  他居然承認了!
  
  巡撫大人只能呵呵乾笑。
  
  王亨又側首對梁心銘道:「青雲嘗嘗這清蒸石雞。味道鮮美的很。」說完,親自幫她連湯帶肉舀了一大勺,裝在一隻乾凈的粉彩碗中,放在她面前。
  
  滿桌人都驚詫不已,且不說這搛菜舀湯的事該由侍女伺候,便是自己動手,也不該是座師為弟子門生布菜,王亨卻一連兩次為梁心銘布菜,這關切也太過了。那孟無瀾身為王亨表兄,也沒得到他這般額外關照呢。
  
  對此,梁心銘豈會不知?
  
  這一刻,她身子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腦子裡回蕩著「大人慧眼如炬」,同時想「他真的要回去見未婚妻」;另一半則為了維持禮數,站起來拜謝道:「多謝恩師。」
  
  王亨擺手道:「無妨。」
  
  然後繼續和眾人說話。
  
  這以後,他沒再幫梁心銘搛菜。
  
  剛才是他一時忘神,看見梁心銘吃菜的樣子想起林馨兒。以前吃飯時,他總愛幫林馨兒布菜,林馨兒也喜歡幫他搛菜,養成習慣了,他才不自覺地也幫梁心銘布菜。這舉止十分不妥,他意識到後,便不會再犯。
  
  梁心銘為了回敬王亨剛才的關切,以弟子身份執壺,起身離座,從巡撫大人起,為在座官員們挨個斟酒。
  
  王亨對眾人道:「讓他斟吧。」
  
  一副使喚弟子的口氣。
  
  眾人忙都客氣地道謝。
  
  王亨剛才對梁心銘的關切並未讓眾人忽視,大家依然留心他二人。果然,吃了幾杯酒後,他又轉向梁心銘。
  
  他問道:「盤纏籌夠了,你打算何時動身上京?」
  
  梁心銘道:「學生還要回家與拙荊商議。」
  
  王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道:「你拖兒帶女的,路上多有不便,不如隨為師一道走,彼此也有個照應。為師別的幫不了你,到京城為你尋個落腳處還是能的。也免了你為俗事煩心,可以專心應考。」
  
  洪飛忙笑道:「如此甚好。青雲你可趁此機會在路上多向王大人請教。這可是天賜良機!」
  
  梁心銘果斷應道:「學生遵從恩師安排。」
  
  心中卻想:你要回家見未婚妻?
  
  那得過我這關!
  
  我才是你的妻!
  
  嫡妻還活著,你想另娶他人?
  
  你丫的想犯重婚罪?!
  
  巡撫大人道:「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青雲,你只管安心溫書,等來年蟾宮折桂,方不負王翰林一番關心。」
  
  他的口氣,也將梁心銘當自己人叮囑了。
  
  梁心銘也誠懇道:「學生多謝大人關切。」
  
  王亨又吩咐她道:「你今日回家便收拾準備。至多兩三日,咱們便動身啟程。到時我命人去接你們。」
  
  梁心銘應道:「是。」
  
  鹿鳴宴散後,梁心銘微醺,面色如搽了胭脂般,腳步有些踉蹌,王亨見了皺眉,命一安送她回家。
  
  眾人更確定了他提攜梁心銘之意。
  
  孟無瀾卻看著王亨,神情有些不快。
  
  一安送梁心銘回到竹竿巷,李惠娘忙將梁心銘接過去,扶進門,一面忙著打水給她洗臉,一面問宴會情形。
  
  梁心銘誇張地揮手道:「很熱鬧!很圓滿!」
  
  李惠娘道:「那你這是怎麼了?」
  
  梁心銘笑道:「我怎麼了?我很好!畫都賣掉了。上京的盤纏有了。你快收拾準備,過兩天咱們就動身。」
  
  李惠娘吃驚道:「這就動身?」
  
  梁心銘道:「是。跟恩師一道走。」
  
  李惠娘驚叫道:「跟他一道走?」
  
  那不是與狼同行?!
  
  惠娘的反應取悅了梁心銘,匆匆洗了一把,擦乾了臉,然後把洗臉的毛巾往木盆裡一扔,湊近她面前,戲謔地耳語道:「對,就是跟他一道走!」
  
  刺激吧!?
  
  李惠娘櫻桃小口張大到極限。
  
  梁心銘笑著,撲到床上呼呼大睡。
  
  李惠娘倒也沒把他的話當成兒戲,真收拾起行囊來。剛才覺得行程有些急,等收拾東西才發現:實在是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馬上動身上路都可以。
  
  她想去街上置辦點東西,手裡又沒銀子。
  
  她回身看了看床上的梁心銘,嘆了口氣,想:「畫賣了,銀子呢?該不會是被那些人騙了,沒拿到銀子吧?」
  
  按說不會,就梁心銘那性子,她不騙人就算那人運氣了;誰騙了她,都別想有好下場。王亨騙了,而且騙了梁心銘最珍貴的東西,已被她列為追殺對象,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的。
  
  梁心銘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吃過早飯,就有人上門來了。
  
  是送銀子來的。
  
  第一個來的是一安,送來了兩千三百兩銀子:兩千兩是王亨的,三百兩是洪飛的,還帶了王亨幾句話。
  
  李惠娘又驚又喜,竭力忍住,才沒失態。
  
  梁心銘卻一派平靜,心中甚至想:「太虧了。將來那畫肯定要升值。」
  
  一安交了銀子,又對梁心銘道:「我們大人說,明早出發,請梁解元於辰時在漁梁渡頭會齊。解元只需帶上要緊東西,其他一概不用準備。船上什麼都齊全的。」
  
  梁心銘應了,又問道:「為何這樣急迫?」
  
  一安笑道:「我們老太太想趁這機會給大人完婚呢,所以催他早回去。」
  
  李惠娘心中一驚,忙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們豈不趕上吃喜酒了?」
  
  一安道:「還沒定呢。老太太派人來叫大人回家商議。若議定了,辦起來也容易,家裡樣樣都是預備齊的。」
  
  他見王亨對梁心銘頗為看重,才把內情告訴梁心銘;再者,梁心銘與他們同行,若王亨真要成親,梁心銘定會參加婚禮,事先說與梁心銘知道,也不算他多嘴多舌。
  
  梁心銘道:「哦!」
  
  交代完畢,一安告辭了。
  
  梁心銘送他出去。
  
  等轉回來,李惠娘問:「我們還要跟他們走嗎?」
  
  梁心銘道:「為什麼不?」
  
  李惠娘心想:「跟去添堵嗎?」嘴上卻說道:「我待會上街去。你有什麼要買的?」
  
  梁心銘道:「你看著辦吧。」說完便進房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12 AM


第22章我們陪你回家
  
  李惠娘氣得想罵人,可是想想梁心銘若無其事的樣子,又不んla梁心銘遇事冷靜沉著,她若在一旁咋咋呼呼的,豈不讓梁心銘心煩意亂?為了不打擾梁心銘,她便揣了些銀子,拿了個籃子,牽著小朝云上街去了。
  
  第二個來的是巡撫府的管家,送了五百兩來。
  
  梁心銘也收了,另外取出一幅畫給管家。畫的也是黃山松,樹下大石上坐了個捧桃的白鬍子老壽星,說是贈給老太太的。管家笑著收了,回去向巡撫大人復命。
  
  林巡撫很明顯想籠絡梁心銘,故而借著買畫,送盤纏給梁心銘;梁心銘也要經營人脈,覺得這人還算可交,領受了他這份心意,又另送一幅福壽雙全的畫給老太太,表明自己感激和答謝之意,為將來見面留個餘地。
  
  第三個來的是布政使家的下人,送了兩百兩。
  
  看著三千兩銀子,梁心銘心中踏實多了。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她在窗下書桌上鋪開一張空白橫幅,一端用鎮紙壓住,另一端拿本書壓住,然後慢慢研墨,一面出神。
  
  好一會才自語道:「成親嗎?那我可要恭賀你!」
  
  說完低頭,凝神貫注,在紙上寫下「百年好合」四個字。一氣呵成,字體優美之極。寫好,將筆放下,將橫幅拿起來舉著,端正了觀看。似乎很滿意,眼中溢笑。
  
  看了一會,她捏住條幅中間,毫無預兆的,「嗤」一聲撕成兩半;再把兩半疊在一起,又「嗤」一聲,撕成兩半;再疊加,再撕……撕成碎片後,手一松,紙片如雪花般從指間紛紛飄落,落得滿地都是。
  
  她笑道:「百年好合?做夢!」
  
  次日清晨,梁心銘夫妻領著小朝雲離開了租住的小院。
  
  一打開院門,發現外面站了許多街坊鄰居,有張奶奶、豆腐西施司馬彩雲等人,七嘴八舌說著恭賀的話。
  
  司馬彩雲上前一步,給梁心銘跪下,一是謝他關心,才使她免除一場災難;二是賠罪,說都是因為她,才害得梁心銘惹上官司,差點毀了前程;三是送別梁家人。
  
  梁心銘瞅了李惠娘一眼。
  
  惠娘趕緊上前扶起司馬彩雲,拉著她手笑道:「彩雲妹子,別說那些見外話。你也不容易。毒老虎死了,妹子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等的,找個好人家嫁了,安心過日子吧。」
  
  司馬彩雲含淚點頭,鼓起勇氣道:「希望梁老爺高中進士,梁奶奶誥命加身。」她難受得很,強撐著說祝福的話。
  
  今日一別,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見梁心銘了。
  
  李慧娘忙謝她,又誠懇地安慰了她一番。
  
  梁心銘對周圍抱拳道:「多謝街坊父老照應,後會有期!」
  
  漁梁渡頭,巡撫大人帶領一干官員來送行。
  
  梁心銘見許多箱簍堆在渡頭,王亨正問都是什麼,眾人回說是徽州土產,不成敬意,望翰林大人笑納。王亨上前看了看,確是些山珍野味、茶葉藥材等,隨口道:「既如此盛情,就收了。」於是一抬抬都抬上了船。
  
  當然,洪飛等人都有一份。
  
  眾官員見王亨這樣好說話,都十分歡喜。
  
  巡撫大人轉向梁心銘,肅然道:「青雲,此去京城,定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莫要辜負了徽州父老的期盼!」真誠的口氣,儼然徽州父老的希望都壓在梁心銘肩上。
  
  梁心銘躬身拜道:「學生謝大人教誨!」
  
  巡撫大人沖旁邊一揮手,一個體面的媳婦帶著幾個女人抬了兩個箱子走來,放在梁心銘一家人面前。
  
  那媳婦先對李惠娘屈膝施禮,然後道:「奴婢是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受夫人所托,特來送梁奶奶和姑娘。這些點心果子,給奶奶姑娘在路上吃的,一點心意,還望梁奶奶不要推拒。」
  
  梁心銘急忙攜李惠娘拜謝,也收了。
  
  巡撫大人又拿出兩封書信和一張名帖,交給梁心銘,道:「這是兩封薦書,你到了京城,持本官名帖去徽州會館找一位姓嚴的老爺。有什麼要幫襯的,只管跟嚴老爺說。都是同鄉,大凡徽州的舉子進京應試,他們一般都盡力照拂。雖說你有王翰林照應,本官此舉有些畫蛇添足,但你初上京城,多認識些人,總有好處。再者王翰林公務繁忙,興許有照顧不過來的地方,這些人就能幫上了。」
  
  這話不僅體貼,也有提醒王亨的意思:別進京就把梁心銘丟在一旁,誰讓他在鹿鳴宴上承諾照應人家呢。
  
  王亨笑道:「巡撫大人放心,本官會照應青雲。」
  
  林巡撫笑道:「翰林大人自是一言九鼎。」
  
  梁心銘心領了這情義,接了書信和名帖,再三感謝。
  
  謝罷,又向其他人告辭。
  
  其中,黃縣令對她十分熱情,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話,儼然同她是患難之交。她一邊悄悄使勁把手奪回來,一邊意味深長道:「學生祝大人官運亨通,直上青雲。大人,後會有期!」她可不是諷刺,像黃縣令這種官,是官場不倒翁。沒準將來哪一天,他們就又碰上了。
  
  黃縣令眉開眼笑道:「後會有期!後會有期!本官也祝梁舉人明年蟾宮折桂、直上青雲!」
  
  說話間,下人們將箱子送上船,梁心銘等人也都上船,揮手沖岸上眾人告別,也告別了徽州府城。
  
  梁心銘站在船尾,看著徽州城被遠遠被拋在船後,一轉彎又被青山遮住,意味著她科舉的鄉試落下帷幕,等再開場,就是在京城的貢院,進行會試。
  
  京城嗎?她很期待……
  
  王家住在離徽州城約幾十裡地的華陽鎮。
  
  洪飛、梁心銘,還有此次的副主考官禮部侍郎周大人,大家都坐在官船的艙廳內喝茶。王亨已經去了官服和官帽,換了一身天青色、領口繡如意紋的錦衣,翩翩少年郎,很隨意地靠在艙房窗邊,眼望著外面的青山綠水。
  
  洪飛問道:「你不是要回家看未婚妻?」
  
  王亨頭也不回地應道:「當然。」
  
  洪飛擊掌笑道:「我等自然也一同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16 AM


第23章 今天天氣真好!

  王亨拒絕道:「不。」
  
  他說,他要在前面和大家分路,叫眾人先去賀城王家別苑等他,說他回家看看,去去就來。
  
  洪飛失笑道:「去去就來?恐怕王家已經張燈結彩,正等你回去拜堂呢。我看,我們大家還是一起去王家,一來拜望老太太和太太,然後吃你的喜酒,一舉兩得!」
  
  周大人也贊同,也說要去恭賀。
  
  王亨並不應聲,只看著窗外。
  
  周大人是個實誠君子,見王亨不接話,也不再糾纏追問。
  
  他是北邊人,不慣坐船,船行到這會兒,早覺得胸中惡煩、無法忍耐,急忙告罪一聲,去艙房內歇息了。
  
  這時,小廝煮開了水,梁心銘便起身接過銅壺,親自為大家泡茶。她似乎心無旁騖、專注手上動作,其實誰都沒發現,她已經將茶具沖洗了幾遍。
  
  好容易泡好,她捧了一盞茶,送到王亨面前。
  
  王亨低頭一看:茶盞中漂著一朵金黃的小菊花,葉片層層密密,恍若還在枝頭隨風搖曳柳黃色清亮的茶水,在青花茶盞的襯托下,甘爽怡人,還沒喝便覺口齒生津。
  
  他猛抬頭,目光落在梁心銘濃密的睫毛上。
  
  太陽已升上天空,陽光破開晨霧,照在青山綠水間。梁心銘依然是一身青灰長衫,俊雅的面龐在陽光照射下格外白皙如玉,隱隱透著淺淺的粉色。
  
  王亨激動問道:「你怎會泡這茶?誰教你的?」
  
  梁心銘睫毛微垂,回道:「學生這茶藝是天生地養的。昔日在山中摘了野茶,便取了泉水來烹煮,並無一定的講究。然山勢險惡,能摘的野茶有限,學生便常以竹葉、松針、菊花等來代替,不過取其清香而已。」
  
  說完轉身,捧起另一盞茶送到洪飛面前。
  
  洪飛笑道:「好一個天生地養!」說罷低頭喝了一口,又道:「果然與尋常的菊花茶不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梁心銘道:「也不是錯覺。是黃山的水好。」
  
  說著話,自己也端起一杯,慢慢喝著。
  
  王亨一直注視著她,目光怔怔的,迷惑。
  
  少時,一安進來請示王亨:「大爺,那些東西可都要帶回老家去?」他是指剛才收的那些特產。
  
  王亨道:「挑好的留一半,敬獻給皇上嘗個新鮮。」
  
  一安忙答應,轉身出去了。
  
  梁心銘心中一動,想這人有些手段,如此一來,便是御史彈劾,皇上也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罰他。
  
  她奉承道:「恩師對皇上忠心,天日可表。」
  
  王亨瞅著她笑道:「你嘴上誇我,心裡怕不這麼想。你疑惑為師收禮收得痛快,就不怕御史彈劾?現在見我要帶一半給皇上,猜我是為了保全自身。對不對?」
  
  梁心銘哪肯承認,半真半假道:「學生沒想到什麼保全。難道分送些給皇上,就能免了罪了?」
  
  王亨隨意道:「不過是些土物,他們送,我們收了,他們也就心安了我若不收,他們也不會從此就斷絕送往迎來。水至清無魚,這天下的官兒都是一樣的。若不隨大流,定會遭到排擠。至於禦史彈劾?從來只聽說官員貪汙受賄獲罪,可沒聽說為了些土產被抄家的!」
  
  洪飛失笑道:「你收了禮,還編出這一番大道理來。」
  
  又轉向梁心銘道:「王兄這是告誡你:守住大義和大節,不用在小事上鑽牛角尖。抗不過的!」
  
  梁心銘點頭,表示受教,道:「學生明白。這便是所謂的外圓內方,兩位恩師其實都是忠臣。」
  
  心中卻想道:「我還用你們教!前世這樣的事見多了。」
  
  王亨冷笑一聲,道:「忠臣?為師可不要做忠臣。忠臣都活不長。為師要做奸臣!」
  
  洪飛正喝茶,聞言嗆了,猛咳起來。
  
  梁心銘也渾身一震,很快又做無事樣,當他說笑。
  
  這時,船到華陽鎮渡口,王家來接王亨的人早等在渡口,還有一條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黑狗。王亨放下茶盞,長身而起,招呼一聲,下船上岸,洪飛和梁心銘一齊送他。
  
  大黑狗興奮地對著船上狂叫。
  
  王亨下船,它直立起來,兩只前爪搭在王亨身上,看那架勢,想要和王亨來個熱情擁抱。
  
  王亨笑拍狗頭,叫:「墨雲!」
  
  黑狗聽見主人叫自己,狗尾巴甩得更歡暢了,「汪汪」大叫。這時,洪飛和梁心銘也下了船,墨雲從王亨身上跳下來,沖著他二人狂叫,比對王亨還要熱烈。
  
  梁心銘笑道:「這狗真威武!」說著伸手去摸狗頭。
  
  墨雲卻跐溜一下閃開,跑到河邊草地上,轉過頭,灰溜溜地嗚咽著,不滿地看著梁心銘。
  
  梁心銘笑道:「還挺有脾氣的。」
  
  王亨本來見她摸墨雲,心中一動,要看墨雲對她怎樣。誰知墨雲卻根本不給她面子,連碰都不讓她碰,不由一陣失落。他微笑道:「墨雲脾氣不大好,對生人戒備的很。」
  
  又對墨雲喝斥道:「不可無禮!」
  
  墨雲仿佛聽懂了,一溜煙跑遠,轉了一圈又跑回來,坐在河邊草地上望著眾人,準確地說,是望著梁心銘。
  
  洪飛笑道:「這狗倒聰明。」
  
  王亨看了墨雲一眼,翻身上馬,抱拳道:「明天見!」然後一帶馬韁繩,在眾人簇擁下奔華陽鎮去了。
  
  墨雲卻落在最後,它在河邊草地上嗅了一會,才撒腿去攆王亨,一路上都再也沒叫過一聲。
  
  梁心銘看著遠去的人、狗,微笑著。
  
  洪飛問:「什麼事這樣高興?」
  
  梁心銘仰臉看天,道:「今天天氣真好!」
  
  洪飛也笑了,道:「如此好天,不可辜負了。走,咱們去喝一杯,順便手談一局,試試你棋藝如何。」
  
  梁心銘點頭,欣然轉身上船。
  
  王家離渡口並不遠,王亨催馬轉瞬即至。
  
  王家上下張燈結彩,下人們都喜氣洋洋,一副辦喜事景象。
  
  對此,王亨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下馬就直奔老太太的瑞明堂。瑞明堂內,老太太、王夫人、王亨兩個庶妹和堂弟堂妹們都在。去年,老太太病了一場,王亨父親和叔父紛紛將兒女送回來,陪伴老太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34 AM


第24章血玉鴛鴦現


  見面,王亨先跪下,給老太太和王夫人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忙叫人扶起來,命在身邊坐下,歡喜地拉了他手,滿目慈祥,上下打量他,一面問些寒溫保暖和公務。
  
  王亨一一回了。
  
  王夫人對眾人使了個眼色,吩咐道:「大少爺回來了,叫他們準備開席。你們也去準備準備。」
  
  眾人齊聲應是,退下。
  
  屋裡只剩下他三人。
  
  老太太才換上鄭重神色,對王亨道:「安泰,過去的事祖母也不提了,免得勾起你傷心。你在外遊歷兩年,後來又考了狀元,如今在朝廷做官,那些大是非大道理,你比祖母懂的多。便是看在你母親生養了你一場,祖母盼了你一場的份上,你也該成親了!清泉這些年都待在華陽鎮,盡心侍奉你母親和我,也是時候給她個交代了……」
  
  王亨聽到這,打斷老太太的話,道:「祖母說的什麼話?孫兒已經娶過親了。還娶什麼?」
  
  老太太痛心道:「安泰!馨兒已經去了!」
  
  王夫人接著道:「對。清泉這幾年……」
  
  王亨再打斷母親的話,道:「成親?娶回來當擺設麼?母親,還是給兒子留點顏面吧!」
  
  王夫人震驚道:「你什麼意思?」
  
  老太太神色同樣震驚。
  
  王亨正要說話,忽聽外面丫鬟驚叫「別進去!」又有人喊「攔住它!」混亂中,墨雲鉆了進來,跑到他身邊,對著他直甩尾巴,在他腿上挨挨擦擦的。
  
  他忙對外道:「不必管它!」然後低頭撫摸煙狗的腦袋,微笑親昵問道:「這麼想我?」
  
  煙狗一仰頭,壓下他的手掌,吐出一樣東西在他手心。他定睛一看,臉色大變,失聲問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墨雲很得意地搖著尾巴:「……」
  
  老太太和王夫人朝他手上看去,只見他手掌上一枚紅色血玉雕飾——玉鴛鴦,二人同時心一沉。
  
  王亨醒悟過來:狗不會說話,問是問不出來的。
  
  他站起來喝道:「在哪撿的?帶我去!」說完,閃身就出了屋子,連個招呼都沒跟老太太和王夫人打。
  
  墨雲一溜煙跟在他身後。
  
  王夫人連聲呼喚,也沒能讓他回頭。她轉身,含淚對老太太道:「母親!他剛說的到底什麼意思?」
  
  老太太沉重道:「不管什麼意思,這次別想他成親了!那玉鴛鴦出現了,他不瘋魔就算萬幸了。」
  
  王夫人疑惑道:「難道馨兒那丫頭沒死?」
  
  老太太沒回答,高聲命令:叫管家帶人好生跟著大少爺。
  
  王亨沖出家門,翻身上了他那匹大煙馬,喝命墨雲帶路,催馬就走。在他身後,一群少年男女湧出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發呆。須臾,就像炸了蜂窩般互相詢問。
  
  「怎麼剛回來就走了?」
  
  「是呀,大哥還沒見過孟姐姐呢。」
  
  「孟姐姐太委屈了!」
  
  「大哥真真是瘋魔了!」
  
  「到底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王亨為什麼回來了又走了。
  
  王亨一路跟著墨雲疾馳,轉眼便回到渡口,見墨雲在河邊草地上打轉,心驚地喝問:「你就是在這裡撿的那玉?」
  
  墨雲望著他,「汪汪」叫了兩聲。
  
  王亨眼前瞬間浮現梁心銘的面容。
  
  他攥緊那玉鴛鴦,輕笑道:「果然是你!」
  
  星眸朝渡口一掃,只有幾條小船。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若乘坐這樣的小船,怕是半夜才能到賀城,且夜晚行船也不安全,恐怕船家不肯答應。王家是有一艘大些的船,可惜去了別處采買,聽說明日才能回華陽鎮。
  
  王亨想了想,撥轉馬頭就走。
  
  他一刻也等不得,要從陸路去賀城。
  
  王府的管家剛帶人追到渡口,卻見大少爺騎馬奔著官道去了,急得忙問身邊人:「大少爺這是要去哪?」
  
  王亨的隨從也跟走了,誰能回答他?
  
  王亨星夜奔馳,到賀城外已是亥正時分(晚上十點)。站在王家別苑外的山坡下的道旁,借著天上半月,他看向山上,還有幾處院落透出燈火,一縷琴音裊裊回蕩在夜空。
  
  他跳下馬,將馬韁一扔,早有隨從上前敲門。
  
  一安正在門房向別苑的管家交代明日安排,忽聽敲門聲。等開了門,發現王亨走進來,吃驚地問:「大少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這是騎馬來的?」
  
  王亨不答,反問道:「客人都安排好了?」
  
  一安回道:「都安排好了。周大人和洪大人住在東客院,梁舉人一家住在西客院。」
  
  王亨問:「這是誰在彈琴?」
  
  一安道:「好像是梁舉人。」
  
  梁心銘彈琴?
  
  王亨意味深長地笑了。
  
  從華陽鎮連夜趕來,他不但不覺得累,反而十分興奮。思念多年,一旦有了結果,他急於探明並揭開真相。聽一安說梁心銘在彈琴,他覺得很有趣。——林馨兒,他那小嬌妻,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兒,那是個狡猾的小狐貍!
  
  他敢肯定,梁心銘知道他會回來,並一直在等他。因為林馨兒最厭惡彈琴,當年不願學琴,才選學了吹笛子。梁心銘深夜彈琴,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不是林馨兒嗎?
  
  那也要他相信才行!
  
  王亨抬腳就走,一安忙跟上。
  
  客院就在第二進。
  
  王亨進了二門,向左拐入遊廊,中間爬了三道五級石階。仿佛循著琴音而去,隨著他靠近,琴音越來越清晰。等站在西客院門口,琴音再無阻隔,豁然明朗。
  
  只見院中桂樹下,一個少年坐在琴案後,正專注地彈奏《山居吟》。月光如水,將小院照得一片清朗,在桂樹樹蔭的遮擋下,他的面容有些朦朧。對著青山和明月,仿佛忘卻了自己身處塵寰,渺渺坐在雲端。
  
  王亨站在院門口,靜靜地望著他。
  
  夜,也沉寂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音停了。
  
  王亨依然站著沒動。
  
  近鄉情怯!
  
  他忽然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李惠娘從屋裡走出來,臂彎搭著一件衣裳,到梁心銘面前,給他披上,輕聲道:「別彈了,睡去吧。」
  
  梁心銘轉頭,握住她一隻手,輕輕一帶,將她帶坐在懷裡,對著她素顏輕笑道:「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41 AM


第25章霸王硬上弓

  王亨見兩人親密擁抱,頓時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心中無名火起,之前的躊躇不翼而飛,大步走過去叫道:「青雲!」聲音帶著怒氣,且不滿地瞪著李慧娘。
  
  梁心銘抬眼,看清來人,詫異地叫「恩師?」忙拉著惠娘站起來,躬身施禮,問道:「恩師怎麼回來了?」
  
  王亨反問道:「你不知道?」
  
  梁心銘搖頭道:「學生不知。」
  
  王亨道:「為師還以為你在等我呢。」
  
  若以師生關系論,這話說得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若梁心銘真是林馨兒,這話則擺明瞭挑逗的意思。
  
  梁心銘及時做出糊塗模樣,尷尬地笑。
  
  李惠娘則恨得牙癢癢,故意問道:「夫君不是說,王大人明天也回不來嗎?說大人要成親呢。怎麼沒辦喜事?」
  
  王亨盯著梁心銘問道:「你真盼著我成親?」
  
  梁心銘微笑道:「學生自然希望大人花好月圓。至於說到盼望恩師成親,那倒沒有。學生不過是猜想:老太太和太太必定盼望恩師早日成親,所以才有此一說。」
  
  說話間,在客院伺候的丫鬟聽見動靜,匆匆出來拜見王亨,王亨吩咐道:「烹一壺茶來。」
  
  丫鬟應道:「是。」
  
  當下一人去燒水烹茶,另一人則搬了圓桌和兩個凳子出來,問了王亨後,擺在院子正當中,朗朗月光下。
  
  然後,王亨就看著李惠娘不語,渾身散發官威。
  
  李惠娘先裝糊塗,和他僵持了一會,最終還是敗退回屋。到底住在人家別苑,再者她是個婦人,做恩師的要梁心銘陪著賞月,她總不能扯著梁心銘去睡覺,把老師晾著。
  
  不過她也沒放棄,躲在窗後偷看。
  
  王亨和梁心銘便在桌邊坐下。
  
  墨雲一直跟著王亨的,這時也在王亨腳邊臥倒。
  
  王亨心一沉:這狗不親近梁心銘,視他為陌生人!墨雲一直很黏林馨兒,若梁心銘真是林馨兒,它不可能不親近他。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
  
  馨兒已經死了,怎會裝扮成梁心銘呢!
  
  明知沒有希望,他還想試探梁心銘一番再說。
  
  王亨便問道:「青雲學琴多久了?」
  
  梁心銘回道:「有十年了。」
  
  王亨道:「雖然你彈得很投入,琴藝卻算不得高明。」
  
  梁心銘道:「學生天賦有限。」
  
  王亨道:「算不錯了。」
  
  又問:「可會吹笛?」
  
  梁心銘道:「學生自幼身體孱弱,中氣不足,不適合吹奏笙簫類管樂器,所以不會。」
  
  王亨隔著圓桌,望著她微笑道:「這樣啊!我看青雲面色紅潤,鮮艷如桃花,怎麼小時候身子不好嗎?」
  
  梁心銘鎮定自如道:「是。學生小時候身子很不好,吃了許多的草藥。長大了才好些。」她並沒有撒謊,梁心銘本人確實是個藥罐子,她實話實說而已。
  
  王亨不與她在這個問題上爭論,轉而道:「青雲可願再彈一曲?為師不才,琴藝還過得去,可指點你一二。」
  
  梁心銘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答應:「學生遵命!」她起身走到琴案後坐下想,彈什麼曲子呢?
  
  王亨已開口,道:「就彈《漁樵問答》吧。」
  
  梁心銘明白了:這是她以前和他常合奏的曲子,兩人一個彈琴,一個吹笛;一個扮漁夫,一個扮樵夫。王亨要她彈這曲子,是想勾起她的回憶,令她露出破綻嗎?
  
  梁心銘輕輕一笑,回道:「是。」
  
  遂定了定心,彈奏起來。
  
  很快她便發現自己錯了,王亨的用意,不止是想勾起她回憶,還有更過分的行為:她才彈了一會,便感到一股迫人的男性氣息靠近自己。是王亨!
  
  王亨將凳子搬到她身邊,坐下,右手從她右邊腰下伸出去,仿佛無意間蹭過她的前胸,虛按在她右手上;左手也虛按在她左手上。那姿勢,從身後將她抱個滿懷。溫熱的氣息吐在她耳邊,悅耳的聲音充滿魅惑:「來,這樣!」
  
  梁心銘無法再彈了。
  
  試想,若是梁心銘本人,面對年輕俊美的恩師如此親昵行為,怎麼還能鎮定自如呢?——兩個男子這樣摟抱,豈不有斷袖之嫌?她若還能鎮定,反而證明她就是林馨兒。
  
  她便不動,也不回頭,輕聲道:「恩師提點學生,學生洗耳恭聽。」言下之意,就別動手動腳了。
  
  王亨在她耳邊輕笑,似撩撥,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令她渾身不自在。
  
  梁心銘惱怒,猛然回頭直視他。
  
  誰知她低估了王亨的大膽,他靠得她臉頰很近,她這一回頭,他的嘴唇就從她臉頰上擦過。
  
  梁心銘轉臉的瞬間,王亨先是發現她左耳垂有孔,耳下脖頸處有塊很深的胎記,然後觸及她愕然、震驚的眼神,再次心一沉,竟不知如何進行下去了。
  
  梁心銘石化了!
  
  王亨也石化了!
  
  躲在窗後的李慧娘也石化了!
  
  院中那兩人呆呆地對視,這樣近在咫尺,彼此眉眼都纖毫畢現,月光仿佛沾不住似的,從他們如玉的臉頰上滑落。
  
  良久,王亨才艱難地笑問:「你耳朵怎麼穿孔了?」
  
  梁心銘回道:「學生幼時身體病弱,父母恐怕難養活,因此將左耳穿了,充當女孩來養之意。」
  
  王亨道:「真是這樣嗎?」
  
  梁心銘道:「是這樣。右耳就沒穿。」
  
  王亨凝視著她,希望從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梁心銘好像抵不過他的凝視,垂眸,神情很難堪。
  
  王亨手臂還挨著她胸口,毫無預想中的柔軟感觸,只平板一塊。他不禁灰心,又難堪。倘若梁心銘與林馨兒毫無關系,那他會如何看待自己對他的這番曖*昧舉動?
  
  他不甘心期盼變成一場空!
  
  他告訴自己:馨兒狡猾著呢,若是女伴男裝,肯定沒這麼容易讓自己看出破綻,一定有許多手段防範。
  
  他不能被她騙了!
  
  這要如何弄清楚呢?
  
  他必要親眼目睹才肯相信,並罷手。
  
  他一不做二不休,先低聲喝道:「你還想裝到什麼時候?你以為你能騙過為師?」然後,他兩手同時抬起,各抓住梁心銘衣領,一邊解衣扣,一邊用力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53 AM


第26章放開她!

  
  梁心銘雙手死死抓住他手,不讓他動,一面緊張道:「恩師此言何意?學生不知恩師在說什麼!」
  
  王亨堅定道:「馬上你就知道了!」
  
  雙手用力一扯,梁心銘夾袍領口就被扯開了。
  
  可是,她裡面還穿著一層裡衣。
  
  王亨又去解她的裡衣領子。
  
  梁心銘壓低聲音,怒道:「恩師,請自重!」
  
  王亨此時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肯停下,務必要扯開她衣裳看個究竟,看她到底有沒有裹住胸。
  
  他也壓低聲音道:「紙終究包不住火,你還想隱瞞嗎?」
  
  就在這時,兩聲驚叫同時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你放開她!」
  
  一聲從院門口傳來,是洪飛。
  
  另一聲從廊下傳來,是李惠娘。
  
  梁心銘裡衣的領口是斜襟,縫的是布扣,在王亨的暴力拉扯下,終於失守,迸開了兩顆扣子。
  
  若站在她對面還看不出什麼,可王亨坐在她身邊,又比她高,視線從她領口深入,她胸前光滑一片,並沒纏裹。
  
  王亨心裡咯噔一下,急忙掩住那領口。
  
  梁心銘趁著他呆愣的工夫,氣急敗壞地站起來,閃到一旁,寒聲道:「恩師到底懷疑學生什麼?」
  
  沒辦法,剛才的事太曖*昧了。
  
  她這樣問,是想把洪飛的注意力引到王亨對她莫名其妙的懷疑上,而非輕薄調*戲,否則不好收場。
  
  王亨既然敢動手,想必有應對。
  
  洪飛親眼看見王亨緊緊抱著梁心銘,還扯他的衣領,震驚萬分——他到底看到了什麼?一定是他眼花了!
  
  李惠娘在事發時,就等梁心銘自己推開王亨。她本是林馨兒,不能讓王亨認出來,應該推開他;就算她真是梁心銘,那更應該推開他。誰知,王亨卻來個霸王硬上弓。李惠娘看得兩眼冒火,疾步沖出來,搶救「夫君」。
  
  洪飛和惠娘都看著王亨,等他解釋。
  
  王亨從巨大的失落中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先是威嚴地掃了惠娘一眼,沉聲道:「你先退下!」
  
  那理直氣壯的神情,一點不像做了壞事。
  
  梁心銘看得心抽抽,暗道:「臭小子,果然長能耐了!這一會工夫就跟沒事人一樣。你給我等著!」
  
  她見惠娘不動,遂吩咐道:「惠娘,你進去!」
  
  李惠娘惱怒想:「每次都趕我走。女人就不能擔事嗎!」
  
  等惠娘去了,王亨才對洪飛和梁心銘示意道:「都坐下。」
  
  洪飛點頭,在圓桌旁坐下,梁心銘依然站著。
  
  王亨不管她,也去桌邊坐了,問洪飛:「你怎麼來了?」
  
  洪飛道:「我聽見聲音,聽說你回來了。我便去找你喝茶說話。誰知你來這裡了。」說著話,疑惑地打量他。
  
  王亨道:「別這樣瞧我。你當我幹什麼了?」
  
  洪飛沒好氣道:「我正要問你呢,你幹什麼了?我自然相信你為人,只是你若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青雲臉上恐怕過不去。你還是好好說清楚,剛才怎麼回事?」
  
  王亨笑道:「毒老虎的案子,我有些懷疑青雲。」
  
  洪飛驚道:「你懷疑什麼?吳公子不是已經招認了嗎?吳家有權有勢,若被冤枉怎肯招認!可見沒冤枉他。」
  
  王亨道:「不是那個。是那兩次意外。」
  
  他便說,毒老虎意外得到吳知府的罪證、吳少爺意外聽見男扮女裝殺人都太巧合了,他懷疑背後有人謀劃操縱。因吳少爺說自己是聽見兩個女人談話,才起了殺人念頭的。而梁心銘提醒豆腐西施看來合理,其實也太巧合。他心中懷疑,便借著教梁心銘彈琴,旁敲側擊,窺察虛實。
  
  洪飛怪異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說罷同情地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道:「恩師這話,學生不服!」
  
  王亨無賴道:「為師就要出其不意。你不服,也只好擔待!」
  
  梁心銘盯著他,眼神憤怒且不屈。
  
  洪飛一見不對,忙站出來打圓場。
  
  他勸梁心銘道:「安泰性子就是這樣,之前對吳知府也是出其不意。他做事隨性不羈,但心如朗月,是個君子。此事已經弄清了,青雲莫要再計較。」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覺勉強。
  
  他根本就沒弄清怎麼回事,糊塗著呢。
  
  他為人謙和厚道,若王亨是為公事,對梁心銘自然沒有惡意,他當然要勸和;若王亨真有斷袖之癖,他更要勸和。
  
  愛男風,可以去秦樓楚館找呀。
  
  對弟子下手,影響多不好!
  
  為了好友的名聲和操守,為了梁心銘的清白和前程,他一定要把今晚這事壓下去!
  
  梁心銘問王亨:「那恩師試探結果如何?」
  
  王亨看著她,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
  
  梁心銘也毫不退縮地回視他。
  
  好一會,他才道:「青雲,你莫要委屈。為師這一番試探也是為你好。這件案子,背後絕不簡單!你們也不要問了,知道太多對你們未必是好事。」
  
  洪飛笑道:「我才不想知道。」
  
  梁心銘也道:「學生遵命。」
  
  心裡卻罵道:「我讓你裝!」
  
  這時,丫鬟送上茶來,梁心銘剛要過去奉茶,王亨道:「青雲,你接著再彈,為師聽了再指點你。」
  
  他心裡也覺歉意,要挽回梁心銘印象。
  
  梁心銘木然道:「請恩師見諒,學生現在沒心情。」
  
  王亨知她還在生氣,也不好強迫她。
  
  洪飛急忙道:「那就坐下一塊喝茶。」
  
  於是,梁心銘也坐下,三人一塊喝茶聊天。
  
  半個時辰後,王亨和洪飛告辭。
  
  梁心銘送他們到院門口,雖恭敬,卻一直垂眸,不與王亨目光相對;王亨也強作淡然,對客院丫鬟囑咐道:「好生伺候客人。」又向梁心銘道:「青雲你早些歇息。」
  
  梁心銘道:「是。學生恭送二位恩師。」
  
  目送他們融入夜色中,輕輕一笑,優雅轉身,踩著滿地月光,感嘆道:「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兩丫鬟正收拾茶具,聞言偷偷看她。
  
  二女心裡都想:「月亮哪比得上你美!」
  
  梁心銘回屋,掩上門。
  
  李惠娘正焦急地等她,見了她壓低聲音問:「走了?」
  
  梁心銘道:「走了。」
  
  李惠娘歡喜道:「快來睡覺。」
  
  她還有話問她,想上床去悄悄問。
  
  梁心銘卻道:「你先睡。」
  
  說罷,走到窗前坐下,借著月光看向窗外,看向對面黛色山巒,靜聽別苑的動靜,迅速想起前塵往事……
  
  當年,林馨兒嫁給王亨後,並未被當作童養媳對待,而是王亨正經的嫡妻。王府上下,都喚王亨「小少爺」,叫林馨兒「小少奶奶」。二人同桌吃飯,同床睡覺,一起讀書,一塊玩耍。林馨兒縱然想抗議,也沒理由抗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2:58 AM


第27章你磨牙,還放屁!
  
  次日清晨,她醒來就發現不對:肚子上壓著什麼東西很沉重,耳畔也有清淺的呼吸傳來。睜開眼睛一看,王亨這小子和她頭挨頭,嘴巴就擱在她腮旁;半個身子都撲在她身上,一條腿還架在她肚子上,把她當抱枕了!
  
  林馨兒氣得猛推他。
  
  王亨頭天晚上開那魔盒費了不少精神,所以睡得很沉,林馨兒推了他好幾下才將他推醒。男孩翻了個身坐起來,用兩個小拳頭使勁揉眼睛,迷迷糊糊不知什麼狀況。
  
  這小子迷糊樣實在可愛,林馨兒氣消了大半。
  
  王亨好容易才清醒,忽想起自己成親了,昨晚是和小妻子林馨兒同床共枕的,慌忙看向身邊,只見林馨兒跪坐在床上,正臉色不善地瞪著他。
  
  「馨兒,你睡得可好?」他笑問。
  
  「不好!你半夜磨牙!」林馨兒惡作劇心理發作,想捉弄這小子,打擊打擊他。
  
  「我磨牙?」王亨不可置信地反問。
  
  「嗯。磨牙!還放屁!」林馨兒用力點頭。
  
  她不知道,自己的頭發都睡散了,跟雞窩一樣,也很沒形象,實在不是打擊別人的好時機。
  
  「放……放……那個?」為掩飾心虛,王亨的臉色木然,不肯說出那個醃臢的字,不肯承認自己放屁。
  
  他多矜貴的世家公子,新婚之夜竟在新娘子面前磨牙放屁,他簡直不要活了!
  
  林馨兒心裡笑翻了天。
  
  她大度地一揮手,道:「人吃五穀雜糧,難免要放屁。我不會笑話你的。——你昨晚是不是吃多了?」
  
  王亨迅速反應過來,顧左右而言他,一面往床下爬,一面道:「馨兒,快起來。今天我帶你出去玩。」又對外高聲叫道:「若彤,我們起來了。進來伺候!」
  
  若彤高聲答應,丫頭們魚貫而入。
  
  清一色全部是八九歲的小丫頭!
  
  兩個孩子從大紅百子千孫帳中鑽出來,站在華貴的千工拔步床的床前踏板上,被一眾小丫頭們伺候穿衣、洗漱,然後梳妝打扮。裝扮完畢,恍若金童玉女下凡。
  
  這天,林馨兒瞭解到王家更多的信息。
  
  王家是在王亨小時候,從京城搬來徽州的。
  
  據說是老太太身子不好,而徽州華陽鎮有溫泉,還有一位隱居的杏林高手、「閻王愁」東方傾墨,王夫人便留下兩個侍妾在京城伺候王亨之父王諫,自己帶著王亨回到徽州伺候老太太,一晃數年過去了。
  
  林馨兒當天下午便在老太太的瑞明堂見到了號稱「閻王愁」的神醫東方傾墨。見後,大失所望。
  
  在她想來,神醫什麼的都該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白頭髮白鬍子;再不然,也該清瘦矍鑠、目光如電。
  
  東方傾墨卻身材矮胖,賊眉鼠眼,黃眼珠,短短的闊鼻子、闊嘴巴。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左腮幫子上有顆肉痣,痣上長了幾根毛髮,足足有三寸長,掛在臉上鬍子不像鬍子,頭髮又不是頭髮,說不出的怪異。
  
  當時他正給老太太號脈。右手號脈,左手兩根手指不停地順著臉上那幾根痣毛,小眼睛卻盯著林馨兒,就像大灰狼打量小綿羊,上下打量、揣測。
  
  王亨和林馨兒坐在老太太矮榻旁的椅子上。
  
  林馨兒和王亨咬耳朵:「怎麼看著不像好人?」
  
  王亨道:「他本來就不是好人。他吃人!」
  
  林馨兒嚇一跳,忙問:「真的假的?」
  
  王亨道:「當然真的!他專門愛吃胎兒。」
  
  林馨兒吃驚道:「那你們還敢請他?」
  
  王亨道:「他醫術好。我祖母離不開他。」
  
  雖然是小孩子話,林馨兒卻相信王亨的聰慧,越覺得這王家、這神醫邪門。莫非這是個罪惡滔天、泯滅人性的,用活人來研究醫術和養生的惡棍?
  
  她感覺東方傾墨已經盯上自己了。
  
  東方傾墨雖在診脈,耳朵卻沒閑著,聽了兩孩子的話,氣得手一抖,差點把那痣毛給扯下來一根。
  
  他收了手,先對老太太笑著點點頭,然後轉向兩孩子,板臉喝道:「胡說!老夫什麼時候吃小孩子了?」
  
  王亨道:「上個月你不是把秋月的孩子吃了?秋月辛辛苦苦懷了六個月,讓你吃了,她躲著哭,我都聽見了。」
  
  東方傾墨氣極道:「那是胎盤,不是胎兒!」
  
  王亨道:「胎盤不就是沒長大的胎兒?你糊弄我呢!」
  
  東方傾墨道:「哎呦,你還神童呢!這點見識都沒有。胎盤是胎盤,怎能與胎兒混為一談?好好翻書去!」
  
  又轉向老太太抱怨道:「老太太聽聽這話,這要是傳出去,老夫的名聲可算毀了。他怎麼想起來的?」
  
  老太太被孫子奇思妙想給驚呆了,聽見一老一小爭吵,也忘瞭解釋,見東方傾墨氣惱的模樣,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才對王亨解釋:秋月是流產了,所以哭;胎盤不是胎兒,胎盤乃大補之物……
  
  東方傾墨插話道:「連你也吃過呢。」
  
  王亨捂住嘴,一副惡心要吐的模樣。
  
  林馨兒這才知道,鬧了個大烏龍。
  
  不過,她還是看東方傾墨不像好人。
  
  東方傾墨順手也給她和王亨請了平安脈。
  
  她心中一動,故意問:「我們身體怎麼樣?」
  
  因為她懷疑東方傾墨其實是為王亨治病,給老太太治病只是幌子,所以才一直盯著他。
  
  閻王愁撚著那幾根痣毛,陰沉沉笑道:「不好——」林馨兒花容失色的當兒,他接著道——「晚上少吃些!睡覺還吃那麼多肉,能克化嗎?」
  
  林馨兒薄臉皮扛不住,臉紅了。
  
  這死老頭,橫看豎看都不像好人!
  
  除了神醫,王家還住著一家人,就是教王亨的夫子。
  
  夫子和神醫比起來,就很有派了,儒雅且慈和。
  
  夫子名叫王瑾,也是王氏族人,與王亨的祖父王琨同輩,是王亨的叔爺爺。王瑾進士出身,因性子散漫無拘,不大會做官,剛入官場便被捲入一場紛爭獲罪。雖仗著王家實力全身而退,卻再也不肯做官了。他的才學是極高的。王亨之父王諫便請他來教導王亨。他也喜愛黃山風景秀麗,從此便隱居在華陽鎮,只教王亨一個弟子。
  
  王瑾對王亨很寬容,只要王亨完成了他所要求的課業,便可任意行事,不用整日坐在書房內苦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00 AM


第28章疑竇重重

  她學得很認真,很拼命。
  
  這當然是有用意的。
  
  首先,有了這個博學多才的老師,加上她資質絕佳,又勤學上進、肯吃苦,今後說話行事若與她的年紀不相符的話,別人就不會懷疑了,以為她和王亨一樣天才。
  
  其次,她見王亨竟將那些晦澀難懂的經史子集背得爛熟,只聽一遍講解就能領會其意,不懂的就反復追問夫子,直到弄懂為止,佩服之餘也不甘落後。
  
  她總不能連個孩子都不如,是吧!
  
  最後一個原因:她想充分瞭解這個世界。
  
  他們的功課,琴棋書畫都要學。
  
  書就不說了,是必定要讀要練習的棋藝一道,林馨兒很擅長,算是和王亨棋逢對手畫藝要差許多,林馨兒覺得自己天賦不夠,學畫也就是敷衍再就是琴了,林馨兒只學了一個下午,就拒絕再學七弦琴,而選擇吹笛子。
  
  兩個弟子都資質過人,王瑾很高興。
  
  他教得很盡心,師生感情日深。
  
  只是,他常對著王亨露出惋惜神色。
  
  林馨兒注意到這點,更堅信王亨身上有秘密。
  
  林馨兒是大都市典型的職業女性,狡黠精明,該爭就爭,吃虧了也必定要想法子找補回來,而王亨天生的世家少爺脾氣,年紀小又不肯讓人,兩人常爭執吵鬧。
  
  那日子,真過得多姿多彩!
  
  有一天,王亨帶林馨兒進山去看梅花鹿。
  
  又找一天,王亨和林馨兒去采靈芝。
  
  又在某日,和林馨兒帶著墨雲進山去打獵
  
  所有這些玩兒的藉口,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不阻止,反派了妥當的人跟隨保護他們,任憑他們折騰。
  
  林馨兒疑惑加深。
  
  她為了探明王家人的底線,到底能對王亨和她縱容到何等地步。也因為她自己愛玩,便恣意放肆,並慫恿王亨,說華陽鎮太玩膩了,要去徽州城住些日子。
  
  王亨便去回明王夫人,要帶林馨兒去徽州。
  
  王夫人和顏悅色道:「徽州城裡除了人多些,也沒什麼好玩的。你們年紀還又愛往熱鬧地方鉆,人多眼雜,倘或有個閃失,叫拍花子的給帶走了,母親上哪找你們去?還是別去了。你們嫌華陽鎮不好玩,不如去賀城別苑住些日子。那地方倒還清靜,景色也好,最適合春天遊玩。」
  
  王亨喜悅地對馨兒道:「賀城好!就去賀城!」
  
  林馨兒卻根據這件事推斷:徽州城肯定有王亨避諱的人事,所以王家才搬來華陽鎮,而不是為了老太太調養身子。
  
  四月初,他們去了賀城。
  
  王夫人陪他們一起去的。
  
  在大靖這個異時空,山川地理同林馨兒前世很不一樣,但是徽州這個地方,黃山、歙縣、休寧、賀城等地,卻都是林馨兒知道的,她前世也都存在的。其中賀城,就是被赫赫有名的人工湖千島湖淹沒的古城之一!
  
  王家別苑並不在賀城內,而是在城外。
  
  林馨兒他們到時,天已經黑了,看不清別苑周圍地形,經過一天舟車勞頓,她也顧不上詢問,忙忙找地方安置。
  
  別苑依山而建,屋宇層層深入,地勢步步登高。王亨和林馨兒住在第四進院。林馨兒稀裡糊塗跟著人,不記得穿過幾道門戶,只記得爬了好多道臺階,方到達。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她在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
  
  平日她愛賴床,總要王亨推她搡她、喊她哄她,最後拖她拽她才肯起床今日新到一地,她滿懷好奇和喜悅,不用王亨叫就起來了,丫鬟們過來伺候小兩口洗漱。
  
  梳頭時,王亨道:「今兒要出去玩,都束起來。」
  
  林馨兒也說要梳利落些,別戴許多簪啊釵啊的。
  
  負責給他們梳頭的丫鬟若蘭忙應道:「是。」
  
  於是,兩人腦後都不留垂發,都梳了上去。王亨頭發束在頂上,戴了銀冠,勒了抹額林馨兒梳的是雙螺髻。
  
  馨兒透過圓圓的後窗,發現屋後就是山。
  
  梳妝後,她忙跑到窗前,向窗外望去。
  
  只見滿山青翠,林木密集處,根本看不清叢林深處林木稀疏處,星星點點散佈著紅艷艷的杜鵑花。一條青石臺階在林間若隱若現、蜿蜒而上,半山腰有個八角亭。
  
  前面的窗戶更大、呈扇形,窗欞雕鏤奇絕,透過窗欞,可清晰看見對面的山巒。那青山如一道天然屏風,或者說,是一幅天然圖畫,就鑲嵌在扇形窗欞中。
  
  出了正屋,所見又不同。
  
  正屋地基比院子足足高出三尺,林馨兒站在廊簷下,仿佛站在二樓一樣,抬眼就能看見前院房屋的屋頂。
  
  兩邊遊廊蜿蜒向下延伸,通往前院。
  
  順著遊廊到第三進院,前面房屋又矮一層。
  
  再下到第二進院子,前面房屋再矮一層。
  
  到第一進院子,便可看見山谷中景致。
  
  兩山之間相距不過半里遠,入目是一帶翠綠的竹林,順著狹長的山谷蜿蜒向兩頭伸展。竹林中偶爾探出幾根粉艷的桃花,在青青竹林的襯托下,無法忽略地醒目和亮眼。氤氳霧氣從林梢彌漫蒸騰,恍若仙境。
  
  王亨笑問她:「馨兒,這裡好不好?」
  
  林馨兒誠心誠意贊道:「好!景色真美!」
  
  王亨指著下面道:「那竹林裡面還有條河。」
  
  原來竹林中藏著一條河,有水的地方,清晨和傍晚自然容易生霧,何況旁邊還夾著兩山,怪道這樣美。
  
  林馨兒想,若站在下面朝上看,該是怎樣的呢?
  
  早飯後,王亨牽著林馨兒的小手,順著一條土路,飛一般直撲向河邊。他們身後,跟著一條威風凜凜的大黑狗再後面,是一大群總角小廝和小丫鬟。
  
  尚未到河邊,便聽見「嘩嘩」的流水聲。
  
  林馨兒站住腳,轉回頭看向山上。
  
  果然,從下往上看又是一幅天然圖畫:巨大的青山翠屏上,散落著一片白墻青瓦的屋宇,雞鳴犬吠聲從白墻青瓦中傳出,屋頂上炊煙裊裊升起,遊廊庭院間人影飄蕩
  
  林馨兒不覺心曠神怡。
  
  王亨陪著她一道仰頭觀看。
  
  林馨兒看了一會,才對他抿嘴一笑,道:「走吧。」
  
  兩個孩子跑到竹林中去掰筍,糟蹋了一片,掰的筍叫小廝抬回去,說晌午吃鮮筍又弄了釣竿在河邊釣魚然後沿著河邊往東跑出很遠,看見一片田野,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山坡上還有許多桑樹和桃杏等果木
  
  林馨兒開心得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0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18 03:06 AM 編輯

第29章原來是小青梅呀!

  每天清晨,王亨和林馨兒跟著夫子在書房讀書飯後就去河邊,王亨坐在桃樹下彈琴,林馨兒就坐在桃樹上吹笛。累了,兩人就去河邊亭內看書,或者擺開棋盤廝殺。
  
  林馨兒一來就喜歡上了這亭子。
  
  王亨見她喜歡,就給這亭子命名為「馨香亭」,並且親自書寫了,讓人製成匾額,掛在亭子上方。
  
  亭子建在地勢較高的坡上,青石地基和臺階。四面木質浮雕圍欄,雕刻著奇花異草和各種鳥獸。上方八角窗欞,透雕如意紋,窗內鑲嵌大幅玻璃,懸掛粉色窗幔,均用雕刻精美的木鉤懸掛,與周圍翠綠竹林相映。
  
  亭內鋪著木地板,靠窗安放了一張竹制美人榻當中鋪著一大幅西域來的毛織地毯,毯上擱著兩張長幾,林馨兒和王亨各霸一方讀書寫字。
  
  下棋時,兩孩子就對坐在地毯上。
  
  這時候,墨雲通常會臥在林馨兒腳邊,狗頭擱在兩只前爪上。林馨兒一面下棋,一面左手不停順狗毛,滑滑的,一下又一下,墨雲舒服得閉上狗眼。
  
  忽然,墨雲抬起狗頭。
  
  因為兩個小主人吵起來了。
  
  王亨指責馨兒:「你怎麼可以用這種詭詐的招數?」
  
  馨兒道:「怎麼不能用?兵不厭詐你懂不懂?」
  
  王亨無言以對,又覺得她這手段與夫子所教不符,一心要壓服她,情急之下脫口道:「馨兒,你太不講道理了!清泉妹妹就不像你。她乖乖的,說話聲音也柔柔的。我說什麼她都認真聽,從不和我吵」
  
  林馨兒忙問:「清泉是誰?」
  
  王亨道:「清泉是我表妹,和我一般大,姓孟,是我外祖孟家的姑娘。小時候她在華陽鎮待了一年,我們一塊讀書認字,一塊吃飯睡覺她的名字取自唐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很好聽吧?」
  
  哎喲,情敵出現了!
  
  林馨兒撇嘴道:「原來是你的小青梅呀!」
  
  王亨一愣,疑惑道:「小青梅?」
  
  林馨兒道:「你不是跟她青梅竹馬嗎?」
  
  王亨剛要說話,林馨兒忽又想起什麼,酸溜溜道:「我就奇怪了:既然她那麼好,家世又好,又跟你同年,又跟你青梅竹馬,怎麼你不娶她為妻呢?你要娶了她,天天對著山中清泉,累了聽泉聲睡覺,渴了用清泉烹茶,晚上用清泉沐浴,多美!也不用娶我受我的氣了。」
  
  她實在很想探明這其中緣故。
  
  王亨雖年幼不解風情,卻聰慧過人,自然知道「青梅竹馬」的寓意。又認定林馨兒是他的妻,對林馨兒的一舉一動都很關注。一見她撇嘴沒好氣的小模樣,便覺不妙,再不敢用孟清泉來刺激她,不然肯定不理他了。
  
  可他面上又不肯認輸,不肯對林馨兒低聲下氣。
  
  他眼珠一轉,瞧見桌上瓷瓶內的桃花有些敗了,忙叫道:「若彤,把這桃花換新的來。」
  
  「噯!」若彤脆生生地應著走進來。
  
  林馨兒懶得理他,隨他擺弄。
  
  須臾,若彤換了一瓶新插的桃花來。
  
  王亨深吸一口氣,瞇眼作陶醉狀,道:「這一縷馨香,真醉人心脾!」
  
  林馨兒跟他嗆著來,故意道:「別的花香就不醉人心脾了?荷花、梅花、蘭花,香氣都醉人!」
  
  王亨道:「別的花香聞聞就散了,我面前這馨香一吸就吸進心裡,久久不散,睡夢中還能感到香呢。」說時狡黠地看著林馨兒,雙眸亮晶晶的含著笑意。
  
  林馨兒感到怪異極了。
  
  這是在對她說情話?
  
  這孩子真的才八歲嗎?
  
  王亨見她神色怪異,不確定她什麼心思,小臉有些發燙,慌忙高聲問外面:「若彤,飯來了嗎?我餓了。」
  
  兩人因為貪玩,常在外邊野餐。
  
  若彤答應道:「就好了。」
  
  很快,丫頭們捧著飯菜進亭來。
  
  總算把「孟清泉」給暫時丟開。
  
  吃飯時,王亨興致勃勃地幫林馨兒搛桃花鱖魚,道:「馨兒,你吃魚肚,我吃魚背,咱們把它瓜分了!」
  
  林馨兒忙道:「正合我意!」
  
  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一到吃飯,她就開心。
  
  三月,正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時節,林馨兒最喜歡吃鱖魚,每天必吃再有就是徽州這地方的野味果子貍了,不但她前世吃不到,今生在原主家也吃不起,如今嫁來王家,則經常吃還有王家廚子做的筍,也是絕味
  
  總之,她做這少奶奶並不覺得難捱,挺開心的。
  
  王亨搛一塊紅燒果子貍送進她嘴裡,她張開小嘴兒吃了,嚼得十分香甜他見了口齒生津,自己趕忙也搛了一塊扔進嘴,和她共享,然後再搛別的
  
  墨雲站在一旁眼饞地盯著兩個小主人。
  
  王亨不肯餵墨雲,不是捨不得,而是他正餵林馨兒,若同時餵墨雲,那不是把馨兒和狗一塊養了嗎!
  
  林馨兒可沒那些顧忌。
  
  她前世最喜歡小動物,墨雲比寵物狗多了些靈性和野性,會打獵會看家,她怎會嫌棄它。
  
  王亨搛肉給她,她轉臉就分一塊給墨雲,「墨雲,接著!」把肉拋向空中。墨雲飛躍而起,準確地一口叼住,狗尾巴甩得倍兒歡。林馨兒啃肉骨頭,直接用白生生的小手抓著啃。啃乾凈了,順手就往墨雲嘴邊一送。墨雲配合地張開狗嘴,她便一撂進去。人和狗都吃得十分歡暢。
  
  王亨看得直咧嘴,卻沒有說她半句。
  
  因此緣故,墨雲更喜歡黏著林馨兒。
  
  一時吃了飯,王亨叫林馨兒小睡,說:「春天容易困,不睡的話,下午沒精神。我們下午還要讀書呢。」
  
  林馨兒也確實感到身上軟綿綿的,眼皮撐不開,美人榻上鋪了錦褥子,她身子一歪,便倒下去了。
  
  王亨吩咐墨雲不許鬧出動靜來,以免吵了馨兒睡覺又命小丫頭們在亭外看守,不許人來打攪又叫若彤守在旁邊,防著蜜蜂飛進來蜇人,然後才在馨兒身邊睡下了。
  
  臉對臉,他用小手輕輕碰觸林馨兒的眼睫毛。
  
  自娛自樂地玩了一會,才閉上眼睛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06 AM


第30章不該同床共枕
  
  若彤坐在榻前的小板凳上打絡子,旁邊放著一把小團扇,趕蜜蜂的。
  
  小丫頭長相甜美,腮頰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做事又細心又溫柔,手特別巧,很得林馨兒喜歡。
  
  林馨兒睡前還惦記著孟清泉。
  
  為什麼王家不讓王亨娶孟清泉呢?
  
  他們才門當戶對,不是嗎!
  
  孟清泉為什麼再也沒來過王家?
  
  一覺醒來,迷迷糊糊才睜眼,王亨便湊上來,對著她腮頰就親了一口。
  
  林馨兒怨氣就上來了:這破小孩太淘了!不是親她,就是偷看她洗澡,還要跟她一塊洗。
  
  這偷香的行為太可惡了!
  
  小小年紀不學好。
  
  雖然她是他妻子,也只能算童養媳。
  
  說起來,這也是她最懷疑王家的一點:王家可是當世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書香門第、簪纓豪門。就算娶林馨兒的理由再堂皇,在她和王亨成年之前,也不該讓他們同床共枕。這不符合世家規矩,更不符合世情禮法。
  
  她便質問王亨。
  
  王亨振振有詞地回道:「這算什麼!漢昭帝的皇后上官氏,六歲進宮,比你還小兩歲呢。當時,漢昭帝十二歲。我們既為夫妻,睡一床怎麼了?」
  
  他還引用起歷史典故來!
  
  林馨兒無語極了。
  
  她拿淘氣的王少爺沒辦法,兩人每天同床共枕,防又不勝防。她鼓著腮怒視他一會,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也湊近他臉頰,在他紅艷艷的嘴唇上用力親了一口。
  
  王亨瞪大眼睛,一手捂住嘴兒,一手指她道:「你……你還沒漱口就親我嘴?」
  
  林馨兒掐著小腰得意地笑。
  
  與其生氣,不如親回來!
  
  這時,王夫人命人送來了新制的藕粉桃花糕及其他應季的小點心,每樣只有兩塊,防止他們貪吃過量。
  
  林馨兒喝了一小碗杏仁露,吃了幾塊小點心。
  
  王亨不肯喝杏仁露,說不喜歡那個味兒。
  
  林馨兒趁機問若彤:「你家少爺小時候是不是特別難帶?脾氣古怪,只有孟家那一汪清泉才能泡軟他。」
  
  若彤本能就想搖頭,可是又不知怎麼說。
  
  王亨忍不住笑道:「馨兒,你問她,她也不知道。若彤若蘭她們是一年前才選上來的。在她們之前,我已經換過兩次丫鬟和小廝了。他們都不知道我小時候的事。」
  
  言下之意,你要問還是問我本人吧。
  
  林馨兒吃了一驚,問:「為什麼老換人?」
  
  王亨不在意道:「犯了錯唄。被母親打了。」
  
  林馨兒道:「怎麼個個都犯錯?沒一個好的?」
  
  王亨道:「不是個個都犯錯。別的人是被連累的。」
  
  林馨兒更覺蹊蹺:一人犯錯,連累全部的人都被撤換,這也未免太過嚴苛了。再者,王亨才八歲,短短幾年內就換了兩次近身伺候的人,若彤她們是第三批了,平均每兩年就換一批人,要說這中間沒有貓膩,打死她也不相信!
  
  她疑惑地問道:「犯了什麼錯那麼嚴重?貼身伺候的人不是要熟悉才好嗎?打小跟著伺候過來的才知道脾氣。老是換人不好吧?」——這你都沒想過?
  
  王亨之前從未細想過這事,現在經林馨兒一提,心頭困惑一閃而逝,隨即強辯道:「母親既打了他們,自然有她的道理。難道母親還會害我?」
  
  林馨兒心想:就因為你母親不會害你,所以才蹊蹺!
  
  不過,這次她沒有追根究底。
  
  顯然,這觸及了王家隱秘。
  
  她還是小心謹慎些才好。
  
  依她對王亨的瞭解,即便她不追問,他回去也一定會問王夫人這個問題的。
  
  果然,晚上吃飯時,王亨問了王夫人。
  
  王夫人慈愛地摩挲著他頭臉,道:「娘打他們,倒也不全是因為他們犯錯的緣故。只因你天資聰明,從小就與眾不同,娘也不願用些規矩來束縛你,一切都隨你的興趣來。若是派些大人在你身邊伺候,免不了要囉嗦,不許你幹這個,不許你幹那個,倒招你煩惱厭惡。娘想著,小孩子容易說上話,也不敢聒噪你,所以才派小孩子跟著你。不過是伺候穿衣和端茶倒水,再跑跑腿傳話。若是你進山或者出遠門,娘就另外派婆子和護院跟隨。」
  
  王亨歡喜道:「還是娘最疼我。」
  
  他得意地朝林馨兒一抬下巴,意思說「怎麼樣?我就說娘這樣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林馨兒卻不信王夫人的話,嘆息地想:到底是孩子,再聰明也是孩子,三兩句話就被糊弄住了。
  
  若只有這一件事反常,王夫人的話或者可以相信,但從林馨兒嫁進王家這件事開始,何止一樁事反常?匯集在一起,這每兩年便換一批丫鬟和小廝的行為,大大不正常!
  
  可是她沒有表露,在長輩面前,她一向謹慎的很。
  
  不論如何,王家對她還不錯。
  
  不管她將來是否留在王家和王亨做夫妻,她都不想帶壞人家的兒子,所以她總和王亨比拼讀書,激他上進心,引導他往正路上走,不因溺愛而長歪了。
  
  她覺得王亨的天分奇高,將來必成大器,便攛掇道:「我覺得你很厲害了,可以考秀才了。」
  
  王亨道:「我才八歲呢。」
  
  林馨兒想想八歲是太小了,不能拔苗助長,便道:「也對。那就再等幾年。把根基打穩了,從秀才一路考到狀元,讓天下人都看看,什麼叫『天縱奇才』!」
  
  王亨被她說得眉開眼笑,用力點著小腦袋,道:「好!我將來要做忠臣良相,光宗耀祖、為國效力!」
  
  林馨兒道:「不,不!不能做忠臣!你看歷史上,忠臣都活不長。要做就做奸臣!」
  
  王亨兩眼瞪得滴溜圓。
  
  外面傳來「呱」一聲老鴰叫,將梁心銘從回憶中驚醒。
  
  那嘶啞難聽的聲音提醒她:這別苑不僅有她的歡笑,也有她的眼淚。就像看小說不願看虐心的情節一樣,她也不肯回憶和正視那段錐心蝕骨的往事,就此中斷。
  
  從西客院離開後,王亨匆匆和洪飛道別,回到第四進院子自己房中。
  
  在燈下,他掏出那血玉鴛鴦仔細觀看。
  
  這一看才現:那玉鴛鴦之前在狗嘴裡被含了一陣子,沾了狗的口水,再被他用手帕子擦試過,表面的灰塵都擦乾凈了,但是鴛鴦翅膀刻有極細密的羽毛紋路,那紋路裡滿是烏黑的泥痕。
  
  這說明:玉鴛鴦應該在荒野埋了很久才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08 AM


第31章 馨兒吃醋了

  這玉鴛鴦很可能不是梁心銘今天丟的。
  
  王亨想起今晚的試探,梁心銘震驚的表情,還有墨雲對梁心銘的漠視,心情頓時惡劣無比。
  
  他先命人準備酒菜,然後在屋裡轉悠。
  
  環視闊別多年的屋子:藏書累累的書房,古樸大氣的屏風和桌椅,小巧精緻的隔扇門洞,雕鏤古雅的拔步床所有的東西都像以前一樣擺設,絲毫未變,處處散發熟悉的氣息,恍然聽見他和林馨兒的歡笑。
  
  「馨兒,我回來看你了!」
  
  「你可回來過?」
  
  他跌坐在美人榻上。
  
  墨雲在榻邊坐下,狗眼像琥珀,迷惑地望著他,似乎想不通他大半夜的為何不睡覺。
  
  他摸著黑狗的頭,低聲道:「他不是馨兒!」
  
  墨雲晃了下狗頭,他的手滑落。
  
  墨雲嗚咽兩聲,用舌頭親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這個動作以前它常對林馨兒做。
  
  王亨最嫌棄的,私下裡威脅黑狗,不許它侵犯他的妻子,說馨兒的手只能他親,黑狗這是「以下犯上」。
  
  眼下,王亨卻沒有縮手,任憑黑狗「輕薄」他。
  
  他自言自語道:「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所以你不理他。也是,馨兒怎會這麼笨呢?」
  
  他的馨兒是個狡黠的小狐貍。
  
  若梁心銘真是她扮的,她絕不會明目張膽地將玉鴛鴦丟在華陽鎮渡口的草地上,打草驚蛇。她會有無數種方法讓玉鴛鴦出現,還將梁心銘撇得一乾二凈,扯不上半點關系。
  
  丫鬟端了酒菜來,擺在外間圓桌上,進來回道:「大少爺,酒菜好了。奴婢伺候少爺用飯。」
  
  他抬頭一看,是若彤。
  
  他詫異問道:「你沒走?」
  
  若彤低聲道:「奴婢回了太太,留在這裡照看屋子。太太准了。」
  
  王亨悵然地沖她揮手,道:「下去吧。不用你伺候。」
  
  若彤屈膝福了福,退下了。
  
  當年在別苑伺候他和林馨兒的丫鬟小廝都回到華陽鎮去了,誰知若彤忠心,留下了。
  
  可人都不在了,守著一所空屋子有用嗎?
  
  不,對於他來說是有用的。
  
  母親終究是瞭解他的,知道他不喜別人動這屋子,才留若彤照看,以防他哪天回來,緬懷過去。
  
  王亨坐在桌邊,自斟自飲又像林馨兒當年一樣,隨手抓了肉塞給墨雲吃,黑狗吃得很是開心。
  
  不知不覺,他將一壇女兒紅喝光了。
  
  恍惚間,他看見面前坐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腮頰像桃花一樣粉艷,雙眼黑濛濛的,撇著紅嘴唇兒,酸溜溜地說道:「原來是你的小青梅呀!」
  
  旁邊小男孩疑惑地問:「什麼小青梅?」
  
  小女孩道:「你不是跟她青梅竹馬嗎?」
  
  又說道:「你怎麼沒娶她呢?你要是娶了她,渴了就用清泉烹茶,餓了就用清泉煮飯,晚上用清泉沐浴,多美!」
  
  小男孩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王亨半睜著一雙醉眼,嘻嘻笑道:「馨兒吃醋了!」又柔聲自語道:「傻丫頭,咱們才是青梅竹馬。」
  
  說罷,仰頭又灌了一杯酒,那雙眼睜不開了。
  
  他撲倒在桌上,好像回到當年,和林馨兒頭挨著頭,睡在美人榻上。小女孩如扇般的睫毛蓋著杏眼,他用手輕輕撫摸,低聲道:「以後,我再不說孟清泉幾個字了。」
  
  他總是比馨兒先睡醒,醒來也不叫她,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等馨兒一睜眼,他便湊上去在她腮頰上親一口。他本來可以趁馨兒睡著了親的,但他偏不,一定要在她醒來後再親。每當這時候,林馨兒就會氣沖沖地親回他,而且是親他的嘴唇,仿佛不親回來,她就吃了大虧似的。
  
  他心裡特別喜歡她這樣,面上卻故意大叫抗議。
  
  林馨兒偷香成功,會得意洋洋地說道:「誰讓你不老實的!哼,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色,將來怎麼辦?」
  
  他心裡,馨兒很美,比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美。
  
  馨兒很靈慧,比家裡守規矩的姐妹們都要可愛。
  
  馨兒原本家貧,出嫁前還沒穿耳洞。等嫁過來後,王夫人命人給她穿耳洞。馨兒怕疼,堅決不穿。
  
  王亨心疼馨兒,便說:「不穿就不穿吧。」
  
  眾人都道:「哪有女孩子不穿耳洞的?」
  
  馨兒雙手捂住耳朵,道:「我就不穿!不穿耳洞犯法嗎?」
  
  眾人無語,都望著她嘆氣。
  
  王亨眼珠一轉,手撚著林馨兒的小耳朵,對眾人道:「穿耳洞原是為了戴耳飾,是為了好看。可是馨兒妹妹的耳朵就像小元寶,又白又嫩又軟,本來就好看的很,不需要戴耳飾。要是戴上那些珠寶,人家只顧看珠寶去了,誰會注意耳朵的美?可見人們都蠢的很,戴耳飾起反作用了。」
  
  林馨兒見他說了這一番大道理,欣喜不已。
  
  從那以後,王家再沒人要求林馨兒穿耳洞了。
  
  小兩口既兩小無猜,又相親相愛,但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呢,何況兩個孩子。
  
  有一次,兩人在河邊亭內爭吵起來,然後互相不理,各自占據一個矮幾低頭看書。
  
  這時,若彤送了兩盤果子進來,放在林馨兒面前的矮几上。她不知兩個小主子吵架了,以為王亨會過去吃。
  
  王亨傲氣,怎肯過去?除非林馨兒叫他。
  
  林馨兒要殺一殺他的少爺性子,也不叫他。
  
  她想讓王亨服軟、主動低頭,便故意掰了個柑橘吃著,一面贊道:「真甜!」順手還掰了一瓣塞進墨雲嘴裡。
  
  墨雲掉頭就跑,跑到亭子外邊把橘子吐了出來。
  
  林馨兒又吃了個蘋果,見王亨始終低頭看書,不由泄氣。忽見墨雲站在亭外看著她,忙沖黑狗猛招小手。
  
  墨雲急忙跑到她身邊,又戒備地看著她,防止她再強迫它吃橘子。
  
  林馨兒拿起一個橘子,對王亨指了指,高聲道:「送去給你家少爺。別說我這做媳婦的不賢惠、吃獨食!」
  
  墨雲常為他們送東西,對於這動作指示熟練的很,當下叼起那橘子就跑過去,把橘子放在王亨面前的矮几上。
  
  王亨聽了林馨兒的話,很是開心,然當他看著那沾滿黑狗口水的橘子,不禁愣住了這可怎麼吃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12 AM


第32章黑狗墨雲:這兩個小冤家!

  林馨兒兩手捧著本書,頭都低到胸口去了。
  
  王亨見她雙肩可疑地抖動,便知她在偷笑。
  
  他想把橘子給扔了,又怕辜負了林馨兒的心意——畢竟是她先開口跟他說話的,哪怕是通過墨雲通傳,那也是她先低頭的不是!他是男子漢,不能太過小氣。先把這橘子吃了,再想其他的法子找回面子,馨兒就沒話可說了。
  
  於是,他先用手帕子擦了擦橘子上的口水,然後用帕子包裹著橘子,小心掰開橘子皮,從中掏出橘子瓤來。
  
  終於吃到嘴了!
  
  他一邊吃著橘子,一邊招手叫墨雲。
  
  墨雲顛顛地跑過來,站在他面前,搖著狗尾巴,歪著狗頭看著他,等他的示下。
  
  他咳嗽一聲,引起林馨兒注意後,才大聲道:「替我謝謝你家賢惠的主子。不過,有句話你帶給少奶奶:人狗不同,這吃的東西可不能讓狗叼來叼去的,不幹凈,也是對夫君的不尊重。呶,把這點心給少奶奶送去——」
  
  說著話,他揭開面前的點心盒子,拿了兩塊小點心,用紙包了,再裝進荷包裡,再將荷包繫在狗脖子上。做這些的時候,他偷偷用眼角餘光瞟向對面,果見林馨兒瞪大眼睛看著這邊,唯恐他讓狗用嘴把點心叼過去。
  
  他拍拍狗頭,正色道:「你可看清楚了?去吧。」朝林馨兒一指,墨雲便顛顛地轉身過去了。
  
  他笑嘻嘻地看著對面,見林馨兒對著墨雲,很不想解荷包,又不好不理會,因為那樣更顯得她沒理,小臉繃得緊緊的,又鬱悶,又無話可說,不由開心地笑了。
  
  這一局,他扳回來了!
  
  林馨兒當然不肯服輸,很快又想到一個新主意。
  
  他們是因為下棋起的爭執,林馨兒顯擺超凡的記憶力,先將殘局恢復,然後對墨雲道:「我雖是女孩子,卻從來不是小氣的人。剛才的事過了!你去告訴少爺,咱們繼續剛才的棋局。我下在這!」「啪」落下一枚棋子在棋盤正中,並示意墨雲去對面傳話。
  
  她只說「下在這」,卻沒說到底下在哪,王亨若要對弈,必須過來觀看,那時可就輸了氣勢了。
  
  墨雲懵懂地甩著尾巴又跑到王亨面前。
  
  王亨聽了林馨兒的話,也不示弱,也拿了棋盤出來,也恢復了之前的局勢,卻不知林馨兒下在何處,無法應對。
  
  他顧不得丟臉,伸長脖子朝林馨兒這邊瞧。仗著眼神好,一看便知她落子在何處了。當下眼珠一轉,也落了一子,卻是在棋盤左上角。
  
  又對墨雲道:「男兒應該胸懷天下,不能計較方寸之地的爭奪。我就讓少奶奶暫時稱霸。終有一天她會明白:一味用詭詐招數,必不能長久。看我如何收服天下!」
  
  墨雲又甩著尾巴跑到林馨兒面前。
  
  林馨兒立即回道:「墨雲你記住:詭詐招數也好,正大光明的手段也好,要視不同情形具體運用,而不是死搬硬套、不懂變通。當你遇見那不講理的人,就必須用非常手段取勝,而不要妄想跟他講道理、感化他。那很愚蠢的!」
  
  說完,斜著霧濛濛的杏眼挑釁地看著王亨。
  
  墨雲又顛顛地甩著尾巴跑到王亨面前。
  
  王亨急急道:「墨雲你告訴少奶奶:要言行一致。少爺只看見她用詭詐招數,沒見她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林馨兒生氣,不等墨雲傳話就回道:「墨雲你告訴少爺:小小年紀不可血口噴人!」
  
  王亨回道:「墨雲你告訴少奶奶:女人就是小氣!」
  
  林馨兒回道:「墨雲你告訴少爺:他媳婦、他娘親、他祖母都是女人。他這話犯了忤逆之罪!」
  
  王亨道:「墨雲你過來……」
  
  馨兒道:「墨雲你過來……」
  
  墨雲站在兩個小主子中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尾巴甩了又甩,狗舌頭伸老長,委決不下。
  
  忽然,煙狗福至心靈。
  
  那時正是夏末秋初,白天天熱,它常看見兩個小主子頭碰頭研究問題時,王亨會體貼地拿扇子幫林馨兒扇風;林馨兒若發現王亨額頭冒汗,也會用絲帕幫他擦汗。
  
  煙狗就跑到王亨面前,叼起矮幾上他的摺扇就送到林馨兒面前放下。又張嘴咬住林馨兒的絲帕——馨兒正捏著呢,被它硬扯去了——顛顛地送到王亨手中。然後站在當中,興奮地搖著尾巴,等待兩個小主子的誇讚。
  
  王亨和林馨兒看得目瞪口呆。
  
  呆了一會,同時跳起來叫嚷:「你這死狗!弄髒(壞)了我的扇子(帕子)!」
  
  墨雲幽怨地看著發火的小主子,嗚咽一聲表示委屈。
  
  雖然這樣,王亨和林馨兒並沒有嫌棄東西。
  
  王亨命若彤拿了絲帕去洗幹凈,然後收了起來;林馨兒也仔細將扇子擦乾凈了,拿在手上扇。兩人言歸於好。
  
  林馨兒數次提出跟王亨分床睡。
  
  因為王亨太淘氣了,好奇心又強。
  
  林馨兒洗澡時,他闖進去,還要跟她一起洗。
  
  林馨兒把頭肩一縮,身子使勁往浴桶內躲,雙臂抱住胸前,對著他尖叫:「王亨!你這個小色狼,出去!」
  
  王亨不樂意了,道:「馨兒,你太大驚小怪了!你是我妻子,我看看怎麼了?別叫的跟我把你殺了似得!」
  
  林馨兒氣得瞪著他,道:「我們還不算夫妻。出嫁前我娘告訴我,等長大了我們才能圓房。現在我頂多算你的未婚妻。不能和你睡一床,不合禮數。我要跟你分居!」
  
  王亨誓死不答應。
  
  他雖然天真無邪、不通世情,但也清楚林馨兒說的有道理。只是他一向在王家無法無天慣了的,哪管什麼規矩,況且他們同床共枕又是經長輩允許的。再者,他和林馨兒一見如故,十分投契,對於小小年紀便做夫妻感到十分新鮮有趣,不願和她分開睡。至於晚上睡覺時,他喜歡抱著馨兒,並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純粹是不自覺的行為,抱著軟乎乎的馨兒妹妹睡覺舒服麼,比抱枕還舒服。
  
  因此,他拒絕了馨兒的「分居」提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14 AM


第33章瘋狂
  
  林馨兒道:「你要是再不出去,我今晚跟若彤睡。」
  
  王亨立即敗退,趕忙出去了。
  
  林馨兒晚上逃跑過,去書房,去美人榻……
  
  她去哪,王亨跟到哪,然她要是真去若彤床上,他卻不能也跟去。——若彤是下人,哪有主子跑去下人床上睡的?
  
  日子就在小兩口吵吵鬧鬧中飛一般流逝。
  
  在賀城別苑,他們春日賞桃花杏花;夏日賞荷花、泛舟湖上,采菱采蓮、釣魚釣蝦;秋日上山摘果,採收本地特產山核桃……他們計劃秋後便回華陽鎮,因為華陽鎮有溫泉,冬天可以泡溫泉。
  
  玩兒時,林馨兒嫌梳女兒頭太麻煩,索性和王亨一樣扮成個小少爺,穿他的衣裳鞋襪、繫他的腰帶,然而,這一試竟然發現:衣裳和鞋襪都太小,根本穿不進……
  
  回憶到這,王亨胸口猛然大痛,悶哼一聲「馨兒……」他一把揪住自己衣領,似乎喘不過氣來。
  
  「馨兒?」
  
  他抬起上身,向套間內瞧,又轉頭朝左邊書房內張望。
  
  沒看見想看見的人,他驚慌地站起來,衣袖從桌上掃過,把酒壺和酒杯都掃落在地,「豁啷」清脆瓷器響。
  
  若彤站在門口,含淚看著少爺左顧右盼、左轉右轉叫「馨兒」,不敢過去回話。六年前,少爺就是這個樣子,瘋了一樣到處找少奶奶,誰也勸不住。
  
  王亨跌跌撞撞地沖出屋子,一路叫著「馨兒」,往院外跑去。
  
  別苑依山而建,庭院深深、一層比一層高。
  
  他和林馨兒住在第四進院落,進來時要爬許多臺階;出去時,則要下許多石階。他醉眼迷離,借著朦朧的月色往外跑,難免失腳,便如滾地葫蘆般沿著石階滾了下去。
  
  若彤急上前攙扶,哽咽道:「少爺!」
  
  王亨聽見她的聲音,也認出了她,忙問:「少奶奶呢?」
  
  若彤哭道:「少奶奶……沒了!」
  
  王亨怒道:「胡說!好好的怎麼沒了?快去找!」
  
  說罷甩開她手,就往外沖去。
  
  若彤急忙去叫管家和一安等人,下人們都趕來了。
  
  管家吩咐一安帶人跟著王亨,一面叮囑各院下人:管好自己的嘴,這件事不許對客人透露一個字。
  
  王亨跑出別苑,跑到河邊,跑到竹林內。
  
  他摸著一竿竿青竹,輕聲呼喚「馨兒?」
  
  竹林內沒有,他又跑到他們常彈琴吹笛的桃樹下,仰頭向樹上張望,叫「馨兒?你下來!」
  
  最後他去到河邊的涼亭內,喊「馨兒?」
  
  亭內,他和林馨兒下棋的矮几還在,美人榻也在,木地板上依然鋪著羊毛編織的地毯,伊人卻沒有蹤影。
  
  回應他的,只有秋蟲唧唧、秋風陣陣。
  
  九月的夜晚,霜寒露重,他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已酒醒,也回到現實,想起林馨兒已經死了六年了。
  
  他頹然跌坐在地毯上,喃喃道:「馨兒!」
  
  亭外,一安叫著「少爺」就要往裡闖,被管家拽住了,低聲道:「別吵少爺。夜裡涼,去給少爺拿件厚衣裳來。」
  
  一安醒悟,忙轉身回去了。
  
  少時,拿了一件斗篷來,進去給王亨披上,然後抱著他肩膀哽咽道:「大少爺,少奶奶不在這裡!」
  
  王亨恍若不知,輕輕摩挲手中的玉鴛鴦。
  
  一安看得難過不已,起身出去,對管家嘀咕一陣。
  
  管家忙帶人回家,很快拿了些香燭表紙來。
  
  一安便跪在亭前燒紙錢,祭拜林馨兒。
  
  他嘴裡念念有詞:
  
  「小少奶奶,你回來看看少爺吧。」
  
  「少爺想你,一安也想你。」
  
  「少爺特地跟皇上求了這趟差事,就為了回來看小少奶奶。人人都道少爺回家成親,其實也不是,也是為了看小少奶奶。少爺進家連口熱茶都沒喝,就來別苑了。」
  
  「小少奶奶,這是你最愛吃的山核桃,還有香榧,若彤姐姐剝了好多仁,專等小少奶奶回來吃。」
  
  「小少奶奶,你托個夢給少爺吧。」
  
  王亨聽著小廝念經似得嘮叨,心鈍鈍地痛。
  
  西客院內,梁心銘輾轉難眠,半夜時分,聽見外面動靜,忙披上一件外衣走出來,問丫鬟:「發生什麼事了?」
  
  丫鬟回道:「回解元,沒什麼事。」她剛得了管家傳來的封口令:不許驚動客人,故而這麼說。
  
  梁心銘點點頭,轉身回屋,卻沒有上床去睡,而是隱在窗前,側耳傾聽外面動靜。
  
  她聽見有人聲往下,跑出了別苑,往河邊去了;又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跟上去,有人低低的勸慰「大少爺」,還夾著墨雲的叫聲,隨即被人喝止。
  
  梁心銘疑惑:「王亨怎麼了?」
  
  這定是王亨鬧出來的動靜。
  
  過了好久,別苑才安靜下來。
  
  而那些出去的人也沒回來。
  
  淩晨時分,她聽見一陣馬蹄聲遠去……
  
  早飯前,一安來請梁心銘去東客院。
  
  梁心銘忙過去了。
  
  周大人和洪飛正在上房廳堂,聽別苑的管家回話呢。
  
  管家歉意道,大少爺有要緊事需離開幾天,臨別時留下話,請兩位大人先啟程回京,他會在進京前與他們會合。
  
  洪飛忙問:「他是不是回家成親去了?」
  
  管家搖頭道:「這個小人也不知道。」
  
  洪飛道:「除了成親這樣大事,還有什麼事能讓他延誤回京?倘或不能在進京前追上我們,耽誤了向皇上復旨怎麼辦?便是皇上庇護他,禦史也會囉嗦。若是為了成親倒還說得過去,皇上也常問起他終身大事。」
  
  周大人道:「既這樣,昨日他何必回來?派個人來告訴我們一聲便可。也省卻了這往返奔波。」
  
  一安和管家哪知道緣故,只好陪著乾笑。
  
  周大人見問不出來,和洪飛無奈對視。
  
  洪飛安慰他道:「安泰兄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咱們不必管他。他既這樣行事,想必不會耽誤聖旨。」
  
  洪飛想起昨晚的事,猜王亨是羞於見梁心銘,故而不與他們同路,要單獨回京。
  
  王亨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
  
  若昨晚他真為了公事侵犯梁心銘,就絕不會羞臊;如果他羞臊了,說明不是為了公事,而是他真對梁心銘動心了,結果遭到梁心銘拒絕,所以面子上下不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31 AM


第34章王家的封口令

  梁心銘卻想道,不把林馨兒的事弄明白,他敢成親嗎?現在,他多半去追查那血玉鴛鴦的來歷了。
  
  梁心銘回到西客院,丫鬟們忙往上端早飯。
  
  李惠娘瞅空子問她道:「叫你去什麼事?」
  
  梁心銘道:「恩師有事離開了,不同我們一道走。」
  
  李惠娘立即以為王亨回家成親去了,故意好奇道:「什麼事竟忙成這樣?」
  
  梁心銘隨口道:「恩師自有打算。」
  
  李惠娘幽怨地看著她。
  
  不論人前人後,梁心銘都是一樣,很少與李惠娘背著人嘀咕悄悄話。這讓小女人味十足的李惠娘很是煎熬。明明她們之間不止有秘密,而且是大秘密!
  
  比如眼下:王亨昨天才來,今天淩晨就離開了,幹什麼去了?她們不該碰頭猜測一番,然後做出應對?
  
  最簡單也要互相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吧?
  
  可是梁心銘竟像無事人一般。
  
  當然,梁心銘這習慣少了許多麻煩,成功騙過了所有人,連王亨都騙過了。可是李惠娘自從見過王亨後,心裡就像長了草一樣,恨不能真刀明槍地同他大鬧一場。
  
  小朝雲不懂什麼「君子如玉」,但相比娘親的潑辣脾性,她更喜歡爹永遠不慌不忙的樣子。這讓她很有安全感,似乎任何事在爹眼裡,都不是事。
  
  丫鬟將飯菜都上齊了,梁心銘牽著小朝雲在桌邊坐下,然後沖惠娘微笑道:「你也來坐。」
  
  當著人,惠娘大大方方坐下。
  
  丫鬟橘彩在旁伺候,看看俊雅如玉的梁心銘、乖巧可愛的小朝雲,由衷地羨慕李惠娘這才是有福氣的女人呢!夫君前途無量,又不像世家公子驕狂出身雖然貧寒,自有貧寒的好處,至少不會受大家規矩束縛。
  
  李惠娘感覺到她灼熱的目光,哪知她在羨慕自己,還只當她愛慕梁心銘呢,便笑道:「姑娘也去吃飯吧,不用伺候我們。我們寒門小戶人家,不慣被人伺候。」
  
  橘彩忙道:「是。」
  
  遂退出去了。
  
  一時吃完了飯,夫妻倆回房去收拾東西,隔著窗戶,就聽外面窗戶根下有人低聲說話:
  
  「解元老爺生的好儀表。」
  
  「梁姑娘也很可愛。」
  
  「梁奶奶真是好福氣,將來一定是誥命夫人。」
  
  「我羨慕她,不是她將來要做誥命夫人,是羨慕他們一家子和睦的樣子。若比起來,咱們家少奶奶難道嫁的不好?卻落得那般下場。可見,女人也不要太大富貴。富貴過了頭,承受不起。只要能遂心如意過日子就行了。」
  
  「你這話說得倒是。」
  
  「唉,大少爺一早就走了。」
  
  「他不願待在這地方。」
  
  梁心銘心中一冷:是啊,富貴過了頭,承受不起!可是,那場富貴是她求的嗎?是他們強加給她的!
  
  就聽外面又問道:
  
  「說起來,到底少奶奶是怎麼沒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這別苑除了若彤,連我爹娘也不大清楚當年的事。若彤嘴又嚴實的很。你快別問了。也就在這兒,若在華陽鎮,私下嘀咕主子,太太不會罰你怎麼樣,直接打發出去不用了……」
  
  「哎呀,我再不問了!」
  
  屋裡,李惠娘正伸著頭、尖著耳朵想聽個究竟呢連梁心銘都十分注意,誰知外面她們又不說了。梁心銘想:王家這封口工作做的好,當年的事隱瞞得滴水不漏!
  
  李惠娘滿臉遺憾,又聽說這件事在別苑只有若彤知道,卻不敢去找她打聽。王亨昨晚就試探梁心銘了,若知道她們打聽林馨兒的事,不是更要懷疑了麼?
  
  惠娘想了想,拿定主意:梁心銘參加科舉,就為了找機會查證當年的事。即便王家下了封口令,也總能找到蛛絲馬跡。今日不能問,可以交好她們,將來興許用得著。
  
  少時,東西收拾好,梁心銘和李惠娘各自挽著個包袱,牽著小朝雲出來了。
  
  惠娘就向橘彩她們告辭。
  
  她從包袱裡取出幾張紙,笑對橘彩道:「多謝姑娘們辛苦照顧。我們寒門小戶的,也賞不了什麼就有,姑娘也未必瞧得上眼。倒是這幾個花樣子,是夫君畫了給我用的。姑娘瞧瞧可還喜歡。若喜歡,就拿去用。」
  
  橘彩頓時雙眼放光,連聲道:「喜歡,喜歡!」
  
  手裡早就接了過來,打開了來看。
  
  另一個丫鬟也忙湊過來瞧,看了都誇好。
  
  惠娘又笑道:「這是夫君特地為我畫的。我們的衣裳普通,不適合繡許多花,頂多在領口、胸口和下擺繡些點綴。姑娘們什麼花樣沒見過!我想著:若姑娘偶然想繡個簡單素雅的,這個能用上。夫君他平常不大畫的……」
  
  橘彩眉開眼笑道:「我們明白!我們很喜歡呢。」
  
  另一個也道:「多謝梁奶奶!」
  
  惠娘滿意地笑了。
  
  她不用銀錢打賞她們,一是捨不得銀錢,二是怕打賞少了她們也看不上眼。這幾個花樣子卻是梁解元親手畫的,且是為妻子畫的,既清雅又體面還滿含深情。
  
  果然,這一招合了橘彩二女的心意。
  
  兩人像得了重賞似的,謝了又謝又打著王亨的名頭,去廚房拿了許多點心吃食和果子等,包好了送給李惠娘,說是給梁姑娘帶在路上吃的又親熱地送她們到大門口。
  
  橘彩道:「梁解元是我們大爺的門生,以後兩家也是要常來往的。梁奶奶不定哪天還來王家做客……」
  
  李惠娘道:「那是。有機會我們肯定要來的。」
  
  梁心銘想:就算沒機會,找機會也要回來!
  
  出了別苑,梁心銘看向河邊,一八角亭靜靜佇立在前方,匾額上「馨香亭」三個字,筆鋒稚嫩,她太熟悉了。
  
  她的心微微一痛。
  
  眼前景致,物是人非!
  
  洪飛催她,她狠心轉身。
  
  當下,眾人上了船,從水路轉向湖州,再從湖州景江逆流而上,先水路後陸路,向西北京城進發。
  
  梁心銘對明年的春闈很重視,絲毫不敢報僥幸心理。
  
  從古至今,考試這個東西,有才的人未必能考上考上的人也未必就一定比別人有才,竅門多著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35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19 01:43 AM 編輯


第35章又見玉鴛鴦


  在途中,她虛心向洪飛討教,又問朝廷人事、可能擔任本次會試主考官的人有哪些,以及他們的脾氣喜好等等。
  
  洪飛見她謙遜好學,也樂意指點她。
  
  經過交談,洪飛發現梁心銘的才學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並不自傲,洪飛大為贊賞,覺得她為人踏實,加上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的,就像朋友一樣相處起來。
  
  李惠娘極有眼色,每日親自伺候茶飯,因周大人暈船,她變著法兒地做各種可口開胃的飲食孝敬。
  
  這讓周大人和洪飛都很滿意,贊她賢惠。
  
  等周大人暈船症狀減輕後,也常出來,為梁心銘講解歷次科舉見聞、評論文章和政事。
  
  周大人道:「明年春闈,主考官不是禮部尚書崔大人,便是翰林學士李揚李大人。崔尚書喜愛老成持重的文風。新帝登基那年,朝廷開恩科,一舉子名叫張望,詩文書法都好,在鄉試中也是得瞭解元,人人都說他才高八斗,是能奪狀元的。會試時,崔大人覺得他策論觀點太過激進,評論認為:通篇文字激昂,確實振奮人心,然而,國家大事非同兒戲,不是憑書生意氣就能解決的。若沒有切實有效的措施,與紙上談兵的趙括有何不同?容易誤國。因此,只給了個末流。若非愛惜他才華,希望他能改進,說不定名落孫山。」
  
  梁心銘聽了凜然,默默記在心頭。
  
  她沒有問周大人,那篇文章是否真的紙上談兵。
  
  因為這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大凡激進的觀點,在實行過程中不可避免會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而堅持推行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
  
  不論哪個朝代,革新永遠是個敏感的話題。
  
  革新,也未必就一定都正確。
  
  她又問道:「李揚李大人呢?」
  
  周大人道:「李大人便要寬容的多……」
  
  這一路下來,梁心銘獲益匪淺。
  
  他們也談到王亨,梁心銘知道了王亨更多事。
  
  洪飛奇怪,王亨為何一直沒趕上來呢?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打趣道:「王大人還說要照拂青雲,如今連人影都沒有,如何照應!莫不是他故意躲著?青雲,你便跟著我回家去。等明日我羞他。」
  
  梁心銘道:「不敢勞煩房師。」
  
  洪飛道:「這等小事,什麼勞煩!」
  
  梁心銘道:「學生準備去徽州會館。巡撫大人臨行前給了兩封手書,學生去找同鄉,打算租個院子住。」
  
  洪飛想,讀書人都是有傲氣的,梁心銘手裡有些銀子,租房子比住在別人家自在,也就不再勉強他。
  
  又笑道:「等安泰回來,看我問他。」
  
  梁心銘輕輕一笑,眼前浮現王亨的面容。
  
  王亨和他們先後到達京城。
  
  那天早晨,他在馨香亭內醒來,就離開了。
  
  他雖然確定梁心銘不是林馨兒,卻沒打算放棄追查血玉鴛鴦的來歷。他繪制了林馨兒的畫像和血玉鴛鴦的圖形,交給別苑管家,令他安排人手分別去賀城、華陽鎮周邊城鎮查尋,看可有人見過畫中人,或者血玉鴛鴦。
  
  林馨兒的畫像,他是依照六年前的模樣繪製的。
  
  原本,他應該和洪飛等人打個招呼、告別一聲再走,然他當時心情惡劣,不想見他們。尤其不想見梁心銘。梁心銘與林馨兒神似的模樣,想起來便令他覺得刺心。還有就是,頭天晚上他試探梁心銘的情形太過尷尬,羞於相見。
  
  因此幾項緣故,他便留了話,黯然而去。
  
  他帶著墨雲和幾個隨從,先去了林馨兒家。
  
  林馨兒的父母還健在。
  
  這幾年來,王亨每年都會派人送東西和財物去林家,親自登門還是第一遭。在林家,他用言語試探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得離開了。
  
  然後,他又去了賀城。
  
  剛到賀城,管家來回稟說玉鴛鴦有了線索。
  
  他道,在賀城,好些人都見過類似的交頸玉鴛鴦。是一對,而不是一隻。也不止一家有。大多都是結親的人家,置辦了來作為定親禮的,男女雙方各留一隻,圖個好兆頭。問他們,都說是在賀城珍寶齋置辦的,材質都為玉質。
  
  王亨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激動不已。
  
  他的那對交頸血玉鴛鴦,雕刻精巧,且帶有機關,若無圖形參照,一般人絕對是仿製不出來。不但仿製不出來,就連分開鴛鴦都不能。不知機關,非將鴛鴦脖子給掰斷不可!珍寶齋這交頸玉鴛鴦的製作方法,肯定有來頭。
  
  他便親自去珍寶齋詢問。
  
  珍寶齋的孫東家聞報,親自來見王亨,不敢有任何隱瞞,竹筒倒豆子般將交頸玉鴛鴦的來歷說了。
  
  據孫東家說,這交頸玉鴛鴦的圖紙是他一年前得到的,賣圖紙給他的人戴著帷帽,看身形像是女子。
  
  王亨問:「還有呢?」
  
  孫東家賠笑道:「沒有了。」
  
  王亨盯著他富態的大圓臉,不信道:「怎會沒有了?她說話的聲音如何,粗嗓子還是細嗓子,年輕的還是年紀大的,嬌柔還是爽脆?說話文雅還是粗俗?再者個子高矮,大概有多高?身材是胖還是瘦?胖有多胖,瘦有多瘦?你看不見她的臉,手總該看見了吧?那手是白是黑,皮膚細膩還是粗糙?手指修長還是粗短?還有,她穿的什麼衣裳?」
  
  他一口氣數了一大篇,仿佛問案。
  
  不,他就是在問案!
  
  孫東家瞠目結舌。
  
  他是買賣人,眼睛毒,但也記不清一年前的客人什麼模樣,況且人家還戴著帷帽呢。因這玉鴛鴦製作精巧,他印象深刻,才能說個大概換上旁人,早忘光了。
  
  王亨「嗯」了一聲,似催他。
  
  孫東家苦著臉,下意識地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乾澀道:「穿的……也不體面,好像是棉布衣裳。說話聲音倒好聽,也不粗,也不算細……應該是女人……」
  
  他艱難地回憶著、描述著,見王亨劍眉往眉心聚攏,慌得加快速度道:「身材也不胖也不瘦。身高……大概比老爺矮一些,矮一些……手……手……小人沒注意。對,說話挺文雅的。也沒說兩句話,就說圖紙要賣一百兩銀子。我說五十兩,她轉頭就走。我又說八十兩,她還不回頭。小人就趕忙答應了。對了,她走的時候跟小人打聽,可有船下午去徽州城。小人告訴她,每天清晨有去徽州城的船,一趟要一百錢下午沒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38 AM


第36章 舊友相逢

  王亨以自己的聰慧要求別人,大失所望。
  
  好在也不是一無所獲,總算沒斷了線索。
  
  他在賀城停了一夜,找所有的船家詢問,一年前可曾搭過一個戴帷帽的女子去徽州城後來又去客棧詢問。
  
  還真給他問著了,一個船家記性好,說他搭了一個戴帷帽的人,還說那人到了徽州,在漁梁渡頭下船後,叫了一輛車,他聽見她低聲對車夫說「黃山路王家」。
  
  王亨又驚又喜,驚的是那女子去的黃山路王家,正是他家老宅的地址喜的是又找到線索了。
  
  他立即坐船去徽州城。
  
  路上,他暗暗思索此事。
  
  去年這個時候,他母親正在徽州城。因為他的堂舅舅孟遠翔攜家眷回鄉祭祖,王夫人帶著孟清泉來徽州看望孟家人。去年底,孟家人隨孟遠翔去了雲州任上,孟無瀾留下來參加今年的鄉試,孟清泉依然留在華陽鎮。
  
  那個戴帷帽的人到底是何人呢?
  
  她把交頸鴛鴦的圖紙賣了,市面上有許多交頸鴛鴦出現,王亨和林馨兒的鴛鴦不再獨一無二。
  
  她,有什麼企圖?
  
  原先王亨懷疑是林馨兒,或與她有關的人做的,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將焦點定格在母親身上。
  
  難道是王夫人為了讓他忘掉林馨兒,故意叫人做的?
  
  王家在徽州城黃山路的宅子眼下並無主子居住,只有下人看管,要查問去年的事,毫無頭緒。
  
  那戴帷帽的女人到徽州城也好像憑空消失了。
  
  王亨四處追查無果,心情又糟糕起來,要找個地方靜靜心,思量下一步該怎麼辦,因見前面有間茶樓,就進去了。
  
  坐在茶樓二樓雅間內,隔著窗戶,他默默看著下面街道沉思,忽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忙高聲叫道:「子儀!」
  
  下方街道上,一個黑衣男子正騎在馬上,聽見有人叫他,忙循聲抬頭觀看,是誰叫他。等看見窗戶內的王亨,不由雙目一亮,當即跳下馬背,就往茶樓來了。
  
  遇見故友,王亨心情好了許多。
  
  他側過身子看著雅間門口,等候來人。
  
  須臾,一個濃眉大眼、膚色微黑的青年推門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個十來歲的清秀小子。青年面目極英武,進來後,對著王亨一笑,露出右邊一顆小虎牙,有些靦腆,有些可愛,也破壞了他英武和豪爽的氣質。
  
  王亨忍不住笑了。
  
  青年知道他為什麼發笑,黑臉泛紅起來。
  
  他在王亨對面坐下,又對那小子道:「你也坐。」
  
  小子不肯坐,站在他身後。
  
  青年不再強求,問王亨道:「賢弟怎麼沒走?我聽見說你來徽州主持鄉試,便快馬加鞭趕來找你敘舊。昨天到的,一打聽,說你已經離開了。」
  
  王亨為他倒了茶,笑道:「是走了。有事又回來了。幸而回來了,否則哪能碰見趙兄。」
  
  這青年叫趙子儀,是王亨外出遊歷時交的朋友。
  
  趙子儀本是沒落世家子弟,會武功。王亨跟著他在外遊蕩了兩年。兩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還坐船去了海外一趟,可謂莫逆之交。後來王亨進京參加科舉,兩人才分開。
  
  王亨看看他身邊的小子,不確定地問:「這孩子是?」
  
  在他印象中,趙子儀一向獨來獨往,從不帶人伺候,剛才他又叫這孩子坐,應該不是他的奴僕或小廝。
  
  趙子儀道:「撿的。」
  
  王亨笑道:「大哥真會撿。」
  
  趙子儀道:「賢弟既問起他,大哥正好也有事託付你:你就帶他回去吧。賢弟知道大哥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的,帶著他實在不方便。賢弟在朝中做官,少不了要用人,或者留在身邊做小廝,或者安排在府裡,都好。」
  
  王亨剛要說話,那孩子慌張了。
  
  他抱著趙子儀的胳膊哭道:「爺,爺,你不要流年了?」
  
  趙子儀扭臉呵斥道:「不要你還費心托王大人?你知道這位王大人是誰嗎?等閑人想進王府也不能夠就算進了王府,想去他身邊伺候也是千難萬難。我送你這麼一個好去處,你還不滿足?跟著我有什麼出息!」
  
  流年哭道:「別說王府,就是皇宮我也不去。我就要跟著爺!這輩子都跟著爺!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
  
  王亨「噗嗤」一聲笑噴了。
  
  趙子儀氣道:「胡說什麼呢!」
  
  王亨笑道:「好了大哥。這孩子這麼忠心,你就留下他吧。有個人伺候你也好。」他看流年很是順眼,能不貪慕王府的富貴,只願跟著最初主子的,可難得的很。
  
  趙子儀道:「我不用人伺候。」
  
  王亨譏諷道:「不用人伺候?當年是誰逼小弟煮飯的?想我在家呼奴喚婢、讀聖賢書,跟著你卻要進庖廚!」
  
  趙子儀悻悻道:「還不是你嬌氣!我一個人的時候吃什麼都好,遇上你什麼都不好了。這也不能吃,那也吃不慣!」
  
  王亨道:「我煮了你不也說好吃?」
  
  又向流年道:「你家大爺為人最豪爽義氣,對人是極好的,卻從來不會照顧自己。你既跟著他,就要好好照顧他。洗衣煮飯是一定要學會的。明白嗎?」
  
  流年見他幫自己,十分感激,抹了一把臉上淚,歡喜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好好照顧爺。」
  
  王亨又勸趙子儀道:「留著他在身邊,你也省得饑一餐飽一餐說話也有個人應聲,不孤獨。」
  
  趙子儀道:「別提了!我可不就嫌他話多。」
  
  流年忙道:「小的馬上拿針線把嘴縫起來。」
  
  王亨呵呵大笑道:「好小子,夠機靈的!」
  
  又道:「你既這麼機靈,我再告訴你一招,當年我就是靠這招才得以留在趙兄身邊的。一開始我病了,他照顧我到病好,便要和我分開。我死活纏著他才得以留下。」
  
  流年目光大亮,急忙問什麼招數。
  
  王亨道:「你家爺是好武的人。你不但要會煮飯,還要跟他學武功,這樣他就有興趣帶著你了。」
  
  流年歡喜道:「謝大人指教。」
  
  趙子儀白了王亨一眼,道:「你就給我攬麻煩吧。」
  
  總算沒再叫流年跟王亨走了,算是留下他了。
  
  當下,王亨便和趙子儀敘起別後種種。
  
  直說了一個多時辰,才說到眼前。
  
  趙子儀問王亨,為什麼事滯留徽州?
  
  王亨斂去笑容,沉默了。
  
  一見他這神情,趙子儀便知他為什麼。
  
  當年王亨離家出走,整整一年,臉上從不見笑容,眉宇間壓著沉重的心事,脾氣乖戾暴躁,就像眼下這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40 AM


第37章 相會京城

  王亨離家的緣由,趙子儀略知一二。
  
  似乎是為了他那死去的妻子。
  
  難道過了這些年,還未放下嗎?
  
  趙子儀瞭解王亨的性子,也不囉嗦勸慰,舉起茶當酒,示意他共飲,又道:「找個地方喝兩杯吧。」
  
  王亨也有此意,於是幾人出了茶樓,又去了酒樓。
  
  與趙子儀一番交談,讓王亨心情輕松了不少,思路也清晰起來,因此吃酒吃了一半,就有了主意。
  
  他問趙子儀:「大哥接下來要去哪?」
  
  趙子儀道:「既然來了徽州,自然要遊黃山。」
  
  當年王亨離家出走,肯定要離徽州遠遠的。他們跑了許多地方,唯獨沒來黃山。最近幾年,趙子儀在家為父守孝。好容易這次來了徽州,當然要遊玩一番。
  
  王亨點頭道:「小弟猜到是這樣。只是我卻不能陪大哥了,要即刻回京復旨。這裡還有一樁事,要拜託大哥。」
  
  趙子儀忙道:「賢弟請說。」
  
  王亨道:「大哥游黃山時,幫我查一個人。」
  
  趙子儀問:「是誰?」
  
  王亨道:「梁心銘。休寧縣人。」
  
  他將梁心銘的來歷身份說了一遍。
  
  趙子儀問:「賢弟要我查他什麼?可是他有什麼不妥,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王亨道:「不是。只是有些疑惑罷了。他家就住在黃山中,大哥只需在遊玩時,去他家鄉打聽些事。比如,他家曾有幾口人,他的長相年紀,何時成親,何時生女,何時出山參加童生考試」
  
  趙子儀很糊塗,卻沒有再追問。
  
  王亨既讓他查,必定有緣故。
  
  他只要查清了,告訴王亨便是。
  
  他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大哥記住了。眼下賢弟便要回京了嗎?我也有一樁事要托賢弟:我在京城那宅子,你叫人幫我租出去吧,好歹收些租金。大哥整日在外遊蕩,再不管家務,這份家私要叫我敗光了,豈不愧對祖宗!」
  
  王亨忙問:「大哥可是缺銀錢?」
  
  趙子儀道:「我是缺銀錢,可不能向賢弟討要。我頂天立地的男兒,總不能讓朋友養著。那還有什麼顏面?賢弟若要幫我,就打發人幫我把那小院子租出去,不論收多少利息,都是我自己的,花著安心。」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王亨再不強求,想著若他有急難的時候,再幫不遲,眼下確實不用多事。
  
  趙子儀便寫了一份字據,交給王亨。
  
  王亨看了收好,又道:「大哥也玩得夠了,等哪天心定了,來找小弟,我替你謀一份差事才正經。」
  
  趙子儀道:「再說吧。到時候必去找你。」
  
  兩人約定年後在京城相聚。
  
  當晚,王亨在徽州城逗留了一晚,與趙子儀秉燭夜談,說些天南海北的見聞。
  
  次日一早,王亨便離開了。
  
  他又回到賀城王家別苑。
  
  他先將管家叫來,吩咐了一番話。
  
  等管家退下,他又命人叫若彤進來,道:「若彤,我有一樁事要你去做。你今日便回華陽鎮」
  
  接著,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話給若彤。
  
  若彤道:「大少爺放心。婢子都記住了。」
  
  王亨想了想,又道:「你把橘彩帶著。」
  
  若彤道:「是。」
  
  都安排妥當,王亨才帶著一安等人啟程,一路曉行夜宿、快馬加鞭,抄近路奔京城而來。
  
  原本他跟洪飛和周大人說好,在抵達京城前的城鎮楓林鎮會合,眼看就要到楓林鎮了,他卻躊躇起來。
  
  他不願見梁心銘,想想那酷似林馨兒的眼神,他便覺得痛苦。可是他又答應要為梁心銘一家在京城尋個落腳處,不能失信於人。他便想著,自己先一步進京,留下一安等候洪飛他們,接了梁心銘安排住處。
  
  想罷,他便命一安去楓林鎮接應洪飛。
  
  然而,梁心銘等人卻比一安快一步,幾乎和王亨同時到達京城,雙方竟在內城的德政路遇見了。
  
  王亨聽人回稟,說洪大人就在後面,忙勒馬等候。
  
  回頭一看,目光頓時凝滯:只見後方街道上,洪飛和梁心銘並轡而行。十月下旬,京城已進入寒冬,兩人皆披著斗篷。梁心銘單薄的棉布斗篷當然比不上洪飛的錦緞大毛斗篷鮮亮耀眼,但一樣脊背挺直,風姿卓然。在他們身後,官差護著幾輛馬車逶迤而來。
  
  王亨覺得,那雙並列的身影很刺目。
  
  他想,果然他不愛見梁心銘。
  
  洪飛催馬到近前,戲謔道:「我說王大人,安泰賢弟!你急忙忙趕回去,成親了嗎?新夫人可也來了?」
  
  說著,還裝模作樣朝他身後探頭瞧了瞧。
  
  王亨沒好氣道:「誰告訴你我回去成親?」
  
  洪飛笑問:「不成親你去做什麼?」
  
  王亨不答,將目光移到隨後趕來的梁心銘身上。
  
  洪飛忙打趣笑道:「我們一路都在等你,你怎麼反倒先進城了?莫不是害怕被青雲拖累、躲著他?放心,他正要去徽州會館,不會纏著你要你照應的。」
  
  他怕兩人尷尬,竭力活躍氣氛。
  
  梁心銘目光從王亨面上虛晃而過,暗自揣測他此行追查結果,一面恭敬拜道:「學生見過恩師。恩師一路可好?」
  
  王亨點頭道:「還算順利。」
  
  不知怎的,之前對梁心銘的種種避忌,在她開口後都煙消雲散。聽洪飛說她要去徽州會館尋求幫助,不願麻煩他這個座師,顯然沒把他當成自己人。他不禁疑心:她是不是誤會他有斷袖之癖,所以對他敬而遠之?
  
  他覺得梁心銘看輕了他人品,很不舒服。
  
  因皺眉問道:「你去徽州會館幹什麼?」
  
  梁心銘便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王亨果斷道:「你要租宅子?為師這裡正好有一處院子要租出去,是一位朋友托我代他處理的。你也不用去徽州會館了,就租這個吧。這不是我的宅子,所以不能送你人情,規規矩矩按市價來算租金。我這朋友手頭不甚寬裕,你賣畫有些積蓄,別計較太多,別還價太狠」
  
  這話說的,人家不想租也得租了。
  
  梁心銘心中腹誹,嘴上道:「學生遵命。」
  
  王亨見她答應了,心情好了許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44 AM


第38章新家
  
  誰知梁心銘又道:「恩師放心,學生會按市價來租。學生雖然賣畫得了點積蓄,將來還要養活妻兒,又沒有別的收入來源,實在無力接濟他人,不會打腫臉充胖子。等學生將來有能力時,再量力而為、接濟他人。」
  
  王亨瞪著她,半晌道:「正該這樣。」
  
  心想這個弟子還真是不客氣。
  
  洪飛笑得在馬上直晃悠,道:「青雲說得很對!你很不必顧忌。能和安泰做朋友的,再窮也窮不到哪去。即便真有窮的,他早就伸手接濟了,哪裡等到你來接濟!」
  
  雙方說笑打趣一陣。
  
  因在大街上,不便滯留,洪飛便對梁心銘道:「你且去安頓家小,等我幫你搜羅些書籍文章,給你送去。」
  
  梁心銘忙道:「謝過房師。」
  
  又仿佛無意識地看了王亨一眼。
  
  果然王亨問:「你要什麼書?為師也幫你找些。」
  
  梁心銘道:「學生沒經驗,並不知從哪抓起。」
  
  王亨道:「我便替你挑選一些吧。」
  
  梁心銘立即道:「如此,學生謝過恩師。」
  
  從租房一事上,她看出他想幫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跟他客氣。
  
  眼下當務之急,她急需要復習資料。
  
  這地方可不像她前世。她前世信息爆炸時代,想要什麼復習資料,上網一搜就有;再不行去各大書店轉一轉,也肯定能淘換不少。這個世界,像那些名儒注解的經義、最新的名家文章,你就是在書店也買不到。像王家這樣的書香門第,各種文章典籍肯定齊全,她當然要想辦法弄些來了。
  
  這次科舉,梁心銘志在必得!
  
  王亨便喚了個隨從來,命他帶梁心銘一家去趙子儀的住處,就在德政路,他自己則和周大人進宮面聖、交割差事。
  
  趙家這宅子只有兩進深,前面是倒座屋,垂花門內就是內院,有遊廊連通左右廂房和正屋。正屋五間,後面還帶著三間小抱廈。兩廂房都是三開間。
  
  若沒中間那道院墻,這其實就是個四合院。
  
  有兩個老家僕——喬老爹和喬婆婆看管宅子。
  
  趙家是沒落官宦,從未出租過宅子,喬老爹和喬婆婆都不慣買賣行市。而梁家這邊,李慧娘自從跟隨梁心銘出山後,過日子一文錢也要掰開來花,在市場買東西掐斤計兩,買把青菜還要順帶摸走人家一束小蔥,砍價就跟砍瓜切菜一般利索。兩方相遇,李惠娘劈裡啪啦一通話,把年租金從一百兩給砍到八十兩。
  
  喬老爹道:「這,這也太少了!這可是京城,和徽州不能比。像我們隔壁那家,一年收一百二十兩呢。」
  
  李慧娘立即問:「隔壁多大?我們去看看,屋子新不新。」
  
  只一句話,喬老爹就心虛氣怯了,不敢帶她過去。
  
  因為隔壁的屋子是三進院,且屋子修葺得體面,家具用具也新,佈置也好,院裡花草樹木都多些。
  
  李慧娘也猜到他比不上人家,否則喊價就不會比人家少二十兩,因此趁機大挑這院子的短處。
  
  喬老爹實在不是她對手,最後八十兩成交。
  
  他看在梁心銘一家是王亨帶來的,不好意思要太多,怕丟了趙子儀的臉面。人家王翰林請主子吃一頓酒飯,怕就得十兩銀子,他的學生,怎好多要?
  
  但是,喬老爹也提出附帶要求:他們老兩口還住倒座屋,一來還可以替主子看屋子,二來也可以幫梁家守門傳話。
  
  他以為,這要求不算過分。
  
  然而,李慧娘斷然拒絕。
  
  不是她不通情理,實在是梁家有大秘密,不能留外人住在一起,倘或洩露點什麼出來,可是砍頭的禍!
  
  梁心銘卻一口答應了。
  
  喬老爹夫婦大喜,覺得還是梁舉人通情達理,這梁奶奶太厲害,將來等梁舉人當了官,她這樣小家子氣,可怎麼持家、和太太奶奶們打交道喲。
  
  李慧娘跟著梁心銘進了內院,等沒人,才悄悄問她:「你怎麼就敢答應了?要是他們發現了你怎麼辦?」
  
  梁心銘道:「等我考上了,手下要用人,家裡也要添人,這是遲早的事。難道什麼事都親歷親為?趁著這機會,學著用人,也學著謹慎,不是壞事。我看那老爹和婆婆都是實誠人,咱們生來乍到,正該用這樣人。」
  
  慧娘恍然大悟,一改警惕態度,對二老十分熱情。
  
  不到半個時辰,二老就對她印象大為改觀。
  
  梁心銘把宅子前後裡外都仔細看了,覺得喬老爹兩口子忠心實在,把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立即可入住,只是床上被褥等物,需要自己置辦,總不好用人家的。
  
  這事自然由李惠娘找喬婆婆商量著置辦。
  
  梁心銘將西邊兩間屋做了書房,外間是讀書學習的所在,裡面套間則用來歇息。東邊兩間,外間是起居之所,臥房在套間內。東西廂房暫時空置。
  
  都安排妥了,她才思量下一步計劃。
  
  她準備明日持林巡撫的名帖去徽州會館,拜會嚴老爺,再會會徽州的同鄉舉子,然後盡量打聽京城和朝堂局勢;再就是安心讀書準備會試了。
  
  思索已定,她便安頓下來。
  
  再說王亨和周大人進宮復旨。
  
  靖康帝今年才二十五歲,姓秦名紹,與王亨君臣相投,分別數月後重逢,十分高興。
  
  王亨二人回稟差事,靖康帝認真聽了。別的還沒怎樣,對王亨毫不留情地處置吳知府大加贊賞。他命周大人先退下,然後細細詢問王亨,徽州地方風土人情和政事。
  
  王亨天快黑了才出宮。
  
  王府在長安大街,是皇城外王公貴族雲集的街道。
  
  王亨之父王諫,原為吏部尚書、內閣大臣。後來王亨入朝為官,且受靖康帝寵信,王諫為了避免父子權傾朝野,招皇帝忌憚、小人嫉妒,主動從內閣退出,現任工部尚書,加授正一品光祿大夫。
  
  目前王府當家人是王諫,因王夫人在徽州侍奉老太太,所以內宅主事人是二房大太太。這個二房不是王亨的叔父,而是王亨祖父那一輩的二房。王家在京城的族人雖多,只有長房和二房最興盛,其餘族人都靠這兩支照應。
  
  王亨到家後,先去給父親請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45 AM


第39章 奉命勾引

  王諫正在書房,坐在書桌後,見了兒子,氣色不是很好。瞅了王亨好一會,才不冷不熱道:「你這趟去徽州,可給我王家大大長臉了!為父近日被同僚們誇贊得受不了。」
  
  王亨佯裝聽不懂他話中的怨氣,恭敬道:「長臉不敢說,兒子至少沒給王家丟臉。」
  
  只這一句,就將王諫的火氣勾上來了。
  
  他瞪著王亨,拍桌喝道:「你還敢說?那毒老虎什麼東西!死有餘辜的人,也值得你為他大義滅親?」
  
  王亨見他直說了,也不再裝糊塗,凜然道:「父親既然知道毒老虎不是東西,想必熟悉此案案情了。毒老虎之害,害得不過是一人一家,最多不過數人數家可吳知府為官一方,恣意妄為,害得卻是無數百姓,其害遠遠大過毒老虎。兒子依法辦了他,難道辦錯了?」
  
  王諫憤怒道:「任他有天大的罪,自有徽州地方官府審他辦他皇上派你去徽州,是主持鄉試!公堂之上,別人都不肯出頭,為什麼你要越俎代庖?」
  
  王亨道:「他打著兒子的名義陷害鄉試學生,借用王家的權勢壓人,別人如何敢出頭?兒子難道不管?」
  
  王諫道:「事先他不是問過你?你制止他就完了,為何有意引他上當?此其一。其二,查明真相後,你不好徇私維護他,不插手就是了,掰扯什麼親戚遠近,一副趨利避害的市儈嘴臉,丟盡了王家的臉面,更讓你母親顏面掃地!」
  
  王亨道:「王家的臉面,靠的是王家的子孫忠君為國掙回來的!父親又要做賢臣,又怕得罪人,如何兩全?兒子不怕得罪人!兒子就是要當眾把這親戚遠近掰扯清楚,免得那起小人利用我王家的名義為非作歹。那才真是丟我王家的臉面,且敗壞我王家根基!兒子難道做錯了?」
  
  他句句壓著王諫,王諫氣急了,指著他道:「孽子!你這樣跟為父大叫大嚷,你眼裡還有父親嗎?」
  
  王亨道:「君父,君父,先君後父!眼下父親和兒子說的是朝堂政事,兒子自然要以皇上為先,以國為先!」
  
  王諫氣得倒仰,因他搬出「君父」來對比,就算想利用父親的威嚴發作他,也不敢了。因道:「好!好!國事上為父無法左右你,家事總能管得到。那我問你:這次你回去,你祖母和母親要為你完婚,你為何不從?」
  
  王亨道:「原因兒子早回稟過父親了。」
  
  王諫道:「你想讓我王家斷子絕孫?」
  
  王亨道:「父親不是還有別的兒子?只管讓他們成親就是了。生出來的孩子,難道不是王家的?」
  
  王諫道:「你是一定要違抗父母之命了?」
  
  王亨道:「兒子早在十年前就遵從父母之命娶了妻。父親要兒子背信忘義?還是父親想出爾反爾?」
  
  他本就為了林馨兒心痛神傷,煎熬了這些日子,今日被父親言語一激,痛上加痛,說完這話,竟掉頭就出去了。
  
  王諫待要喝住他,忽然想起前事,也傷起心來,一把捂住胸口,無力搖頭道:「報應!這是天罰我王家!罰我王諫!報應哪……」說著,兩眼滾下淚來。
  
  書房外,劉總管站在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思量再三,他決定還是等等。老爺好像和少爺吵得很兇,倘若進去了,看見了老爺難堪的一面,不好。
  
  又過了半響,他才高聲回道:「老爺,有家信。」
  
  王諫道:「拿進來。」
  
  劉總管便將信送了進去。
  
  王諫接信後,拆開一看,不由心驚。
  
  原來信是王夫人寫的,信中說道:
  
  王亨當日回應成親一事,說「成親?娶回來當擺設麼?祖母,給孫兒留點顏面吧!」因此,她懷疑王亨不能人道。思來想去,她鄭重詢問孟清泉的意思。
  
  孟清泉表示,既然兩家已定親,她就是王家媳婦了,不論王亨身體如何,斷沒有退親改聘的道理。
  
  王夫人便決定帶孟清泉進京,替他們完婚,也好堵住外面的流言。這一次,想必王亨再沒話好說。
  
  王夫人說她們等過年後、天氣和暖了再進京,要王諫早做準備,務必讓王亨不要節外生枝。
  
  王諫看完信,更加悲涼難受,不堪打擊。
  
  他再道:「天罰我王家!天罰我王諫!」
  
  他既盼望這是兒子違背父母之意找的藉口,又害怕這消息是真的,兒子真不能人道。
  
  思來想去,他命管家挑選美貌又有才情的丫頭,派到王亨身邊伺候,藉以試探。因王亨脾氣大,對身邊伺候的人挑剔的很,想往德馨院安插人很難。王諫便傳下話:令丫鬟們自己找機會接近王亨,盡力勾引王亨。
  
  劉總管領命,急忙去安排。
  
  那被選中的丫頭得了老爺這個命令,可以名正言順地想法子勾引王亨,任憑各人使盡渾身解數,只要得到王亨的青睞,必定抬為姨娘,誰不踴躍振奮?
  
  王亨絲毫不知父親算計自己。
  
  德馨院,是王亨在王府的院子。
  
  他回房後,衣服也不換,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生悶氣,由剛才的事思念起林馨兒想起林馨兒就想到梁心銘想到梁心銘,又記起來答應幫她找考試資料。
  
  他急忙翻身起來,高聲叫道:「來人!」
  
  他在丫鬟伺候下,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清爽又暖和的家常衣裳,隨便套了件貂裘外套,來到書房。
  
  日常伺候他起居的兩個丫鬟慕晨和思雨,先焚一爐香接著,王亨又取出從梁心銘那買來的畫,挑出一幅最愛的黃山松,讓她們端正掛在右墻壁上。
  
  畫的下方,是他的琴案。
  
  慕晨研了一池墨,靜靜退下。
  
  思雨在外用小銅爐煮水,準備泡茶。
  
  慕晨便去廚房,準備宵夜。
  
  王亨開始查找並整理書文。
  
  他先憑記憶理出一張清單,照單尋找。
  
  他將認為對梁心銘考試有幫助的書籍、名儒大家注釋過的經義、當代大儒做的精彩文章、歷次會試和殿試出色的文章等,都找出來,分門別類放在桌案上。
  
  直忙到夜深,忽感到書房中靜悄悄的,偶然一抬頭,便看見墻上才掛的黃山松,不由出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52 AM


第40章貼心恩師

  
  他想梁心銘雖然有才華,但從前一直隱在山中讀書,見識少,而科舉考試不但要有才學,更有許多條框要遵循。
  
  當年他會試時,可是吃了大虧的。
  
  他自以為能奪第一,結果卻排在第十五名。
  
  後來殿試他才謹慎起來,終於奪了狀元。
  
  為慎重,他又往清單上添加了一些書名。
  
  不知不覺到了四更,他卻雙目炯炯、毫無睡意,只想連夜把資料找齊全,明日派人給梁心銘送去才好。
  
  忽然又想:明天落衙後,橫豎無事,回家還被父親訓斥,與其在家受悶氣,不如親自去梁家送這些書籍,順便找梁心銘喝茶飲酒,也好當面指點於他。
  
  想到這,他忙加快尋找。
  
  思雨和慕晨在外間小聲說話:
  
  「也不知少爺找什麼,這樣勤懇。」
  
  「那還用想,肯定是皇上交代的差事。」
  
  「興許是編什麼書吧,翰林院常有這事。」
  
  「嗯,恐怕是。」
  
  「我去把宵夜端來。這麼勞神,不吃東西可不行。」
  
  「好,你去。我在這裡聽使喚。」
  
  兩丫頭跟著王亨,有些見識,猜測的都是國家大事,做夢也沒想到王亨會為了一個門生這樣費精神。
  
  宵夜端來了,王亨一面吃著,一面看向書案,書案上並列摞放著三摞書籍和抄本,都是剛找出來的。
  
  他不由蹙眉,又想:還有幾個月就要會試了,這麼多書,梁心銘能看得過來嗎?就算看得完,也抓不住重點。
  
  不行,得再精選!
  
  他放下碗,再重新挑揀。
  
  剛挑了一半,又停下了。
  
  他又想:「我挑的是我挑的,青雲未必和我想的一樣。也許我選中的他已讀過,沒挑選的他卻正好需要。還是將這些都拿去,讓他自己選擇吧。」
  
  他又將剔除的書重新放了回去,然後吩咐思雨和慕晨將這些書籍裝箱,等他今天落衙後再處置。
  
  那時天已近黎明,他忙梳洗,準備上翰林院去。
  
  等梳洗、用過早膳,他又改主意了!
  
  他想:「若是等落衙再送去,未免又耽擱一天。不如先派人把這些書送去,讓青雲先挑選。等我落衙再去他家,看他有什麼話說,再酌情給他些建議。」
  
  他對這個處置最滿意,便命一安將書送給梁心銘。
  
  梁心銘正要出門去徽州會館,忽然得了這批資料,十分歡喜,忙接了下來,這日也沒出門,就在家翻看。
  
  不怪她重視,實在這科考太難了!
  
  她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考前衝刺計劃:
  
  一、思路清晰時,便看書作文。
  
  這個當然最主要。
  
  若肚子裡沒有墨水,還考什麼考?
  
  二、若看累了,感到煩亂時,就抄錄文章,既可以靜心,也可以練習書法。
  
  這個同樣很重要。
  
  因為凡在答卷時,若書法不好,或者卷面書寫不整潔,會直接影響考試成績,好多人因此落榜。把書法練得爐火純青,可增加書寫的熟練度,免得到時候一緊張就出錯。
  
  科考答卷,寫錯了字是萬萬不行的。
  
  那個《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某次鄉試時,拿到試卷後,一看題目很容易,得意之下提筆就寫。
  
  結果樂極生悲,越幅了!
  
  何為「越幅」呢?
  
  就是考試的答卷有一定的格式,卷面上有紅線畫的橫、直格,每頁的行數、每行的字數都有規定,如果超越了行、格隨意書寫,都算越幅。
  
  凡是越幅者,都不予錄取。
  
  這規定可謂殘酷不講理之極。
  
  梁心銘是絕對不許自己犯這種錯誤的,太虧了!
  
  三,若寫字也寫累了,那就去跑步鍛煉。
  
  這個更重要!最重要!
  
  會試同樣考三場,每場都要在號房裡待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若沒個好身體,誰能受得了?
  
  關鍵她還是個女人。
  
  會試入場驗身肯定更嚴格。
  
  她必須做萬全的準備,不能讓人察覺她胸前異樣,當場將她女伴男裝的底細給暴露了。那便不是考上考不上的問題了,是性命攸關的問題了。
  
  所以,這幾個月她得減肥!
  
  為什麼要減肥?
  
  因為她正值青春,花樣年華,身材曼妙,想要控制胸部的自然發育,除了餓瘦自己,真不知該怎麼辦。
  
  綜上幾點,梁心銘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進入備考的緊張訓練。今天接到王亨派人送來復習資料,開心之下,將昔日的恩怨暫且放到一邊,一心只顧來年的會試。
  
  她將這些資料搬進書房,並不用人提醒,先翻看大概,根據需要精選適用的留下,免得貪多嚼不爛。
  
  翻著翻著,就入了神,一坐就到了晌午,哪還管自己給自己制定的規矩:什麼累了疲憊了就該休息,起來去院子裡跑幾圈,或者舉小鐵錘練習手腕的腕力。
  
  晌午飯是慧娘端來給她吃的。
  
  她胡亂吃了一碗繼續翻看。
  
  然後,又坐到了傍晚。
  
  小朝雲見爹一天不起身,她都進進出出跑了幾十趟,爹也不理會她。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扯著梁心銘的袖子搖晃,嬌聲叫道:「爹爹!爹爹!喝水。」
  
  梁心銘「嗯」了一聲,兩眼依舊不離手中書。
  
  朝雲問道:「爹爹不眼花嗎?」
  
  爹常教她,看書別看花了眼,眼睛會壞的。
  
  梁心銘終於轉臉看她,果然覺得眼前花了,乖女兒的蘋果臉來回搖晃,忙問道:「什麼時辰了?」
  
  「天都快黑了!」李惠娘從外進來,接上話道,「你都坐一天了,起來動動吧。再坐下去都成人乾了!」
  
  梁心銘聽見這樣,忙丟了書,站起來,先伸了個懶腰,然後抱起小朝雲,誇張道:「十年寒窗苦,苦啊!」
  
  朝雲道:「爹爹不苦,吃糖。」說著,從胸前的兜內掏出一塊什麼糖,剝開紙,塞進梁心銘的嘴裡。
  
  梁心銘含著糖,和李惠娘笑起來。
  
  正在這時,喬婆婆在窗外回道:「梁公子,王大人和洪大人來了。我家老頭子正陪著呢。」
  
  梁心銘一怔,李惠娘忙示意她準備一番,想自己先出去招呼。尚未轉身,就被梁心銘一把拉住,道:「我去。」恩師上門,怎能讓妻子出面迎接呢?
  
  她略整理一番衣裳,便迎了出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3:54 AM


第41章王亨的逆鱗

  將二人迎進來,王亨四下張望一番,詢問梁心銘住得怎樣、可還方便。梁心銘忙謝恩師關心,說一切都好;一面將二人讓入廳堂,請上座,惠娘和朝雲都來拜見過。
  
  惠娘看王亨的眼神,依然充滿戒備。
  
  王亨也對她沒好感,都沒正眼看她,反正她是他門生的妻子,他也不該盯著她看,索性就忽略了。
  
  洪飛也帶來了不少書籍和手抄本,三人遂討論起來,如何針對會試的要求,選看書籍。
  
  少時,惠娘將炭爐和茶具捧進來,燒水泡茶。
  
  梁心銘忙起身,對她道:「你忙去,我來。」
  
  說罷挽了挽衣袖,將炭爐放在廳堂一角,小朝雲急忙端個小杌子塞在爹爹屁股地下,梁心銘坐了。
  
  朝雲自己也端個小凳子坐在旁邊。
  
  惠娘已在炭爐內添了燒紅的熱炭,梁心銘用一雙木筷又添了幾塊生炭進去,都架空;又不知從哪取來一把圓圓的小扇子,輕輕扇了幾下,然後遞給朝雲,示意她照著這樣力度扇,朝雲便有模有樣地扇起來。
  
  梁心銘便去準備茶葉、沖洗茶具。
  
  這平凡卻溫馨的一幕,讓王亨和洪飛都看住了。
  
  王亨覺得,梁心銘燒水、洗茶具、泡茶的一套動作優雅之極;教女兒流露出的舐犢情深,讓人眼熱。
  
  並沒用多久,梁心銘奉上茶來,態度恭敬。
  
  王亨接過去,喝了一口。
  
  很粗糙的花茶,茶葉應該是他們從家裡帶來的野茶,有些陳了,但王亨覺得很香醇。
  
  他瞅著梁心銘道:「這些事你也親力親為,還真是心疼媳婦。不知道的,誰以為你是解元。」
  
  梁心銘解釋道:「昨日剛住下,沒有被褥。賤內買了布料正趕著做,晚上等蓋呢。」
  
  洪飛和梁心銘同行進京,見慣她對李惠娘體貼,笑道:「青雲是個情深義重的,對妻子最體貼。」
  
  王亨便不言語了,低頭喝茶。
  
  喝了一杯茶後,二人便起身告辭,說梁心銘才安頓下,就不多叨擾了,叫梁心銘一塊外面吃去。
  
  梁心銘微微猶豫,暗自思忖:既要走仕途,應酬是免不了的。若連恩師邀請都不肯去,將來怎麼辦?還不如不考科舉呢。在官場上想獨來獨往,那是寸步難行。
  
  王亨正盯著她,怕她推辭不去,正要開口教導她不可性子孤僻清高,讀書之餘會賓待友,同樣可以增長見識,誰知她卻點頭道「學生遵命」,心下一喜。
  
  他又道:「你沒有代步的馬兒,咱們也不去遠,就在德勝路的烏仁巷——從德政路拐過去就是——有家真真羊肉館。吃完方便你回家。」說完自己也詫異這樣體貼。
  
  梁心銘點點頭,去和惠娘招呼一聲,又哄了朝雲幾句,叫她乖乖聽話,回來帶羊肉給她吃,方才出門。
  
  洪飛一路走一邊對梁心銘介紹:「……皇城附近的長安大街、朱雀大街都是王公貴族居住地,那裡的酒樓店鋪都豪華奢侈。這一片街道則屬於市井繁華地帶,匯聚了京城各種特色風味飲食,便宜又實惠。真真羊肉館就是其中的老字號。原本他家只是個大四合院,客人敞開了坐在大堂吃。現在蓋了樓,樓上設了雅間。所以你恩師才肯來,不然他可看不上這等地方。你住在這裡,過日子很方便……」
  
  梁心銘聽得很認真,又問京城總體格局。
  
  洪飛滔滔不絕道:「皇城在京城正中央。皇城以外則屬於『內城』。內城有四門,分別是東華門、西華門、南華門、北華門。四門以外都屬於外城。外城是在英武元年以後擴建的,商貿比內城更繁華……」
  
  王亨很不快,又疑惑:怎麼洪飛和梁心銘同路進京了一趟,關系就這樣近了?看梁心銘和他說話輕鬆的很,而對自己雖挑不出失禮的地方,卻生疏許多。
  
  王亨一路繃著臉,默默走著。
  
  等到烏仁巷真真羊肉館,進門果見是個大四合院,其中正屋三層樓,樓梯設在外面,以遊廊形式迴旋伸展而上。三個貴公子——好像也剛來——正在夥計帶領下,準備上二樓。其中有個公子一回頭看見王亨等人,忙笑著過來招呼。
  
  原來是孟無瀾,另外兩個則不認識。
  
  梁心銘卻感覺另一個俊美的少年很面熟,且一照面就震驚地盯著自己,頓時心中凜然,也猜出對方身份——這人和吳知府的兒子至少有五分相像,既和孟無瀾在一起,肯定是吳家少爺,說不定就是吳知府別的兒子!
  
  果然,經孟無瀾介紹,這是吳二公子。
  
  梁心銘恍然,原來自己之前認錯了人!
  
  王亨本來就繃著臉進來的,一見吳二公子,便想起昨晚和父親的爭吵,臉色一沉,目光也冷淡許多。
  
  他今日去了翰林院,才聽說最近京城發生的事:孟家和吳家上下活動,求皇上對吳知府從輕發落。靖康帝自然不肯鬆口。便有流言說,皇上礙于王亨大義滅親,若是赦了吳知府,豈不駁了王家父子的臉面?於是,孟家和吳二公子轉而去王家求王諫,請他到皇上面前求情,仿佛吳知府的生死都操控在王家。王諫又怎會和兒子唱反調,當然不肯答應。
  
  最後事情變了味道,沒人留心吳知府犯的罪行,而只留心王亨的薄情寡義,所以那天王諫才斥責王亨。
  
  因此緣故,王亨能給他們好臉色就怪了。
  
  他只對孟無瀾點點頭,就徑直越過他們,上了二樓,對吳大公子理也不理,更別說請他們一起吃酒了。
  
  孟無瀾尷尬萬分,吳二公子也神情僵住。
  
  梁心銘對孟無瀾微微致意,便和洪飛上樓去了。
  
  三人在雅間坐下,梁心銘故意問王亨:「那個人好面熟,有些像吳少爺,就是殺了毒老虎的那個。」
  
  王亨道:「這是他弟弟,吳繁。」
  
  梁心銘試探問:「恩師似乎不待見他?」
  
  王亨道:「不是似乎,就是不待見!」
  
  於是將最近京城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洪飛道:「真是豈有此理!」
  
  梁心銘則疑惑道:「他憑什麼要挾、逼迫王家?」
  
  王亨道:「不管憑什麼,他都休想要挾我!」
  
  梁心銘努力想從他眼中看出點什麼,可是徒勞。
  
  洪飛見他臉色不好,對梁心銘使了一個眼色,岔開話題,先點菜,然後說些京城風俗飲食話題。
  
  少時,菜來了。
  
  作為一名資深吃貨,梁心銘經驗豐富,先看賣相,再聞香氣,不等品嘗便斷定這家的羊肉做得地道。
  
  她立即決定將減肥計劃往後推,今兒吃個飽。
  
  不能怪她饞,沒吃過羊肉,像這樣地道的風味很難遇上的。瞧那羊湯,清亮晶瑩,膠質都熬出來了,若是凍起來,絕對是上好的羊糕凍,看著像果凍似的。還有那烤羊肉的香氣,自動往她鼻子裡鉆,她肚子當即造反起來。紅燒羊排的色澤紅潤油亮,勾得她想用手抓著啃。還有燉羊雜……
  
  王亨見她吃得認真,眼前浮現另一個把吃當人生一大樂事的小女孩,心情莫名陽光起來。
  
  梁心銘吃什麼,他也跟著搛什麼。
  
  不知不覺跟著吃了許多羊肉。
  
  洪飛詫異不已,道:「你今兒胃口倒好。」
  
  王亨這才醒悟,覺得吃太多肉了。
  
  他正要說話,恰好夥計進來上菜,門開處,對面雅間人聲嘈雜,調笑聲撲面而來:「……這麼大年紀還不成親,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是個男人他都熬不住,除非他根本不是男人。哈哈哈……只可憐了孟家四姑娘,品貌一流卻要守活*寡。守活*寡還算好的,好歹還有個名分,他連個名分都不能給人家。我猜他是不敢娶。若娶回來看著吃不著,豈不更加難受?而且丟人現眼。只好不成親來掩人耳目。」
  
  跟著是亂糟糟七嘴八舌的質疑聲:
  
  「這不可能!」
  
  「瞧那模樣儀表非凡的,怎麼不是男人?」
  
  「你小心叫王翰林聽見。」
  
  「對呀,王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紅人!」
  
  「華少爺你在說醉話吧?」
  
  說話的聽聲音是個少年公子,酒也喝多了,見大夥兒不信,急眼了,聲音猛然拔高不止一層,這邊夥計送完菜出去帶上了門,也沒能擋住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這邊雅間。
  
  「怎麼不可能!你們不知道吧?王亨小時候生病……人稱『三寸丁』……現在長高了,看著像個男人……其實不能……他只好喜歡男人……」
  
  「他不是有許多紅顏知己嗎?」
  
  「都是假的!掩人耳目……我都問過了,他從來沒在青樓留宿過,從未碰過那些女人……」
  
  「哦」「啊」等恍然大悟的聲音轟然而起。
  
  這邊雅間卻寂靜得可怕。
  
  梁心銘不用抬眼,也感覺到王亨的平靜,正如暴風雨來臨前,黑雲壓城城欲摧,即將電閃雷鳴、地動天搖!
  
  這華少爺到底是何方神聖,敢摸老虎屁股?
  
  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碰了王亨的逆鱗,後果很嚴重。
  
  這個逆鱗,也牽涉到林馨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4:25 AM


第42章 貓狗大戰引出的秘密


  當年,林馨兒和王亨在賀城別苑住到秋收後,才回到華陽鎮。在華陽鎮,他們同樣逍遙、無法無天。
  
  一日,林馨兒要和王亨做一樣打扮。
  
  誰知,王亨的衣裳鞋襪她根本穿不上。
  
  當時,兩人急著帶墨雲外出,她心中疑惑一閃而逝,也沒多想,若彤拿了一套紫色衣裙來,她忙換上了,把腰帶束緊緊的,頭髮也像王亨一樣梳上去,戴個小小的玉冠。
  
  她又沒穿耳洞,看著也像個小金童。
  
  王亨見了笑道:「馨兒,你這樣很精神。」
  
  林馨兒道:「往後我就這樣打扮。」
  
  兩人便你追我趕地往花園跑去,墨雲跑在最前頭,先進了花園。林馨兒和王亨剛追進去,就聽見一陣狗咬貓撕的聲音,「汪汪」「喵」墨雲的低吼格外狂躁。
  
  「墨雲跟人打架了!」林馨兒急道。
  
  「是貓,跟貓打架。」王亨糾正她。
  
  「快,在假山那!好像是二姐姐的安安!」林馨兒顧不得語病,急著要去阻止貓狗大戰。
  
  那只貓是王亨的二堂姐王夢雪養的。王夢雪是王亨二叔的女兒,十二歲,今年夏末才從京城來。林馨兒初見小姑娘時,她就抱著那只雪白高貴優雅的貓安安。
  
  林馨兒一見,喜歡的不得了。
  
  每和王夢雪見面,她都要抱安安。
  
  跟大狗相比,小姑娘當然喜歡更漂亮的貓了!
  
  林馨兒偏愛安安,引起墨雲的嫉妒。
  
  當時,墨雲就狗眼不善地盯上了安安。
  
  林馨兒調笑說:「墨雲嫉妒安安比它長得白。有什麼好嫉妒的?咱們安安長得白,那叫優雅你一條狗,還是打獵看家的狗,長那麼白像話嗎?」
  
  王亨笑得直跌腳,王夢雪也掩著小口笑了。
  
  王夢雪是典型的豪門貴女,很矜持,很文氣,很講究。她對于王亨和林馨兒身上的野性無拘很不以為然,明明不耐煩,卻還能強壓著性子耐心地哄勸他們,把姐姐的派兒端得十足,對王亨也很關心體貼。
  
  人家小姑娘才十二歲都會克制,就算做的不好,心可是好的,林馨兒骨子裡是個成年人,當然不能表現幼稚。王夢雪很愛惜安安,若墨雲把安安咬傷了,王夢雪怕是要哭鼻子,那時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所以,林馨兒才急忙要趕去阻止。
  
  她和王亨循著聲音追過去,卻不見貓狗的蹤影。側耳一聽,在假山上面呢。於是,兩人又忙不迭往假山上爬。
  
  貓狗頑劣,當然不會在上面等他們。
  
  等爬上假山,貓狗又竄下了地。
  
  林馨兒騎在假山石上,對著下面喝道:「墨雲,別打了!把安安給咬傷了,看我不揍你!」
  
  王亨護短,叫道:「這貓也不是好惹的!」
  
  說著,在林馨兒身邊坐下,觀看貓狗大戰。
  
  林馨兒憤怒大叫:「墨雲,停」
  
  墨雲當然不會停下,一口咬向安安的腰部。
  
  安安跐溜一下跳到一塊山石上,回頭對墨雲齜牙。
  
  這時,林馨兒正怒叫:「我叫你停戰,墨雲你聽見沒?」
  
  她覺得安安是弱者,所以罵墨雲。
  
  誰知安安瞅墨雲不留心,一躍跳到墨雲的背上,撕咬起來。墨雲吃了虧,當然不肯罷休,也張嘴亂咬,又咬不著安安,急得團團轉了兩圈,就滾到了地上。一貓一狗、一白一黑在地上翻滾著、撕咬著、嚎叫著,打得驚心動魄。
  
  王亨見墨雲身高體壯,居然打不過一隻貓,覺得太丟他做主人的臉面,叫嚷道:「墨雲,跳啊!你不也會跳嗎!」
  
  林馨兒看得又緊張,又著急,忍不住抱怨他:「你不勸架,你還挑事。回頭把安安咬傷了,二姐姐要哭了。」
  
  王亨不滿道:「二姐姐哭?我現在就想哭了呢!你瞧,墨雲那一身狗毛都亂成什麼樣子了?這死貓,白糟蹋了安安這個溫柔的好名兒,半點不饒人!」
  
  林馨兒瞧著,可不是,雙方都咬一嘴毛。
  
  她忍不住笑起來。
  
  她道:「你快去勸勸。」
  
  王亨攤手道:「兩個都是不省心的東西,怎麼勸」說到這發現墨雲咬了安安一嘴,扯了一簇白毛下來,不禁喝彩道:「好!墨雲就是這樣!快,咬它!不用憐香惜玉!長得白了不起呀?你才是最威武的狗!」
  
  林馨兒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笑完又怕出事,又爬下山石來阻止。
  
  她的想法是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安安白毛絨絨的,跟個毛線團子一樣,一會飛到這,一會跳到那,把墨雲當老鼠一樣戲耍,瞅機會就撓它一爪子,絲毫不落下風。墨雲雖是家狗,自小就在黃山中散養長大,野性十足,安安激發了它的兇性,越戰越勇。
  
  林馨兒圍著它們直打轉,乾著急不敢上前拉架。
  
  王亨也從假山上下來了,在旁跳腳,給墨雲助威。
  
  這一場貓狗大戰鬧的,早把許多人都驚動了。
  
  王夢雪趕來,就看見墨雲兩腳把安安摁在地上撕咬,而王亨在旁大聲叫好,林馨兒也得意地在笑,簡直不可置信,紅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叫道:「你們幹什麼?!」
  
  王亨和林馨兒一齊轉頭,林馨兒心想壞了。
  
  她忙對王夢雪解釋,說正想法子要分開墨雲和安安呢,二姐姐你來的正好,咱們一塊想辦法。
  
  王夢雪如何肯信!
  
  她認為,是王亨和林馨兒故意驅使墨雲咬安安,就為了找樂子。這個弟弟和弟媳,什麼事不敢幹?
  
  她怒指貓狗道:「把你們的惡狗趕開!」
  
  王亨並不喜歡王夢雪,覺得她端著架子裝模作樣,只因為王夢雪不大招惹他,對他也還算溫和,才沒針對她。
  
  這時聽了這個話,就不悅了。
  
  因道:「你當我們不想趕?那也要分得開它們。你沒見它們戰得難解難分嗎?二姐姐既說得輕巧,也許嬌叱一聲就能分開它們。不如你來分!」
  
  說完後退一步,做了個要王夢雪上前的手勢。
  
  王夢雪一個閨閣女兒,怎會分貓狗打架?
  
  這簡直是侮辱她!
  
  她將王亨眼中的促狹意味看得很清楚。
  
  林馨兒一見貓狗大戰要引發姐弟大戰,這個拼死也要阻止,忙笑道:「二姐姐別急,我叫人拿棍子來」其實,丫鬟婆子們已經趕的趕,攔的攔,上去拉架了。
  
  林馨兒給王夢雪的印象就是刁滑的、野性,鬼主意又多,缺少管教,此時見她笑靨如花,以為她故意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對著王亨和林馨兒狠狠喊道:「你們除了混吃等死,還能幹什麼?!你們以為大家為什麼縱容你們?不過是看在他長不大的份上,可憐他罷了!長不大的三寸丁!明明都十二歲了,比我還大一個月,還充什麼小孩子、神童!」最後一句話,她用力喊出來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4:2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19 01:45 AM 編輯

第43章神童之謎

  王亨和林馨兒都呆住了。
  
  隨即,兩人同時質問王夢雪:「你說什麼?」
  
  王亨逼近王夢雪,「你再說一遍!」
  
  小神童眼中露出可怕的神色。
  
  王夢雪喊出那番話後,便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在王亨的逼迫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然事已至此,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收回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聲道:「你長不大,永遠也長不大!」
  
  王夢雪的話讓王亨感到恐懼。
  
  他劈手揪住她胸前衣襟,發現個頭不夠她高,須得踮起腳,這更讓他心膽具喪,用力吼「你再說一遍!」
  
  王夢雪嚇哭了,含淚喊:「說就說!你長不大,永遠長不大!永遠就這麼高!你得意什麼?有什麼可得意的!」
  
  「還有你,」王夢雪又轉向林馨兒,「你不過是王家娶來陪他玩兒的。不然就憑王家的家世和門楣,怎會娶你這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便是王家隨便一個庶子,等著嫁的官家女兒也排成隊,怎能娶寒門小戶女兒!」
  
  她竭力打擊這一對頑劣的小夫妻。
  
  王亨如願被她打擊到了,茫然松了手。
  
  按說,一般人聽見這話都會不相信。可是王亨和林馨兒一樣,早察覺自己在這家中是不同的,祖母和母親對他是不同的。王夢雪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無法不信。
  
  他看向林馨兒。
  
  她剛嫁過來時,他記得他們差不多高的;這半年多來,馨兒個頭竄得很快,現在居然比他高出幾寸了,想來是在王家吃的好,才長得快。
  
  難怪他的衣裳她穿不上。
  
  原來如此!
  
  林馨兒對王夢雪一笑,笑出一嘴整齊的小米牙,白森森的晃眼,道:「謝謝你告訴我們!」要不然她還不知要等多長時間才能察覺呢。現在知道了,人家公然表示看不上她,她也懶得敷衍人家了,連二姐姐也不叫了。
  
  再說,本來他們也不該叫她姐姐。
  
  王夢雪是王亨的妹妹!
  
  林馨兒的表現嚇了王夢雪一跳。
  
  她愣愣地看著林馨兒——不該這樣啊!
  
  王亨的表現才算正常。
  
  很快她便想通了:林馨兒才八歲,年紀還小,不知這消息對自己將來意味著什麼,這是無知!
  
  她有些不忍了,同情起林馨兒來。
  
  林馨兒拉起王亨的手道:「走,找太太去。」
  
  也不稱呼母親了。
  
  這事必須當面問個明白。
  
  王亨木然,任憑她拉著走。
  
  王夢雪慌了,攔住道:「你們幹什麼去?」
  
  林馨兒冷冷道:「閃開!」
  
  那架勢,看起來像個大人。
  
  王夢雪愕然之下,那兩人已經繞過她走了。
  
  當時,下人們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而那一對肇事的始作俑者——墨雲和安安,早在眾丫鬟婆子呵斥攔阻中,跳過假山,跑向湖邊去了。
  
  去瑞明堂的路上,王亨一言不發。
  
  林馨兒緊緊拉著他的手,牽著他走。
  
  和他相處了這些日子,要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假話。親情也好,友情也罷,此時她都很心疼這孩子,要帶他去問明真相。至於她自己,等事情弄明白後,她恐怕要卷包袱跑路了。因此,她心裡對他有些歉意。
  
  兩人來到王老太太的瑞明堂。
  
  老太太身邊的祺媽媽早得了消息,已經回稟了老太太和王夫人。老太太先嚴厲吩咐祺媽媽:「叫夢雪去佛堂跪著!」然後和王夫人在堂上端坐,等候那小夫妻。
  
  王亨一進來,便松開林馨兒的手,走上前,定定看了祖母和母親一會,突然匍匐在地,大禮參拜,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神情前所未有的慎重。
  
  王夫人則看著金童般的兒子,淚盈滿眶。
  
  王亨的聰慧,絕不是王夢雪嘲笑的那樣無知,這一番大禮參拜,勝過任何言語,也將他的決心表明了——
  
  他要瞭解所有事實真相!
  
  誰也別想再隱瞞他!
  
  林馨兒則站在一旁,沒有摻和。
  
  老太太沖王夫人點點頭,示意她說。
  
  王夫人便開口了,聲音輕輕的、緩緩的,仿佛怕驚嚇了王亨,又或者是想通過輕柔的敘述來安定自己的心,不至於哽咽失態。即便說的慢,說清真相也沒費多少時候。
  
  其實,是王夫人不肯細說,因為那無異於將自己的傷口血淋淋地向人展示,說得越細,她自己越痛苦。
  
  林馨兒卻通過她的述說,加上自己的推斷,將整件事都弄清楚了。
  
  王亨今年已經十二了,整整比林馨兒大了四歲,而不是和她同年。他生下來便患有奇怪的病症,請了無數名醫調治。好容易治好了,卻被太醫院的國手診斷為侏儒。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因為侏儒也可以長大成人,可以娶妻生子,不過身高較一般人矮小,而王亨卻不能成人。換句話說,他將永遠是個長不大的「金童」,無法娶妻生子。他的壽命,最多只能活到四十歲左右。
  
  王夫人不肯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擔心兒子在京城長大,會遭人恥笑,便想離開京城,到一個不知道他底細的地方去,撫養他長大。她聽說神醫「閻王愁」是杏林高手,隱居在黃山下的華陽鎮,便藉口伺候老太太,帶著王亨搬到華陽鎮,請東方傾墨為王亨治病。
  
  東方傾墨替王亨診斷後,說他也無法治癒這侏儒症,唯一能做的是幫王亨調養身子,讓他活得健康點、久一點。
  
  也許是上天的補償,王亨的身體發育有遲緩,大腦卻異常聰慧,說是神童一點不為過。
  
  這既讓王夫人開心,又讓她傷心並發愁:索性是個笨的,糊塗過一輩子很容易;像他這樣聰慧機敏又高傲的孩子,一旦得知真相,如何能承受這打擊?如何面對世俗目光?
  
  王諫得知這情形,便請了族叔王瑾教導兒子琴棋書畫和經史子集,並想方設法搜集各種疑難智力題目,鼓勵王亨沒日夜地鉆研。這麼做,並非望子成龍,而是希望吸引並占據他所有的心神,讓他無法分心別的人事。若是能癡迷上某一件事更好,可以從此心無旁騖地研究。
  
  有些「畫癡」、「棋癡」不就是這樣?別說外出應酬,連自己媳婦都懶得理呢。若王亨也能癡迷上一行,就無暇因為自己是侏儒而傷心了。就算傷心,也很快能丟開。
  
  王諫的想法是好的,這番打算卻落空了。
  
  關鍵是王亨太聰明瞭,竟沒有一項事物能令他沉迷的。他有條不紊地學習著、進步著,懂得越來越多。越懂得多,求知欲望越濃烈,興趣越廣泛。
  
  這樣下去,還能瞞住他多久?
  
  王亨的年歲,從兩歲就開始隱瞞。四歲時他問過一次,王夫人哄他說他生病記錯了。等六歲時減了四歲,又變回兩歲。然後就無法減了,因為再也哄不信他了。
  
  他身邊伺候的丫鬟,每兩年就換一次。因為怕他察覺別人長高,自己卻沒長高。凡是跟他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姐妹,一長高就送走,再不回來。從別處送來的人,都是已經長大成人了的,再送來。總之在王家,盡量不讓他親眼見證一個小孩子長大的過程,也讓他忽略了自身生長緩慢的真相。
  
  他的生活,得到最大自由,沒有人約束他。
  
  除了熟悉他底細的徽州城和京城外,他想去哪就去哪,他想進黃山也有人陪著,讓他盡情地幹他想幹的一切事。
  
  無論做得多麼天衣無縫,也不可能瞞他一輩子。
  
  在王亨十一歲這年,王夫人對治癒兒子徹底絕望,便著手安排他的親事,希望他快樂度過短暫的一生。
  
  一個侏儒,正常官宦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他?
  
  那不是把女兒推進火坑嗎!
  
  王夫人想,與其到時候四處提親不成,不如趁早找個理由,為他娶個寒門小姑娘,全當陪他玩。
  
  於是,林馨兒榮幸中選,嫁入王家。
  
  也不等他們長大圓房,就讓他們吃住都在一起,因為她永遠等不到王亨長大,與其到時候驚嚇,不如一開始就睡一起,漸漸習慣了、適應了,就好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04:31 AM


第44章小夫妻各懷心思

  
  王亨聽罷,依然直直地跪著,默然無語。
  
  王夫人和老太太都緊張地看著他,等他緩過來,等他反應,等他決定,她們都忘了,林馨兒還站在一旁。
  
  忽然,林馨兒說話了。
  
  她問道:「我爹娘知道這事嗎?」
  
  老太太和王夫人一驚,同時抬眼看向她。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這也是個聰明的孩子!
  
  一句話就問到了關鍵處。
  
  王夫人輕聲道:「知道。」
  
  林馨兒便不吱聲了。
  
  心疼、憤怒?
  
  都沒有!
  
  她似乎麻木了。
  
  林家父母明知王亨長不大,還貪圖王家聘禮和權勢,把林馨兒嫁進火坑,比將女兒賣給人家做丫鬟更不如。做丫鬟還有個盼頭,哪怕配給小廝,也還有自己的人生而嫁給王亨,就等於沒有了自己的人生。
  
  林馨兒瞬間想起張愛玲的金鎖記,那個可悲的女主曹七巧,嫁給薑家癱瘓的兒子,忍受了數年非人生活,最後心理和性格扭曲,行為乖張瘋狂變態
  
  林馨兒仿佛看到自己和王亨的未來:王亨長大後,因身體殘疾導致心理變態、性格乖戾,他智商又奇高,變著法兒折磨玩弄她馨兒激靈一下,渾身惡寒。
  
  她當即下決心:這原主的父母可以不用理會了。
  
  林馨兒被他們賣了一次,已經償還了他們的生養之恩,往後,她就是林心兒,和他們再沒有任何關係。
  
  王亨自林馨兒開口,就抬頭看著她。
  
  馨兒的神情變化沒有逃脫他的眼睛。
  
  他忽然爬起來,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王夫人慌忙問:「亨兒,你去哪裡?」
  
  王亨沒理她們,頭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他算什麼神童?
  
  他就一個大傻瓜!
  
  被所有人當成傻瓜、白癡!
  
  老太太急忙對祺媽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安排人跟上去,一面沉聲對王夫人道:「你別慌張。他乍聽此事,總要過些時候才能轉過彎來。馨兒」她叫林馨兒。
  
  林馨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老太太道:「馨丫頭,你自嫁過來,我們並沒一點虧待過你。雖然亨兒身子有損,別的一點毛病卻都沒有,好手好腳的。他又那樣聰明,可謂舉世難尋。若不是因為你們八字相合,未必就非娶你。便是我家的丫頭,自願嫁他的也不知多少。這也是你們有緣。我們對你也沒別的要求,就希望你能好好的陪著他,將來自然不會虧待你。尋常女子嫁人,也有不盡如人意的。有些上有惡婆婆,下有刁鉆小姑,男人也不好,過的日子都不如豬狗」
  
  林馨兒木然聽著,那聲音逐漸飄渺。
  
  若她真是八歲的孩子,自然被老太太打動。
  
  可是,她已經二十八歲了!
  
  讓一個美好的小女孩嫁給一個長不大的侏儒,還把話說得這麼好聽,這真是那個慈祥的老太太嗎?想來在她們心中,她這個窮家小戶的女兒,還不抵王亨一個笑容來得重要。
  
  林馨兒為原主感到悲哀。
  
  但她是林心兒。
  
  林心兒可不會逆來順受!
  
  她不知什麼時候離開的瑞明堂,回到自己的屋子。哦,就是她和王亨的新房。蹬掉繡花鞋,往床上一鉆,把大紅百子千孫帳往下一放,再往後一倒,四仰八叉。
  
  看著這帳子,她覺得很諷刺。
  
  百子千孫?
  
  這真是癡心妄想了!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停下,隔了一會又悄悄退了出去。林馨兒知道,定是丫鬟進來察看她動靜。
  
  她嗤笑一聲,難道她還能逃跑?
  
  眼下這情形,王家肯定會防著她逃跑,她怎會打草驚蛇呢。一旦打草驚蛇,下次再想逃就不容易了。
  
  再說,她太小了,才八歲,出去往哪跑?
  
  她想怎麼也得等個一兩年,甚至兩三年,等風平浪靜了,王家對她的防備鬆懈了,她也準備充分了,再跑!
  
  至於王亨麼?她也想過了。
  
  沒了她林馨兒,王家照樣能為他找來張馨兒、李馨兒,時間長了就把林馨兒忘了,一樣過逍遙日子。
  
  她沒有資格憐憫他,先顧好自己吧。
  
  既然決定要逃跑,她便開始算計。
  
  該做哪些準備、帶什麼東西?
  
  她可不是什麼品格高尚的人,才不學電視裡的女主,離開男主時一樣值錢東西都不帶,讓男主感動又心疼。
  
  她是一定要帶上金銀財寶的。
  
  卷包袱跑路麼,當然得卷,要把包袱裝得大大的!
  
  王家這麼有錢,不拿白不拿拿了王亨才會恨她,覺得她是個卑鄙小人,這樣忘記她更快。
  
  忘記她了,才容易開始新生活。
  
  所以,她是為了王亨好!
  
  林馨兒在腦海中模擬打包:
  
  第一,要把王亨送她的魔方寶盒帶著。那裡面都是她攢的珠寶,有長輩賞的,有王亨送的。送給她了就是她的,她當然要帶走。這個萬萬不能丟下!
  
  第二,要把血玉鴛鴦帶著。想了一想,還是拆開帶一隻吧。全部都拿的話理由不充分,帶一隻就能說通了,表示她從此後和王亨天各一方、鴛鴦分離。單只也很值錢的!
  
  第三,散碎金銀。她來王家已經半年了,每個月的月錢也有二兩呢。王亨的也歸她保管。這些銀子她都要帶走。她也有理由的:她這幾個月陪著王亨,陪吃、陪喝、陪睡、陪玩、陪讀書,收些報酬不過分吧?雖然王家已經給她爹娘銀子了,但那是賣身銀子,和這個是兩碼事,不能相提並論。
  
  林馨兒覺得自己很講道理,不該她的她不拿。
  
  她不停地暢想該帶的東西,腦海中的包袱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而她的思路已經延伸進入王家庫房去了。
  
  忽然她一驚,仿若從夢中驚醒。
  
  她想起一個問題:包袱這麼重,她能帶得出去嗎?
  
  以兩年為期限,兩年後她十歲,十歲逃跑,光腳跑路還嫌不夠利索呢,何況還背這樣大一個包袱!
  
  林馨兒猶豫了,覺得這包袱得減重,有些東西不能拿,比如那個魔方寶盒。背不動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考慮王家人的心情和感受。若她自己跑了,王家未必會大張旗鼓地派人捉拿她,與其這樣費神還不如重新再幫王亨娶一個呢可她若是卷走了王家重要的東西,王家能不管嗎?
  
  林馨兒將心比心,覺得王家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她只好肉痛地從包袱中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
  
  當然也是模擬的!
  
  減到最後,只剩下她自己的月例銀子。
  
  為了小命著想,只能捨棄那些貴重珠寶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8 11:54 PM


第45章我知道他在哪兒


  林馨兒肉痛極了,為了出去不被餓死,她又提前開始謀劃:等逃出去後,怎麼賺錢,靠什麼為生?
  
  正想得腦仁疼,她感到有人輕輕進內間來了。
  
  她裝睡著不知道,也不動。
  
  淡淡的甜香侵入帳內,外面人在焚香。
  
  隨即,光線微微一動,帳子被掀開了,一人在床邊坐下。轉頭一看,是若彤。明明是個小丫頭,側身坐在床沿上,雙手放在腿上,一副語重心長、要懇談的架勢。逗!
  
  林馨兒鼓著嘴看著她。
  
  若彤輕聲叫:「少奶奶……」
  
  林馨兒鼻子裡哼一聲「嗯。」
  
  若彤又不知怎麼說了。
  
  王亨是侏儒的事才曝光,她現在還處於震驚狀態呢。畢竟她才九歲,端茶送水、伺候梳洗都能行,這等大事她也不知該怎麼辦,也不知該怎麼勸小少奶奶。
  
  若彤溫柔細心,做事認真,又不喜歡扯閑話搬是非,在七八個近身伺候的丫鬟中,最得王亨和林馨兒喜歡。
  
  林馨兒倒要瞧瞧,這小丫頭能說些什麼。
  
  這樣時候,是最能看出一個人心性的時候。
  
  若彤憋了好一會,才開口:「少爺很聰明,長得也好看,又……對少奶奶也好,都好。」說到這停下,過了好一會才又接著道:「長得高也不好。我哥哥就長得老高老高的,喝多了就打我嫂子。嚇死人!手長腳長的,一抓,我嫂子都沒地方躲。我嫂子每天幹許多活,帶孩子,還挨罵……」
  
  林馨兒明白了:小丫鬟是想勸她認命呢,老老實實地待在王家,和王亨就這麼過吧。少爺長不高,可是聰明啊。男人長得高也不都是好事,打女人的時候就不好了。
  
  她不願辜負小丫鬟一片好心,就這麼聽著,也不打斷,也不叫她走,漸漸的,眼皮沉重起來……
  
  林馨兒這一覺睡到天黑,是被人硬推醒的。
  
  「少奶奶,快醒醒!」若彤叫。
  
  林馨兒起床,發現老太太和王夫人都坐在外間,丫鬟婆子站了一地,個個屏息凝神,一派肅容;王夫人第一次看她的眼神帶著怒氣和嫌惡。
  
  「出大事了!」林馨兒想。
  
  很快她便明白:王亨不見了!
  
  墨雲也跟著他,也不見了。
  
  王亨擺脫了跟隨他的小廝們,不知鉆哪去了。
  
  開始,王夫人以為他定躲在府中某處,偷偷傷心,因此只命人在家中找。結果找遍了府中所有屋子、花園和所有角落,也沒發現他。接著,又去華陽鎮上找,還是沒有找到。
  
  王夫人才急了。
  
  她想著王亨和林馨兒一向感情好,便來問林馨兒,或者能猜中王亨去了何處。之前發現王亨失蹤,因覺得林馨兒也是個孩子,告訴她也無用,就沒驚動她。等來到小兩口的屋內,發現林馨兒竟然在呼呼大睡,王夫人憤怒了。
  
  林馨兒心裡咯噔一下,想到王亨心高氣傲的性子,頓時一陣揪心慌亂。她顧不得計較王夫人臉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道:「我去找!我知道他在哪。」
  
  王夫人正要質疑,老太太卻丟給她一個眼色,阻止了她,並對林馨兒道:「好!你帶幾個人,要去哪裡,用車用船,都隨你。我馬上叫人去準備。我們留在華陽鎮找。」
  
  林馨兒道:「賀城!別苑!」
  
  當日,她們阻止王亨和林馨兒去徽州城玩,卻允許他們去賀城王家別苑居住,就因為別苑幽靜,風景優美,且沒有人知道王家和王亨的底細,不用擔心洩露秘密。
  
  王亨離家出走,很大可能去了別苑。
  
  林馨兒也不知為何,就覺得他會去那裡。
  
  當下,她和王家護院頭領姚褀帶人連夜乘船去往賀城,於淩晨前到達王家別苑。林馨兒連別苑的大門都沒進,就直奔河邊竹林。若彤跟在她身邊,提著一盞荷花座的玻璃燈。
  
  姚褀早得了老太太命令:不許阻攔林馨兒,也不許跟緊她,只要遠遠地跟著她,確保她安全,隨她去哪裡找王亨,免得王亨不願見閑雜人,給驚跑了。
  
  賀城這邊在下雨。
  
  當日,林馨兒新婚時和王亨來這邊,天也常下雨。春雨迷蒙,輕得像霧,春風又綿又軟;而今,秋雨也迷蒙,竹林裡卻淅淅瀝瀝、淒冷蕭索,寒意浸骨。
  
  林馨兒舉著雨傘,走在竹林小徑上,邊走邊向兩邊林內察看,又輕聲呼喚「王亨?王亨?」沒有人回應。
  
  她便一直朝他們最愛逗留的那棵桃樹走去。
  
  她常坐在桃樹上吹笛,王亨坐在樹下彈琴。
  
  深秋雨夜,桃葉蕭索凋零,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不復桃花爛漫時的美好。借著一團微光,林馨兒發現樹下空空的。她仰頭看樹上,也是空空的,不由著急。
  
  她靜靜地站在桃樹下,想:王亨會去哪兒呢?
  
  忽然,她聽見旁邊竹林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在這樣的雨夜,竹葉發出這聲音很平常,若彤就沒在意,林馨兒卻覺得不對。她把雨傘遞給若彤,又從若彤手中接過荷花燈,提高了舉著,向陰淒淒、濕噠噠的竹林內走去。
  
  才走幾步,猛地發現前面一團黑影。
  
  她忙把燈籠照過去,只見王亨像只被雨淋透的鵪鶉,縮在幾棵竹子中間蹲著,前後都抵著竹竿;小臉雪白,目光驚恐,一手還摟著大黑狗墨雲,手把著狗嘴,瑟瑟發抖。
  
  若彤驚叫「少爺!」
  
  林馨兒也心疼地叫道:「王亨!」
  
  她沒猜錯,王亨原本是坐在桃樹下的,因聽見林馨兒叫他,才急忙躲進竹林。沒想到林馨兒還是發現了他。突然暴露在燈光下,他很不適應,瞇了下眼。再張開,目光就變得很兇狠,惡聲質問:「你來幹什麼?」
  
  說著,他朝林馨兒身後一掃。
  
  發現只有若彤,才鬆了口氣。
  
  林馨兒又把燈籠遞給若彤,伸手去拉王亨。
  
  王亨粗暴地拍開她手,叫道:「滾開!」
  
  林馨兒撅著嘴皺眉看著他——
  
  這是要鬧哪樣啊?
  
  他到底在這林中待了多久?
  
  這麼淋一晚上冷雨,他這小身子骨能受得了嗎?就算能長高也白搭!回頭發燒再把腦子燒壞了,成傻子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06 AM


第46章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王亨氣咻咻地叫道:「你滾!你不是一直問我們家為什麼娶你嗎?現在你知道了,我長不大!你可以走了!你走啊!!!誰讓你來找我的?多事!快滾——」
  
  林馨兒心想:「我是想滾,你們家人不放啊!」嘴上卻不敢這麼說,嘴上道:「我都嫁給你了,滾哪去?你也聽見了,我爹我娘知道你那樣,還把我嫁來,一點都不心疼我。我要是回去,他們還要賣我一次。你對我比我爹我娘對我好,我還是跟著你舒服些。我不走!」
  
  王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不禁愕然。
  
  說她有情吧,聽她那意思,林家不心疼她她才留下來,倘若林家痛惜她,她就要走了。說她無情吧,她又很知趣,曉得自己對她好,所以捨不得走。
  
  一時間,王亨也不知該繼續發火還是怎樣。
  
  林馨兒見他不吱聲,又去拉他。
  
  王亨這次沒打她了,卻奪手往後縮了縮。
  
  林馨兒嘆息,這還是自尊受傷了,得治療!
  
  她在他面前蹲下,小聲勸道:「起來吧。你這麼聰明,就算賭氣也該找個好地方。比如去馨香亭。蹲在這竹林淋雨,生病了吃虧的是自己。你傻呀!」
  
  王亨道:「要你管!」
  
  林馨兒好脾氣道:「我是你媳婦,我不管你誰管你?」
  
  哪怕只是暫時的,也要盡媳婦的職責,該勸要勸,該哄要哄。現在王小少爺正處在人生低谷,必須鼓勵他振作起來,勇敢地面對人生。這件事做成了,將來她逃跑也心安了。
  
  王亨譏諷道:「我有的是人管!你多事!」
  
  林馨兒舉雙手投降,道:「好,好,算我多事!我多事還不行嗎?夫君,大少爺,王公子,你不冷嗎?你不冷我冷呢!我又冷又餓、饑寒交迫!」
  
  王亨嘟囔道:「活該!誰叫你來的!」
  
  林馨兒道:「我自己要來的。我一聽你不見了,我心裡急呀——急得直冒火!我就猜到你會來這,所以我就來找你了。瞧,我們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
  
  王亨低下頭,卻依然不肯起身。
  
  林馨兒再接再厲,深情道:「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咱們都做了半年夫妻了,那情分不是比天高、比海還深嗎?就算不看夫妻份上,我好歹也算你朋友吧?你有什麼心事不能跟我說?天大的事,咱倆商量著來。」
  
  王亨身子抖動的更加厲害了。
  
  「他在哭。」
  
  林馨兒鼻子也有些酸酸的,眼睛也紅了。
  
  她輕輕地碰碰他,小聲叫「王亨!」
  
  王亨整個頭都低到胸口去了。
  
  墨雲早起來了,站在旁邊瞪著狗眼看著兩個小主子——
  
  唉,又吵架!
  
  兩個不省心的小冤家!
  
  它身上濕透了也難受,猛然狗軀一震,狗毛上的雨水便呈放射狀向周圍甩去,濺了王亨和林馨兒一頭一身。
  
  林馨兒氣極,心想不能對你主人發火,難道還要忍耐你?便罵道:「沒眼色的東西!沒見少爺一身都濕了嗎?你還抖!抖什麼抖?你就不該帶少爺來這……」
  
  劈裡啪啦對墨雲進行了一番譴責。
  
  總之,王亨受這罪都是拜它所賜!
  
  墨雲也懂事的,知道林馨兒在罵它,很委屈,嗚咽兩聲表示抗議——到底它哪兒做錯了?大晚上的守著小少爺淋了一晚上冷雨,接著又被小少奶奶罵。
  
  唉,做狗真難!
  
  林馨兒罵了一通墨雲,發泄了鬱悶,然後轉向王亨,換上一副好臉,繼續使出十八般手段哄勸他回家。
  
  這次她演的是苦情戲,撒嬌。
  
  她抓住王亨的手,苦兮兮道:「王亨,我好冷!我好餓!求求你王亨,回去吧!我撐不住了!」
  
  王亨不語。
  
  馨兒又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了。我要跟你同甘共苦!」說罷,也在他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頓時感到屁股地下濕噠噠、冰涼一片寒意,難受的很。
  
  王亨還是不語。
  
  馨兒自語道:「我們是一對苦命的鴛鴦!」把頭倚靠在王亨肩膀上,道:「借我肩膀用下。我很脆弱!」
  
  然後她就哭起來。
  
  王亨也無聲地哭。
  
  林馨兒轉身,抱住王亨肩膀大哭。
  
  因為她好冷啊!
  
  王亨也大哭起來。
  
  哭聲中,林馨兒悲痛地喊:「我要吃一品鍋——」
  
  王亨哭聲戛然而止。
  
  此時無聲勝有聲!
  
  終于,王亨起身了。
  
  若彤在前打著燈籠,林馨兒一手緊緊牽著王亨的手、另一手打著傘,跟在後面。遠遠看去,就見一團微光慢慢向山邊別苑移動,突然一聲狗叫在雨夜響起。
  
  別苑的管家帶著人在大門口等候,卻被跟姚褀勸了進去,讓他去安排張羅熱水、飯食等等。
  
  林馨兒三人到門口,一安等人蜂擁上來。
  
  丫鬟小廝,清一色全部都是孩子,一個大人都不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到小人國了呢。
  
  想必這是上頭交代的,怕王亨看見「大人」刺心。
  
  兩人上到第四進他們自己院子,孩子們立即忙碌伺候開來:先灌紅糖薑湯,然後泡熱水澡、換衣,再吃飯。
  
  這可不是宵夜,現在天亮了,是早飯。
  
  若彤細心,記住林馨兒說她想吃一品鍋,所以,飯桌上就有一品鍋。直徑一尺多的鍋內,湯汁翻滾。從上到下,一層一層,依次鋪的是:青菜、蛋餃、肉圓子、鴨肉、豆腐包、雞肉、豬肉,幹筍幹豆角香菌等壓在鍋底,香氣四溢。
  
  林馨兒餓壞了,大快朵頤。
  
  一邊吃一邊還給王亨搛菜。
  
  她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天大的事,等吃完飯再說。知道嗎?」
  
  王亨不知聽進去沒有,反正悶頭吃了。
  
  吃完了飯,也沒和林馨兒訴苦,睡了!
  
  林馨兒松了口氣,忙讓人去告訴姚褀。
  
  姚褀急命人去給華陽鎮老太太和王夫人報信。
  
  林馨兒也累壞了,上床在王亨身邊躺下。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林馨兒忽然一驚,有強烈的被窺視感。透過迷蒙的雙眼,她看見王亨坐在她面前,盯著她。她一驚,疑惑他不睡覺,看著她幹什麼?
  
  她以為他很快會睡下,或者起來,便裝不知道。
  
  誰知,他一直這樣看著她,也不睡,也不起。
  
  林馨兒先還能裝,最後扛不住了,想:「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要睡了。殺吧!下手利索點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25 AM


第47章靜靜地看著你

  這一睡,就睡了一天。
  
  再醒來,林馨兒發現天已經黑了,房內點著一盞燈,朦朧可以瞧見人影,而她正被王亨緊緊摟在懷裡。
  
  她有些尿急,略動了動,想掙脫王亨。
  
  結果,她才一動,王亨身子一顫,像被驚嚇了似得,猛然加大力氣將她摟更緊,生怕她掙開了。
  
  她不禁無語——難道要被尿憋死?
  
  她只得推他,輕聲道:「王亨,起來尿尿了。」
  
  王亨被推醒,睜開眼疑惑地看著她。
  
  林馨兒道:「我去尿尿。你去嗎?」
  
  王亨放開她,板臉道:「不去!」
  
  那眼神很憤怒,仿佛說「真當爺是小孩子,尿尿還要你叫?以前我什麼時候要你把尿過?」
  
  林馨兒心想:「你現在脆弱,姐姐不跟你計較。」面上賠笑著,小心下床,去床後噓噓,然後再上床接著睡。
  
  因為太累了,她覺得身上軟軟的,不想起來,也不想吃飯,她想自己大概得了重感冒。朦朧間,好像又落入一個軟軟的懷抱。
  
  次日,老太太和王夫人都趕來了。
  
  林馨兒覺得,王亨仿佛瞬間長大一樣,雖然看上去還是那麼高,小金童似得,卻不賭氣也不耍孩子脾氣了,和老太太王夫人對面,正襟危坐,開口便讓她愣住。
  
  他道:「祖母,母親,我請求你們,讓馨兒回家吧。」
  
  老太太和王夫人立即看向林馨兒。
  
  林馨兒一臉茫然——她不知道這事啊!
  
  老太太收回目光,轉向王亨,問:「為什麼?」
  
  王亨正色道:「既然孫兒無法娶妻生子,為什麼要娶?孫兒不想自欺欺人。讓馨兒回家吧。別耽誤她嫁人。孫兒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人陪。就算要人陪,身邊有的是人。」
  
  說罷,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老太太。
  
  老太太沒有回答他,又轉向林馨兒。
  
  她問道:「馨兒,你的意思呢?」
  
  王夫人也緊張地看著林馨兒。
  
  林馨兒心想:「我的意思?我說了,你們真能成全?要能成全,那天王亨跑了你也不會對我說那些話了。」
  
  她已經決定暫時留下,至少留三四年。
  
  原因嘛,王家不肯放她只是其一。其二是她年紀還小,逃跑出去無法謀生,回林家肯定第二次被賣。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則是為了王亨,她不放心他。
  
  王亨要送她回家重新嫁人,令她很意外。
  
  她看得出來:他這個舉動多半是因為高傲,不肯強人所難,不願被憐憫;還有一半則是不想耽誤她的終身。
  
  林馨兒倒不是被他感動才要留下,而是看出他故作堅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脆弱的心。若她真的現在離開,他肯定備受打擊,也許從此一蹶不振。並非林馨兒對他有多重要,而是林馨兒拋棄他的行為將證實他被世人輕賤。
  
  若他絕望,她無法想像他會如何糟踐自己。
  
  她不願看見這樣聰慧的少年泯滅在世間。
  
  長不成男人又如何?一個真正的男人,不在身體的強壯,而在於心志的堅定和強大!
  
  林馨兒想留在他身邊幾年,激發他對人生的勇氣。現在他才十二歲,太敏感太脆弱;等過幾年,他的性格成熟、心志也堅強了,她再離開,他就能接受了。
  
  她有把握能幫助他恢復自信。
  
  這也算報答了他對她的維護。
  
  她便怯怯地倚靠著王亨,道:「我不回家。」
  
  她感到,王亨身子一震。
  
  老太太問:「哦,為什麼不肯回家?亨兒可是為你好。」
  
  林馨兒小聲道:「王家有錢,我在這吃的好穿的好,還不用操心幹活。少爺也對我好,比我爹我娘對我還好。他長不大沒關系,等我長大了伺候他。要是我回家了,我爹為了聘禮,又要把我嫁人,說不定嫁一個很兇很兇的男人。若彤說,他哥哥長的高,但是常打她嫂子。好可怕!」
  
  她不敢說出真正的理由,一個小孩子對榮華富貴的貪戀,比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有說服力多了。
  
  果然,王夫人聽了微微點頭。
  
  老太太卻看著她若有所思。
  
  老太太對王亨道:「你都聽見了?回家對馨兒來說,未必就是好事。你一片好心,若害了馨兒,豈不可惜?再說,馨兒已經娶回來了,若休回家,對一個女孩子名聲不好,將來別指望再嫁好人家了。其二,林家的狀況……」
  
  她說了許多,大意和林馨兒說的差不多。
  
  她委婉地表達了不想放林馨兒回家的意思。
  
  王亨沒有吭聲,盯著老太太和王夫人的目光很奇異。
  
  林馨兒以為他還堅持要趕自己走,忙拉住他的手,小聲道:「你就留下我吧!我以後都聽你的話。」撒嬌討好的口氣,激得她自己都起一層雞皮疙瘩,也不知別人聽了怎樣。
  
  老太太和王夫人也幫著說。
  
  王亨沒有再堅持。
  
  這件事暫時過去了。
  
  王亨不願回華陽鎮,老太太和王夫人不敢強求他回去,也不敢留在這裡陪他,知道他不想被人盯著。
  
  她們便回華陽鎮去了。
  
  林馨兒就陪著他住在別苑。
  
  他們還像以前一樣四處轉悠,卻沒了歡笑。或者說,只有林馨兒一個拼命製造氣氛,好像唱獨角戲似得。
  
  王亨一直沉默寡言。
  
  晚上,他除了像以前一樣摟著林馨兒睡覺外,還常半夜坐起來,盯著林馨兒瞧,一瞧就是一整夜。
  
  開始,林馨兒沒把這當回事。
  
  次數多了,林馨兒覺得不對勁了。
  
  試想,一個人在半夜三更什麼也不做,就盯著你看,你心裡不毛毛的?哪怕這個人是你熟悉的人也一樣。
  
  可是,她感覺王亨對她並無惡意。
  
  他對她只有比以前更好更體貼,外出遊玩時,會吩咐丫鬟們帶足了吃的東西;怕她冷了凍了,衣裳也會叫多帶;也不跟她吵架了,教她許多在野外生存的技巧。
  
  林馨兒心酸極了,覺得這孩子沒有安全感。
  
  他大概怕她悄悄走了,所以偷偷盯著她。
  
  她便竭力對他好,想法兒勸慰開解他。
  
  然而,她又一次想錯了他。
  
  半個月後一天,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了,王亨讓林馨兒換上一身俐落的寶藍色小夾襖和褲子,還系了一件小斗篷,足蹬羊皮小靴,帶著她出去了。
  
  不是從大門出去,而是從後院翻墻。
  
  王亨肩上還背了個大包袱。
  
  墨雲也跟著他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33 AM


第48章你走吧

  翻過墻,他們進入別苑後山,林深樹密,兩人一狗靜悄悄地走在林間小路上,月亮透過枝葉縫隙漏下來,林馨兒覺得周圍陰淒淒地嚇人,不知藏著什麼危險。

  她小聲問王亨:「我們去哪?」

  王亨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馨兒又問:「若彤呢?一安呢?」

  她怕出事,想叫上心腹小廝和丫鬟跟著。

  王亨道:「他們有事去了。」

  林馨兒想了想,以前他們也沒少偷溜出去,這孩子現在敏感,還是多遷就他吧,反正也不會走遠。

  他們順著山路爬到半山腰,然後向右拐,往東下山。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來到河邊竹林內。這裡離王家別苑已經很遠了,處于馨香亭的下游。

  林馨兒打量四周,月色淒清,竹葉沙沙,寂無人聲。

  王亨將包袱遞給她,道:「你走吧。」

  林馨兒懵了,問:「去哪?」

  王亨道:「離開王家,隨你去哪。」

  林馨兒震驚道:「你要趕我走?」

  王亨道:「你不也想走嗎?」

  林馨兒道:「可是……」

  王亨道:「可是祖母和母親不會放你走!別看祖母嘴上說的好聽,問你想不想走。你真要說走,她絕不會答應你。我現在偷偷放你走。你快逃吧!去哪都行,就是別回林家。回去了還是要被捉回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看透了長輩的心意。

  林馨兒問:「可是我這麼小,能去哪呢?恐怕今晚就要被狼給吃了。山上狼可多的很,天黑就下山了。」

  她看著月光下那帥氣的小臉。

  這小子,是在捉弄她吧?

  王亨點頭道:「你這麼小,是不能亂跑。王家勢力大,你躲不掉的。我的意思是,你進山去,找個偏僻的人家住下來,等長大了再說。你把墨雲帶上,能保護你。」

  林馨兒終於確定,他不是因為身體殘疾遷怒她、趕她走,而是真心實意為她打算,要幫她逃出王家這個「火坑」。

  等他解開包袱,看見包袱裡的東西,她更驚了。

  包袱裡除了衣裳和吃的,還有一個妝盒。

  他道:「這妝盒裡是珠寶。你千萬別帶到人家去,先找個地方埋起來,等長大再挖出來。這幾兩碎銀子和銅板,你就帶在身上用。這一套小廝的衣裳,我叫一安拿給我的,你先換上。你身上的衣裳太惹眼了,容易被壞人惦記。」

  他把衣裳拿出來塞給林馨兒。

  林馨兒木然接著。

  他催道:「你快把衣裳換下來我裝上。我再送你一程,順著這條河往下走,前面就拐彎進山了。到山口,你先找一棵大樹爬上去睡一晚,等天亮再走。記住,別往人多的地方去,要往偏僻的山裡走,找到人家就求人家收留。山裡人都老實,壞人少。你知道怎麼編謊話吧?可不能說實話。你就說,你父母雙亡,被叔叔給賣了……」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都幫林馨兒計劃好了。

  林馨兒眼睛一熱,眼淚就下來了。

  她問道:「為什麼不等我長大了再讓我走?我才八歲!我不敢進山。王亨,我在你家再住幾年行嗎?」

  王亨沉默了一會,斬截道:「不行!」

  他的無情沒有讓林馨兒退縮,反而更恐慌。

  林馨兒強烈感覺到,他有什麼大事瞞著她。

  這孩子到底想幹什麼?

  她心揪起來,一方面不放心他、怕他出事,另一方面也不敢逃跑,說不得只好使手段求他留下她。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無恥地哭道:「王亨,我捨不得你!我們不是夫妻嗎?別趕我走。就讓我再住幾年吧。不,我跟你住一輩子!等我們長大了不對,等過幾年,我們一塊出去遊歷,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王亨,我求你了!」

  她一不小心說出「長大」兩個字,忽然想起他是長不大的,這不是戳他的肺嗎?於是慌忙改口。

  然後她眼睛一亮:對呀,這也是個辦法!

  等她長大了,就和王亨出去遊山玩水。

  總好過她現在連夜逃命,進山喂狼。

  王亨使勁甩開她,道:「不行!你馬上走!」

  林馨兒再抓住他手腕,道:「我不!我會死的!我真會死的!王亨,你別不管我……我不走……」

  她先還裝瘋耍賴,後來真哭了!

  老天爺,這大晚上的,前後左右都是山,叫她往哪兒逃啊?就她那兩條小短腿,又能在山中走多遠啊!

  無知者才無畏。

  她可不無知。

  她就是太會權衡利弊了,才覺得這逃跑等同自殺。

  王亨也傷心起來,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哽咽著哄道:「馨兒妹妹,你這麼聰明,一定能逃出去的。聽話,快走吧!回頭姚發現了,追來了就走不成了。」

  林馨兒哭道:「為什麼一定要今晚跑?你既然有這份心,為什麼不能等我長大些再讓我走?」

  王亨堅決道:「不行!」

  林馨兒道:「王亨,我不走!你長不大沒關系,只要能保護我,在我心裡你就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相信你一定能保護我。我要是出去了,誰保護我?」

  她要激發起男孩的雄心和勇氣。

  她現在認定他有輕生的念頭。

  王亨難過道:「我不行!」

  林馨兒大聲道:「你行!王亨,我沒有瞧不起你,你為什麼自己瞧不起自己?你的大腦並沒有因為你長不高而萎縮,相反,你比一般人都聰明。不是嗎?」

  她再也顧不得了,說出與年齡不相符的話來。

  王亨靜默了,沒有再反駁。

  林馨兒也不再說話,等他自己想開。

  墨雲也靜靜地看著他們

  良久,男孩自語道:「對,我能保護你!」

  他並非問人,女孩卻堅定回道:「你能!」

  男孩也堅定道:「好!我來保護你!」

  林馨兒歡呼一聲,張開雙臂抱住他,在他小臉上用力親了一下,道:「這才是我帥氣又能幹的親親小夫君!長不高有什麼關系?等再過幾年,就你這腦袋瓜子,動一動,就能把那一幫人高馬大的傢伙給玩死!」

  月光下,王亨的小臉如傅粉。

  他傻呵呵地問:「真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43 AM


第49章活一天就保護你一天

  
  林馨兒道:「真的!咱不跟人比身高,咱跟人比智慧!你有臥龍鳳雛之才,幹嘛要自慚形穢?聽我的,回去咱就好好讀書,明年就參加科舉,一路考上去!長得矮怎麼了?咱偏偏要站到金鑾殿上,把那一幫高個子給羞死!」
  
  王亨結巴道:「考……考科舉?」
  
  林馨兒道:「對,考科舉!」
  
  王亨道:「我能考嗎?」
  
  林馨兒道:「怎麼不能?科舉有規定身高嗎?」
  
  王亨道:「那倒沒有。」
  
  林馨兒道:「既然沒規定,你就能考!憑你的腦子,誰能考過你?我告訴你王亨,越是這樣,你越要努力。叫世人都看看,你的身高雖矮,你的成就卻被他們仰望!」
  
  激情煽動的語言,激得她自己都熱血沸騰。
  
  王亨也顫聲道:「好!我聽馨兒的!」
  
  林馨兒不料這樣就說服了他,喜得只顧傻笑。
  
  王亨也看著她呵呵笑。
  
  月兒朦朧,羞澀地笑。
  
  竹影婆娑,輕輕地笑。
  
  河水則嘩嘩笑著奔向遠方。
  
  墨雲見主子高興,也激動地狂叫起來。
  
  狗叫聲在山間回蕩。
  
  林馨兒打了個寒顫。
  
  王亨忙道:「冷了?回家吧。」說罷俯身撿起包袱,將那小廝的青衣裝進去,重新系好,往肩膀上一挎,另一手牽起林馨兒的小手,轉身往回走。
  
  林馨兒覺得手心暖暖的,特別踏實。
  
  王亨道:「咱們就順著河往上走。」
  
  林馨兒看著他道:「好。」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心頭陰霾散去,把這些日子壓抑的煩惱盡情發泄了。
  
  王亨仿佛重新活過來,渾身都是勁。
  
  走了一會,他對林馨兒道:「馨兒,你走不動了吧?我背你。」說著把包袱取下來遞給她拿著,要背她。
  
  林馨兒本想拒絕,轉念又答應了。
  
  她往他背上一趴,他便將她背了起來。
  
  他身子雖然還算好,可人小,背著林馨兒走一段路還行,走遠了可就吃不消了,吭哧吭哧直喘氣。
  
  但他不肯放下林馨兒,想一直將她背到馨香亭。
  
  林馨兒心疼他,故意拍著他的肩膀叫道:「等等,放我下來,我有重要的話要問你。」
  
  王亨忙站住,問道:「什麼……事?」還是沒放她下來。
  
  林馨兒問道:「王亨,你剛剛怎麼那麼狠心,要趕我走呢?你真不怕我被狼吃了?」事情過了,她想知道他今晚行動背後的真正原因,也好對症下藥、開導他。
  
  王亨啞口無言,僵了一會才訕訕笑道:「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攆你了。你就算想走我也不放你走。」
  
  林馨兒傻眼,她將來還是要走的。
  
  他不肯放她了怎麼辦?
  
  正想著,就聽他又道:「馨兒,我活一天就保護你一天。」
  
  林馨兒心被狠狠一撞,眼中一熱,視線模糊了,下意識地,她雙手圈緊了男孩的脖子,臉貼在他後頸窩。
  
  王亨不見她說話,就繼續走。
  
  林馨兒又道:「你放我下來。我們邊走邊說話。」
  
  王亨也覺得這樣說話費勁,便放下她。
  
  他喘了一會,重新牽起她手往前走,一邊道:「馨兒,我會努力考科舉,為你賺一副鳳冠霞帔回來。等我死了,你也能風光地活著,不被人欺負……」
  
  這死小子,幹嘛說這麼煽情!
  
  林馨兒側過臉,抹淚,低聲道:「嗯。」
  
  將來,還用得著逃跑嗎?
  
  她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晚的月,伴隨他們出門,又目送他們回到別苑,見證了他們的爭吵、哭鬧、和解,和歡笑。
  
  回到別苑,已經下半夜了。
  
  別苑毫無異樣,沒人發現他們逃跑的事。
  
  林馨兒有些詫異,不知王亨怎麼做到的。
  
  兩人若無其事地回房去了,若彤依然不在。
  
  山上山下轉了一圈,兩人都想洗澡。
  
  林馨兒洗澡的時候,王亨出去了一趟,然後若彤才回來,繼續伺候林馨兒。
  
  這一夜,王亨摟著林馨兒,睡得特別香。
  
  次日開始,王亨拼命讀書起來。
  
  一個月後,他們回到華陽鎮。
  
  那時,王夢雪剛解了禁足。
  
  給老太太請安的路上,王亨和林馨兒堵住她。
  
  王夢雪警惕地看著他們,道:「你們想幹什麼?」
  
  王亨抬著小下巴,傲然道:「二妹妹,往後不用你讓我,也不用你可憐我。咱們一樣大,你長得高,有本事就讓我服服帖帖聽命於你;若沒這個本事,就給我安分點!你要記住:你是妹妹,我是哥哥!還有,你遲早是要嫁人的!」
  
  說完扯著林馨兒揚長而去。
  
  走幾步又停下,回頭又道:「還有,往後對馨兒妹妹尊敬些。她是我妻子,你敢欺負她,我絕不饒你!下次出來記得帶面鏡子。罵人家是野丫頭,你該用鏡子照照你自己那副嘴臉,真比鄉野村婦還要粗魯!也好意思說自己出身名門?別丟我書香門第的臉面了!」
  
  說完轉身去了。
  
  這次是真走了。
  
  遠遠的,還丟下一句話「管好你的貓,別招惹我的狗!」
  
  王夢雪氣得眼淚直打轉,就站路上哭起來。
  
  她那天沖動了,才說漏了嘴,其實她心裡很憐憫這個哥哥,若不然也不會有耐心容忍他的頑劣。
  
  現在,王亨和林馨兒都討厭她了。
  
  誰家的姑娘未出嫁時不是嬌生慣養的?誰家的媳婦敢對大姑子小姑子擺臉色?就算姑娘出嫁了,回娘家也是尊貴的姑奶奶。她還沒出嫁就被林馨兒欺負,往後怎麼辦?
  
  小姑娘又傷心又委屈。
  
  可是她卻不敢找長輩告狀。
  
  王亨找王夢雪的茬,林馨兒沒有阻止。
  
  王夢雪既然知道王亨得了侏儒症,絲毫不念手足之情,就為了一隻貓揭哥哥的短,打擊哥哥,也是個任性的。
  
  林馨兒覺得,王夢雪該被教導。
  
  今後,誰也別想欺負她和王亨!
  
  從此後,林馨兒和王亨在王家真是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了,沒有人敢管他們,也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
  
  這可不是大家讓他們,是真惹不起。
  
  王亨身高不長,頭腦瘋了一樣發育;再加上一個偽丫頭片子林馨兒,內藏二十八年的狡詐人生經驗,雙劍合璧,就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事、對付不了的人。他們想幹的事,連老太太和王夫人也不能阻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48 AM


第50章夫君,淡定!
  
  王夢雪的心情微妙起來。
  
  王亨達了,她不得依賴這個哥哥?
  
  嫁人了,沒娘家人撐腰可不行。
  
  長不高又怎樣,只要王亨立志上進,將來肯定能位列朝堂,為林馨兒賺回一副鳳冠霞帔,王家這一代說不定還要指望他呢。
  
  她對王亨和林馨兒態度好了許多,然雙方彼此傷害太深,一時半會的關系難以修復,只好慢慢來了。
  
  隨著王亨參加科舉,將真實年齡公開,他得了侏儒症長不高的事也傳開了,不但徽州城傳遍了,連華陽鎮的人都知道了,他迎來了人生中最嚴酷的考驗。
  
  第一次去徽州參加縣試,他就成為焦點人物。
  
  在縣學門口,他被人當國寶似得瞻仰。
  
  以前他也面臨過這種情形,別人都誇他長得好,像觀音座下的金童;現在麼,自然不是這樣,而是議論他殘廢。
  
  他臉色很不好看,忽見有幾個人湊在一起對他指指點點的,他就想上前教訓他們,卻被林馨兒攔住了。
  
  林馨兒作為妻子,當然要全程陪考。
  
  她笑靨如花道:「夫君,淡定!」
  
  王亨不滿道:「小爺為何要淡定?」
  
  林馨兒笑吟吟道:「打架鬧事那是紈絝幹的事。咱是什麼人?是世家子弟!大靖第一等書香世家的子弟!父親是尚書,也許將來要當宰相;母親出身名門,孟子的後代;家族出了幾個宰相、幾個皇后,和那起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小人計較,豈不有失風度?不遭人嫉是庸才。他們議論你,是嫉妒你這麼小卻比他們厲害,故意挑刺。」
  
  這番話說得痛快極了,可王亨還是不甘。
  
  他問:「難道就縮著頭?也太窩囊了!」
  
  林馨兒咳嗽一聲,道:「漠視,漠視他們!」
  
  王亨賭氣道:「我沒法漠視!」
  
  林馨兒道:「他們只長個子,不長腦子,所以四肢達頭腦簡單。你若是花心思在他們身上,也要變蠢的。」
  
  王亨見她變著法兒損別人、寬慰自己,忍不住笑了,心情也好了。他故意把她上下一打量,道:「馨兒,我現你這一年也長高不少呢。難道只長個子,沒長腦子?」
  
  林馨兒笑道:「不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你同吃同睡、同起同坐,天長日久,想不聰明都難。」
  
  王亨緊緊抓著她的手,開心地笑了。
  
  他仰臉道:「馨兒,我帶你去吃熊掌。」
  
  林馨兒振奮道:「好!」
  
  她欣喜地現:王亨對於自己的侏儒症,漸漸能夠正視,不再敏感地聽見人說他可愛,也懷疑別人諷刺他了。這是個好現象。她還要更進一步引導他,幫他樹立信心。
  
  但他有處逆鱗,那是碰都不能碰的。
  
  這便是「三寸丁」幾個字。
  
  就有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碰了。
  
  因童生試分為縣試、府試和院試,王亨在前兩次考試中奪得案,一時間被傳為神童。即便他是侏儒,當年也才十三歲,說神童並不為過。然就有那心胸狹隘的,考試比不過王亨,便嘲笑他身體殘疾,尋求平衡。
  
  這人姓祝,二十歲了。
  
  他在看了府試榜單後,酸溜溜地對周圍學子道:「什麼神童!還不是靠的王家權勢。說不定早就知道考題。不然就憑那個三寸丁,能拿到案?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
  
  眾人覺得有理,七嘴八舌附和。
  
  一個侏儒考得這麼好,不正常!
  
  當時王亨和林馨兒就站在人群外。
  
  兩人還沒怎樣呢,一安先氣得受不了,揎拳捋袖地要去揍那個姓祝的傢伙,又被林馨兒攔住。
  
  王亨沉著小臉道:「今兒你別想攔我!」
  
  林馨兒道:「我不攔你。可是就這麼上去跟他們大吵大鬧,太沒水準了。咱這腦子,不能跟他豬腦子比啊!」
  
  她把「祝」念成豬,提醒王亨別沖動。少年人最忌沖動,要學會隱忍不,然後一擊必中。
  
  王亨看了祝少爺一眼,轉身就走。
  
  這一回去,就像什麼事都沒生一樣,也不跟林馨兒商議,也不火生悶氣,照常讀書,準備院試。
  
  林馨兒瞭解自己的小夫君,這是在憋壞招呢。
  
  等到院試的時候,他們又去了徽州城。
  
  王亨命人打聽了祝公子吃飯的酒樓,也帶著林馨兒去了,故意選了二樓祝公子隔壁的雅間。
  
  王亨捧著一手抄本,一路走一路默記,一副廢寢忘食的模樣,全靠林馨兒牽著他才沒撞上墻。
  
  這情形被祝公子看見了,心中一動。
  
  他主動招呼道:「這不是王小兄弟嗎?幸會幸會!」
  
  王亨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很有禮貌地還禮,問道:「請恕小弟眼拙,不知這位兄臺是?」
  
  祝公子道:「在下祝炳勝。」
  
  王亨道:「原來是豬公子!幸會幸會!」
  
  林馨兒差點笑出聲來,抿嘴忍住。
  
  祝公子瞥見她小模樣,眼睛瞪直了。
  
  他笑問王亨:「王賢弟,不知這位妹妹是?」
  
  王亨本不想為他介紹林馨兒,因要和他周旋,不好不理,便道:「這是小弟妻子。」名字當然不能告訴。
  
  祝公子恍然道:「竟然是弟妹!」
  
  他也聽說王家為侏儒兒子尋了個絕色的小媳婦,原以為是傳聞,誰知是真的。心下嘲笑道:「這不是白白糟蹋了一朵鮮花麼?等養大了,這三寸丁只能看不能吃,怎麼受得了!」心裡起了齷齪想法,眼裡就帶了出來,看林馨兒的目光大有深意,恨不能代王亨把林馨兒給吃了。
  
  林馨兒心裡罵道:「色胚!」
  
  王亨直覺豬公子目光猥瑣,上前一步擋住林馨兒,對他道:「豬兄也定了雅間?在哪裡?」
  
  祝公子道:「就在這間。」又笑道:「今日與王賢弟相遇,就是緣分。不如我們同桌如何?為兄請客。」
  
  王亨故意為難,委決不下。
  
  祝公子見他躊躇,使勁勸說。
  
  他只當王亨是小孩子,林馨兒也是小孩子,跟的小廝和丫鬟都是小孩子,所以像哄小孩子一樣哄王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52 AM


第51章三寸丁的手段

  最後,王亨被他哄開心了,雙方合用一個雅間,就是王亨定的雅間,因為他們點的菜先來了。祝公子家中雖然有錢,看了王亨點的菜,眼睛也直了,索性再老臉騙一頓吃的。
  
  飯桌上,祝公子問王亨,剛才看的是什麼。
  
  王亨掩飾地笑說:「並沒有什麼。」
  
  祝公子笑道:「怎麼,不能說?」
  
  王亨忙道:「並非不能說。就是夫子幫我擬的重點,怕小弟看書不得法,耽誤工夫。」
  
  祝公子急忙道:「讓為兄瞧瞧可好?王老夫子可是有名的大儒了,他擬的重點,必定是重中之重!」
  
  王亨強笑道:“這……真沒什麼好看的。」
  
  他越不捨得拿出來,祝公子越覺得蹊蹺,認定這是王瑾幫王亨估猜的題目,說不定就是本次的考題。
  
  以王家的勢力和王瑾的名望,這很有可能。
  
  祝公子便極盡所能地奉承王亨,儼然和王亨是至交兄弟,要同甘共苦,將來互相提攜的。
  
  王亨似乎被他捧得飄飄然,不好意思,便將那手抄本拿出來,囑咐他快看,說自己還要抓緊時間背誦呢。
  
  祝公子激動萬分,如得了珍寶一般。
  
  可是打開一看,不禁傻眼。
  
  一色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洋洋灑灑不下幾萬字,怎麼看?根本來不及了。明天就要下場考試了。
  
  他便央求王亨借他一晚上。
  
  王亨說不行啊,自己還沒背下來呢。
  
  祝公子求了又求,王亨只是不答應。
  
  後來王亨說,這是自己為了方便攜帶抄寫的手本,夫子給他的原本是大幅字紙,既然他這麼想要,回家拿給他
  
  祝公子大喜,謝了又謝。
  
  於是,王亨命一安回家,取了王瑾擬的題目給祝公子,好厚一摞呢,叮囑他別弄丟了,看過了要還回來的。
  
  祝公子急忙答應,說保證還給他。
  
  祝公子認定王亨前兩次考試作弊才得了案首,所以,這次王亨也一定知道考試題目,就是他今天哄來的這個。
  
  王瑾給王亨擬定的題目,真是難啊!
  
  祝公子根本背不下來,只好連夜抄錄。
  
  他仰仗學正大人是他親戚,之前已經先說好了,他要夾帶進場,務必一舉拿下秀才功名。
  
  誰知王亨也謀劃好了,就等捉他呢。
  
  王亨給祝公子的卷子,除非像他和林馨兒一樣能過目不忘,否則一般人是不可能一晚上就記住的。
  
  那豬公子若能熬住不夾帶,算他走運!
  
  若熬不住,可就墮入王亨的算計了。
  
  王亨早買通了人,次日進場檢查嚴格一倍。
  
  次日,祝公子果然被抓住夾帶,當場取消科舉資格,學正大人也沒能保住他。
  
  事後,祝公子找王亨幫忙,想請王家的人出面說情,這次就罷了,不能一輩子不讓他考啊。
  
  王亨說王家從不徇私枉法。
  
  祝公子急了,要挾王亨說:是王亨給他的考試題目,才害得他犯錯誤,若他說出去的話,王亨也吃不了兜著走。
  
  王亨瞪大眼睛道:「我什麼時候給你題目了?」
  
  祝公子道:「就是王夫子擬的重點。”
  
  王亨道:「對啊!夫子就是這麼說的。」
  
  祝公子道:「難道不是這次的考題?」
  
  王亨道:「誰說的?」
  
  祝公子道:「你就是那個意思!」
  
  王亨仰著小臉看他,震驚道:「豬兄,你想到哪兒去了?難道你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真是異想天開!」
  
  祝公子惱羞成怒道:「你敢說你沒作弊?」
  
  王亨傲然道:「小爺能考秀才,就能考舉人,考進士!等小爺一路考上去,讓你見識見識小爺到底有沒有真本事,是不是像你這豬腦子一樣只會夾帶作弊!哼!」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精緻的個頭,卻走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
  
  祝公子找人要了本次院試的考題,才發現和王亨給自己的東西毫不相關,這才明白,自己被三寸丁給耍了。
  
  經此一事,王亨才智超絕和喜怒無常的名聲便傳出去了,都說他笑嘻嘻就把人給折騰得死去活來。
  
  再回到眼前,真真羊肉館。
  
  梁心銘飛快掃了王亨一眼,不禁也懷疑起來:難道當年他侏儒癥治好後,卻留下了後遺癥,不能人道了?
  
  他一直不成親,確實很可疑。
  
  然她並沒有幸災樂禍、暢快開心。
  
  她想起王夢雪喊出「長不大的三寸丁」時,男孩震驚的表情;想起那個雨夜躲在竹林中瑟瑟發抖的小身影,心銳痛。
  
  還有那個月夜,小男孩對她說:
  
  「馨兒,我活一天就保護你一天。」
  
  「馨兒,我會努力考科舉,為你賺一副鳳冠霞帔回來。等我死了,你也能風光地活著,不被人欺負。」
  
  她忽然抬眼,脫口對王亨道:「恩師不必在意。人活著是為自己,不是活給別人看的;想要做什麼,並不用得到所有人認可,只要自己心安即可。」
  
  王亨定定地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當年,那個小女孩也是這麼勸慰他的。
  
  她的話仿佛有魔力,撫慰著他脆弱的心,在那個秋雨綿綿的夜晚,她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拽了回來。
  
  洪飛憤然站起來,道:「真是豈有此理!過去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如此囂張,毀人清譽……」
  
  王亨把手一擋,攔住他,道:「無妨。真沖過去跟他們大吵大鬧,也太沒氣度了。我等睿智頭腦,怎能跟他的豬腦子比呢,那是自降身份!」
  
  梁心銘覺得,這話好耳熟啊。
  
  洪飛詫異道:「你真不在乎?」
  
  王亨笑道:“我可是奸臣!一個出色的奸臣,必須老奸巨猾、宰相肚裡能撐船,若是被人三言兩語就激怒了,睚眥必報,那些正直的御史還不拼命彈劾,如何能坐得穩?」
  
  洪飛噗嗤一笑,坐下了。
  
  梁心銘贊道:「恩師好氣度!」
  
  王亨舉杯和她碰了下,一飲而盡,心裡對華少爺道:「今兒大爺心情好,讓你胡說。下次小心了,別犯到爺手上!」
  
  梁心銘也想:「他終於長大了,學會隱忍了。」
  
  奸臣想活得久,的確要老奸巨猾。
  
  像對付祝公子那樣,出手就斷人前途,幹一次還行,若干多了,是無法在世上立足的,總有一天會踢到鐵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55 AM


第52章英雄救美?

  三人重新喝酒說笑起來。
  
  酒足肉飽,看看天色不早,三人起身,一安進來,幫王亨繫斗篷,王亨隨手從荷包裡掏出一顆金豆子放桌上。
  
  梁心銘先一步到門口,掀開門簾,推開雅間門,敬讓兩位老師先出去,卻聽見對面一陣哄笑,陸續走出一群人。
  
  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麼巧!
  
  華少爺看見梁心銘,醉眼瞪大了。
  
  「喲,這是誰呀?」
  
  「這不是梁兄嗎!」
  
  他和另一個少年同時出聲。
  
  那少年也是徽州的舉人,正好認得梁心銘,所以招呼。
  
  梁心銘道:「孫兄好。」
  
  華少爺忙問道:「你們認識?」
  
  孫舉人忙引見道:「這位是徽州的解元,梁心銘,表字青雲。這位是華少師的三少爺……」
  
  他尚未說完,華少爺就看著梁心銘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都莫名其妙。
  
  梁心銘暗自嘆氣,麻煩來了!
  
  那華少爺趔趄著走到她面前,把手往她肩膀上一搭,目光從上往下,把她這麼一掃,最後定在她臉上。
  
  他笑道:「原來是梁解元!聞名不如見面,果然生的是『花容月貌』,難怪能入了王翰林的眼,居然連表哥都不理,把第一名解元送給了你。呵呵,都說十年寒窗苦,讀書有何用?不如生一張漂亮的臉蛋來得實惠……」
  
  「啊——」
  
  一聲淒厲的的慘叫從真真羊肉館傳出。
  
  這聲音太滲人了,就像謀殺!
  
  整個羊肉館吃羊肉的客人紛紛停下筷子。
  
  原來,就在華少爺拍著梁心銘的肩膀恣意嘲弄調笑時,王亨和洪飛一前一後到門口,聽了這番話,又見華少爺把手從梁心銘的肩膀上拿開,去捏她的下巴……
  
  王亨二話不說,上去對著華少的臉就是一拳,然後,腳下再一勾,華少顧上不顧下,就倒了。
  
  王亨一腳踹在他胸口,那慘叫就是這時發出的。
  
  梁心銘失聲道:「恩師!」
  
  眾人都呆住了,等看清王亨身上的官服、官帽,還有他臉上不善的神情,那想上前勸架的也縮了頭。附近雅間的人聽見聲音,也紛紛跑出來看究竟,孟無瀾等人也出來了。
  
  王亨把身上藏青色黑狐斗篷往後一掀,寶藍官服下擺一撩,抬腿就踏在華少爺胸口,微微俯身,眉峰緊蹙,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薄唇吐出玉石之音:「華少爺是嗎?幸會,本官是王安泰!」很客氣,很有禮。
  
  眾人一齊心抽抽——有這樣打招呼的嗎?
  
  你倒是把腳拿開呀,別踩著人家!
  
  華少爺口吐鮮血,哪裡還說得出話。
  
  梁心銘沒想到,剛才還覺得這人學會隱忍了,就過了這一會工夫,他就動手打起人來。不過,她並不覺得他莽撞,反而覺得很霸氣。
  
  這都欺到臉上來了,還隱忍什麼?
  
  雖然,被欺負的人是她。
  
  可她是被他連累的,不是嗎?
  
  她便在旁靜靜地看著。
  
  洪飛怕王亨手下沒個輕重,一怒之下鬧出人命,上前低聲道:「安泰……」才叫了一聲就被王亨打斷了。
  
  王亨對他笑道:「還是動手痛快!當年本官考科舉時,就準備連武舉也一塊報名,拿個武狀元回來。後來又想,做人得低調,別那麼猖狂。後來就沒報名。今兒倒覺得,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費事用腦子了,還快,省事!」
  
  眾人都無言,想勸又不敢。
  
  洪飛都沒勸住,別人成嗎?
  
  王亨朝周圍掃了一圈,道:「都看清楚,本官是王亨!華少爺若覺得不平,只管去王府找本官。再不然,就讓華少師去宮中找皇上告狀,本官隨時恭候!」說完,又是重重一腳踩下去,伴隨著骨頭斷裂聲,華少爺「啊——」又是一聲慘叫,然後暈了過去。
  
  王亨把腳收回來,整整官服,對洪飛和梁心銘道:「走!”又對一安命令道:「一安你留下!回頭衙門來了人,或者華家來了人,說本官打了人就跑了,不認賬,本官可不背這個名聲。本官是很負責任的。你在這裡給我應著!」
  
  一安高聲道:「是,大爺!」
  
  這囂張的!
  
  眾人又是佩服又是膽寒,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容離去。
  
  等他們轉彎下樓,大家才敢來扶華少爺,七嘴八舌叫送醫館,又說叫馬車,還有讓掌櫃的弄個擔架來抬。
  
  亂哄哄聲中,有人低聲道:「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梁心銘走在最後,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罵:「亂用典故!」忽想起這典故是寫吳三桂和陳圓圓,是明末清初時候的事,怎麼這人會說?難道自創的?
  
  她倒沒生氣,隱隱有點小愉悅。
  
  到樓下院中,王亨對梁心銘道:「青雲,以往為師行事無忌,名聲不太好,今日是我連累你了。」
  
  梁心銘忙道:「恩師說哪裡話!不遭人妒是庸才。學生被恩師看重,被人質疑是難免的。然科舉不止鄉試,還有會試、殿試,學生會用實力證明自己。」
  
  王亨眼中帶笑,贊道:「好!有志氣!」
  
  洪飛也道:「這次會試,王大人和王兄都不會參與,若青雲再得了會元,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又向王亨道:“你也是,早些把孟姑娘娶回來,哪來那些流言。」
  
  王亨本笑著,聽了這話也不笑了,也不回應他,轉臉對梁心銘道:「你不是說給女兒帶羊肉嗎?為師已經付過帳了,讓夥計每樣給你裝一份帶回去。」
  
  梁心銘見這樣,只得道謝。
  
  洪飛見王亨不回應他,知趣地不再提,心中卻暗暗疑惑。王亨在徽州耽擱那麼久,卻始終未成親;每提起未婚妻孟姑娘,他都避而不談,肯定有緣故。
  
  少時,夥計提了個食盒來給梁心銘,梁心銘接了過去,王亨又命人叫了馬車送她,三人遂告辭,分頭回家。
  
  梁心銘坐在馬車上,看著手裡的食盒暗自嘀咕:這師生關係是不是太過了?怎麼覺得有點曖*昧呢!
  
  她自己都覺得過了,難怪那個華少爺說難聽話。
  
  她眼前浮現王亨痛打華少爺的情形,暗想:他是不是真的留下後遺症了呢?所以才對「梁心銘」格外不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1:58 AM


第53章第一男寵?
  
  回到家,梁心銘將食盒交給李惠娘。
  
  李惠娘見她神色愉悅,有些憂心。跟王亨一塊吃飯為什麼會這麼開心?難道忘了自己當年的仇恨?
  
  若梁心銘真忘記了,李惠娘也不擔心了,可她根本沒有忘記,更不惜以身犯險、女伴男裝參加科舉。這種情形下,她和王亨走得越近、關系越模糊,惠娘越擔心。
  
  惠娘打開食盒,香氣散。
  
  小朝雲便軟聲求道:「娘,吃肉肉。」
  
  因是晚上,惠娘不敢讓她多吃,便下了一點面,就著羊湯讓她吃了一小碗,算嘗了羊肉的味兒。
  
  梁心銘自去書房用功。
  
  開始,她根本靜不下心來,老是想在真真羊肉館的事,一會是華少爺對王亨的恣意嘲弄,一會是王亨對華少爺囂張地猛揍,一會又沉思:到底他有沒有留下後遺癥呢?
  
  直到快三更了,她才收心在書本上。
  
  第二天,梁心銘拿了林巡撫的名帖,去徽州會館拜見嚴老爺,也見了不少徽州本地的同鄉。
  
  同時,她也關注王亨暴打華少爺一事的後續展。
  
  結果,根本沒有後續展。
  
  華家既沒有氣勢洶洶地上王家討說法,華少師也沒敢去宮中找皇帝哭訴,就這麼無聲無息消停了。
  
  說無聲無息也不對,官場和市井都紛紛傳言:王家驚才艷艷的王翰林身體有恙,是個假男人,無法養兒育女,所以愛男不愛女。也就是說,他有斷袖之癖!
  
  王亨的第一寵男,是他的門生梁心銘!
  
  華少師原是太子少師,如今皇上剛登基,這太子少師不過是個頭銜而已。而王家是名門世家,華少爺當眾羞辱王亨,王亨暴打他也是他自找的,華家如何敢上門討公道?不但不敢,等外面流言散開,華少師還擔心王諫王大人上門找他算賬呢,畢竟這事是華少爺先侮辱王亨惹出來的。
  
  還好,王家也沒上華家找茬。
  
  兩家都很詭異地保持沉默。
  
  對于外面的流言,王亨沒當回事。
  
  他不當回事,別人很當回事。
  
  他現,家裡和宮裡都不正常了。
  
  先是靖康帝,這天和大臣們議事下朝後,去禦書房辦公,王亨在旁伺候,幫忙草擬詔書、查找典籍文史等,直忙到午膳時候,靖康帝留下他用膳。
  
  膳後喝茶時,靖康帝看著王亨不語。
  
  王亨很有眼色,問:「皇上可有吩咐?」
  
  靖康帝誠懇道:「王卿,咱們君臣投契,若非禮法所拘,就稱兄道弟了。朕今日問你一句話,你可要如實回答。」
  
  王亨站了起來,道:「皇上請問。」
  
  靖康帝問道:「朕問你,外面傳言可是真的?」
  
  王亨道:「皇上已經相信了,不然不會問微臣。」
  
  靖康帝笑道:「朕不相信,所以要問問你才放心。若你真有什麼難言之隱,朕身為一國之君,可為你遍尋天下名醫診治。若不是真的,朕勸你一句,成親吧!」
  
  王亨道:「皇上覺得真就真,假就假。」
  
  靖康帝懵了,那到底是真還是假呢?
  
  王亨垂眸,不肯再說了。
  
  靖康帝心急,又不好逼問。
  
  這可是人家私密事,便是他身為皇帝,也不能利用身份探聽。再說了,這種事對于男人來說確實難以啟齒,尤其是王翰林這樣的男人,天縱奇才、出身高貴,若有這缺陷,遮掩還來不及呢,怎好若無其事地告訴人呢!
  
  他便體貼地不問了。
  
  他起身,說要小睡一會,喚了一清麗女子來,對她使了個眼色,吩咐道:“翰林也累了,好生伺候他歇息。”
  
  女子紅了臉,道:「是。」
  
  王亨恭送皇上離開,自己也去下處歇息。
  
  那女子隨來伺候他。
  
  他並沒做正人君子樣趕人家離開,躺在炕上,任人家捏腿揉肩、捶背按頭,瞇著眼打盹。
  
  女子等他呼吸均勻了,悄悄上炕,剛要在他身邊躺下,他卻睜開了眼睛,詫異地問人家:「你幹什麼?」
  
  女子低著頭,羞答答不語。
  
  王亨不悅道:「你是怎麼學規矩的?皇上不是讓你好好伺候本官嗎,你怎麼偷懶起來!下去,再給我捶捶腿。輕點兒,我要睡了,別手重了吵醒我。”
  
  說完,自顧閉眼睡去了。
  
  女子呆呆地看著他。
  
  她並非普通女子,做不出妖媚之態,更別說放浪形骸對王亨投懷送抱。他即便閉著眼,濃黑的劍眉絲毫不減銳氣,她很怕觸怒他。剛才他不悅地蹙眉,她已經又羞又怕了。
  
  她咬著嘴唇,幽怨地盯著王亨。
  
  最終,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再嘗試。
  
  於是下炕,老老實實為他捶腿。
  
  王亨這一覺睡了一個時辰,女子捶得手疼胳膊酸,直到靖康帝派人來傳喚,他才起來,在女子伺候下梳洗。
  
  梳洗罷,精神抖擻地去辦公務去了。
  
  留下那女子自怨自艾、柔腸百轉!
  
  禦書房,靖康帝聽人回報,吃驚不已。
  
  「就捶了一中午腿?」
  
  「是,皇上。」
  
  「知道了。下去!」
  
  靖康帝暗自想:「叫美人捏了半天腿,都沒半點反應,王卿怕是真有難言之隱。唉!這可如何是好?」
  
  等王亨來了,靖康帝不住打量他。
  
  王亨低頭審視自身,請問道:「皇上如此看微臣,可是微臣有什麼不妥?或者有話問微臣?」
  
  靖康帝嘆了口氣,招手示意他上前。
  
  王亨便走到禦案前,聽候吩咐。
  
  靖康帝也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小聲問道:「王卿,你說,外面會不會傳咱們君臣……那個……」
  
  王亨見他說一半不說了,主動問:「傳什麼?」
  
  靖康帝道:「會不會以為你也是朕的後宮之一?」
  
  王亨頓時臉色難看之極,重重叫道:“皇上!皇上身為一國之君,該莊重威嚴,怎可如此調笑臣子?傳出去才是不妥呢。」這是那些老臣常勸皇上的話,今天他也說了。
  
  靖康帝嬉笑道:「朕這不是擔心嘛。人言可畏!你又死活不肯成親。要不你為了朕,就趕緊成親吧?再不然,先納幾房妾也行。你說,這天下的女子,除了朕的後宮,你看上誰,朕都能為你做主娶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10 AM


第54章各顯身手的俏丫鬟

  王亨板臉道:「清者自清!也沒人敢非議皇上。皇上日理萬機,微臣的終身就不勞皇上操心了。」
  
  靖康帝道:「真不用朕幫忙?」
  
  王亨道:「真不用!」
  
  他覺得皇帝就是沒事找樂子,才不是擔心他呢。
  
  他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可是家中的變化就不能不令他警惕了。
  
  他發現,這幾日他出門進門,遇見的女子多了起來。
  
  豪門丫鬟多,進出遇見了很正常。
  
  遇見了就遇見了,他連個正眼也沒看人家。
  
  不是瞧不上人家,而是他根本沒在意。
  
  他從小就是在一堆俏丫鬟伺候下長大的,什麼美人沒見過?除了新婚夜揭開林馨兒的紅蓋頭讓他眼前一亮外,其他女子少有引起他的特別關注,何況還是自家的丫鬟。
  
  他不在意,人家有辦法引他在意。
  
  什麼辦法呢?
  
  不是丫鬟不小心撞了他,就是他不留神撞了丫鬟。
  
  既然都撞上了,肯定不能當沒事人,丫鬟會急急賠罪;他脾氣雖然大,也不至於動輒打罵下人,再說他也沒工夫計較,只說一句「下次走路當心點」然後就走了。
  
  最多掃一眼,還是沒正眼看人家。
  
  這樣被無視,丫鬟們可難受了。
  
  這天他從皇宮回來,在回德馨院的路上,又撞到一個丫鬟,丫鬟「哎呀」一聲,差點摔倒,虧得他手快扶住了。
  
  這一次,他留意到人家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俏丫鬟的耳畔。
  
  《詩經衛風碩人》形容女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這丫鬟面貌還在其次,尤其那修長一段頸項,當得起「領如蝤蠐」四個字!
  
  王亨扶穩了她,還盯著她的蝤蠐觀賞。
  
  俏丫鬟紅著臉跪下請罪。
  
  王亨揮手道:「無妨。起來。」
  
  目光還是盯著她的頸項。
  
  那丫鬟似乎發現了什麼,用柔荑般一隻玉手撫摸頸項,低呼一聲「我的耳墜」,一面低頭在地上尋找。
  
  王亨問:「這珠子哪來的?」
  
  丫鬟回道:「老爺賞的。」
  
  王亨「哦」了一聲,沒言語了。
  
  丫鬟見他要走的樣子,急了,小聲問:「大爺覺得……奴婢戴著……好看嗎?」說著深深低頭。
  
  王亨認真想了想,道:「好看。」
  
  丫鬟驚喜地抬頭看他,美目盼兮!
  
  王亨接著道:“珠子好看。」
  
  丫鬟右耳上戴的這枚珍珠耳墜,珍珠大小平常,就是顏色不多見,藍黑色,襯得她耳朵和頸項更加優美。
  
  他剛才就在看這枚藍黑色的珍珠,覺得眼熟。
  
  他記得,這珍珠是前次皇上賞給父親的貢品中一項,沒想到父親居然賞了這丫頭兩顆,難道她的身份要變了?
  
  他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丫鬟愣住了,「珠子好看?」
  
  王亨點點頭。
  
  丫鬟含羞問:「奴婢戴著不好看嗎?」
  
  王亨道:「好看。珠子更耀眼了。難為你那兩耳朵,像帳鉤子一樣掛著它,真是辛苦!」說完轉身就走了。
  
  丫鬟呆若木雞——
  
  大爺剛才說什麼?
  
  說她耳朵像帳鉤子!
  
  她捂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王亨回到德馨院,發現偏廳坐著好幾個丫鬟,其中一個是父親書房伺候筆墨的青梅,見了他一笑站起來,以為他會過去,準備招呼。他不由疑惑,卻沒過去,就回房去了,思雨和慕晨趕過來伺候。
  
  王亨問:「怎麼回事?她們來幹什麼?」
  
  思雨和慕晨對視一眼,都不說話。
  
  王亨道:「怎麼了?啞巴了?」
  
  思雨道:「青梅姐姐是奉老爺命令送一方硯臺;芳華姐姐是奉二太太之命來請大爺幫忙寫幅對子;紅杏姐姐……」
  
  「好了,」王亨打斷她,「不必說了!」
  
  他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
  
  把官服換了,穿上家常衣裳,趿著一雙軟底鞋,一邊往書房去,一邊吩咐道:「送東西的都收下,代我感謝。要對子的,把我以前寫好的對子挑一幅給她;其他無關緊要的人都打發走,說大爺我喝多了,還要完成皇上交代的公務,在書房忙呢,騰不出身來。你們知道怎麼應付吧?」
  
  二女齊聲道:「知道!大爺放心。」
  
  王亨袖子一甩,便去了書房。
  
  思雨和慕晨來到偏廳,思雨咳嗽了一聲,笑道:「各位姐姐們,我們大爺喝多了,又領了皇上交代的公務,實在沒空見你們。這樣吧,東西我們收下,回頭大爺給老爺磕頭去。還有二太太要的對子,可說了要什麼樣的?」
  
  言下之意,要什麼樣的給取什麼樣的。
  
  最後,所有來的丫鬟都被打發走了。
  
  兩人剛松了口氣,一小丫頭飛奔來告訴道:「思雨姐姐,慕晨姐姐,剛剛大爺進來,撞到了老爺那邊的如蘭姐姐,把如蘭姐姐的耳墜給撞掉了。那耳墜上的珠子可是老爺賞給她的。如蘭姐姐問大爺,她戴那耳墜好不好看。大爺說珠子好看,還說難為她兩耳朵,像帳鉤子一樣掛著……」
  
  思雨先是瞪大眼睛,接著噗嗤一聲笑起來。
  
  慕晨則抿著嘴,忍住笑,一面吩咐那小丫頭,道:「不許在外面胡說。小心惹禍。」
  
  小丫頭答應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這裡,思雨對慕晨道:「她這是白費功夫。」
  
  慕晨道:「真難為她。卻不知道大爺最不喜人戴耳環的。」
  
  思雨笑道:「大爺的心思她們怎麼會懂!」
  
  她和慕晨當年也在華陽鎮伺候王亨。只伺候了兩年,就被送來京城,因為她們那時比王亨長得高了,怕被王亨發現。後來王亨入朝為官,又將她們要到身邊伺候。
  
  王亨有個怪癖:不喜女子戴耳環。
  
  也不是厭惡,畢竟天下女人都戴耳環。
  
  有一天,他看見思雨耳朵上掛了個閃亮的大圓環,皺眉道:「好好的耳朵,被扯成什麼樣子了!」叫她摘了。
  
  思雨以為他嫌耳環不好看,便重新換了一串。
  
  王亨道:「耳環很好看,但並未替你耳朵增添光彩,反而帶累了它。就像——」他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四下張望,一眼看見床上帳子,便指著道——「就像那掛帳子的帳鉤子。你要戴,就戴個小小的、精緻的珠寶,嵌在耳眼上,能襯得耳朵小巧精緻、晶瑩如玉,把人的目光吸引到你耳朵上,那才達到裝扮效果。」
  
  思雨聽了,趕忙就去換了。
  
  從此她和慕晨再不戴那繁復的耳墜。有時不戴。若戴的話,必定是簡潔的一粒珠寶,貼在耳眼上。
  
  她們算是王亨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了。
  
  然這兩天來,各種各樣的美人不斷進出這德馨院,她們不由感到威脅,覺得地位受到挑戰。再者,她們也瞭解王亨的性格和脾性,那是最不喜歡丫鬟們主動獻殷勤、勾引主子的,一旦發現,再美好的人也要趕走。
  
  兩人跟王亨久了,說話行事自有一套功夫。
  
  前天和昨天來的人,都被她們給打發了。
  
  今天來的人,都打著長輩的名義,她們沒辦法違抗,只好讓到偏廳等王亨,結果王亨還是不肯見。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出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16 AM


第55章進一個收一個,來兩個收一雙

  
  思雨正為王亨準備熱水,小丫頭就來叫她,說大爺讓她和慕晨立刻去書房。
  
  兩人忙匆匆趕去書房,半路碰上王亨。
  
  他簡短俐落地吩咐道:「書房那人交給你們了。願嫁就替他們辦喜事,不願嫁就攆出去!完了把書房換到西廂去,書都搬過去。」說著,腳下不停地回臥室了。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兩丫鬟卻都沒再追問。
  
  若連這點辦事能力都沒有,要她們做什麼?
  
  她們來到書房一看,只見護衛梁錦雲正站在書房門口,一張方正的臉冷得結冰,書房內傳出女子嚶嚶哭聲。
  
  思雨和慕晨交換了個目光。
  
  思雨先問道:「錦雲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梁錦雲臉紅了,掩飾不住尷尬。
  
  他眼前閃過昨晚的事。
  
  昨晚,王亨在書房看書看得好好的,忽然把他叫進去,問道:「錦雲,你今年多大了?」
  
  梁錦雲道:「回大爺,屬下二十一了。」
  
  王亨沉吟道:「二十一了?該成家了。」
  
  梁錦雲楞了會,小心問:「大爺想給屬下指一門親?」
  
  王亨斜眼道:「怎麼,不相信爺的眼光?」
  
  梁錦雲急忙道:「屬下不敢。要是大爺沒眼光,那誰還有眼光?」
  
  王亨又問:「我平日對你怎樣?」
  
  錦雲道:「大爺對屬下極為看重。」
  
  王亨道:「那就好。今晚我便為你定一門妻。」
  
  錦雲吃驚道:「今晚?不知爺究竟想把哪位姑娘許給屬下?」總要請人說媒吧?還有下聘禮呢?
  
  王亨道:「不用多問,等會兒來了你就知道了。你不大會說話,待會還是少說話,免得唐突了佳人。她若對你有意,你別像木頭似得,得主動點。男子漢大丈夫,美人在懷,別扭扭捏捏的。我王亨手下的人,不能窩囊!」
  
  他好似把男女幽會當成了對陣殺敵了。
  
  錦雲終確定:大爺要他跟女人在這書房幽會!
  
  他臉紅了,小聲問:「這,合適嗎?」
  
  王亨道:「怎麼不合適!你記住:今晚你就歇在這書房,等會兒進來的女子就歸你了。進來一個你收一個;進來兩個你收一雙。只要進門就歸你……記得把燈滅了!」
  
  錦雲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大爺這是玩什麼呢?
  
  有這麼撮合說媒的嗎?
  
  不過,他也挺期待的。
  
  再說了,大爺一片好意為他,不能拒絕。他便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躺在了王亨的床上。
  
  夜裡,果然如大爺所說,有女人進來了。
  
  梁錦雲謹記王亨囑咐,悶不吭聲。
  
  那女子想是臉皮薄,也悶不吭聲。
  
  她雖不出聲,行動卻大膽的很,先是試探地摸上他的胸口,輕輕揉捏,輕一下、重一下;見他沒躲,四肢就纏上來了,軟綿綿的身子依偎在他懷裡,銷魂蝕骨。
  
  梁錦雲不知是誰,心裡害怕,正要推開她,忽想起王亨不許他窩囊,於是改推為摟,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兩人就像乾柴烈火,一點就燃!
  
  好事成了,等早晨起來,懷裡的女子見了他卻尖叫起來,一面喊來人,一面撲打他,罵他淫賊,玷辱她清白。
  
  他認出來了,這女子是老爺書房伺候的青梅。
  
  他終於明白了:分明是青梅想爬大爺的床!大爺不願收她,就將她許給自己。現在青梅希望落空,竟賴他玷辱她。
  
  錦雲氣極了,當他是好欺負的嗎?
  
  哼,大爺昨晚說了:只要進了這書房門的女子,都歸他梁錦雲。來一個收一個,來兩個收一雙!
  
  他看著坐在床上捂臉痛哭的青梅,惱火地想:若非大爺事先吩咐,就憑青梅這爬床行為,他還懶得要呢!
  
  自己送上門來的,怨得了誰?
  
  她尋死覓活的,那他吃的虧怎麼算?
  
  他便硬梆梆對思雨道:「大爺昨晚說了,凡是進這書房門的所有女人,都歸我。來一個收一個,來兩個收一雙!」
  
  思雨和慕晨聽了面面相覷。
  
  大爺這一招,太狠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得善後。
  
  兩人便走進書房裡間,在床沿上坐下來,先叫一聲「青梅姐姐」,打點了一肚子話要勸導她。
  
  青梅雙手捂著臉,哭道:「我沒臉活了!」
  
  思雨看著床上淩亂的被褥,臉也羞紅了。
  
  慕晨從袖內扯出帕子,為青梅擦淚,柔聲勸說:「姐姐先冷靜,咱們來商量個辦法。怎麼能尋死呢。」
  
  青梅哭道:「我不死,還有臉活嗎?」
  
  思雨咳嗽一聲道:「青梅姐姐,你別怪妹妹說話難聽。你半夜進大爺書房,本就不該。你若死了,人罵你不檢點,活該!你死了不要緊,你老子娘在府中怎麼做人?」
  
  青梅的哭聲戛然而止,鬆開雙手,露出一張淚臉。
  
  那臉上,雙目紅腫,正驚愕地看著思雨。
  
  思雨沖她點點頭,很肯定道:「你死了名聲也臭了。你若不死,由大爺做主,把你嫁給梁大哥,歡歡喜喜一門親,就沒妨礙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青梅尖叫道:「我死也不嫁他!」
  
  慕晨道:「梁大哥的人品、長相都好,怎麼不能嫁?」
  
  思雨也道:「梁大哥跟在大爺身邊,一向得大爺重用。咱們府裡不知多少丫鬟傾慕梁大哥、想嫁他呢。這是你運氣好,大爺才把你許給他。若非見你品貌還過得去,就憑你昨晚大膽行為,你以為大爺會容下你?打一頓賣了都可能。還把你許給梁大哥?!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青梅心中也明白,只是還不甘心。
  
  她哽咽道:「你說得他那麼好,你怎不嫁他?」
  
  思雨「嗨」了一聲,拍小手道:「我是很想嫁他,可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大爺昨晚那樣說,我肯定飛跑來了,哪輪得上你!別說我,要是別人知道,昨晚這屋子要擠破了!」
  
  慕晨差點笑出來——這死丫頭,臉皮比磚都厚!梁錦雲還在外頭呢,也不怕他聽見笑話。
  
  梁錦雲在門外也聽見了思雨的話,也忍不住微笑。他可不認為思雨真的傾慕他。思雨這小丫頭,在大爺的調教下,鬼心眼子多著呢,那嘴裡的話是不能當真的。
  
  最後,青梅權衡利弊,不得不屈從命運。
  
  接下來,思雨和慕晨就緊趕著忙起來,找媒人、下聘禮,說是奉王亨的命令,為梁錦雲和青梅辦喜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31 AM


第56章下雪,過來瞧瞧你

  晚上王亨回來,問道:「那件事如何了?」
  
  慕晨道:「婢子們幸不辱命!」
  
  思雨笑嘻嘻道:「老爺這次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王亨接了慕晨端來的茶喝了一口,聞言嗆了起來。
  
  慕晨忙上來替他捶著,又對思雨嗔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連老爺也敢打趣。若叫人聽見了,大爺也護不住你。」
  
  思雨吐了下舌頭,忙向王亨請罪。
  
  王亨擺擺手,笑道:「辦得好!都有賞。爺的丫鬟也能出口成章了,都是受了爺的薰陶。」
  
  他吩咐為梁錦雲風光大辦親事,要叫合府上下共事的人都來觀禮,真正用意是給那些丫鬟一個警告。青梅膽子這樣大,肯定是有人授意的。這個人,除了王諫沒旁人。王亨若是趕走青梅,怕父親臉上下不來,說不定還阻攔,所以才讓梁錦雲出面,讓父親吃了個啞巴虧,還沒處說理。
  
  這件事自有人去執行,無需他操心。
  
  因書房昨晚被梁錦雲當洞房用了,他不要那書房了。新書房還在收拾,他便只在臥房內看書。看了一會,似想起什麼來,從胸前掏出那對血玉鴛鴦,用手指輕輕摩挲。
  
  兩枚玉鴛鴦又交頸扣在了一起!
  
  為什麼他和馨兒還是天人永隔?
  
  可見,這靈物並不靈驗。
  
  或者,它是靈驗的,鴛鴦相聚,預示著他和馨兒要團聚了,只是還沒到時候,時候到了自然就相聚了?
  
  他被這想法振奮,不由很期待。
  
  沒來由的,眼前浮現梁心銘的面容。
  
  慕晨進房來,見他手上的鴛鴦,問:「大爺原只有一隻的,怎麼又得了一隻?可要奴婢打個絡子穿起來?」
  
  王亨道:「不用。我那個海東青啄雁,上面的絡子你幫我拆下來,再把這個穿上我戴。」
  
  幹嘛拆舊絡子用?
  
  慕晨雖覺得詫異,還是答應了。
  
  青梅嫁梁錦雲的消息在王府傳開後,想憑「本事」打動王亨的丫鬟們花容失色,再不敢到他面前放肆。
  
  不是說梁錦雲不好,只是青梅被王亨無情地賜給一護衛,這話要被人好一陣說道,誰能丟得起那個臉面?
  
  王諫聽後心涼半截。
  
  他確定了兒子「無能」。
  
  侏儒症留下了嚴重缺憾!
  
  王亨對青梅的處置,他不敢發一句話。若承認青梅是受他指使,他老臉上掛不住;訓斥王亨,他又狠不下心。他不敢面對兒子,怕戳穿兒子偽裝出來的堅強。
  
  他喃喃道:「天罰我王家!罰我王諫!」
  
  王府的事很快傳到外面,證實了王亨不是男人的流言。
  
  流言泛濫,王亨不可能不知道。
  
  不過,他根本就沒當一回事。
  
  此後數日,王諫天天命人跟蹤王亨,打探他行蹤。他每日不是在宮內,就是在翰林院。落衙後,若不回府,就會和洪飛等同僚去吃酒,還叫歌女彈唱作陪。
  
  十一月初,京城降下今冬第一場大雪。
  
  這天王亨落衙後,騎馬往德政路去了。
  
  跟蹤的人見他進了梁家,忙回去稟告王諫。
  
  王諫聽後半響無言。
  
  再說王亨,原本要回家的,走在大街上,看著紛紛揚揚、漫天飛舞的雪花,心念一動,強烈想見梁心銘。
  
  他遵從自己心意,就去了。
  
  到梁家,一安上前敲門。
  
  喬老爹開門,見是他們主僕,十分高興,忙熱情地往裡讓,說「梁公子就在裡面。」
  
  王亨隔著院墻,便聽見內院笑聲陣陣。
  
  轉過福字大影壁,進了垂花門,只見綿綿密密的雪花世界中,梁心銘和女兒頭戴紅帽,正滿院子奔跑。許是跑動的緣故,他們臉上如搽了胭脂一般粉艷,一團團白色霧氣從他們口中噴出,清脆的笑聲和雪花共舞。
  
  喬老爹跟過來,正要叫梁心銘,王亨抬手制止。
  
  他靜靜地站在垂花門內,望著這一幕。
  
  他腦海中浮現另一幕雪中嬉戲的場景,是他和林馨兒打雪仗的情形,兩人在雪地裡追逐、打滾,紅艷艷的小臉被白雪襯得格外的粉艷。那時他便覺得,馨兒是世上最美的女孩,是他心中最愛、最疼、要一輩子呵護的女孩!
  
  「爹,來人了!」
  
  小朝雲發現了王亨。
  
  梁心銘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門口。
  
  「恩師!」她很意外王亨會來,忙迎過去。
  
  「好大雪。恩師怎會來?」
  
  「就因為下雪,過來瞧瞧你。」
  
  「多謝恩師記掛。」
  
  梁心銘打量王亨:裡面還穿著官服,外面罩著青色緞面水獺大氅,站在雪地中,豐神如玉、光彩照人。
  
  王亨也打量他:頭戴絨線編織的紅帽,身穿青灰色短襖和長褲,腰部紮得緊緊的,不像書生,倒像山上砍柴的樵夫。只是這樵夫的臉色,比大姑娘的臉色還鮮艷。
  
  小朝雲過來,沖王亨福道:「師爺爺好!」
  
  王亨忙道:「免禮。起來。」
  
  他有些別扭,覺得自己好老了,就沖這聲「師爺爺」,他該撚著鬍鬚才對,然沒有鬍鬚可撚。
  
  梁心銘仿佛看出他心思,笑了。
  
  當下一面寒暄,一面讓他進上房。
  
  李惠娘正和喬婆婆在東邊起居室大炕上做針線,不時看一眼地上的炭爐。炭爐上熬著薑湯,預備給那父女倆玩累了回來喝的。兩人正說著閑話,便聽見外面聲音。
  
  李惠娘略一聽,便知是王亨,暗自噘嘴。
  
  心裡雖不滿,面上卻不敢露出來。
  
  她忙起身下炕,出去招呼客人。
  
  梁心銘將王亨讓入西邊書房,請他寬了外面的大氅,除了官帽,上炕坐下,自己去套間換一身灰棉袍來相陪。
  
  炕桌上有他之前寫的文章,王亨正看。
  
  看完問梁心銘:「這是你寫的?」
  
  梁心銘回道:「是。請恩師指點。」
  
  王亨便拿起筆,蘸了墨汁後寫起來。
  
  李惠娘泡了茶送來,梁心銘接過去放在炕桌上;惠娘又倒了紅糖薑湯來給梁心銘喝。
  
  梁心銘喝罷,將碗遞給她,她並不離開。
  
  她站在那,看著低頭寫字的王亨。
  
  王亨忽然抬頭瞅了她一眼。
  
  惠娘頓時覺得,自己在這有些多餘。
  
  可是眼前這兩人……
  
  她實在不放心他們單獨在一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37 AM


第57章新歡和舊愛


  王亨寫一會,遞給梁心銘看。
  
  梁心銘看了,道:「謝恩師指點。只是這樣措辭,顯得觀點模糊。恩師這樣改正,定有用意。」
  
  王亨道:「不錯。沿海通商稅收,朝堂上已經爭執多日了。朝廷大臣尚且不能下定論,你一個趕考的舉人,若提出明確的觀點,不論是否合適,恐怕都不得好。」
  
  梁心銘問:「那恩師以為學生寫的如何?」
  
  王亨道:「很不錯。還有幾點不夠完善。我想你是對沿海通商瞭解還不夠,所以才沒能考慮周全。等將來你瞭解其中內情,恐怕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了。」
  
  梁心銘點頭,表示受教。
  
  這篇文章是她練筆用的。再天才的人,也要勤學苦練,才能修成正果。她每隔幾天就要寫一篇文章,有些是分析歷史和經義,有些是議論當前時政,都是為了練筆。
  
  兩人說著話,惠娘又端了茶果上來。
  
  梁心銘覺得惠娘和王亨之間怪怪的。惠娘是因為聽過林馨兒的遭遇,所以討厭並防備王亨;王亨呢,則是本能就討厭惠娘。唉,新歡和舊愛,天敵!
  
  梁心銘便對惠娘道:「你去準備幾個菜,請恩師留下來吃晚飯。但不知恩師可肯賞臉?」最後一句話是看著王亨說的,征詢他的意思。同時也提醒:若留下來吃飯呢,他們這就去準備;若不留下來,是不是該告辭了?外面天快黑了呢。
  
  王亨「嗯」了一聲,道:「如此,叨擾青雲了。」
  
  梁心銘忙道:「學生榮幸之極。」
  
  然後看向惠娘,示意她去準備。
  
  那無奈的眼神仿佛說,他不走,我也沒法子。
  
  惠娘覺得,王亨就是故意的。
  
  梁家這麼窮,這飯有什麼好吃的?
  
  惠娘不情不願地走了。
  
  王亨分明看見,心情很好。
  
  他一邊和梁心銘談講文章,一邊等晚飯。
  
  面對他直視的明亮目光,梁心銘有些心慌,總是不經意地垂眸,不便與他對視,也不敢與他對視。
  
  王亨則有些迷惑。
  
  梁心銘的眼睛太像林馨兒,可是馨兒才不會這樣內斂,動不動就垂眸掩蓋自己的心思。林馨兒是狡黠的,笑意盈盈地看著人,不知不覺就把人哄得團團轉。
  
  他不是林馨兒!
  
  他告訴自己。
  
  可不知怎麼了,他依然像被磁石一樣吸引著,不斷靠近梁心銘,來看他,還留下來吃晚飯。
  
  天黑了,惠娘飯也做好了。
  
  她先端了一個鍋上來,熱氣騰騰。
  
  在炕桌上支好炭爐,放上鍋,然後滿臉歉意地、吞吞吐吐對王亨道:「恩師……這是一品鍋。窮家小戶……沒什麼好東西……中午剩的菜,我就一鍋燉了……我們鄉下常這麼吃。恩師怕是吃不太習慣。還望擔待!」
  
  王亨本來聞著那香氣覺得還不錯,聽了她這話,不由瞪起眼睛——她竟然把中午吃剩的菜燉給他吃?
  
  他朝鍋內看去,裡面有肉、有豆腐皮、蛋餃、菜幹、筍乾、還有灰色的一塊塊不知是什麼,攪和在一起,一鍋糊,他頓時覺得惡心,哪還有半點胃口。
  
  梁心銘詫異,中午她忙著寫文章,根本沒顧得上吃飯。她不吃,那娘倆便也隨便糊弄,只把剩飯煮一煮、就著鹹菜吃了。根本沒燒任何菜,哪裡來的剩菜?
  
  她喵了惠娘一眼,忽然明白了:
  
  這是故意惡心王亨呢!
  
  雖然有些不厚道,但是她必須幫惠娘。
  
  她便拿了大湯勺,滿滿地舀了一勺湯菜,放進王亨碗裡,微笑道:「所謂一品鍋,這是文雅的名兒,大戶人家都這麼叫。鄉下還有個俗名叫『大雜燴』。就是把所有的菜一鍋燉。雖然賣相不好,味道卻一樣鮮美。恩師且請嘗嘗我們小戶人家的大雜燴,看比你們的一品鍋如何。」
  
  她沒有解釋這不是剩菜。
  
  但是,她也沒有否認。
  
  惠娘頓時身心舒暢,果然梁心銘還是向著她的。
  
  王亨看看碗裡的菜,又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目光期待地望著他,他只好強笑著拿起筷子,搛了一片豆腐吃了。覺得味道還不錯,他一咬牙,又搛了一隻蛋餃吃了。因為他覺得蛋餃這東西,要吃就吃一隻,沒人會將蛋餃咬一口再放回去,就算是中午剩的,應該還乾凈。
  
  豆腐和蛋餃都很鮮美。
  
  他繼續吃,把碗裡的菜都吃了。
  
  梁心銘見他吃了,也舀了一勺吃起來。吃得很香,因為她真餓了。還有,這菜看著不怎樣,味道卻極好。
  
  惠娘這才笑著出去,繼續端菜。
  
  王亨吃完,放下筷子對梁心銘點頭道:「味道確實很鮮美。你媳婦持家有道,人是不錯的,就是眼界窄了些。」
  
  梁心銘面色古怪地看著他。
  
  這是在說她媳婦不好?
  
  書房外,端菜過來的惠娘聽見了,不禁氣壞了,這個王亨,居然在梁心銘面前說她的壞話!
  
  她倒要聽聽,梁心銘怎麼回話。
  
  梁心銘道:「學生出身貧寒,自然比不得恩師有眼界。媳婦是女人,來來去去都在內宅打轉,更不用說了。」
  
  王亨道:「我說你媳婦眼界窄,並非瞧不起她出身。她生活節儉固然沒錯,卻要看對什麼人。今日為師過來,她煮了剩菜待客,為師自然不會計較;若換了別人呢?豈不給你丟臉!你賣畫得了近三千兩銀子,敞開了花自然不對,但連最基本的人情來往她都考慮不周到,將來如何幫助你在官場上立足?怕是要把人都得罪光了!」
  
  梁心銘忙道:「媳婦不是沒想周到,而是想太周到了。眼下學生並未考上,有些事不能不提前打算。若學生落榜的話,下一科還要再等三年。三年,回鄉路途太遙遠;若留在京城,生活無著落,三千兩銀子夠什麼用?因此她才未雨綢繆,還請恩師見諒。」
  
  王亨不滿道:「你還真護著她!」
  
  梁心銘道:「媳婦辛苦,都是學生無能。」
  
  小朝雲幫娘送筷子來,趴在炕邊還沒走,仰著小臉看二人說話,聽來聽去,雖不大懂,好像怪娘煮了剩菜。
  
  忽然她道:「沒煮剩菜。」
  
  王亨一楞,看向小女孩。
  
  這話什麼意思?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42 AM


第58章致命的吸引

  
  朝雲見他疑惑,很肯定地解釋道:「中午吃鹹菜的。」
  
  娘可節省了,爹不吃飯,娘就不燒菜了,煮了剩飯、就著一小碟鹹菜就打發了她。晚上這些菜是特意煮給師爺爺吃的。她聞了都流口水呢。師爺爺還說是剩菜,瞎說!
  
  王亨靈光一閃,迅速明白了李惠娘的意思:她再摳門,也不會用剩菜招待客人,之前那麼說,故意惡心他呢。
  
  這女人,恐怕還惦記上次在別苑他輕薄梁心銘的事,也許還跟最近外面的流言有關,她這是吃醋了!
  
  敢戲弄他,這小媳婦反了天了!
  
  他臉一沉,問梁心銘:「怎麼你媳婦說這是中午剩菜?」
  
  他倒要瞧瞧梁心銘如何替妻子圓場,若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就必須讓李惠娘來給他賠罪若梁心銘只維護妻子,不尊師,他可就不客氣了。
  
  梁心銘在朝雲說話時,心裡便咯噔一下,暗想「壞了!」她大腦十萬細胞一齊開動,想辦法解釋。
  
  外面,李惠娘一聽朝雲說露餡了,也嚇一跳,要進去,又不敢進去,急得團團轉。就聽梁心銘道:「恩師是不是誤會了?這確是中午的剩菜,但不是吃剩的。學生怎敢用吃剩的菜招待恩師呢!」
  
  王亨盯著她,追問:「你什麼意思?」
  
  梁心銘道:「學生之前做文章,做得投入了,就沒顧得上吃飯。惠娘做了菜,不敢打攪學生她又儉省,見學生不吃,也不捨得吃,就和女兒隨便弄了些剩湯飯就著鹹菜,對付了一頓,把菜留到晚上,等學生一起吃。因為恩師來了,那菜熱了也不像樣,所以就一鍋燴了。」
  
  王亨看著她,不知該信還是不信。
  
  李惠娘對梁心銘的急智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端著菜進來,故意做不知情模樣,一面放菜,一面道:「這真是太寒酸了!留恩師吃飯,也沒個像樣的菜。來,吃這個。這是晚輩請喬老爹去真真羊肉館買的羊肉,剛熱了一遍。還有個羊湯,還在熱著,等吃了飯再喝。」說著對王亨燦爛地笑,好像問:她這樣待客還不夠熱忱?
  
  王亨也疑惑:難道真是他聽誤會了?
  
  梁心銘怕他深究,趕緊勸他吃菜、喝酒,要把這一節岔過去又對惠娘使眼色,命她出去,別在這礙眼了。
  
  王亨順勢下坡,叫小朝雲也上炕來吃。
  
  他還想套小朝雲的話呢。
  
  李惠娘急忙道:「晚輩帶她在灶房吃。」
  
  說罷拉著朝雲就退出去了。
  
  梁心銘鬆了口氣,可把這一節混過去了。
  
  王亨聽說鍋裡燴的不是中午吃剩的菜,沒了嫌惡之心,放心大膽地吃起來。他覺得,李惠娘做的這大雜燴雖然賣相難看了些,味道確實很鮮美,比一品鍋不差。
  
  他搛了一塊灰色的東西舉著問梁心銘:「這是什麼?」
  
  梁心銘笑道:「這可是窮人的菜。恩師不妨多吃些。」
  
  王亨感興趣的問:「哦,可有什麼說頭?」
  
  梁心銘道:「有。這叫黴豆渣。雖然是做豆腐濾剩下的渣,還是有些養分的。把豆渣用特殊的手法發酵後,就成了黴豆渣。用肉、青菜一起煮,自有一股鮮美。若是油膩東西吃多了,吃黴豆渣可以清理腸胃。」
  
  王亨聽了笑道:「果然好東西!」
  
  他便專門挑鍋裡的黴豆渣吃。
  
  少時,惠娘又捧了一壺酒進來。
  
  把酒放在炕桌上,她笑道:「這酒是自家做的甜米酒,剛煮開的,下雪天喝了暖胃。請恩師不要嫌棄。」
  
  王亨瞅她道:「不會嫌棄。再灌一壺來。橫豎這個喝了暖胃不傷身,多喝些無妨。」
  
  惠娘強笑道:「是。」
  
  轉身咬著後槽牙走了。
  
  王亨舉杯,笑著邀請梁心銘共飲。
  
  窗外,雪越發下得大了。
  
  窗內,爐火燒得火鍋沸騰,大雜燴的菜吃在肚內,暖融融的對面坐著梁心銘,看得他賞心悅目。
  
  這頓飯,王亨吃得酒足飯飽、盡興而歸!
  
  梁心銘送走他後,回到書房。
  
  惠娘也收拾完了,正和朝雲坐在炕上。
  
  梁心銘將小朝雲抱到懷裡,低頭,捧著她小圓臉道:「咱們的小朝雲聰明又誠實,真是好孩子。」
  
  爹爹忽然誇贊,小朝雲樂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幸福地說道:「爹爹也好人。」
  
  李惠娘嗔道:「你還誇她!」
  
  梁心銘瞟了她一眼,道:「為什麼不誇?她又沒做錯事。朝雲最乖了,是娘不乖。」
  
  朝雲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說娘不乖,反正沒說她就行,把小腦袋直點。她最喜歡爹爹了,比喜歡娘親還要多。
  
  李惠娘心虛道:「好啦,我以後不惹他了。」
  
  梁心銘點頭道:「嗯。惠娘你記住,你夫君才智有限,不是萬能的。往後行事謹慎些,不然為夫也保不住你。」
  
  惠娘噗嗤一聲笑了,「知道了。”
  
  此後,王亨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會來梁家。
  
  有時是和洪飛一起來。
  
  再來時,會讓一安買些點心帶給小朝雲吃。來後,會吩咐李惠娘:「不用費銀子買羊肉,就做一鍋大雜燴!」又特別叮囑:「要做那個黴豆渣!」
  
  李惠娘不忿,很想偷偷把吃剩的菜摻和進大雜燴裡,然為了梁心銘,終究還是沒敢,只在心裡想想而已。
  
  梁心銘對于王亨頻繁拜訪無從拒絕。理智告訴她,不該和王亨走得這麼近,但她心裡並不反感他來。
  
  他們之間有著致命的吸引,就像癮君子對於毒的嗜好,欲罷不能。不見難受,見了歡悅,分別後更難受。
  
  王家,王諫忍耐不住了。
  
  這日,他命人將王亨叫去,屏退左右,放臉喝道:「你還嫌外面傳得不夠熱鬧嗎?梁心銘是你的門生,若說師生親近,也該是他到王府來拜望你。你身為座師,隔三差五往他那裡跑,成何體統!」
  
  王亨變臉道:「父親也信那些流言?」
  
  王諫道:「人言可畏!」
  
  王亨冷笑道:「兒子若是顧忌人言,早就沒法活了!」
  
  王諫想起他當年得了侏儒癥的情形,啞口無言。
  
  王亨躬身道:「兒子告退!」然後拂袖而去。
  
  王諫氣得怔怔的,坐了半響,才叫:「來人!”
  
  一親信走進來。
  
  王諫吩咐道:「去,給我查查那個梁心銘的底細!」
  
  親信道:「是。老爺。」然後退出。
  
  這一查,查出梁心銘長得像林馨兒,王諫恍然大悟,找到兒子對梁心銘青睞的根由了。此是後話。
  
  王亨從父親那裡出來,心情很差。
  
  他想道:「我偏要跟梁心銘親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50 AM


第59章天生的紅顏禍水

  
  因為京城松山梅園的梅花開了,翰林院的文人們準備舉辦一個梅園詩會,邀請京中名宿學儒,賞梅做詩,就在明日。王亨當即寫了封便箋,讓一安送給梁心銘,說帶她去。
  
  梁心銘接到信,心下躊躇。
  
  翰林院主辦的詩會,到場的肯定都是有地位和名望的人物,最起碼也是科舉榜上有名的進士,想也能想像出那個盛況:狀元多如狗,才子滿地走!
  
  她借著王亨的光跟去,合適嗎?
  
  外面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她並不怕,然她現在只是個趕考的舉人,應該低調,不該四處招搖出風頭。
  
  想罷,她便找了個理由,婉拒了王亨好意。
  
  一安拿著她寫的回信,去回稟王亨。
  
  梁心銘以為這事就算了,誰知第二天早飯後,她正在讀書,王亨卻上門來了,命她換了衣裳快走。
  
  梁心銘賠笑道:「多謝恩師抬舉。學生不是已經回復恩師了,學生身份不便,還是不去的好。」
  
  王亨目光銳利地看著她,道:「你怕了?」
  
  梁心銘裝糊塗,問道:「怕什麼?」
  
  王亨不答,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道:「怕也沒用。為師斷定:你這輩子都脫離不了流言蜚語的困擾。為師就委屈些,且當你的磨刀石,讓你好好磨練適應!」
  
  很慷慨犧牲的大度模樣。
  
  梁心銘問:「恩師此言何意?」
  
  她才是受委屈的那個人好麼!
  
  王亨好整以暇道:「就你這副容貌,天生紅顏禍水你又才華橫溢,僅憑這兩點,就招人嫉妒。今日為師看重你,將來皇上也會看重你。別人不能質疑你的才學,就會想辦法造謠中傷你。你能躲得開嗎?」
  
  梁心銘道:「躲不開。」
  
  她看著王亨,強烈懷疑這傢伙是經驗之談。因為他說的這兩條,他自己都具備。是不是也一直被流言蜚語困擾?
  
  不管怎樣,她都改主意了
  
  她要去松山參加梅園詩會!
  
  她便請王亨等候,自己去套間內換衣服。
  
  少時,她換好衣服出來了。
  
  她穿了一件藍棉袍,腰間繫著一根布腰帶,外面罩著單薄的黑斗篷腳下是雙大頭黑棉鞋,頭上戴著一頂老頭帽,也是藍色,頂上尖尖的,連耳朵一塊遮住。
  
  王亨坐在炕沿上,聽見動靜抬頭一看她這不倫不類的打扮,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容忍的模樣。
  
  梁心銘見他這樣,很愉悅地笑了。
  
  王亨今天穿著寶藍箭袖,外罩藏青緙絲貂皮褂,繫著石青黑狐連帽斗篷,清雅又貴氣。她站在他身邊,簡直是雲泥之別,反差太大。再說白點,簡直就是丟他的臉!
  
  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被人非議,他也別想好過!
  
  要磨練他們就一塊磨練吧。
  
  王亨忍無可忍,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就算有錢,也不能強令梁心銘換一身光鮮的衣裳。若那樣,梁心銘會覺得他在嫌棄她,自尊會受不了的。
  
  他默念「大丈夫不問出身,衣衫皮囊都是外相,人品學問才是重要的」,強迫自己當沒看見,起身就走。出門時還要承受李惠娘怨念的眼神,因為他拐跑了她的夫君。
  
  他想:「這女人妒忌心太強了。亂吃醋!」
  
  到門口,一安和梁錦雲忙牽著馬過來。
  
  王亨也為梁心銘準備了一匹馬。
  
  林馨兒以前跟著王亨學會了騎馬,飛身上馬的姿態就像一隻敏捷的飛燕,眼下梁心銘可不敢展示出來,怕王亨起疑,於是踩著馬鐙、攀著馬鞍往馬背上爬。
  
  王亨坐在馬上看不過,探身往前,一把扣住她皓腕,輕輕一提,使她借力攀上馬背。柔軟的手掌給他的感觸,讓他心一跳,沒來由地怔住,竟忘了鬆手。
  
  梁心銘也是心一顫,目光落在那只大手上,大拇指戴著青玉扳指,掌心溫暖。她如被燙一般,急忙用力抽手,一面不悅地瞅他,心想:「敢吃姐的豆腐!」
  
  王亨回神,忙鬆手,因不自在,便想找些話來說,把剛才的尷尬混過去。他見梁心銘騎在馬上,並不像生手那樣瑟縮,腰背挺直,連那身不合適的打扮也不那麼礙眼了,藍色帽子襯得她臉如白玉,不禁目露贊賞。
  
  梁心銘催馬就走,一面問:「恩師看什麼?」
  
  王亨問道:「你這帽子誰做的?忒難看了。”
  
  他心裡贊賞,嘴上說出的卻是另一番話,毫不留情地打擊梁心銘,其實就是貶低李惠娘的手藝。
  
  梁心銘道:「是賤內做的。學生很喜歡。」
  
  王亨鄙視道:「你這是什麼眼光!」
  
  梁心銘道:「不幹眼光的事。只要是賤內做的東西,學生都喜歡。」深情的語氣,用幸福的表情配合。
  
  王亨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也不知為何,他很不喜歡梁心銘對李惠娘深情,可是人家夫妻情深,他又沒理由干涉。
  
  他雙腿一夾馬腹,把速度加快,道:「快些走,回頭去晚了,錯過了詩會的精彩。」
  
  梁心銘忙也催馬跟上。
  
  松山位於皇城東,正對著皇城東門樓。梅園在松山的東面,方圓大約有幾十畝,遠遠望去,恍若大片雲錦覆蓋在白雪皚皚的山坡上,光華燦爛!
  
  今日,梅園被翰林院封了,普通人是進不來的,凡來參加詩會的,需持有翰林院發的帖子才能進入。
  
  梁心銘跟著王亨進園,發現已經來了好多的人,散佈在園中各處,王亨一路為她引見,和碰見的人打招呼。
  
  園中所有道路上的積雪都清掃乾凈了。
  
  兩人沿著一條石徑向觀梅亭走去。
  
  梁心銘問:「來的都是朝廷官員嗎?」
  
  她看著覺得有些人不大像。
  
  王亨道:「也不都是。有些和你一樣,是被人帶進來的。今日不止可賞梅」他對著梁心銘意味深長地笑「還可以賞美人。你難道沒看出來,有些人是女子裝扮?」
  
  梁心銘愕然道:「女扮男裝?」
  
  王亨道:「不錯。今日翰林院舉辦的詩會,邀請的是京中文人士子明日譽王妃也舉辦詩會,邀請名門閨秀們參加。今日來的女子,不為賞花,多是為了看男人而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2:55 AM


第60章騷包美男的囂張


  梁心銘微笑道:「只怕都是衝著恩師來的!」
  
  同為女子,她非常理解小姑娘們的心思。
  
  換上她,也一定想辦法溜進來看才子美男。
  
  說話間,就見左前方的梅樹下有幾個穿華貴大毛斗篷的少年,直直地盯著她和王亨,那眼神,那模樣……唉,不忍直視,一副羞答答的少女模樣。
  
  這女扮男裝的效果也太差了!
  
  王亨放肆地把她們都看了一遍,腳下不停地走過去了,還催梁心銘,「青雲,快點。怕是詩會都開始了。」
  
  梁心銘應道:「是,恩師。」
  
  那幾個少年(少女)看呆了眼,視線被他們牽著走,等他們師生過去了,立即唧唧喳喳小聲議論起來。
  
  梁心銘聽見暗笑。
  
  來到梅園中央的「觀梅亭」,人更多,其中有不少梁心銘都認識,如洪飛、吳繁、孟無瀾等。
  
  身為流言當事人,梁心銘和王亨「雙雙」出現,立即吸引了眾多目光;再一看梁心銘的打扮,更是神情各異。
  
  王亨像沒事人一樣,將梁心銘引見給大家。
  
  梁心銘也挨個拜見各位前輩和大人。
  
  當著面,大家肯定客客氣氣;私底下,那些小輩們難免竊竊私語、議論猜測:
  
  「這就是王翰林在徽州的門生?」
  
  「對,就是梁心銘。」
  
  「就知道他今天會來。」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這身打扮……有些不倫不類的,看著很古怪,不像讀書人。」
  
  「讀書人難道有模子印出來的,不能有別的樣子?你這話要叫王翰林聽見了,定要駁斥你。”
  
  「說不定打你一頓。」
  
  「王翰林很袒護這個門生。」
  
  「對,看華少爺的下場就知道了。」
  
  「華少爺還不能下床呢。」
  
  雖然沒有特別難聽的話,對梁心銘的輕視很明顯。
  
  梁心銘不用猜,也知道他們對自己沒好印象。
  
  寒暄後,大家按官職、名望排列,各自落座,像梁心銘這樣的後輩是沒有座的,站在王亨身後。
  
  在座的有禮部尚書崔淵大人、翰林大學士李揚李大人等,不是朝廷官員,就是當世大儒,再不然就是有才學的世家子弟、公子王孫,「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王亨掃了現場一圈,心下轉開了念頭。
  
  等詩會開始後,他便提議,讓梁心銘和那些小輩為大家眷寫詩作,「正好可以讓他們長些見識,學習學習。”
  
  眾人都道這主意好。
  
  有這麼多前輩在場,除非是驚才艷艷,否則誰有耐心看你一個後輩小子獻醜?去給大家謄寫詩作,最好不過了。
  
  梁心銘對這提議也很滿意。
  
  這個場合,還是別出風頭的好。
  
  王亨這樣安排,也是大有深意的:謄寫詩作,可以檢閱書法。一個人字的好壞,就像他的門臉,也是招牌。先不管學問如何,若是一手字還過得去,人家也不會太看低你;若是書法絕妙,就讓人敬佩了。
  
  王亨的用心得逞了。
  
  眾人詩作好壞且不說,大家評比鑒賞完畢,翰林大學士李揚大人誇贊道:「梁解元這字很有剛骨。不錯!」
  
  只是不錯兩個字,也讓其他小輩嫉妒不已。
  
  在這些帶來的後輩中,只有她得了誇獎。
  
  國子監一位博士眼珠一轉,道:「咱們做完了,讓他們小輩也來作一如何?我們大家正好可以評論。」
  
  洪飛忙笑道:「好啊!」
  
  他對梁心銘很有信心。
  
  王亨卻道:「我有個新鮮主意,正可以考考他們。」
  
  眾人都問:「什麼主意?”
  
  大家都知道他要替梁心銘長臉,十分警惕,為防止他出的主意偏向梁心銘,時刻準備反駁挑剔。
  
  王亨笑道:「這個雪天,我們又是專程來賞梅的,不論是賞梅的詩,還是吟雪的詩,剛才都作了不少了。他們肚子裡肯定也有了腹稿,只等寫出來。這未免沒意思。會試在即,不如讓他們做一篇文章,請在場前輩評比如何?」
  
  禮部尚書崔淵大人呵呵笑道:「王翰林既然這麼說,想必是有備而來。你說說,叫他們做什麼題目好?」
  
  王亨笑道:「下官不敢多嘴。就請老大人現出題。」
  
  崔淵笑道:「當真?」
  
  王亨道:「當真!任憑老大人出題。」
  
  崔淵道:「好!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眾人一驚,現出題作文,那考的可是真本事!
  
  王亨敢說這話,不是有備而來,而是對梁心銘的才學有絕對的信心,不論崔大人出什麼題目都不怕。
  
  那些後生晚輩們頓時緊張起來,原先還想看梁心銘丟臉,現在生怕自己丟臉。誰知道崔淵那老古板會出什麼樣的題目?倘若一時半會作不出來,可怎麼好!
  
  大冷天的,他們一個個都急冒汗了。
  
  大家都抱怨地看向王亨,心道:「你要替你弟子出風頭,犯不著拿我們當陪襯。出這刁鉆的主意!」
  
  他們忘了,剛才還想和梁心銘比試呢。
  
  他們緊張,梁心銘其實也緊張。
  
  王亨為她製造了一個機會:今兒要麼一鳴驚人,得到在場眾人的認可;要麼被人說才能平庸,全靠王亨提攜。
  
  可是,她就算肚裡有些才學,能跟他比嗎?
  
  王亨家世顯赫,有張揚的資本。
  
  梁心銘出身寒門,目前只是舉人,待會若文章做的不好,人家會笑話她;若做得好,將成為眾矢之的。
  
  這與她準備低調、慢慢往上爬的計劃不符。
  
  似乎察覺她不安,王亨轉頭看向她。
  
  他拍拍她的手臂,微微一笑,似對她滿懷信心。
  
  她也回了他一笑,自信而優雅,心裡卻罵:「騷包美男!你喜歡囂張,你就囂張,幹嘛拖上我?不出風頭你就皮癢!自作主張,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
  
  再罵,此事也改不了了,且看崔尚書出什麼題目吧。
  
  有些人怕崔尚書有意刁難,沒難住梁心銘,卻害得他們子侄作不出來丟人現眼,便想法子要阻止。
  
  一般人是勸不了崔尚書的,便推國子監祭酒出面。
  
  老祭酒便對崔尚書道:「雖說考較他們,題目也不能太刁鉆了。今日是為賞梅而來,最好與梅花有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3:52 AM


第61章大出風頭

  
  眾人紛紛附和道:「對,對!」
  
  崔尚書也明白眾人心思,也不想討人厭,可是又不願便宜了這幫後輩,略想了一想,想出一個好主意。他便出題:以梅花比喻一個歷史人物,作一篇賦。規定時間:一個時辰。
  
  眾人楞了一會,隨即都叫好,又說高明。
  
  梁心銘也暗贊這題目出的妙。
  
  這題目看似平常,其實並不容易。
  
  首先,要能精確描繪出梅花的品格和神韻。
  
  其次,要熟悉並概括歷史人物的品格和神韻。
  
  第三,這個人物的品格要與梅花的品格相符,不能風馬牛不相及,否則做的再好,也不好了。
  
  第四,才是看作文者的文學功底。
  
  梁心銘迅概括出這幾個要點,腦海裡立即浮現一個歷史人物郭織女。當年,她懷疑郭織女是穿越前輩,對其生平事跡深入研究過,再熟悉不過了。
  
  郭清啞本是江南一村姑,自入紡織商場,便屢遭打擊和陷害,卻頑強地生存下來,且越走越高,被御口親封「織女」,並賜建「功德」和「貞節」兩座御制牌坊。她的外貌和氣質品格,都符合梅花高潔清冷、傲雪淩霜的形象。還有她的婚姻,更生動演繹了「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韻味!
  
  梁心銘只思索了一刻鐘,腹稿便醞釀而成。
  
  她開始奮筆疾書,中間根本沒有停筆,一氣呵成作完了,才過了半個時辰,略檢查一遍,便交卷了。
  
  王亨看得劍眉舒展,嘴角上揚。
  
  他笑吟吟對崔尚書道:「請尚書大人先批評指正。」又對梁心銘點頭,示意她坐下喝杯熱茶,歇息一會。
  
  梁心銘哪敢自大,恭敬地站著,等人家批評。
  
  崔尚書取了她的文章,和隔壁的老祭酒同看。看的時候,那臉上的神情一直沒有異樣,但專注的眼神洩露了這篇文對他們的吸引。看到最後,老祭酒再掩飾不住驚嘆之色。
  
  為了不影響其他人作文,兩人看完並沒有出聲。
  
  他們將文章傳給王亨等人觀看。
  
  王亨看完,再也掩飾不住笑意,丟給梁心銘一個贊賞的目光,意思叫她放心,今日是一定要拔頭籌了。
  
  梁心銘暗道僥幸,鬆了口氣。
  
  大家一直傳看,看完神情變化不一。
  
  那些還在苦思冥想的人,更加慌張了。
  
  一個時辰後,全部結束。
  
  梁心銘當之無愧奪得魁:選材新奇,刻畫準確,寓意深遠,最主要是通過郭織女對蒼生社稷的貢獻,把文章上升到一定高度,突破了風花雪月的題材,立意宏偉!
  
  其他人也都選了歷史上傳奇女子,有西施,有文君,還有本朝的玄武女將軍,但都不及梁心銘刻畫精準。
  
  也有人跟梁心銘一樣選了郭織女,就是孟無瀾。
  
  孟無瀾的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若沒有梁心銘,定能博得不少贊賞。但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今日到場的無不是胸有丘壑之人,都推梁心銘的文章更高一籌。
  
  梁心銘收獲一堆嫉妒的目光。
  
  王亨環視一圈,犀利道:「不過是作文輸了而已,並不算什麼大事。怕的是失了君子氣度,從此墮落為小人,只知道在背後造謠中傷別人,那才麻煩呢。」
  
  無人接腔,誰也不願承認自己嫉妒梁心銘。
  
  他又笑道:「各位覺得本官才學如何?」
  
  一舉子忙道:「王翰林學貫古今,乃我輩楷模。」
  
  王亨道:「然本官也被人質疑過。本官幼時患病,長不大,人稱三寸丁。當年考童生試,人都說三寸丁不可能考第一,肯定是王家依仗權勢,跟考官串通作弊……」
  
  他毫不避諱地說起自己當年的遭遇。
  
  亭內陡然安靜下來,眾人屏息凝神。
  
  也許是他的遭遇警醒了大家,又或者是他主動提及不堪往事拉近了與眾人的距離,眾人忽然都輕鬆了。
  
  一少年笑道:「若說嫉妒梁解元,在下是有點兒,不過不會質疑。剛剛這篇文章,已經證明梁兄的才學。」
  
  他一開頭,眾人也紛紛開口稱贊:
  
  「正是。梁兄僅僅用半個時辰就作了一篇文,文思敏捷、妙筆生花,我等拍馬難及。」
  
  「尚書大人臨時出題,做不得假。」
  
  「梁解元的才學,有目共睹。」
  
  還有人壯膽問起王亨小時候的病。
  
  他笑著,有選擇地解釋並回答了。
  
  眾人都對他感佩不已,覺得他沒那麼高高在上了,挺平易近人的;小輩們也主動和梁心銘交談,十分親切,再不用異樣的目光看她,亭內的氣氛活躍起來。
  
  吳繁側,輕聲對孟無瀾道:「他還真是寵這個門生。為了梁心銘,不惜揭自己最醜陋的傷疤。」
  
  孟無瀾默默舉杯,一飲而盡。
  
  吳繁又自語道:「就因為梁心銘像林馨兒嗎?」
  
  孟無瀾道:「不過是巧合而已。」
  
  吳繁不再說話,看著梁心銘出神。
  
  梁心銘看著人叢中的王亨,謔浪笑敖、疏狂不羈。
  
  王亨如有感應,迅轉頭看向她,黑眸如電。
  
  梁心銘忙轉臉和人說話,然後趁著去方便的機會,出了觀梅亭,順著一條石徑,向梅林深處走去。
  
  清寒帶香的氣息吸入肺腑,令她頭腦格外清醒。
  
  她將剛才的事在腦中擬了一遍。
  
  那天暴打華少爺的王亨,今天主動提及「三寸丁」的王亨,都讓她感到陌生和詫異。
  
  三寸丁,不再是他的逆鱗!
  
  他看似張揚,其實很狡猾。
  
  他很會做官,也很適合當官,再這樣下去,不出數年,他必定能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優秀的「奸臣」!
  
  梁心銘一邊走,一邊想,路上碰見好幾撥女伴男裝的少年,看見她都目光興奮,期待與她來一場邂逅,再攀談幾句,問一聲「公子哪裡人」,又或者吟詩筆鬥。可是,梁心銘怕麻煩,不想與她們邂逅,遠遠看見便主動避開了。
  
  到梅林深處,周圍沒有一個人。
  
  她在一株梅樹下停下,湊近一橫亙的梅枝,細看那胭脂染就的花朵,輕輕嗅,細細品。
  
  女人,都是愛花的!
  
  她都快忘了,她也是女人。
  
  忽然,她感到一股灼熱的氣息靠近。
  
  梁心銘急忙回頭,一看是王亨!
  
  她忙躬身道:「恩師也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3:57 AM


第62章恩師為何不續娶

  他笑問:「怎麼一個人在這?」
  
  梁心銘道:「學生從未見過這麼多梅花,一時貪看,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王亨越過她,信步往前,一邊道:「松山是皇家寺廟所在地,也是京城內風景最優美之所在。春可賞桃杏,夏賞荷花,秋賞菊花,冬賞梅花,一年四季皆有美景。」
  
  梁心銘無聲跟在他身後,聽他解說。
  
  王亨說罷,也沉默下來,只賞花。
  
  好一會,他才問:「之前他們嘲笑你,你可難受?」
  
  梁心銘搖頭,笑道:「恩師不是說,學生這輩子都別想脫離流言蜚語的困擾嗎?這才開始呢。」
  
  王亨也笑了,道:「我算卦很準的,不信你等著瞧。」
  
  梁心銘頓了下,忽然問:「學生冒昧請問,恩師為何不成親呢?明明成親就可以避免謠言中傷。”
  
  王亨不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梁心銘以為他不想回答。
  
  王亨忽然停下來,因為他們走到了路的盡頭。
  
  路盡頭,三株紅梅呈三足鼎立,身著石青大毛斗篷的他站在雪地中央,孤傲、孤獨,如崖、如松。
  
  「為師已經成親了。」他輕聲道。
  
  「恩師已經成親了?」梁心銘屏住呼吸,疑惑反問。
  
  「是。十二歲就成親了。當年為師患了侏儒症,不能長大成人,家中便為我娶了一個寒門小戶的女孩子陪伴我。她那年才八歲。我們相處很好。」王亨緩緩道。
  
  「那……師母呢?」梁心銘再問。
  
  「她……不在了。」王亨的聲音落寞、憂傷。
  
  「既然不在了,恩師為何不續娶?」梁心銘追問。
  
  「因為我與她有白首之約。」王亨道。
  
  簡簡單單一句話,重重撞擊在梁心銘心上,讓她痛得差點閉過氣去。她心中喊:「不!我不相信!」
  
  她不敢看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
  
  好容易平靜下來,她才又問:「難道恩師真要一輩子不成親,孤獨到老?王大人也不會允許吧?」
  
  王亨道:「一輩子?我沒想那麼遠。」
  
  頓了下又道:「我忘不掉她,沒辦法娶別人。」
  
  梁心銘再次繃緊心弦,咬緊牙關,生怕自己會沖向他,告訴他自己就是林馨兒,放棄梁心銘做回林馨兒。
  
  王亨根本沒留意她,只盯著眼前的梅花,腦海裡,浮現林馨兒粉艷艷的小臉。
  
  他自言自語道:「你知道嗎?為師曾經最痛恨別人叫我三寸丁,若聽見了必定不饒他。可是,現在為師不在乎了。為師甚至想,如果病未治好,還是侏儒,就可以和馨兒快快樂樂地在一起,馨兒就不會死了……」
  
  梁心銘終於控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她急忙轉身,看向遠方,將淚水往回憋。
  
  王亨還在自語:「……馨兒並不嫌棄我是侏儒。那時候,我們毫無嫌隙。後來我長高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梁心銘大口吞淚。
  
  她深吸一口氣,竭力平復心情,然後輕聲問:「為什麼會這樣……師母到底是怎麼死的?」
  
  她期待著,只要他說出一個理由,她就會原諒他,告訴他自己就是林馨兒,與他和好如初。
  
  王亨沒有回答。
  
  梁心銘感到,他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冷,比這冰天雪地的梅園還要冷,一副「生人勿近」的狀態。
  
  他不想說,因為不可說,無可說!
  
  梁心銘熾熱的心涼了,也平靜下來。
  
  往事不可追!!!
  
  這時,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梁心銘轉頭一看,兩個少年走來。
  
  她一眼看出,他們是女扮男裝的。
  
  其中一個少年看見王亨,跑過來道:「表哥,我到處找你,原來在這!」撲上前抱著王亨的胳膊不放。
  
  王亨回神,詫異地問:「欣兒,你怎麼來了?」
  
  欣兒道:「來看男人啊!」說話時,用目光打量梁心銘這個「男人」。眼前一亮,忙問王亨:「表哥,這位是誰?」
  
  王亨對她冒失的回答並不在意,為她引見梁心銘:「這是徽州舉人梁解元,梁心銘,字青雲。」
  
  又向梁心銘道:「這是為師表妹,孟姑娘。」
  
  梁心銘躬身道:「見過孟姑娘。」
  
  他的表妹,又姓孟,梁心銘一聽便沒好感。她擺出無懈可擊的笑容,把心思藏在笑容下,冷眼觀察他們。
  
  孟欣興奮道:「原來你就是梁心銘?聽說你剛才做了一篇好文章,人人都稱贊。你的風采確實可與表哥比肩,怪不得他們那樣說你。你娶親了嗎?」
  
  梁心銘回道:「在下娶親了。」
  
  孟欣跺腳道:「為什麼好男人都成親了!」
  
  梁心銘愕然,孟欣的同伴則忍笑轉臉。
  
  梁心銘心中一動,故意道:「孟姑娘這話說錯了。恩師不就沒成親嗎?恩師的未婚妻,好像就姓孟。」
  
  孟欣道:「他不好!他就是個妖孽!這天下間只有一個女人能降伏他。還有,你別弄錯了,和他定親的孟姑娘不是本姑娘。本姑娘才不會那麼愚蠢!」
  
  她是說,孟清泉愚蠢?
  
  這個孟欣,有些意思。
  
  梁心銘輕聲笑起來。
  
  孟欣這才為他們引見另一個少年,說是李姑娘,也沒說是誰家女兒,也不說名字,王亨他們也不便問。
  
  李姑娘飛快地掃了他們一眼,就垂下眼眸。
  
  梁心銘分明感到她腮頰紅暈彌漫,欲語還羞。
  
  回去的路上,王亨和梁心銘走在前,孟欣和李姑娘在後。孟欣放著道路不走,偏走到雪地裡,和梁心銘並行。
  
  她一點不見外,問梁心銘許多問題。
  
  梁心銘也不見外,都坦然回了。
  
  王亨卻聽不下去了,插嘴道:「他成親了!」
  
  孟欣道:「我知道啊。」
  
  王亨繼續提醒:「他妻子是河東獅,絕不會容他和別的女子有染。他與妻子結髮於貧賤之時,對妻子情深不悔!」

  梁心銘不滿道:「賤內很溫柔的。」
  
  這傢伙,竟在人前詆毀惠娘!
  
  王亨對孟欣道:「聽見了吧?他很護妻子。」
  
  孟欣幽怨道:「聽見啦!我又不會纏著他。」
  
  她繞到他那邊去,抱著他胳膊抱怨道:「表哥你還說!你答應我的,要幫我尋一門好親事。怎麼深情的男人都娶了別的女人呢?你再不管,我就出家做尼姑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01 AM


第63章林馨兒的替身
  

  王亨道:「我怎麼沒管?當初我就想把青雲留給你,誰料他已經成親了,我有什麼辦法!只好再尋別的。」
  
  梁心銘道:「恩師真會說笑。」
  
  王亨道:「為師沒有說笑,當初確實有這個打算。我這表妹雖然淘氣了些,比那些庸脂俗粉可強多了。一般人我還不肯配給他呢。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可惜你是個沒福的!」
  
  梁心銘差點說「那你就自己留著好了。」
  
  孟欣落後一步,跟李姑娘咬起耳朵。
  
  她們自以為說得輕聲,梁心銘都聽見了。
  
  「李姐姐,你也看過我表哥了,咱們走吧。」
  
  「欣妹妹,我……」
  
  「你想開些,看到他長什麼樣就行了。再看多幾次也沒用,徒增煩惱。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就走吧。」
  
  「嗯。」
  
  梁心銘恍然大悟:原來孟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自己言行誇張,卻是為李姑娘打掩護,讓她偷看王亨,以解相思之苦。這女孩子,看來愛王亨愛慘了!
  
  梁心銘瞄向王亨,暗道:「藍顏禍水!」
  
  王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頭也不回地對孟欣道:「欣兒,我們有事要去那邊。今兒來的人多又雜,你不許胡鬧惹事。你也玩夠了,準備準備我叫一安送你回去。」
  
  孟欣不情願道:「知道啦。你自己行事無忌,卻把我管得死死的,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王亨道:「我是男人。你能比嗎?」
  
  孟欣撅起嘴唇,不說話了。
  
  王亨便扯著梁心銘加快腳步走了。
  
  梁心銘被他扯得腳下趔趄,又見沿路人都用曖昧的眼神看他們,忍不住嘲笑道:「恩師這是落荒而逃?」
  
  她還在為他不能解釋林馨兒的死怨恨。
  
  王亨停步,目光銳利地看著她。
  
  「青雲想一親美人芳澤?」
  
  「分明是美人思慕恩師。」
  
  「你想也沒用。你那小媳婦醋勁有多大,為師可清楚的很。你是我帶出來的,自然要看好了,完璧歸趙!」
  
  梁心銘氣壞了,嘴上強硬道:「恩師誤會賤內了。因我們只得一個女兒,惠娘一直想為我生個兒子,總也不能如願,她就要為我納妾。是我不肯,怕辜負了她。」
  
  王亨搖頭笑道:「你太不懂女人了!」
  
  說罷拉著她又走。
  
  梁心銘問:「恩師很懂女人?」
  
  王亨自信道:「至少比你懂。」
  
  梁心銘道:「哦?學生願聞其詳!」
  
  王亨眼前浮現一個丫髻小姑娘,撅著紅艷艷的小嘴、酸溜溜說「原來是你的小青梅呀!」又說「你怎不娶她?渴了用清泉烹茶,晚上用清泉沐浴,多好!」
  
  他微笑道:「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
  
  梁心銘心道:「放屁!你才口是心非呢!」
  
  嘴上卻道:「恩師這是經驗之談?學生從不見惠娘口是心非。她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王亨道:「這你就被騙了。她要為你納妾,你若真納一個回去,她肯定會傷心、吃醋,找茬跟你鬧事。」
  
  梁心銘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
  
  她繼續問:「恩師從何處得知?」
  
  他到底玩過多少女人,才能得出這寶貴經驗?
  
  王亨心想,從何處得知呢?
  
  因為他的小嬌妻是女人中的極品!
  
  他微笑道:「你師母就是個小醋壇子!」
  
  梁心銘心中惱怒道:「胡說八道!你才是醋壇子!姐姐我最大度。你不就是為了孟清泉嗎?薄情寡義的渣男!」
  
  可恨的是不能把這番話說出來。
  
  這麼憋著,她臉上神情就不太好。
  
  王亨瞅了她一眼,忽然低頭,對她輕笑道:「青雲真想看美人?為師帶你去看,保管你滿意。」
  
  梁心銘笑盈盈地看著他道:「好啊。」
  
  她很歡快地答應,要看清楚他到底披著什麼皮。
  
  他們又回到觀梅亭,裡面多了許多美女,都是從教坊司找來的曲藝人,有彈琴的,有唱曲的,有跳舞的,還有的直接坐在士子身邊研墨伺候,看寫詩作詞。
  
  梁心銘暗道,難怪富貴人會墮落。
  
  在這寒冬臘月,天下名士匯聚在松山觀梅亭,不用為生活擔憂,無需為前程困擾,賞花、品酒、聽曲、作詩作文,與美人同樂。這樣的生活,會腐蝕人的心性,消磨人的意志,讓人貪戀沉迷,不能自拔……
  
  她笑著,如霧裡看花。
  
  王亨也笑,風流瀟灑!
  
  她、王亨、洪飛,還有兩個翰林院的學士坐在一桌,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喝了十來杯紅酒,腮頰緋紅。
  
  正樂著,一縷笛音傳來,她向堂下看去。
  
  從亭外轉進來一個小姑娘,約莫十一二歲,梳著雙丫髻,上身是玫紅繡海棠花豎領斜襟短襖,下身銀灰撒花褲,紅繡鞋頭一雙蝴蝶展翅欲飛。極靈活一雙大眼睛,面帶巧笑。一桿竹笛橫在嘴邊,發出歡快的鳥語聲。
  
  人活潑,笛聲也活潑!
  
  梁心銘好久不曾吹笛了,凝神欣賞。
  
  聽著聽著,她感覺很不對勁。
  
  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她轉頭看向王亨,王亨正沉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女孩子,臉上沒了剛才的不羈笑容。
  
  梁心銘更加疑惑。
  
  一曲結束,小姑娘四面行禮道謝,並領賞,洪飛說了一句話,才讓梁心銘如雷轟電掣一般醒悟。
  
  洪飛對王亨笑道:「這孩子眉眼和青雲有些神似。」
  
  同桌的人看看梁心銘,又看看那女孩,紛紛點頭。
  
  王亨板臉道:「我沒看出哪裡像!」
  
  洪飛一楞,心道:「不像就不像,因何這麼大火氣?」
  
  說話間,小姑娘走到他們面前,福了一福。
  
  王亨目光銳利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從荷包裡摸出一枚金豆子,一言不發地放在她手中。
  
  小姑娘屈膝道:「謝大人賞。」
  
  王亨沒有說話。
  
  小姑娘又轉向梁心銘。
  
  梁心銘淡漠地笑著,也給了一小塊碎銀子。
  
  這個女孩子,很像當年的她——林馨兒!
  
  模樣相像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若興趣、性格,連穿衣打扮都類似,就值得玩味了。若她沒猜錯,這小姑娘是被人刻意調教出來的。目的麼,應該是沖著王亨去的。
  
  梁心銘冷笑想,只怕那人打錯了主意。王亨是忘不掉林馨兒,可未必是相思。若他們知道林馨兒是怎麼死的,恐怕就不會弄出這麼一個人來刺激他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06 AM


第64章打斷她的腿!

  
  果然,翰林院一位同僚笑對王亨道:「王大人素來最愛笛音。就請王大人評評,這孩子吹的可還能入耳?」
  
  王亨道:「尚可。」
  
  那人忙道:「王大人請細點評一番,讓我等也聽聽,這孩子也能受些教導,也不白來這一趟。」
  
  王亨冷冷道:「本官乏了,沒興致!」
  
  說完,轉向洪飛道:「洪兄,咱們不是說好了去青雲那裡看畫嗎?這就走吧。」一面就站起身。
  
  洪飛一楞,接著道:「哦,是,是。這就走吧。」
  
  也站起身來,向眾人告辭。
  
  梁心銘便隨著他們一道告辭了。
  
  王亨剛才是托詞,自然沒和洪飛去梁家看什麼畫,他心情不好,三人在街市分頭回家了。
  
  梁心銘回去後,反復思索:到底是誰弄了那麼一個像林馨兒的人呢?又有什麼用意呢?
  
  她的疑惑,也是王亨的疑惑。
  
  王亨很快便明白了。
  
  梅園詩會後,又過了兩日,王亨落衙回府,一進德馨院,便看見了那個小女孩,頓時臉一沉。
  
  他當即問慕晨:「她從哪來的?」
  
  慕晨忙回道:「是老爺派人送來的。”
  
  王亨命令道:「讓她哪來的回哪去!」
  
  慕晨為難道:「奴婢不敢。」
  
  王亨心想,這事慕晨的確無法處置,必須自己出面處置,親自去對父親說,也問問究竟怎麼回事。
  
  他便對那女孩道:「你隨我來。」
  
  轉身又出了德馨院。
  
  慕晨忙推那女孩子,低聲道:「小蘿,快去。」
  
  小蘿見了王亨,先是笑得燦燦的,等聽了他毫不留情的話,頓時漲紅了臉;再一聽要把她退回去,簡直不知所措了。
  
  王亨帶她去到王諫那裡。
  
  到了上房,命她在外面等候,自己先進去。
  
  這日,王諫神情不錯,見了兒子也很和悅。
  
  請安後,王亨問道:「父親為何從教坊司弄一女孩來,還放在兒子身邊?就不怕別人非議?」
  
  王諫道:「怎麼,你不喜歡她?」
  
  王亨道:「兒子為何要喜歡她?」
  
  王諫道:「為父聽人說,那孩子長得有幾分像馨兒,又善吹笛,為父見你思念馨兒,才特意求人將她從教坊司弄出來,讓她陪在你身邊,聊勝於無。」
  
  王亨斷然道:「兒子並不覺得她有哪裡像馨兒!她也不可能代替馨兒!兒子心中,馨兒是無可替代的!」
  
  他簡直憤怒了,渾身顫抖。
  
  他不由自主接近梁心銘,一是欣賞梁心銘這個人,二是誤以為梁心銘是林馨兒裝扮的,並非為了尋求慰藉。
  
  這個小蘿才十一二歲,明擺不是林馨兒,這些人煞費苦心地將她弄來,妄想取代馨兒,太可惡了!
  
  當他是什麼人了?
  
  又當馨兒是什麼人?
  
  居然用個教坊司的女子來代替她!
  
  王諫本是一番好意,見兒子不領情就算了,還沖自己發脾氣,當時也怒了,道:「誰說替代馨兒了?」
  
  王亨道:「那父親為何將她弄來?」
  
  王諫道:「不過是要她伺候你。」
  
  王亨道:「兒子不用她伺候!」
  
  王諫犀利道:「一個丫頭而已,你若真對她毫無感覺,又何必大動肝火?可見你自欺欺人!」
  
  王亨無言以對。
  
  王諫深深地盯著兒子。
  
  王亨憋了半響,忽然蠻橫道:「誰許她跟馨兒一樣裝扮了?還學吹笛!不許她學馨兒!」
  
  王諫嘲笑道:「你這話不通。難道只許林馨兒梳丫髻、吹笛子,愛玩愛笑,別的女孩子這樣就是學她?你要不要在府中下一道命令:不許小女孩梳丫髻、吹笛子?」
  
  王亨道:「兒子就是不喜歡她。叫她滾!」
  
  王諫怒道:「為父弄來的人,你有什麼資格趕她走?你若不要,就讓她留在為父這邊,伺候筆墨。」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小蘿對王亨有影響,雖然一時不能接受,等天長日久,不怕兒子不動心。
  
  他要找人來好好教導小蘿。
  
  王亨氣得無法,轉身就走。
  
  外面,小蘿不知情,見他匆匆出來,忙跟著他就往外走。王亨轉頭,斷喝道:「站住!你就留在這裡!”
  
  小蘿怔住了。
  
  王亨回到德馨院,仔細分析:這事看起來無頭腦,好像巧合,背後只怕不簡單。父親無非是想他早日忘記林馨兒,早日成親,背後人的用意卻未必單純。
  
  次日,他便悄悄派人去查小蘿的來歷。
  
  費了一番功夫和手腳,也沒查出什麼驚人結果,小蘿無非就是犯官之後,抄家後被充入教坊司。
  
  王亨不信,命人繼續查訪,不用急。
  
  再說王諫這邊,請了名師來教小蘿琴棋書畫,並且還吩咐上下人等,不許太管束小蘿,讓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王亨體恤父親一番苦心,那日並不是真惱,後來照常去父親那裡請安。聽了這命令後,想不生氣也不行了。父親分明想把小蘿當林馨兒一樣培養。當年,他和林馨兒可不就是這麼自由長大的麼!
  
  他又去找王諫。
  
  他一本正經對父親道:「尚書大人博古通今,難道不知道『因材施教』、『因地制宜』?黃山風景奇秀,適合放養,所以養出了聰明靈慧的林馨兒。京城乃天子坐鎮之地,煌煌天威,不可輕慢。這裡講究規矩和禮法,小孩子放養是不成的!父親如此縱容小蘿,讓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實在不妥。別到頭來鬧出事故,帶累了王家,可就不好了。」
  
  王諫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臉上下不來。
  
  養了一個出色的兒子,帶來的絕不止榮耀。
  
  王諫覺得,自己是京城最沒威嚴的父親。
  
  他繃著臉,有些耍賴道:「在府裡能鬧出什麼事故?你不過是嫌棄她,見不得她罷了,所以雞蛋裡挑骨頭。任你如何舌燦蓮花,為父心意已決,定要留下她!」
  
  王亨道:「既如此,兒子不管了。」說完就告退了。
  
  王諫忽然膽戰心驚,怕他對小蘿使絆子,趕她走。
  
  雖說「好男不跟女鬥」,但王亨從來就不是好男!
  
  王亨回到德馨院,給慕晨思雨等人下死命令:不許小蘿進來!又命思雨去告誡小蘿:有老爺護著她,她在王府鬧翻天都隨她,但若敢靠近德馨院半步,打斷她的腿!
  
  生生將小蘿嚇得花容失色。
  
  王諫聽了這話,也氣得半死。
  
  父子倆從此算是杠上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11 AM


第65章媳婦對公公
  
  梁心銘自梅園詩會後,又沉入緊張的備考。
  
  很快,就到了年關。
  
  在京城的這個新年,他們過得很溫馨。
  
  也只是溫馨而已,繁華的京城對他們並無多大影響,原本梁心銘要帶朝雲上街玩,惠娘不許。
  
  惠娘對小朝雲說,爹爹二月就要會試了,在這之前不能出任何意外。上街玩,如果被人碰了怎麼辦?和人爭執被人欺負怎麼辦?甚至被風吹了凍了怎麼辦?
  
  總之,要確保梁心銘平安參加會試。
  
  梁心銘笑她大驚小怪,但還是聽了她的。
  
  於是,她們每日窩在家中,做各種好吃的,吃飽了就在院子裡玩;玩累了就回來看書、陪朝雲玩兒。
  
  喬老爹和喬婆婆跟他們處得像一家人一樣。
  
  正月,梁心銘免不了要出去給人拜年,別人不說,王亨是她恩師,洪飛是她房師,且進京以來都很關照她,她不能不去拜年,這是最基本的禮數。
  
  梁心銘不想去王家。不論是她與王家過往糾葛,還是王家豪門世家,都讓她本能排斥。再者,她也不能空手上門啊,這年禮可不太好準備。她便先去了洪飛家拜訪。
  
  洪飛父親在外地做官,母親和弟妹都跟著父親在任上,只他和妻小在京城,梁心銘在洪家吃了飯才回。
  
  她聽洪飛說,王亨明日和朋友聚會,她眼珠一轉,便有了主意,第二天,她便提著幾樣禮盒上王府拜訪。
  
  王府門房外,梁心銘報上名號。
  
  門房的人聽說是大少爺的門生,還算客氣,請梁心銘等候,派一人進去通傳,原來他們竟不知道王亨出門了。
  
  半路上,那家僕遇見老爺王諫。
  
  王諫聽說徽州梁解元幾個字,略一沉吟,命他道:「請他進來,在外書房等候。」
  
  家僕忙應道:「是,老爺。」
  
  轉頭去請梁心銘。
  
  王府門口,一安出門就看見梁心銘,忙招呼道:「梁解元來了!這可不巧了,我們大爺今兒會友去了,不在家呢。」
  
  梁心銘就等這句話,忙道:「那我改日再來。」
  
  將手上禮盒遞給一安,請他拿給王亨。
  
  一安忙接了,說等大爺回來,告訴大爺。
  
  梁心銘了卻一樁心事,正要離開,先頭進去報信的家僕出來了,對她說「老爺有請梁解元」。
  
  梁心銘暗道麻煩,這可是節外生枝了。
  
  可是,公公有請,她不能不去。
  
  她嫁入王家幾年,還從沒見過這個公公呢。
  
  今天,少不得要會一會!
  
  一安聽說老爺有請梁解元,隱隱覺得不妙,將禮盒放在門房,騎馬一溜煙去找王亨。
  
  王亨在忠義侯府,聽說梁心銘拜訪,便吩咐道:「告訴他,我今兒有事脫不開身,明天請他吃酒。」
  
  一安湊近他耳邊,小聲道:「老爺請梁解元進去了。」
  
  只聽得這一句,王亨就霍然站起來。
  
  他急匆匆對忠義侯世子告罪一聲,就離開了。
  
  王府,外書房,梁心銘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公公。
  
  她默算了下,王諫今年四十二歲,留著八字短鬚,看上去頂多三十來歲,面貌儒雅,是個極美的古代大叔。王亨的容顏,至少有六七分繼承他的基因,父子兩個很像。
  
  她恭恭敬敬地拜道:「晚生見過尚書大人。」
  
  王諫微微點頭,沒有請他坐,反而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陣;再踱著方步,轉到她背後。
  
  梁心銘感到他灼灼目光在後盯著自己,坦然不動。
  
  王諫見她鎮定自若,又轉過來,和她面對面。
  
  他注視她,道:「梁解元果然好儀表人才!」
  
  梁心銘自謙道:「尚書大人謬贊,晚生不敢當。」
  
  王諫這才伸手道:「請坐。」
  
  又對外道:「上茶!」
  
  梁心銘先謝過,然後在下面椅子上坐了,兩手端正地放在膝上,一副恭聽教誨的模樣。
  
  王諫便問她家鄉哪裡,師從何人,家中有何人等等。
  
  梁心銘一一從容回答明白。
  
  王諫聽說她岳父是李松原,點頭道:「原來你是李松原的弟子和女婿。難怪!」
  
  梁心銘一驚,問:「尚書大人認識晚生岳父?」
  
  王諫點點頭,道:「聽說過他的名頭。」
  
  梁心銘詫異,李松原很有名氣嗎?
  
  王諫見她疑惑,道:「你岳父一手丹青極受人稱道。聽說他善制獸皮紙,在獸皮紙上繪制美人,形象栩栩如生,跟活的一樣,掛在墻上,仿佛隨時要走下來。」
  
  梁心銘心中「咯噔」一下,脊背冒一層冷汗。
  
  她強笑道:「這個晚生倒沒聽岳父說過。”
  
  王諫微笑道:「想是年紀大了,不再吟風弄月。」
  
  梁心銘垂眸,一副不敢議論長輩的模樣。
  
  這時,丫鬟奉上茶來,梁心銘站起來接了,定睛一看,竟然是在松山梅園見過的,那個教坊司的小姑娘。
  
  她不由冷笑,果然這女孩子被王亨弄回來了。
  
  小蘿獻茶後,便悄悄地退下了。
  
  王諫問梁心銘:「你可曾見過這孩子?」
  
  梁心銘道:「回大人,晚生在梅園詩會上見過。」
  
  王諫嘆道:「安泰有一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十二歲那年沒了,他痛不欲生,至今不能忘。因這孩子長的有幾分像她,所以才帶了回來,命人好生調教。」
  
  梁心銘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王諫道:「安泰看重你,也是這個緣故。」
  
  梁心銘疑惑道:「這話晚生不明白。」
  
  王諫沉默一會,才道:「解元也有幾分像那青梅竹馬。」
  
  梁心銘道:「怪不得!上次在賀城……」
  
  她說了一半停住不說,神色有些尷尬。
  
  王諫聽她話內有文章,忙問:「在賀城怎樣?」
  
  梁心銘賠笑道:「那晚在別苑,恩師他……抱住晚生不撒手,晚生還以為恩師……原來是誤會。是這個緣故!」
  
  她釋然地笑著,仿佛解了心頭盤旋多日的困惑。垂眸的剎那,她清楚地看見王諫眼中閃過驚駭之色。
  
  王諫這個年紀,在人前一般喜怒不形於色,能讓他當著梁心銘變臉,可見他心中震驚,被打擊到了。
  
  她冷笑想:「讓我不好受?你也別想好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28 AM


第66章無處不在的馨兒

  這個公公,說話含糊不清,只說林馨兒是王亨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卻不肯點明她是王家兒媳,可惡!又暗示梁心銘別自作多情,王亨並非看重她本人,而是因為她長得像那青梅竹馬,她是沾了林馨兒的光,是替代的。
  
  為什麼要暗示她?
  
  她又沒有纏著王亨。
  
  這些做長輩的全都一個樣,自己兒子不順心意、不聽管教,全是被人家勾引帶壞的,兒子是不會犯錯的。
  
  含沙射影,說一半留一半,她也會!
  
  她便將王亨在王家別苑差點剝了她衣裳的事半吐半露地告訴王諫,也不說原因,也不說結果,讓他去猜。外面本就在傳王亨不是真男人、有斷袖之癖,加上王亨死活不肯成親,聽了梁心銘的「遭遇」,王諫非當真不可。
  
  兒子不能人道,做爹的能好受嗎?
  
  這一番翁媳過招,半斤對八兩!
  
  梁心銘愜意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半晌,她也沒聽見王諫再說話。
  
  正在這時,王亨匆匆趕了回來。
  
  王諫看著兒子英雄救美般,一陣風地將梁心銘卷走,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發愣、發怔,不得主意。
  
  他原本想把小蘿調教出來,指望小蘿收攏兒子的心,今日見了梁心銘後,信心喪失。
  
  梁心銘的相貌、才學都出乎他意料之外,舉止從容有度,言談不卑不亢,兒子戀上了這等人,如何能放手?
  
  小蘿再受調教,也趕不上樑心銘!
  
  然梁心銘再好,也娶不進來。
  
  難道任由王亨和他暗中廝混?
  
  王諫一籌莫展,傷透了腦筋。
  
  再說王亨,還不知道梁心銘耍得父親失魂落魄,正帶著梁心銘說說笑笑地往自己院裡去呢。
  
  梁心銘跟著他,來到一院門口,抬頭一看,門上一匾額,上書「德馨院」,心一動,看了他一眼。
  
  王亨見她看匾,笑道:「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出自尚書君陳。」心中補充道,又暗含馨兒的名字。
  
  梁心銘贊道:「恩師志趣高潔。」
  
  王亨一笑,引她進去,直接帶到書房。
  
  一進書房,便看見對面墻上掛的黃山松。
  
  那是她親手畫的!
  
  她一怔,王家肯定不缺名家墨寶,為何掛她的畫?
  
  思雨和慕晨趕忙過來伺候。
  
  梁心銘不認得她兩個。王家的丫鬟,她只認得若彤那一批。若彤她們已經是絕色了,思雨和慕晨依然讓她驚嘆。
  
  她打量兩個俏丫鬟一番,又看向王亨。
  
  王亨吩咐思雨:「泡茶,用我帶回來的黃山雲霧。」又對慕晨道:「吩咐廚房,做個大大的一品鍋再弄個爐子,我們自己烤肉吃把皇上賞我的御酒拿一壇來。」
  
  思雨和慕晨齊聲答應,出去準備。
  
  出了書房,她們興奮地議論:
  
  「大爺今兒真高興,瞧那神采飛揚的樣子!」
  
  「這來的是誰,大爺這樣看重?」
  
  「我也不知道。以前沒見過的。」
  
  「好人品模樣!真沒想到,天下除了咱們大爺,還有男子和他一樣好風采。也不知娶親沒有?」
  
  「娶不娶親,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問問還不行嗎!」
  
  書房內,王亨讓梁心銘上炕坐了。
  
  他先去臥房脫了外出的衣服,換上一身暗紅窄袖錦袍,圓領和袖口都繡著黑色雲紋,黑紅相襯,鮮明耀眼胸口掛著血玉鴛鴦,腰間系一條碧玉同心腰帶外罩一件銀灰狐皮裡的襖子,回來在她對面坐下,看著她笑道:「怎麼想起今日來?為師原想過兩日約你一會,只是太忙了,就沒約。」
  
  梁心銘道:「學生今日來是否打擾恩師了?」
  
  一面說,一面欣賞對面美男,養養眼。
  
  王亨道:「哪裡!那些應酬無趣的很。你來得正好,正可以陪為師說說話、下盤棋。」
  
  梁心銘微微垂眸,輕聲道:「恩師要下棋說話,想要什麼樣的人陪沒有,哪裡用等學生來。」
  
  王亨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脫口道:「不管什麼人,都抵不上青雲你。」說完後悔太輕佻,卻收不回來了。
  
  梁心銘抬眼瞅他,似嗔怪,又似警告,又好像開玩笑道:「恩師這麼說,就不怕學生誤會?」
  
  王亨頓時心癢癢的,故意問:「誤會什麼?」
  
  梁心銘一字一字道:「誤會恩師有斷袖之癖。恩師別忘了,恩師在學生這裡可是留有案底的!”
  
  王亨道:「什麼案底?為師並沒對你做什麼!」
  
  梁心銘反問道:「恩師還想做什麼?」
  
  難道扯了她的衣領還不夠?
  
  王亨道:「我」才說了一個字,思雨托著兩盞茶來了,他便一笑道「罷了,不跟你說了。喝茶!」
  
  梁心銘從思雨手上接過茶,道:「多謝姐姐。」
  
  思雨忙道:「公子客氣。奴婢不敢當。」
  
  說著不敢當,卻笑嘻嘻地打量他。
  
  梁心銘覺得,這丫頭顯然很得王亨看重,言行毫無卑下之態,也不怕王亨斥責。和溫柔的若彤相比,她渾身透著機靈勁兒,尤其一雙杏眼格外靈活。
  
  王亨吩咐道:「思雨,把爺那副玉石圍棋拿來。」
  
  思雨道:「是。大爺。」
  
  思雨退下後,梁心銘道:「這位姐姐很美。」
  
  王亨詫異道:「很美嗎?為師倒沒覺得。」
  
  除了馨兒,他就沒覺得哪個女子特別。
  
  思雨的長相就不說了,那股子聰明勁都寫在臉上馨兒面上笑靨如花,內蘊靈慧,一般人絕難體會她的真實。
  
  在他心裡,誰也比不上林馨兒。
  
  忽然他想,莫不是梁心銘看上了思雨?
  
  他忙警告道:「青雲,你別是看上她了吧?你趁早打消這念頭。你家裡那河東獅,醋勁發了,為師也要退避三舍。你若貪戀美色,她非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梁心銘不悅道:「恩師說的什麼話!」
  
  王亨笑道:「你沒有最好。」
  
  於是,兩人開始下棋。
  
  思雨和慕晨進進出出,焚香、擺茶果,一絲聲音都沒有。偶爾看一眼炕上專注對弈的男子,一個熾如驕陽,一個溫潤如玉,說不出的美好和諧,彼此會心一笑。
  
  梁心銘見旁邊炕桌上擺得滿滿的,都是各色茶果,有些是她以前在王家吃過的,有些是沒吃過的,不禁心猿意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32 AM


第67章化為男人也能征服你!

  
  要一個吃貨對著美食不動心,難!
  
  她告誡自己:「你現在是男人,男人大多不吃零食。就算你是個愛吃零食的男人,林馨兒愛吃的,你也不能吃!」
  
  她忍了又忍,最後忍不住,伸手揀了個白玉仔薑吃了。這幾天吃了不少肉,用薑片過過嘴、開開胃。
  
  很快她發現自己失策了:微甜、微辣的嫩仔薑吃了,爽脆可口,也令她胃口大開,更加想吃東西。
  
  正煎熬時,王亨忽然道:「你嘗嘗這肉乾。」
  
  梁心銘抬眼,王亨含笑看著她,手裡端著裝肉乾的青花小瓷碟,遞過來,一粒粒黑紅的肉乾,香氣誘人。
  
  她伸手揀了一粒,放進嘴裡。
  
  是她最喜歡吃的牛肉幹,以前吃過的。
  
  王亨放下那碟子,又端起一碟蜜餞遞過來,「你再嘗嘗這個蜜餞,是徽州的梨做的。」
  
  梁心銘也吃一塊,說:「太甜!」其實味道正好。
  
  王亨笑道:「女孩子都喜歡吃甜的。」
  
  然後又嘗酸梅。
  
  梁心銘苦著臉道:「太酸!這東西我吃不了,惠娘懷孕的時候愛吃酸的。」其實她最愛吃酸的。
  
  王亨道:「女孩子都喜歡吃酸的。」
  
  林馨兒最愛吃酸甜的李子、醃梅子。
  
  梁心銘似笑非笑道:「恩師很瞭解女孩子?」
  
  王亨斜眼瞅她,自得道:「為師見過的女子肯定比你多,自然比你瞭解。不像你,整天只對著一張臉。」
  
  他可不是吹,王府的女子何其多!
  
  再說,林馨兒一個就勝過萬千女子。
  
  他眼前浮現林馨兒吃東西的歡快小模樣,目光變得悠長,自言自語道:「以天地之精華,養育出各種美食,女兒吃了,使之鮮艷,使之嬌媚,使之聰慧,使之靈秀。這樣的女子,令男兒心悅她,憐愛她,縱容她」
  
  梁心銘聽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摁倒在炕上,像小時候一樣,扭他耳朵,掐他軟肉!
  
  可是她不能,她現在是梁心銘。
  
  「啪」一聲,她重重落下一子,冷冷道:「恩師暫且把美人放一放,先下棋吧。學生僭越了!」
  
  王亨驚醒,定睛朝棋盤一看,大吃一驚。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梁心銘重重圍困。
  
  他驚問道:「你偷襲?」
  
  梁心銘面無表情道:「恩師太得意了!得意容易忘形。」
  
  王亨顧不得和她鬥嘴,蹙眉思索對策。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只顧廝殺。
  
  又過了半個時辰。
  
  王亨道:「青雲,何必殺氣凜然?」
  
  梁心銘道:「恩師,你逃不掉了。」
  
  王亨笑道:「未必。翻不了身也要和局。」
  
  說罷落下一顆子。
  
  梁心銘斬截道:「不可能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亨笑問:「你不想和?」
  
  梁心銘道:「非學生不想和,而是和不了!」
  
  王亨道:「是嗎?且看為師的手段!」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
  
  王亨笑吟吟地看著梁心銘,勸道:「青雲,別徒勞掙扎了。為何一定要分出勝負來呢?」
  
  梁心銘道:「為何不分出勝負來呢?」
  
  王亨自信道:「不論你出什麼招,為師都能扭轉乾坤,和氣結束。為師不想同你兩敗俱傷,一定和局!」
  
  梁心銘聞言渾身一震。
  
  若以今日的棋局比喻她和王亨人生的博弈,不是她輸就是王亨輸,再不然就是兩敗俱傷,怎麼可能有第三種結局?
  
  她沉默著,悶頭落子。
  
  王亨覺得她有些異樣,心想「青雲好勝心太強了。一盤棋而已,何必執著輸贏?我偏要跟他和局!」
  
  他便全心應對,每落一子後,都笑看梁心銘。
  
  梁心銘面色越來越木然。
  
  王亨笑容越來越和煦。
  
  最後果然和局!
  
  王亨拍桌笑道:「如何?為師說過,不論你出什麼招數,為師都能化解,與你握手言和。這樣多好!」
  
  梁心銘看著他陽光的笑臉,很快垂眸。
  
  棋可以和,他們之間還能和嗎?
  
  王亨以為她沒能贏不高興,正要勸她,慕晨進來回話,說飯好了,是否馬上開飯,王亨忙道:「擺飯!」
  
  慕晨忙出去安排。
  
  王亨對梁心銘道:「吃飯!你還難受啊?」
  
  梁心銘忽然也展開笑臉,道:「和局很好!學生沒有難受。恩師果然棋藝高超。」
  
  王亨聞言看著她又笑了。
  
  梁心銘也跟著心情一鬆。
  
  她發現:對他好比恨他更輕鬆。
  
  這是一個不幸的事實!
  
  須臾,飯菜都端了來,擺在炕桌上。主菜是一品鍋,鍋的口徑足有一尺半,裡面山珍海味、葷素搭配,香氣四溢。
  
  王亨解釋道:「天冷,吃火鍋身上暖和。」
  
  又燙了禦賜的美酒,斟在小小的花鳥粉彩杯裡。
  
  王亨端起杯子,招呼梁心銘:「青雲,來,同為師幹了這杯。這酒並不烈,你喝幾杯沒事。」
  
  梁心銘道:「謝恩師。」
  
  仰頭乾了,腮頰立即粉艷。
  
  思雨捧著酒壺站在炕前,見兩人乾了,忙為他們續滿。慕晨則站在另一邊,隨時為他們布菜。
  
  幾杯酒下肚,梁心銘的眼神愈加迷離。
  
  王亨的雙眼則越發明亮,目光撩動人心弦。
  
  梁心銘面對他,心跳不穩。
  
  這傢伙天生了一雙征服女人的雙目,只要他想。
  
  他若似笑非笑地對著人,目中便流露譏諷,使人萬分難堪若是正顏厲色,目光便格外犀利,令人膽寒。
  
  眼下他卻笑得很純粹,明亮的目光像暖陽照著梁心銘,將她冷凝的心烤化成一灘水,潰不成軍!
  
  她忍不住暗罵自己:「你都多大年紀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一個男孩手上,丟人!」
  
  話說她到底多大年紀了?
  
  她在心中默算。
  
  很快,她算出來了。
  
  不過,她又忽略了!
  
  她告訴自己,她穿越了!
  
  所以,原來的年紀不算數。
  
  現在麼,她第一重身份是林馨兒,比王亨小四歲,過年十九第二重身份是梁心銘,比王亨小兩歲,二十一。
  
  梁心銘說服自己,釋然地笑了。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反擊。
  
  她要讓王亨知道:即便她化身為男人,照樣能征服他,至少也要讓他心亂如麻,別老是撩撥她。
  
  她便舉杯,迷蒙的雙眼微張,仿佛蕩開一層迷霧,春光乍泄,笑意流淌,對著他一開再一合,「恩師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37 AM


第68章我已名草有主!

  
  王亨的心重重一頓,漏跳一拍。
  
  他有些恍惚,對面坐的是馨兒嗎?
  
  當然不是!
  
  明知不是,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急跳的心。他猛仰頭,胡亂幹了那杯酒,目光還深深黏在梁心銘臉上。
  
  梁心銘看出他心亂了,很愉悅。
  
  當下你來我往,很快喝了十幾杯。
  
  梁心銘東倒西歪,王亨話也多了。
  
  他脫了夾襖,和梁心銘劃拳。
  
  王亨輸了,梁心銘催他唱歌,自己用筷子敲碗打節拍。王亨笑看著她,合著節拍高歌,歌聲清朗、洪亮。
  
  唱罷,梁心銘贊道:「恩師真風流人物!」
  
  王亨笑道:「青雲何不也來一曲?」
  
  梁心銘搖頭道:「不,不,學生不會唱!」
  
  王亨道:「那你就再喝一杯!」
  
  梁心銘只好端起杯子乾了。
  
  喝罷,梁心銘瞇著一雙醉眼,吧唧著嘴兒道:「恩師,學生真不能喝了。學生回家還要用功呢。」
  
  王亨柔聲哄道:「青雲,再喝一杯!以你的才學,定能考上,無需做『臨時抱佛腳』的功夫。」
  
  梁心銘道:「不行!再喝我走不動了。」
  
  王亨道:「待會為師讓人送你回去。」
  
  於是,又強灌了她一杯。
  
  看著她不勝酒力的模樣,他癡了!
  
  他並未喝醉,卻情不自禁地要灌梁心銘酒,就為了貪看她的醉顏,慰藉自己破碎蕭索的心。
  
  梁心銘也沒大醉,卻借酒裝憨,撩撥他,不然光她為他柔腸百轉,她覺得自己太吃虧。
  
  她想,她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
  
  他們敞開情懷,吟詩作賦、彈琴歌唱。
  
  炕前兩個丫鬟都看呆了眼。
  
  酒喝高了,火鍋吃暖了,兩人額頭上都冒出汗來。
  
  慕晨吩咐小丫頭送了毛巾來,拿了一塊為王亨擦汗;思雨見了,也壯膽拿了一塊毛巾,溫柔地替梁心銘擦拭。
  
  小姑娘眼中粉紅的星星直往外冒,梁心銘看得分明,起了調戲她的念頭,也為了警示她別愛上自己。
  
  梁心銘瞅著她笑道:「多謝姐姐。我自己來吧。」
  
  思雨見她一雙眼睛似睜非睜地看著自己,不由心慌意亂道:「公子喝多了,讓婢子伺候公子。」
  
  王亨也道:「就讓思雨伺候吧。」
  
  梁心銘道:「姐姐是恩師的人。這怎麼可以呢?」
  
  王亨笑道:「我說可以就可以!」
  
  梁心銘道:「學生不可以!惠娘會傷心的。」
  
  思雨傻眼,頭一次不機靈了,無從應對。
  
  王亨指著梁心銘道:「你……我只是讓她伺候你擦個汗,你想哪去了?你想要她,為師還不捨得呢!」
  
  梁心銘道:「不給最好。」又對思雨認真道:「千萬別喜歡我,我已經名草有主了,對賤內此生不渝!」
  
  王亨「噗」一聲,將嘴裡的酒都噴了出來。
  
  他道:「青雲,你真喝多了!」
  
  思雨原本該難堪的,卻紅著眼睛看著梁心銘,和孟欣一樣惋惜: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就成親了呢?
  
  小丫鬟覺得自己柔腸打結。
  
  梁心銘感到有些頭暈,再不肯喝了。
  
  若真喝醉了,誰知她會幹出什麼事。
  
  王亨還勸她:「喝多了就在這睡一覺,下午再走。」
  
  梁心銘把頭猛搖,道:「不能在這睡。」
  
  王亨奇道:「為何?」
  
  梁心銘嘟囔道:「外面都傳學生是恩師的男寵,學生若在這睡了,更是說不清了。學生要回家!」說著,還斜眼睨他,一副不相信他品行的模樣。
  
  王亨這次沒喝酒,卻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了。
  
  他想梁心銘真喝多了,不然不會說得如此直白。
  
  慕晨和思雨則低下頭,抿嘴偷笑。
  
  最終,梁心銘還是在飯後告辭了。
  
  下炕時,她一個趔趄,差點栽倒,王亨一個虎撲上前拽住她胳膊,思雨和慕晨也在炕下接住她,總算扶穩了。
  
  王亨忙吩咐慕晨:「把他的斗篷拿來。」
  
  慕晨慌忙取了梁心銘的斗篷來,幫她系上。
  
  王亨和思雨一邊一個,架住梁心銘。
  
  梁心銘推思雨,含糊道:「別喜歡我……我已經名草有主了!」又推一把王亨,說道:「恩師……請自重!」
  
  王亨扛著臉皮,忍耐道:「自重,為師一定自重!」手底下覺得那身子極為柔韌,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緊了。
  
  思雨也保證道:「公子放心,奴婢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梁心銘似乎不信她的話,問:「你真沒想?」
  
  思雨道:「真沒想!」
  
  梁心銘道:「不對!你看我……眼睛亮亮的?」
  
  思雨小臉頓時通紅:「……」
  
  出了屋,梁心銘推開他們,趔趄走兩步,一頭撞向一棵紅楓,王亨急忙伸手撈住她,緊緊扶住。
  
  梁心銘皺眉拍他手,道:「恩師,請自重!」
  
  王亨心抽抽,笑哄道:「為師先送你出去,再自重。」
  
  梁心銘眨巴兩下眼睛,似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思雨又是笑又是擔心,忙也上來扶梁心銘。
  
  唉,這麼深情專情的男子,她連生氣都生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好難過,好想哭。
  
  王亨把慕晨叫到身邊,低聲吩咐道:「慕晨,你去吩咐一安備車,再……」慕晨答應著去了。
  
  王亨又對思雨道:「思雨,扶穩他,走!」
  
  梁心銘這個樣子,他真不敢留她了。
  
  幾人剛出德馨院不遠,頂頭碰見小蘿,和兩個小丫鬟在園子裡追著一隻巴兒狗玩呢,那狗兒沖他們跑來。
  
  梁心銘再見盜版的林馨兒,心頭說不出的怪異,總之不舒服加不自在,停步問道:「這不是那個誰嗎?」
  
  那個誰呀?
  
  她似乎忘記了,轉頭以目詢問王亨。
  
  王亨一見小蘿,好心情頓時惡劣起來。
  
  他板著臉道:「不是告訴你了,離我遠遠的嗎!」
  
  小蘿嚇壞了,急忙道:「回大爺,我沒去德馨院!」
  
  王亨道:「你的意思是我闖進你的地界了?」
  
  小蘿雙手亂擺,道:「不是,不是!」
  
  王亨道:「那你什麼意思?」
  
  小蘿哪有什麼意思,撞著他就夠倒黴的了。她腦子一轉,靈機一動,忙保證道:「以後奴婢看見大爺就躲開。」
  
  王亨道:「你當我是瘟神呢?!」
  
  小蘿傻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她要怎麼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40 AM


第69章熬著不見面


  她看著對面兩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捏著衣帶不知所措了,為什麼他們都這麼討厭她呢?
  
  王亨嫌棄地看著她那懵懂模樣,用力架起梁心銘就走,一面想:「笨死了!就這樣子還想代替馨兒呢。
  
  照理說,他很不必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可是不知怎的,他看見小蘿就覺得刺心,覺得她偷竊了馨兒的東西。
  
  他想:怎麼才能把這小丫頭弄走呢?
  
  辦法他多的是,難就難在不能忤逆父親。
  
  梁心銘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鬥嘴,心想:好嘛,這樣吵鬧也挺有趣,吵著吵著就吵出感情來了。哼!
  
  她掙紮著問王亨:「她是……那個誰?」
  
  王亨道:「管她是誰!別理她!」
  
  梁心銘盯著他笑了。
  
  「恩師喜歡她!」她道。
  
  「胡說!為師怎會喜歡一個丫頭片子!」王亨道。
  
  丫頭片子?
  
  林馨兒當年可不就是這樣的丫頭片子!
  
  梁心銘仿佛看透了王亨內心。
  
  到門口,一安正守候在一輛馬車前,見他們出來,忙上前從思雨手中接過梁心銘,和王亨一起弄上馬車。
  
  王亨見梁心銘醉得厲害,不放心,也要上車。
  
  思雨忙拉住他,道:「大爺,你也喝多了,快回去歇著吧。仔細吹了風,頭疼。梁公子由一安送就好。」
  
  又叮囑一安道:「一安,你要把梁公子送到家。」
  
  一安道:「姐姐放心,一安知道。」
  
  又向王亨道:「大少爺請放心,有一安伺候梁解元,不會有事的。」
  
  王亨想,自己身為座師,若親自送弟子回家,外面流言又有得傳了,還是算了,便任由一安趕著車去了。
  
  回到德馨院,他正容叮囑兩丫鬟:「今日之事,一個字不許外傳!明白嗎?若讓我聽見,必不饒你們!」
  
  思雨忙道:「絕不外傳!」
  
  傳出去她也丟臉。
  
  慕晨也道:「是。」
  
  王亨才放鬆神情。
  
  然後,思雨和慕晨伺候他梳洗、寬衣後,扶他上炕,讓他小睡一會,他便歪在炕上,斜倚著枕頭,合上雙目。
  
  剛閉眼,與梁心銘縱情飲酒的情景就浮上心頭。
  
  回想梁心銘的醉態、醉言,他不自覺嘴角含笑。
  
  朦朦朧朧間,外間思雨和慕晨的說話聲傳進來。
  
  思雨道:「梁公子出身貧寒,還學得這樣滿腹詩書,又對結髮妻子那樣深情,叫人好生欽佩。」
  
  慕晨道:「思雨,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他了吧?他可是說了,他已經名草有主了,你別癡心妄想!」
  
  思雨道:「名草有主怎麼了?我又沒想嫁給他。我就是喜歡他!偷偷喜歡還不成嗎?」
  
  慕晨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思雨道:「什麼何苦!他對妻子一往情深,所以叫我別愛他,是怕我傷心難過,再耽誤了終身。他這麼為我,我又不是石頭人,能不感動?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他了。」
  
  慕晨錯愕地看著她——還能這麼理解?
  
  她搖頭嘆息道:「你真不可救藥了!」
  
  思雨道:「你不懂!」
  
  慕晨道:「是,我不懂,你懂!」
  
  思雨見她不贊同自己,忙岔開話題,說起別的事來,「慕晨姐姐,大爺今天好開心呢,笑得那樣!」
  
  慕晨道:「真的。好久沒見大爺這樣笑了。」
  
  王亨聽了心中一動,他今天的確很開心。
  
  他眼前忽然浮現小蘿的面容,為什麼她和梁心銘都長得像馨兒,而他卻厭惡小蘿,親近梁心銘呢?
  
  王亨打了個寒噤,酒意散了大半。
  
  別人說他有斷袖之癖,他可以不在意。
  
  若他真的對梁心銘生了情愫,他還能不在意嗎?
  
  「該避避嫌了。」他想。
  
  再說梁心銘,被一安送回梁家。
  
  臨走,一安把一個食盒交給喬老爹。
  
  盒子裡是鹿茸等補品。
  
  一安笑道:「梁解元,這是我們大爺讓帶的。叫解元這段日子好好補養身子,來日金榜題名。」
  
  梁心銘笑道:「學生謝過恩師。」
  
  然後在惠娘攙扶下,進去了。
  
  回到房裡,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她也不起身,閉著眼想之前的事。
  
  今天,她借酒放縱,真的只是為了報復王亨嗎?
  
  真的只是為了讓他也不好過嗎?
  
  她似乎在玩火!
  
  玩火容易,她和王亨之間的事,應該等到會試殿試過後,再慢慢清查清算,在這之前,她必須收斂自己。
  
  「不能再見他了。」她想。
  
  此後,她便全力攻讀,進入科舉倒計時。
  
  苦心攻讀之餘,她更加強身體鍛煉。
  
  每日早晚,她都會在院子裡慢跑半個時辰。
  
  小朝雲也陪著她一起,常用那特有的軟糯童音鼓勵她:「爹爹,慢慢跑!」「爹爹,我陪你!」
  
  跑步結束,朝雲忙拿毛巾為爹爹擦汗。
  
  吃飯的時候,朝雲和娘一起幫爹搛菜。
  
  晚上,娘倆在燈下一起陪梁心銘煎熬。
  
  這個家,正全力以赴地迎接梁心銘的大考,梁心銘是否考中,由舉人轉為進士,都在此一搏。
  
  上元夜,她要帶小朝雲出去看花燈。
  
  惠娘不許,怕出意外。
  
  小朝雲也懂事地扯謊,說她不愛看燈。
  
  這晚,王亨和好友在長安大街的如意樓賞燈作詩。
  
  洪飛要命人去請梁心銘。
  
  王亨阻止道:「會試在即,還是別打攪他了。」
  
  洪飛一想也是,就沒叫了。
  
  王亨默想:「也不知青雲在做什麼?」
  
  將近一月,他堅持不去找梁心銘。
  
  梁心銘也沒有來找他。
  
  冬去春來,轉眼到了二月。
  
  二月,楊柳青青,率先展露風姿。
  
  梁心銘心無旁騖,只等二月初九下場。
  
  二月初八這天,李惠娘和喬婆婆包了許多餃子。
  
  梁心銘吃餃子,一口咬下去,差點把牙都矼掉了。
  
  在李惠娘和小朝雲四隻眼睛緊張盯視下,她張嘴吐出一枚狀元及第的銅錢,小朝雲歡呼道:「吃到了!吃到了!」
  
  梁心銘捂住腮幫子,問:「這什麼?」
  
  其實不用問,她已明白了。
  
  可憐她的牙,虧得她反應快,不然就豁了。
  
  李惠娘喜悅道:「為了討個好兆頭。喬婆婆出的主意。」
  
  梁心銘搖頭失笑,不忍拂了她們一片好意,接下來小心翼翼地吃餃子,又吃出「事事如意」等銅錢。
  
  下午,一安奉王亨之命來給梁心銘送狀元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45 AM


第70章情深意切的狀元絞
  
  食盒打開,共上中下三層,全是一寸大小的餃子,每一層的形狀和餡兒都不同,精緻的像玉雕。
  
  一安道:「這是我們大爺特地叫人包的狀元及第餃子,幫解元討個彩頭,望解元明日下場一舉奪魁!」
  
  梁心銘微笑道:「請轉告恩師:學生定不負恩師厚望。」
  
  一安笑嘻嘻道:「小的也祝梁解元高中榜首。到時候,小的可是要向解元討賞的。解元可要提前準備了。」
  
  梁心銘道:「若中了,必少不了你的賞。」
  
  李惠娘不喜王亨,對他這番心意卻很感激。
  
  一安走後,她忙拿了餃子去煮,讓梁心銘吃。
  
  在她看來,王亨是前科狀元,他送的餃子,梁心銘吃了定能沾上他的才氣和運氣,一定要吃!
  
  於是,這餃子她和朝雲一個沒吃,全給梁心銘吃了。
  
  梁心銘咀嚼著餃子,眼前浮現王亨含情帶笑的目光,說「不管什麼人,都抵不上青雲你。」
  
  這一個多月,王亨都沒和她見面。
  
  她以為,他已經將她拋在腦後了。
  
  今日送餃子來,可見他依然惦記她。
  
  那為什麼一直不見她呢?
  
  她隱隱覺得,他在躲避她。
  
  她微笑著,吃了兩碗餃子。晚上她不準備再苦讀了,活動活動,等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去睡覺。
  
  明早,她要精神抖擻地下場!
  
  筷子一丟,李惠娘過來收拾。
  
  梁心銘對小朝雲拍手道:「朝雲,跟爹爹散步去。」
  
  朝雲笑得眉眼彎彎,道:「好!」
  
  梁心銘剛要下炕,忽然捂住腹部。
  
  朝雲等了一會,見她還不下來,上前推她,奇怪道:「爹爹,下來。怎不下來?」
  
  梁心銘咬牙道:「等會……爹爹去如廁。」
  
  她忽然腹痛如絞,想要大解。連紙也沒來得及拿,沖出屋飛一般跑向茅廁,留下話,讓朝雲喊娘給她送去。
  
  到廁所,她呼啦啦猛泄了一通,泄完並未感到舒服些,她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這腹瀉來得太突然,恐怕不妙。
  
  難道是吃餃子吃的?
  
  她不敢相信。
  
  那餃子可是王亨送來的!
  
  她等不及回去再發作,在茅廁尚未起身,跟著就拉了第二通,肚子裡依然如奔雷跑馬,呼嘯不止。
  
  李惠娘收拾完,聽了朝雲的話,急忙拿紙趕來。
  
  見梁心銘這樣,驚得臉都白了,問道:「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不就吃了餃子嗎!」
  
  復又驚慌道:「難道他認出你了,故意害你?」
  
  梁心銘腹痛不止,腦子又亂,根本無法回她。
  
  李惠娘就站在茅廁門口,低聲咒罵「就知道他不是好人,沒安好心」云云。
  
  梁心銘咬牙道:「別說了!」
  
  惠娘一下子收聲,望著她紅了眼睛。
  
  梁心銘又拉了半天,方在惠娘攙扶下起身。
  
  因為蹲得太久了,起來時一陣頭昏眼花。
  
  回屋後,在炕上屁股還沒坐穩,又要拉。
  
  惠娘見不好,也不讓她去茅廁了,就扶她去臥房床後的馬桶內解決,並且以防萬一,將另一隻馬桶裝了灶灰預備著。
  
  灶灰可防止糞便飛濺,還能掩蓋氣味。
  
  梁心銘解完後,她將那馬桶拎出去,刷洗幹凈,也裝上半桶灶灰,連同另一隻一起預備著。
  
  此後半個時辰,梁心銘拉了不下七八次。
  
  只這一會工夫,她便渾身虛軟,捂著腹部直不起腰,原本紅潤的臉頰沒了顏色,精神萎靡。
  
  惠娘站在炕邊,隨時準備扶她下炕。
  
  小朝雲也癟著嘴,過一會就用小手摸摸爹爹額頭看燙不燙,因為她生病時,娘就是這樣摸她的。
  
  數次後,李惠娘再也忍不住了。
  
  她霍然轉身道:「我去王府,找他算賬!」
  
  梁心銘一把扣住她手腕,喝道:「站住!」
  
  惠娘道:「為什麼不去?明明就是他的餃子壞事!」
  
  梁心銘道:「那又怎樣!」
  
  惠娘道:「我要告他!」
  
  梁心銘道:「且不說王家不是你能告下來的,就算告,餃子我已經吃了,誰能證明是餃子的問題?」
  
  惠娘愣住了。
  
  她們一家子都知道梁心銘晚上只吃了王亨送來的餃子,別的什麼都沒吃,外人怎肯相信?誰又能證明?
  
  她不可置信地問:「這個虧你就認了?」
  
  梁心銘道:「不然呢,還能如何!」
  
  李惠娘不知道該如何。
  
  說到底還是王家勢力大,她們無權無勢,所以才任人宰割,若要報仇,梁心銘這一科必須考上。
  
  可是,梁心銘這副情形,明天還能下場嗎?
  
  焦急之下,惠娘犯了糊塗,又轉身往外跑,口裡道:「你等著,我去醫館請大夫來,趕緊開副藥吃。」
  
  連夜診治,也許明天還能撐著下場。
  
  梁心銘反應更大,厲聲道:「別去!」
  
  李惠娘疑惑道:「你都拉成這樣,不治怎麼下場?」
  
  梁心銘顫聲道:「你糊塗!這能治嗎?」
  
  李惠娘腦子「嗡」一聲,反應過來——
  
  梁心銘是女人,大夫一號脈,什麼都暴露了!
  
  一直以來,她最大的困難不是如何改裝,而是保證自己的身體絕不生病,絕不能讓大夫靠近她!
  
  因此,研究醫術成了她的業餘課題。
  
  因為她要保養好自己,爭取不生病。
  
  惠娘終於絕望,哭道:「那你明天不下場了?你為了這一天,熬了多少年,就這麼完了?」
  
  小朝雲也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不敢哭大聲,怕爹和娘更煩。
  
  梁心銘笑道:「下場!當然要下場!」
  
  這一笑,簡直如花燦爛,李惠娘卻看得毛骨悚然,忘記了哭,也忘記了怒,只想道:「馨兒生氣了!」
  
  她吶吶地問:「你這樣子怎麼下場?」
  
  梁心銘收了笑,目光堅定決然,吩咐道:「去,煮一鍋粳米粥,要稀淡些,像米湯一樣。不,要煮兩大鍋!那一鍋我明天帶去。再用炭爐子燒水,我要喝水!」
  
  李惠娘緊張道:「我知道了!」
  
  急忙奔出房間。
  
  跑到門口,又回頭吩咐朝雲:「好好陪著你爹!」
  
  小朝雲忙道:「知道了,娘。」說完「跐溜」一下滑下炕,仰面問梁心銘:「爹要去如廁嗎?我扶爹去。」
  
  梁心銘看著矮不叮咚的小人兒,心一下子就柔軟了,身上也有了力量,溫聲道:「等會兒再去。」
  
  小朝雲就站在炕邊等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19 04:51 AM


第71章女主大變身

  梁心銘找話跟她說,免得她不安。
  
  朝雲問:「爹爹怕吃藥?」
  
  根據她的經驗,那湯藥汁子可苦了,爹一定是怕苦不願吃藥,所以才不讓娘請大夫來家。
  
  梁心銘心一凜,想了會才道:「不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大夫來了也不能馬上治好爹,還鬧得爹心裡慌慌的。爹明早還要下場考試,所以不想鬧騰。」
  
  朝雲似懂非懂地點點小腦袋。
  
  再說一安,送完餃子去向王亨回話。
  
  德馨院書房,王亨坐在炕上,懶懶地倚著大方枕看書,見他去了,忙端正身子,問道:「見著解元了?」
  
  一安笑道:「見著了。」
  
  王亨問:「解元精神還好?」
  
  一安道:「好,好的很!解元氣色紅潤,看著像花兒一樣鮮艷。小的去時,他正帶小姐在院裡玩呢。」
  
  王亨罵道:「亂說話!什麼像花兒一樣,有這麼形容男子的嗎?小心他知道不饒你。」
  
  一安笑嘻嘻道:「真的,解元精神可好了。」
  
  王亨又問道:「他可說什麼了?」
  
  一安道:「說了,說他必不負恩師厚望。」
  
  王亨嘴角溢出笑來,道:「好了,你去吧。」
  
  一安道:「是。」方退出去了。
  
  一出來就被思雨攔住,扯到回廊那頭。
  
  思雨激動地問:「一安,餃子送去了?」
  
  一安回道:「送去了,思雨姐姐。」
  
  思雨又問:「他知不知道是我包的?」
  
  一安楞了下,賠笑道:「這個……我沒說。我只說是大爺讓人包的。大爺身邊最得力的就是思雨姐姐和慕晨姐姐,解元一定能想到。將來他高中了,少不了姐姐的賞銀。」
  
  思雨嗔道:「我那麼眼皮子淺嗎?惦記賞錢。」
  
  一安道:「那姐姐惦記什麼?」
  
  思雨剛要回答,忽然反應過來,眼珠一轉道:「我是為了討彩頭。你想想,若他中了,說明我是個有福氣的人,包的餃子大吉大利。將來我的餃子可就吃香了!」
  
  一安奉承道:「那是。將來咱們家凡有爺們要下場,只要吃了姐姐包的狀元餃,都能金榜題名!」
  
  思雨聽後抿嘴笑了。
  
  梁家,梁心銘依然不停地拉。
  
  拉得昏天黑地時,她也沒忘記思考對策。
  
  她讓惠娘去請喬老爹和喬婆婆。
  
  這件事,若遮遮掩掩地瞞著他們,反叫人疑惑,不如告訴他們,並請他們來幫忙。
  
  至於她為何堅持不請大夫?
  
  梁心銘解釋說,她明日就要下場,深更半夜找大夫來,除非用老君的仙丹,否則不可能在幾個時辰內治好她。熬藥煎藥,受了折騰還不能好,再聽大夫數落一堆症狀,影響她的決心和意志,她更沒信心下場了。而她明天不下場,是無論如何不會甘心的。
  
  喬老爹和喬婆婆聽了又急又慌又憐憫。
  
  老兩口便不勸她看大夫了,全力幫惠娘。
  
  這一夜,梁心銘喝了無數開水和米湯,也拉得腿軟筋麻、頭暈眼花,若不是平日鍛煉多,早起不來了。
  
  淩晨時分,她便讓惠娘幫她準備。
  
  先用素錦纏胸。
  
  素錦裹住胸口後,摸上去像皮膚一樣平滑。纏裹也有講究,不能勒得肌膚有明顯勒痕。若是個胖子,想沒有勒痕也不行。所以她平日鍛煉、減肥,就是為了這天,她除了胸前一對玉兔,身上半絲贅肉也無。
  
  惠娘幫梁心銘用素錦仔細裹住玉兔後,又捧出一個木匣子,看著像裝珠寶的飾盒,打開,拿出一樣東西:是一件折疊的皮馬甲,用小羊皮制的。
  
  該怎麼形容呢?
  
  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仿造的人皮,用來造出一個假男人的上身,連都有,脖頸和腋下用膠粘結。
  
  當日在別苑,梁心銘就是靠它瞞過王亨的。
  
  這是惠娘的父親李松原製作的。
  
  李松原善制皮紙,用來作畫。
  
  那天在王府,王諫一口道出李松原的底細,驚出梁心銘一身冷汗,回來後很是忐忑了一陣子。
  
  昨晚的事,她想過是自己身份暴露了,然後又推翻了這個想法。若她真暴露了,王亨絕不會通過這個手段揭她,因為那必將牽連出王家和王亨來,他們沒這麼蠢。
  
  她認為是王亨在阻撓她,不讓她入仕。
  
  王亨愛林馨兒,這點她毫不懷疑。
  
  但是,他也懼怕林馨兒!
  
  林馨兒,就是他的心魔!
  
  那天梁心銘在王府見他對小蘿疾言厲色,還暗自竊喜,現在總算明白了:自己和小蘿並沒有區別,在他眼裡都像林馨兒的化身,喜愛起來恨不能代替林馨兒,怕起來想毀掉,其復雜的感受怕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梁心銘忍著腹痛,任憑惠娘在身上忙碌,腦海裡回憶和王亨重逢以來種種情形,不知不覺滑下兩滴淚——她林心兒,居然在同一個地方先後跌倒兩次!
  
  她抬手,把淚抹去了。
  
  她沒有悔恨地自責。
  
  女人,要善待自己!都已經吃大虧了,自己都不原諒自己,還怎麼活?
  
  精明狡詐的林馨兒,再一次栽在王亨手上,無非只有一個原因:她愛他!沒有刻骨的深愛,便不會癡狂。
  
  她從不後悔自己愛上他。
  
  他們的愛沒有錯,錯的是人性!
  
  梁心銘也不怪王亨阻撓自己。自重逢以來,她也一直在報復他、折騰他,不是嗎?他們半斤對八兩,都不是善茬!
  
  梁心銘甚至感激王亨,這頓狀元及第的餃子把她從甜蜜的夢中喚醒,提醒她:她已經將血玉鴛鴦還給他了,他們的緣盡了。再深刻的愛,都成了過去,甚至是前生。別妄想和他再續前緣,那是不可能的!
  
  感情的賬可以一筆勾銷。
  
  林馨兒的死,卻不能勾銷。
  
  她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誰害的她,她都要讓他血債血償,這才是林馨兒的性子。
  
  惠娘含淚問:「你這樣能行嗎?」
  
  梁心銘堅定道:「當然行!」
  
  說什麼不行?
  
  沒什麼不行的!
  
  若不行,說明你對目標沒有志在必得,也說明你還不夠堅定、頑強,沒有傾盡所有的力量和意志,背水一戰!
  
  天還黑黢黢的,梁心銘就出發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21 AM


第72章被扒了衣裳
   
   辛虧她之前考慮萬全,早幾日就讓喬老爹租借了一輛馬車,準備今早乘車去貢院,算是歪打正著。
   
   喬老爹趕車,惠娘陪梁心銘坐車。
   
   喬婆婆留在家照顧孩子。
   
   梁心銘帶的東西,除了早整理好的考籃,又添加了一個小木桶,裡面整整裝了一桶白粥,還有許多草紙。
   
   她今日經歷的考驗,比她預想的還要艱難。
   
   去貢院這一路,加上進場、等候驗身這段時間內,她先後拉了三次。頭兩次是在馬車內解決的。第三次,她已經進了貢院,無法解決,只能拉在身上。
   
   為了應付驗身,她不能在褲子裡墊紙。
   
   若是公差摸到她襠下有紙,必定要扒開她褲子察看,就算她已經有了準備,還是會很危險的。
   
   還好,這次她只拉了一點點。
   
   好容易挨到驗身,麻煩又來了。
   
   大靖科舉規定:進場驗身只需脫掉外衣,穿單衣讓公差檢查即可,這既是顧全禮法和考生的尊嚴,也免得弄太復雜了趕不及進場,執行太困難。
   
   驗身在屋內進行,四間屋子同時查驗。
   
   查驗的禁軍是從城外西大營抽調來的,都不識字。
   
   梁心銘等四個考生站一排,接受查驗。
   
   她敏銳現:四個禁軍,其中有個絡腮鬍子禁軍搶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似乎刻意選中她檢查。
   
   她不動聲色地注視他,警惕地防備。
   
   那禁軍先翻看了她的考籃,抓住那一摞黃表紙喝問道:「怎麼帶這麼多紙?」
   
   她回道:「我有些拉肚子。」
   
   禁軍道:「拉肚子還來考?」
   
   根本不信她的話。
   
   他不耐煩地把黃表紙扯開來看,都撕爛了,確認沒有任何字跡,這種紙蘸水即糊、無法寫字後,才放過。
   
   然後,他又去檢查粥桶。
   
   梁心銘見他把手伸進粥桶,急忙從考籃內拿出一柄鐵勺遞給他,道:「煩請軍爺用這個。」
   
   那禁軍沒理由推辭,惱怒地接過勺子,在木桶內一陣翻攪。粥湯太稀,被他攪得翻滾,飛濺了一地。他確認粥裡沒有藏東西,才不甘地將勺子丟進木桶。
   
   梁心銘看著他骯臟的黑手拿過的勺子淹沒在粥桶內,明智地閉緊嘴,一言未。
   
   最後是驗身。
   
   梁心銘主動脫了外面棉袍,禁軍把棉袍邊邊角角都捏過了,又在她身上前後上下一陣拍打,忽然,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不動了,喝道:「這裡面有東西!」
   
   梁心銘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她胸口根本沒有任何東西,異常都掩蓋在那張皮下,這人分明是故意刁難她,為什麼?
   
   不等她反應過來,禁軍便粗暴地扯開她裡衣。
   
   白花花的胸肌暴露在大家眼中,什麼也沒有!
   
   梁心銘見那禁軍明顯一楞,隨即道:「好了。過!」竟一個解釋都沒有,仿佛他就該這樣驗身。
   
   梁心銘深深地看著他,將他的容貌記住。
   
   那禁軍被她看得心虛,惱怒道:「還不進去?」
   
   梁心銘穿上衣服,提著籃子和桶進去了。
   
   這一刻,她連肚子不舒服都忽略了,滿腦子都是那個禁軍對她格外的「優待」王亨,很好,想借此機會確認她到底是不是林馨兒,真可謂機關算盡!
   
   很快,她就顧不上想這些了,進了號房,她將這方寸之地飛快掃視一圈:裡面有一盆炭火,有髒兮兮的糞桶,還有兩張硬木板搭建的課桌,桌上有幾根蠟燭,墻角有一罐水。
   
   這時候,她又開始腹痛了,又要拉。
   
   可她還是要忍著,因為號房還未上鎖。
   
   好容易等號房落了鎖,這狹小空間內只剩下她一人,她急忙坐到糞桶上,呼啦啦一陣急泄。
   
   她先是帶病在冷風中排隊等候,然後又脫了衣裳被禁軍刁難檢查,病勢加重,所以才急泄起來。
   
   拉完,她忍著虛弱起身,忙開了。
   
   先是熱粥。
   
   她從考籃裡拿出一砂鍋和一個圓形三角鐵支架,將支架支在火盆中央,舀了一鍋粥放上去。
   
   然後,她才將筆墨等文具擺出來,坐下看考卷。
   
   從頭看了一遍,那粥已經熱了。
   
   她忙舀了一碗,熱乎乎地喝下去。
   
   喝完,又添了些冷粥進去繼續熱。
   
   然後坐下開始答卷。
   
   答了幾題,腹痛,又去拉。
   
   拉完,又喝粥。
   
   喝完,再坐下答卷。
   
   如此循環往復,根本顧不得髒臭了。
   
   若這樣簡單也算幸運。
   
   顯然沒這麼容易。
   
   她身子虛軟、腹痛不適,難免影響思考,她先是咬舌尖,後來拔下簪扎手臂,借助疼痛保持頭腦清醒。
   
   答題到一半,腹痛又要拉。
   
   她若丟下筆,打斷思路不說,急忙急火的很容易寫錯字,或者不小心弄髒了卷面,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她就任憑自己拉在身上。
   
   她想,反正褲子裡面墊了紙。
   
   等答完,小心翼翼地擱下筆,才去糞桶那邊處理身上。一檢查,慘不忍睹,都弄到褲子上了。又因為拉的都是水,又是坐著,汙漬印透了棉袍,染到外面來了。
   
   她嘆口氣,不去想後果。
   
   無非是臉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收拾收拾,繼續喝粥、答卷。
   
   晚上,她沒有熬夜答卷。
   
   當然,她也不可能睡得安穩。
   
   她便一遍又一遍地熱粥喝。
   
   喝了拉,拉了再喝。
   
   這樣堅持,一方面是要保持體力,維持營養;另一方面,她想通過這種簡單直接的方式盡快清理腸胃、平復腸胃。
   
   她並不是考這一場就算完,還有兩場呢,她不指望能及時痊癒,但要爭取將腹瀉症狀減輕,然後順利參加第二場、第三場考試。
   
   那暗中下毒的人只是想阻止她下場考試,並非要她性命。若害她丟了命,事情就鬧大了。到時候,連王家也脫不了干係,追查下去,必定暴露他。因此梁心銘判斷:對方下的不是什麼猛藥,她這樣清理腸胃應該可行。
   
   通常人拉肚子,是沒法參加考試的,可梁心銘不是普通人,堅持下場了,那人註定白費心機!
   
   機會,多屬於有準備的人。
   
   梁心銘十年寒窗苦,外加日日鍛煉和磨練,全用來應付這一場考試了。就好比辛苦攢了幾十年的存款,一次性付款買了房子,或者投資項目,花得精光!
   
   如此下去,梁心銘挨過了兩天。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25 AM


第73章皇帝微服駕臨貢院
   
   到第三天,她的症狀果然減輕了。
   
   她不再腹痛,身上也輕鬆了,隔兩個時辰才拉上一次,也不再是稀裡嘩啦痛泄,只是身子還太虛弱。
   
   她欣喜萬分,全力以赴答卷。
   
   下午,終於交卷了。
   
   她重重吐了口氣,一手提木桶,一手提考籃,拖著疲乏虛弱的身子走出號房,仿佛經歷了一場大劫。
   
   整整三天,她瘦脫了形:圓潤的下巴瘦尖了;面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眼窩深陷,目光毫無生氣,一望而知生了大病。身體消瘦導致胸圍縮水,上身的偽裝不服帖了,若這時解開她上身檢查,定然暴露無疑。
   
   她棉袍後面染著帶一團汙跡,渾身散發臭味。
   
   梅園詩會上,不少舉子都認識了她。
   
   她這副形象,很快引起眾人注意。
   
   善良有涵養的,或者有心機的人,即便疑惑也不會當眾表露出來,只有那率性張狂的人,才會恣意嘲弄。
   
   孟無瀾首先發現她異樣,吃驚地問:「梁賢弟這是怎麼了?難道生病了?」
   
   梁心銘咧咧嘴,搖搖頭。
   
   她沒力氣說話,也懶得說話。
   
   忽聽一陣大笑在後響起:
   
   「你們看他衣服後面——我的老天爺!這是答不上來題,急出屎尿來了?哈哈哈……」
   
   「真弄到身上了!」
   
   「生病了就該退場,這麼挺著有什麼用?」
   
   「唉,這也太不幸了!」
   
   「可別這麼說人家。也許人家就考上了呢!這要是考上了,他可就出名了,將成為古往今來第一個在身上拉屎的進士,必將因此名垂青史,遺臭萬年!」
   
   「哈哈哈……」
   
   疲累得跟瘟雞一樣的考生們,因為他最後一句妙語忍不住轟然大笑,一掃狼狽之態。
   
   孟無瀾出頭抱不平,道:「周兄嘴上積德吧。別人生病就夠難受的了,周兄怎能嘲笑他?」
   
   梁心銘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
   
   沒有怒不可遏,也沒有尷尬羞愧。
   
   說「遺臭萬年」的是個年輕舉子,儀表出眾,笑容明朗,眼神清澈,不似惡形惡狀之相。梁心銘覺得他並沒有惡意,不過是年輕人愛鬧罷了。將心比心,若她看見人把屎拉在身上,恐怕也會忍不住笑的,並非嘲笑。
   
   她目光轉一圈,對那說「遺臭萬年」的舉子道:「這一泡屎,能博得諸位開懷一笑,也算在下功德無量。一笑解千愁!興許明日下場,大家都能考好了。在下預祝各位:金榜題名、蟾宮折桂!」——若榜上無名,看你們還笑得出來!
   
   眾人楞了一會,又是轟然大笑。
   
   那姓周的笑得直跌腳,直說「有趣」。
   
   只有孟無瀾沒有笑,默默地看著梁心銘。
   
   那時,他們已經到了貢院門口。
   
   貢院外,考生的親友正焦急等候。
   
   李惠娘這三天也不好過,幾乎沒合眼過,也煎熬得形容憔悴。她擔心梁心銘,索性早早來到貢院。
   
   喬老爹便陪她一塊來了。
   
   惠娘不過是個尋常婦人、水做的女人,一想到她和梁心銘同病相憐,帶個孩子艱難地掙扎在這世上,還要被人欺辱、陷害,那眼淚就不斷往外流。
   
   眼淚流下來,她就用帕子擦了。
   
   不斷流,不斷擦,最後擦得雙目紅腫。
   
   王亨今天一大早便覺得心神不寧,眼前不斷浮現梁心銘的面容。等過了晌午,他不再猶豫,決定提前落衙去貢院,看看梁心銘考得可還好。
   
   他約洪飛一道去。
   
   洪飛本不想去,因為今天他妻子過生日,他答應妻子要回去吃晚飯的,然一看王亨那神情,即便自己不去他一個人也是要去的,心下一轉,爽快答應了。
   
   他想,外面流言不堪,若王亨單獨去接梁心銘出場,別人更有的編排了。自己跟去,好歹作個見證。三人在一起,別人想誣陷他們並潑髒水,也沒道理。
   
   誰知午後,靖康帝卻派人來傳王亨進宮。
   
   洪飛以為他定然去不了貢院了,也自回家。
   
   王亨在御前忙了半天,申時向皇帝告退。
   
   靖康帝奇道:「愛卿為何這樣著急回去?」
   
   他還想跟王亨下棋說話呢。
   
   他每天面對大臣,忙著處理政事,不但勞累而且枯燥煩惱。他寵信王亨,不僅因為王亨有才華,而且君臣年紀相仿,趣味相投,可以解悶。
   
   王亨道:「家中有兄弟下場,微臣不放心,想去貢院瞧瞧,他們可還順利。」
   
   靖康帝嘲笑道:「朕竟不知你如此顧家!」
   
   王亨正色道:「這只是其一。微臣還有個想法:要對這科舉制提出改進,不拘一格為朝廷選拔人才。」
   
   靖康帝聽了精神一振,忙問:「如何改進?」
   
   王亨道:「這就要細細斟酌了。必須熟悉科舉考試,方能對癥下藥。所以微臣想親自去貢院看看,聽聽舉子們的想法。微臣雖也參加過大比,說實話,是沒怎麼費力的。」
   
   靖康帝道:「愛卿的天分高,自然不覺費力。」
   
   王亨道:「那,微臣先告退了。」
   
   靖康帝道:「等等,朕跟你一道去。」
   
   王亨愣住,沒想到編個理由,把皇帝也說動心了。
   
   靖康帝見他神情不對,咳嗽一聲,正容道:「這是國家大事,朕必須親自去瞧瞧,才能放心。」
   
   王亨心想:「你就直說想出去逛好了。」
   
   嘴上卻勸道:「皇上親臨貢院,不太合適。」
   
   靖康帝道:「朕微服跟你去。」
   
   王亨更不願意了。
   
   天子微服出宮,若平安還好,萬一有個閃失,他首當其沖要倒楣,他才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可靖康帝不容他拒絕,堅持要去。
   
   王亨無奈,只得依從了任性的皇帝。
   
   君臣兩個準備一番,靖康帝扮作個富貴公子,又安排龍影衛暗中保護,和王亨一起來到貢院外。
   
   王亨一眼便看見李惠娘站在貢院大門口,眼巴巴地看著裡面,想了一想,和靖康帝走到她跟前。
   
   見惠娘雙目紅腫,他吃驚地問:「你怎麼了?」
   
   梁心銘還在場內,還沒出來呢,自然也不知考得怎樣,這小婦人怎麼就哭起來了?真是晦氣!
   
   李惠娘看見王亨,那真是又恨又怒。
   
   她不是個有城府的人,叫她忍下這口氣,若無其事地跟王亨說話,她萬萬做不到!
   
   她又不敢質問控訴王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29 AM


第74章貢院門口的鬧劇

   她便含淚道:「夫君他……」
   
   只說了一句,便哽住,說不下去了。
   
   她想起梁心銘拉得爬不起來的樣子,在家裡有她伺候尚且不能過,這三天要怎麼捱呢?
   
   王亨見她眼淚嘩嘩地流,心生不詳預感,喝問道:「哭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句話把李惠娘問火了,忍淚看著他,悲憤道:「他考前那天晚上拉肚子,拉了一夜!」
   
   王亨和靖康帝都張大了嘴。
   
   拉了一夜,那還怎麼下場?
   
   王亨急問:「怎麼會拉肚子?」
   
   惠娘板臉道:「不知道!」
   
   王亨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大比時候吃東西一定要當心,你不知道?你是怎麼伺候他的!」
   
   惠娘道:「他中午吃了餃子,晚上也吃了餃子,我也不知道是哪頓餃子吃壞了。」
   
   王亨心一凜,目光陡然銳利,直射李惠娘,沉聲問道:「你是說,他吃了我叫人送去的餃子,才腹瀉的?」
   
   惠娘扭過臉,道:「我說了不知道!」
   
   王亨明白了,這是不敢說。
   
   梁心銘肯定是吃他送的餃子才腹瀉,中午吃的餃子若不好,應該下午便開始拉了,而不會等到晚上才拉。
   
   他又急又慌,心中連轉了幾道彎,又問李惠娘:「可請過大夫看了?他都帶了什麼藥進場?」
   
   惠娘搖頭道:「沒請大夫。他說來不及治,還影響心志。他就拎著一桶粥進去了,什麼藥都沒帶。」
   
   王亨的心頓時沉入谷底。
   
   他轉頭吩咐一安,急速請大夫來。
   
   他要做最壞打算,防止梁心銘被人抬出來。
   
   一安慌忙小跑著去了。
   
   靖康帝聽見這事跟王亨有關,很吃驚。
   
   他低聲問道:「這舉子是誰?」
   
   王亨道:「梁心銘,徽州解元。」
   
   靖康帝恍然大悟,原來是王亨的門生。他才不會相信王亨會給梁心銘下藥呢,這中間肯定有貓膩。
   
   他惱怒地想:「何人敢如此大膽,算計王翰林,擾亂科舉?朕若查出來,定不輕饒!」
   
   正在這時,貢院散場了,舉子們陸陸續續出來了。
   
   李惠娘等三人急忙上前,目光緊盯著貢院大門內,挨個在人叢中搜索梁心銘的身影,生怕她被人抬出來,又或者乾脆倒在裡面生死不知,根本出不來。
   
   並沒有等很久,惠娘和王亨便看見了梁心銘,不等他們鬆一口氣,就聽見考生們對梁心銘的嘲笑。
   
   李惠娘怒火萬丈,各種罵人的話一股腦湧到喉嚨口,憤激之下,也不知先罵哪一句,氣得渾身哆嗦。
   
   王亨厲聲喝道:「這很好笑嗎?」
   
   眾人一齊收聲,看了過來。
   
   王亨再道:「一群蠢貨!」
   
   剛才笑的舉子被罵,神色憤然。
   
   王亨又道:「他這個樣子若高中了,而你們卻落榜了,或者沒他考得好,各位還能笑得出來?」
   
   眾人都變了臉色。
   
   那姓周的舉子不高興了。
   
   他出身奉州周氏,叫周昌,是本次奉州解元。周氏一族是可與王氏比肩的世家大族和書香門第,族中人才輩出。跟王氏一族比起來,周氏一族更加清貴,族人不以出仕做官為目標,只以詩書文墨傳家,是一等一的書香世家。
   
   這周昌恃才傲物,也有脾氣的很。
   
   他認識王亨,王亨卻不認識他。
   
   他便道:「學生並非惡意嘲笑這位兄臺,不過見他形容狼狽,說笑兩句罷了。這位兄臺自己都沒生氣,還風趣地回應了我等,王大人又何必動怒!」
   
   王亨道:「那是他有氣度。換上你試試!」
   
   又冷笑道:「看樣子你對自己很有信心?」
   
   周昌也冷笑道:「學生不敢狂妄。學生可比不上王大人才高八斗,說不定會落榜。為了臉面,不如趁早向他賠罪。」
   
   說著上前對梁心銘深深一揖,道:「這位兄臺,剛才多有得罪。不過,請兄臺說實話:要是看見在下屁股後頭背著一團屎,你會不會覺得好笑?」
   
   梁心銘輕笑道:「不如兄臺拉一團給我看看,如何?」
   
   眾人又轟然大笑,都覺得梁心銘答得妙。
   
   周昌也搖頭失笑,定睛打量梁心銘。
   
   剛才他沒留心,這一看不由嚇一跳,梁心銘的情形實在糟糕,忙再次誠懇道歉:「兄臺這是……真病得不輕啊!剛才是在下魯莽了,還望兄臺能原諒在下。」
   
   梁心銘道:「無妨。在下這一身也實在醃臢,難怪你們要笑。恩師也是關切學生,還請兄臺莫氣惱。」
   
   周昌忙道:「不敢。在下姓周名昌,表字順之。奉州人氏。敢請兄臺尊姓大名?」
   
   梁心銘忙放下手上東西,向他抱拳揖道:「見過周兄。在下樑心銘,表字青雲。徽州人氏。」
   
   孟無瀾等人也都過來互相招呼。
   
   一場紛爭就莫名其妙地化解了。
   
   周昌見梁心銘搖搖欲墜,扶著他道:「我看梁兄實在虛弱的很,還是趕緊回家請大夫調治吧。明日還要下場呢。」
   
   眾人紛紛附和,很是關切。
   
   梁心銘道:「謝周兄和諸位關心。」
   
   於是大家告辭,分頭離去。
   
   梁心銘一出貢院,李惠娘便撲上來抱住她,看著她泣不成聲道:「怎麼瘦成這樣……都瘦乾了!你怎麼熬的?!」
   
   梁心銘扶著她肩膀,道:「沒事了。我好了。」
   
   李惠娘哭道:「這還叫好?好什麼好!」
   
   梁心銘勸道:「別這樣惠娘。恩師在呢,待我見過恩師。」說完輕輕推開她,將東西遞給她,然後走向王亨。
   
   離王亨還有三步遠,她停住了腳步。
   
   仿佛怕熏著他,她刻意保持距離。
   
   她目光先從靖康帝身上一掃而過,見他器宇不凡,眉宇間透出王者威嚴,心中一動,微微頷首致意,然後就把目光轉向王亨。
   
   王亨之前還嫌棄李惠娘哭哭啼啼沒出息,等看清梁心銘的模樣,沒來由地感到窒息,嗓子眼火辣辣的。
   
   他不敢相信,短短幾天她就病成這樣!
   
   他猛跨前兩步,站在梁心銘跟前,深深地看著她。
   
   梁心銘又後退一步,躬身道:「學生見過恩師。」
   
   王亨澀聲問:「你……還好嗎?」
   
   梁心銘道:「謝恩師惦記。學生還好。」
   
   王亨覺得,「惦記」二字充滿諷刺意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33 AM


第75章認出真龍天子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道:「餃子的事,為師回去一定查個清楚明白,給你一個交代。」
   
   梁心銘輕聲道:「不過是個意外。也許是食物相克才導致腹瀉,不關恩師的事。恩師不必自責。」
   
   王亨又痛又怒,斬截道:「為師說要給你一個交代,就一定會給你交代!你且安心考試。為師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這就為你仔細診治……」
   
   不等他說完,梁心銘便打斷他道:「不用!」
   
   王亨疑惑道:「為何不用?你能扛得住嗎?」
   
   梁心銘傲然道:「學生不是已經扛過來了嗎!」
   
   王亨道:「青雲,還有兩場呢!」
   
   梁心銘道:「那又如何?那晚若請了大夫,少說也要學生臥床休養三五日,再細心調養十天半個月,學生還能來這貢院嗎?那時學生沒看大夫,今天也不會看。免得聽了大夫的話,擾亂學生心志,動搖學生信心,消磨學生勇氣!」
   
   她身子虛弱,聲音很輕,然每一句話都像重錘一般,重重敲在王亨心上,令他和靖康帝一齊動容。
   
   王亨勸道:「青雲,別賭氣!」
   
   他認為梁心銘誤會他了,所以跟他賭氣。
   
   梁心銘對他一笑,意味深長道:「學生沒賭氣。這好比學生的劫難,專門考驗學生的。學生不會退縮!腹瀉只是其一。恩師不知道,學生帶病進場時,還被脫光光的檢查呢。這份特別待遇,學生感到榮幸之至!」
   
   王亨暗暗握緊雙拳。
   
   他知道,他徹底被誤會了。
   
   梁心銘認定了是他叫人剝她的衣裳。
   
   他在賀城別苑就親手這麼幹過!
   
   對此,他眼下無從解釋,也無法證實什麼,唯有沉默。好一會他才問:「不看大夫,你怎麼考?」
   
   梁心銘道:「有志者事竟成,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若做不到,說明你還不夠頑強,不夠堅持。」
   
   王亨不由自主問:「那你是怎麼堅持的?」
   
   梁心銘將衣袖捋上去,露出雪白一截皓臂——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血點,用髮簪扎的——對他笑道:「就是這樣!」
   
   王亨驀然雙眼血紅,心不住顫抖。
   
   靖康帝也震動萬分,深深地地凝視著梁心銘,雙目流露奇異光芒。
   
   梁心銘放下衣袖,再鞠一躬道:「學生明天還要下場,要先回去歇息了。請恩師容學生告辭!」
   
   王亨道:「你去吧。此事為師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梁心銘沉聲道:「學生說了那是意外。恩師堅持要查,學生會被人認為是嘩眾取寵;甚至以為學生自己不小心,卻誣陷他人。恩師還是別再節外生枝了吧。」
   
   王亨如被敲了一悶棍,頭腦昏昏然。
   
   他想:「青雲生氣了!他生氣了!」
   
   他感到心裡有什麼東西正急劇流失,快得抓不住。和梁心銘把酒言歡,那個醉酒癲狂,嗔他「恩師,請自重」的梁心銘再也回不來了!那個警告思雨「別喜歡我,我已經名草有主」的梁心銘再也回不來了!
   
   喬老爹跑過來,接過惠娘手中的東西,惠娘騰出雙手,用力架著梁心銘,一起向對面街角的馬車走去。
   
   梁心銘倚靠著惠娘往前走,心神卻留在背後。
   
   她不認識靖康帝,卻看出他身份不凡;再者,王亨的同僚和好友,上次梅園詩會時她已見過大半,這人並不在其中,聯想靖康帝寵信王亨的傳言,梁心銘有九成把握斷定:這人是靖康帝,微服的靖康帝!
   
   既猜出對方身份,她當然要好好表現。
   
   如能得到皇帝賞識,也算因禍得福了。
   
   還有,她揭發那個故意刁難她的禁軍,不論此人是不是王亨指使,王亨為了證明自己,都不會放過他。
   
   哼,她林馨兒才不是大度的人呢!
   
   能報的仇,她當時就報。
   
   不能報的,留著以後報。
   
   她一向靈活運用,機變的很。
   
   王亨見梁心銘虛弱地倚靠著李惠娘行走,卻沒有勇氣上前幫忙攙一把,唯恐她見了自己更加難受。
   
   靖康帝見他神遊天外,將他扯到貢院墻角。
   
   他問:「你就是為了這個學生來的吧?」
   
   王亨低聲道:「是。」
   
   靖康帝道:「沒想到除了安泰你,世間還有如此風華絕代的人物,襟懷大度,又不失傲骨;心性堅韌,非常人所能及。怪道你如此賞識他。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王亨道:「微臣定要查清此事!」
   
   梁心銘可以忍辱負重,他不行。
   
   靖康帝道:「不錯。他既不希望鬧得沸沸揚揚,你便暗中悄悄調查。此其一。另外,馬上把那個禁軍撤換,嚴加審問!哼,考生只穿一層衣衫,藏什麼東西摸不出來?這狗東西逼人家脫光了,定是借此機會行猥褻之事。若將來梁心銘中了進士做了官,顏面何存?」
   
   他見梁心銘容貌清俊,認定那禁軍猥褻她。
   
   王亨眼中寒芒一閃,道:「微臣也是這樣想。」
   
   靖康帝又命令道:「明日下場,不許人為難梁心銘,也不用特別關照他。朕倒要看看,他的才能究竟如何!」
   
   王亨答應了,忙去安排。
   
   這事還要費一番手腳,因為會試一旦開始,貢院就被封鎖了,所有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其他相關人等都不得私自出入。靖康帝派身邊的龍影衛頭領持他的禦令,將鎮守貢院的禁軍副將軍找來,傳達天子旨意。
   
   那絡腮鬍子禁軍便被拘押起來。
   
   審問時,他先一口咬定摸到梁心銘胸口有問題,懷疑夾帶,所以才扯開梁心銘衣裳的。一頓板子打完,他又改口說,他見梁心銘生的好模樣,所以趁機調戲他。
   
   王亨根本不信他的鬼話。
   
   他盯著這人,寒聲道:「羅大同是嗎?靖康元年投軍,先在西北軍中效力……」他歷數羅大同的背景來歷,說這是皇上叫查的,若敢欺君,滿門抄斬!
   
   羅大同嚇得屁滾尿流,當即交代:他是收銀子替人辦事。送銀子的是東城一個幫閑頭兒杜三,也是替別人跑腿的。杜三會些雞鳴狗盜的手段,會試前一晚,學貓叫和他聯絡,然後翻墻進貢院,給了他一張梁心銘的畫像。杜三說,據可靠消息,這人會夾帶入場,叫他嚴查,事成後有重賞。還說,梁心銘最有可能將夾帶物藏在胸前,叫他務必要脫了梁的衣服查看。最後,先付了三百定金給他。
   
   羅大同想,又不是徇私枉法、替人掩飾,不過是查嚴格些,誰也不好說他什麼,於是答應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36 AM


第76章王府大亂

   王亨喝問:「畫呢?」
   
   羅大同道:「杜三帶走了。」
   
   王亨命人:「將他帶下去!」一面親自帶人去拿杜三。
   
   下來經過羅大同身邊時,想到他曾用手摸梁心銘的胸口,一股戾氣陡然升起,抬起腳,狠狠對他右臂踢去,踢得羅大同「嗷」一聲慘叫,倒在地上。王亨還不肯放過他,又趕上去踩他手。羅大同哭喊求饒,王亨才放過他,主要是急著趕去拿杜三,沒空跟他耗、折磨他。
   
   王亨急急忙忙趕到東城杜三住處。
   
   杜三的街坊說,杜三兩天前就出城了,去向不明;查問與他近期接觸的人,也無結果。
   
   杜三居然能在會試中買通禁軍羅大同,真憑的是雞鳴狗盜的手段?這可是會試!
   
   王亨目光閃爍,沉聲道:「回府!」
   
   再說王府,德馨院內雞飛狗跳、鬼哭狼嚎。
   
   梁錦雲奉王亨命令,先行回府追查狀元餃一事,做餃子的是思雨,送餃子的是一安,這兩人都被叫去問話。
   
   思雨聽說梁心銘吃了狀元餃腹瀉不止,拉了一晚上,第二天帶病下場,又驚又怒又難過,如同炸毛的小貓一樣,惡狠狠地盯著一安,因為是一安送的餃子。
   
   一安嚷道:「你看我做什麼?又不是我幹的!」
   
   梁錦雲道:「別吵!大爺說了,不許聲張,要悄悄地查。你們先想想,那天做餃子、送餃子,都有什麼人看見、接近你們了?想起來,再傳過來問話。」
   
   慕晨也勸道:「咱們都是大爺身邊的人,就算是無辜的,也要拿出證據來,不然人家怎麼信呢?」
   
   她才不信是這兩人做的,一安不用說,對王亨那是忠心耿耿;至於思雨,暗戀梁心銘快瘋了,怎會害他呢!
   
   一安和思雨對視一眼,都冷靜下來。
   
   一安先開口,說他從思雨手上接了食盒,就送去梁家了,半路沒碰見什麼人,也沒打開過食盒,不可能被下藥。
   
   思雨則蹙眉,說她在廚房忙時,有好幾個人都在,還幫忙打下手呢,像如蘭啊、黃嫂子啊……
   
   慕晨輕聲自語:「如蘭……帳鉤子?」
   
   四人對視,目光同時一亮:這個如蘭,就是戴著耳墜在王亨面前賣俏,結果被王亨譏諷像帳鉤子一樣的那個丫鬟。
   
   梁錦雲對慕晨道:「這些人都要傳來。為了不驚動人,姑娘叫個小丫頭去請。就說……姑娘找她們有事商量。」
   
   慕晨點頭道:「好。」
   
   遂吩咐小丫頭分頭去請。
   
   很快如蘭等人來了。
   
   面對梁錦雲和思雨的質問,如蘭堅不承認給狀元餃下藥,哭喊冤枉;還懷疑地看著思雨,仿佛她栽贓自己。
   
   思雨氣得小臉漲紅,和如蘭對吵起來。
   
   梁錦雲毫無辦法,只好命人將她們都關在柴房裡,防止她們和背後指使的人串通密謀,等王亨回來審問。
   
   對王亨,他們都有信心。
   
   天黑了,王亨還沒回來。
   
   思雨掐著小腰惡狠狠道:「等查明了,我要撕了她!」又想到梁心銘的淒慘狀,忍不住用雙手捂住臉,傷心地哭起來,「都是我害的他。倘或落榜了,可怎麼好!」
   
   慕晨忙勸,說梁解元既然下場,一定能高中。
   
   思雨抹淚道:「那是。他和大爺一樣,是天才!」
   
   慕晨想,在思雨心中,梁心銘已經超越王亨了。
   
   一安也憤怒不已,自來他在王亨身邊伺候,從沒出過這樣大的紕漏,這不是毀他的名頭嗎?
   
   他拍著胸脯罵道:「等查明了,什麼如蘭,就是如來佛祖都不行!老子要扒了她的皮!敢往安大爺頭上潑臟水,安大爺叫她全家都不得安生!安大爺從小跟著少爺和小少奶奶,什麼事沒幹過?在這王府,安大爺怕過誰來?」
   
   一面罵,一面還擼袖子揮拳頭。
   
   正罵得痛快,有人在窗外陰沉沉地接腔:「哦,安大爺如此天不怕地不怕,連老夫也不放在眼裡?」
   
   呼啦啦,王諫在管家等圍隨下走進來。
   
   一安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了。
   
   梁錦雲等人也急忙拜見老爺,彼此都驚異:老爺是如何知道消息的?還帶這麼多人過來,要幹什麼?
   
   王諫往堂上一坐,指著一安喝道:「把這張狂的小畜生打二十大板。問他:是不是他下的藥?還有你——」
   
   他一指思雨,命她跪下回話。
   
   一安和思雨高聲喊冤。
   
   梁錦雲和慕晨跪下求情。
   
   王諫喝道:「事情是你兩個經手的,還想賴別人?打量著我們都是傻子呢?如蘭被逼得投井死了。你們還想攀扯誰?仗著主子寵信,就欺上瞞下,在府中興風作浪……」
   
   如蘭投井了?
   
   不是關著的嗎?
   
   一安、思雨、慕晨和梁錦雲覺得事情嚴重了,也麻煩了。
   
   一安被拖出去打板子,打得鬼哭狼嚎。
   
   思雨被逼問,是如何利用如蘭下毒的。
   
   思雨喊冤,說沒有的事。
   
   王諫並不同她多囉嗦,也命拖出去打板子。
   
   一安是太狂妄才被打,思雨則被認定下藥。
   
   因王諫心裡想:思雨定是暗中戀慕王亨,見王亨和梁心銘不清不楚,所以趁著做狀元餃的機會暗害梁心銘。若梁心銘落榜,只好回鄉去了,就沒有機會接近王亨了。若事發,憑著王亨對她的信任,也不會懷疑她。而她也找好了替死鬼,就是如蘭。如蘭當日來德馨院,不過是找機會接近王亨而已。思雨利用王亨厭惡如蘭的心理,誣陷如蘭。如蘭就算分辨,王亨也不會相信她,只會信思雨。
   
   如蘭有冤無處訴,絕望之下才投了井。
   
   然王亨和梁心銘的曖昧,不好說出來。
   
   所以,王諫就逼問思雨,問不出來,就下令打板子。可憐思雨嬌花軟玉一般,幾板子下去就打暈了。
   
   德馨院出事,王府上下管事僕婦,反應各不同:平日和他們等交好的,都替他們捏一把汗;那些嫉妒他們得勢的人們,則拍手稱快。
   
   王亨回來,就見德馨院內外燈火通明,門口圍了許多人,眾丫頭媳婦議論紛紛:
   
   「思雨這小蹄子也有今天,真是想不到!」
   
   「哼,仗著大爺寵她,興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前兒把青梅也害了,硬逼青梅嫁給梁錦雲。你說她一個黃毛小丫頭,怎麼就那麼大臉,敢替大爺做主呢?」
   
   「還沒抬姨娘呢,就這樣張狂!」
   
   「一安這小子,早該打了。」
   
   「他連劉總管的話也不聽。劉總管吩咐他事,他鼻孔朝天不答應,打著大少爺的旗號駁回。」
   
   「這德馨院就是王府裡的『皇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41 AM


第77章 父子相疑

  王亨本就不痛快,見此情形怒火萬丈。

  怎麼了,他的德馨院被查封了?

  這是要查抄了他的德馨院?

  他走上前,對著人群冷冷喝道:「滾!」

  眾人回頭,一見是他,嚇得作鳥獸散。

  王亨走進院子,看見趴在寬凳上被打板子的一安和思雨,暴喝道:「住手!」

  家僕們慌忙住手,都叫「大爺!」

  一安見了他,如見活菩薩,哭道:「大爺再晚回來一會,小的就被閻王勾走了,見不著一安了……」

  王亨沒空理他,命眾人都退下,自進屋去找父親。

  慕晨奉茶後,也退了出去,躲進耳房。

  然隔了幾間屋,她還是聽見王諫怒喝:「孽子,你竟然敢懷疑為父!」不由嚇得心咚咚跳,再不敢露面。

  正堂,王諫坐著,王亨站著,父子對峙。

  王亨的目光很憤怒、很失望、很傷痛。

  王諫也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正要大發雷霆,忽想起今日收到夫人家信,說已經陪著老太太啟程進京,不久將合家團聚,到時,要替王亨迎娶孟清泉,風光大辦。

  王諫不想這節骨眼上和兒子翻臉,冷靜下來。

  他想了一想,道:「你素來有手段,就算給為父定罪,也要拿出證據來。如今為父連同府中上下所有人,任由你審問調查。只要你查明了,為父任憑你處置。」

  王亨冷笑道:「父親此話當真?」

  王諫惱道:「為父還能騙你!」

  王亨不辨喜怒地看著父親。

  很快,他做出決定。

  他先交代梁錦雲和慕晨:查明如蘭最近接觸過的所有人;查明孟家近日是否有人來過王家;查明吳大公子吳繁可來過王家,或者其他吳家人來過;再派人盯住小蘿。

  然後,他去驗屍——驗如蘭的屍體。

  王諫一向以兒子為豪,要看他如何查這案子,因此也跟著他去了,也省得他懷疑自己離開後暗中弄手腳。

  王亨仔細檢查了如蘭屍體後,宣佈:如蘭不是跳井自殺,而是被人弄暈後,再丟下井淹死的。

  他指著如蘭鞋後跟分析:一、兇手應該是如蘭熟悉的人,先救出如蘭,趁她感激之際,在她不防備的情況下弄暈她,再將她拖到井邊,推下井。二、兇手的力氣很弱,抱不動如蘭,拖著如蘭往井邊去時,如蘭的鞋後跟在地上摩擦,留下了明顯的擦痕,地上也留下了拖痕。

  綜合這兩點,他推斷兇手是這府中的女子。

  他在出事水井附近尋找,果然找到拖曳的痕跡。順著這痕跡追蹤到一處假山洞口,這才是案發第一現場。

  王諫沒想到兒子這一會工夫查出這些線索,臉上無光,惱怒道:「府中竟有人如此大膽,絕不能輕饒!」

  王亨冷冷道:「兇手還有同謀。」

  王諫問:「是誰?」

  王亨道:「府中護衛!就是這個人幫兇手救出了如蘭,不知為何卻沒有參與兇殺。他若出手,直接將如蘭丟下井,就不會留下這麼多痕跡了。這很奇怪。」

  王諫問:「何以見得?」

  王亨道:「要想從德馨院救出如蘭,並且瞞過梁錦雲,只有府中的護衛高手,且不超過五個。把他們都叫來!」

  最後一句話是沖梁錦雲吩咐的。

  王府共有五名高手,其中一個就是梁錦雲,還有一個是姚褀,目前在徽州華陽鎮,剩下三個都受王諫支配。

  這時,慕晨來回稟,如蘭最近接觸過的人,各院都有。

  王亨聽說如蘭和四姑娘王曉雪院裡的二等丫鬟春梅見過兩次,判斷了一下方位,立即上心。王曉雪去了徽州,不在府內,春梅留下看院子。王亨便命人去叫春梅。

  然而,去的人回來說春梅死了。

  王諫愕然,王亨惱恨。

  王亨急忙去驗屍,確定春梅是自殺。看樣子她自知瞞不過王亨,又不願說出真相,索性自殺了。

  什麼人能讓春梅不要命的維護?

  梁錦雲帶著三個護衛來了。

  王亨根據他們當值時間排查,結合證人證詞,很快確定,幫春梅救出如蘭的是王諫身邊的護衛趙九。

  趙九不敢抵賴,招認是春梅讓自己救的如蘭,卻沒有害人之心,也不知道春梅要殺如蘭。

  王亨和王諫對視,仿佛問:是你嗎?

  王諫氣急敗壞道:「為父沒有指使他們!」

  又罵趙九:「糊塗東西!既沒有私心,先前為何不說是你救的人?現在人死了,你還說得清嗎!」

  趙九慚愧低頭。

  王亨冷冷道:「兒子會查明的。」

  又命令梁錦雲:「帶他走!」

  說完就回去德馨院了。

  王諫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回到德馨院,王亨先命人將趙九打二十板子,然後關進黑屋子,給他灌了一大碗擾亂神志的迷藥,趁他迷糊之際,又命慕晨裝扮成春梅的樣子,去詐他。

  比起口齒伶俐的思雨,慕晨一向深藏不露。

  在德馨院,王亨不在時,都由慕晨主持大局。

  這次審訊,王亨連王諫也避開了。

  趙九見了嚶嚶哭泣的「春梅」,撲過來抓住她手,緊張道:「春梅,你說如蘭是無辜的,要幫她,讓我救她出來去找老爺伸冤,你怎麼殺了她呢?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你告訴我,別騙我。如今大少爺懷疑我……」

  王亨認為,趙九是真不知情。

  線索又斷了!

  王亨沖出德馨院,來到王諫住的院外,透過院門縫隙,隱約可見上房還亮著燈,王諫應該還沒睡。

  王亨站在陰影中,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四更時,他帶梁錦雲出府去了。

  慕晨將一個食盒塞給錦雲,悄聲道:「大少爺昨晚沒吃東西,把這個帶上,記得勸他吃。」

  梁錦雲接了,道:「姑娘放心,我會勸的。」

  主僕兩個上了馬,直奔貢院來。

  兩人站在貢院對面街角,盯著毫無動靜的貢院大門,等候舉子們下場。

  王亨生怕梁心銘不能來。

  好好的人在貢院熬三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有病,他實在無法想像,梁心銘要如何撐過去。

  ※

  與王家一夜混亂相比,梁家溫馨歡樂。

  梁心銘到家,喬婆婆端上熬得細滑的粳米粥,她一氣喝了兩小碗,然後由惠娘伺候洗澡換衣;洗完,又喝了兩小碗。

  然後,她靠在炕上,和小朝雲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45 AM


第78章 裝逼被雷劈

  朝雲關切問:「爹爹,肚子還鬧嗎?」

  梁心銘摸著肚子微笑道:「沒鬧了。它想造反,爹鎮壓了它。這幾天它想吃肉,爹就不讓它吃,饞死它!誰讓它不聽話的。下次再鬧,爹連飯都不給它吃,餓死它!」

  朝雲聽了咯咯笑起來。

  梁心銘的笑容仿佛定海神針,讓她欣喜不已,也不蹙著小眉頭了,也不覺得心慌了,拍著梁心銘的肚子哄道:「你不鬧,讓爹爹好好考試,明天就買肉給你吃。」

  梁心銘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安慰朝雲道:「別擔心,爹肯定能考上。到時候,咱們朝雲就是官家小姐了。爹買兩個丫鬟伺候你。」

  朝雲滿臉驚喜,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惠娘也笑,又見梁心銘雙眼睜不開的樣子,忙對朝雲道:「別鬧你爹,該睡覺了。你爹在那裡面三天都沒睡,今晚再不睡,明天就爬不起來了。還考什麼!」

  朝雲聽了,慌忙乖乖地縮到一邊。

  梁心銘也實在撐不住了。

  她又喝了一碗粥,倒頭就睡。

  睡前吩咐惠娘:「今晚你不能睡。我這一倒下,要是沒人叫,睡三天也不一定能醒過來。你要叫我,別錯過了時辰。」

  李惠娘忙道:「我不睡。我再去跟喬老爹打聲招呼,叫老爹和婆婆也警醒些,明早叫我們一聲。」

  梁心銘「嗯」了一聲,睡過去了。

  次日四更,李惠娘就叫醒梁心銘,先仔細替她偽裝胸部,然後和喬老爹一起趕車送她去貢院。

  今日,她還是提著一桶白粥進場。

  她本想讓惠娘熬肉粥的,又怕引起病情反復,她可再也經不起一點波折了,有白粥喝也不錯,總好過吃什麼拉什麼。

  梁心銘發現,今天驗身很順利。

  查驗她的禁軍也很認真,考籃和粥桶都仔細檢查了,又捏著她的棉袍邊邊角角地掐,然後把她從上拍到下,沒發現藏匿,就放她進去了,態度可以說很溫和。

  進入號房,她又發現炭好像比上次多了些。

  她也沒太在意,就急忙開始備戰。

  按說她腹瀉止住了,考試應該很順利才對,其實不然,她面臨新的考驗:精力和體力都不支。

  第一場時,她因為肚子難受,無法答卷,也無法入睡;眼下她肚子舒服了,大腦自動罷工,坐那就想睡!

  因為她營養不夠,休息也不夠。

  梁心銘當然不能讓自己誤事,功虧一簣。實在昏沉的不行,就站起來活動一番,把那陣困倦熬過去;再不行,就用簪子紮胳膊,刺疼自己來警醒大腦。

  晚上她也不費事,直接趴在桌上睡。趴著睡不舒服,容易醒;要是將兩塊木板拼湊當床,她怕自己倒下就醒不來了,惠娘不在身邊,誰叫醒她呢?

  如此,又熬過了三天。

  出場時,她覺得身子不像自己的。

  見了惠娘就說:「回家!睡覺!」然後就任由惠娘和喬老爹一邊一個將她架上車,上車就睡過去了。

  惠娘心疼極了,催道:「老爹,快走!」

  王亨站在街角,眼看著馬車遠去。

  到梁家門口,梁心銘被惠娘使勁推醒。

  惠娘道:「要睡,也要吃飽了再睡。」

  梁心銘閉著眼睛道:「我要吃肉!」

  惠娘忙道:「有肉,有肉,熬的豬肝廋肉粥。」

  梁心銘喝了兩碗豬肝瘦肉粥,然後洗澡,然後再喝一碗,然後睡倒……第二天,她提著一桶豬肝瘦肉粥下了場。

  又過了三天,她腳步打飄出來了。

  梁心銘拉肚子的事早已傳開。

  很多人都想看她是否能堅持考完三場。

  今日場外,靖康帝、王亨、洪飛、李惠娘,都在焦急地等待;場內,周昌出了號房,就在貢院大門前等候梁心銘;孟無瀾也在特意等她,好多人都在特意等她。

  不知是誰先發現她,指道:「梁青雲出來了!」

  眾人呼啦一聲,都圍了過去,上下打量她。

  「梁兄!」

  「梁兄出來了。」

  「梁兄可還好?」

  「梁兄已經痊癒了?」

  周昌把右臂往她肩膀上一圈,摟著她笑道:「梁兄,不管這科你是否考上,小弟都佩服你。」

  孟無瀾也笑道:「賢弟定能金榜題名。」

  梁心銘覺得,周圍的畫面和聲音,就像畫外音一樣不真實,忽近忽遠,飄渺的很。就像前世連續看幾天幾夜的電視,或者連續玩遊戲,眼睛雖然沒失明,耳朵卻有些失聰了,嚴重透支體力和精力後的表現。

  她只顧對人笑,也不說話。

  忽然,她看見貢院大門外等候的王亨,還有他身邊的疑似靖康帝的男人,本能想:「要表現好點才行。」

  她把胸膛挺了挺,腳步邁得從容優雅,擺出完美無缺的笑容,就像電影裡放的,男神或者女神出場時,氣場強大,閒雜人等都被主角震撼,後退成為背景牆。

  這心理一產生,她果然覺得自己高大上起來,一副想低調內斂,卻掩不住光華四射的樣子。

  周昌等人簇擁在她周圍,如眾星捧月!

  大門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盯著她!

  她就這麼含笑走向王亨和靖康帝,走向李惠娘和洪飛。她已經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了:惠娘激動的含淚,洪飛滿臉欣慰,王亨眼神複雜,靖康帝目光深邃……

  忽然,她覺得手有些軟,腿也有些軟,然後木桶掉了,考籃也掉了,身子往下墜,眼前一片黑、滿天星。昏迷的剎那,她漿糊腦子恢復敏銳,也不裝逼了,心中哀嚎:

  「靠!這時候掉鏈子?」

  「就不能出了貢院再倒?」

  跟著又大吼:

  「別請大夫!」

  「別搶救我!」

  「惠娘,為夫全指望你了!」

  當然,這都是她心理活動。

  她不可能叫出聲來。

  周昌正對梁心銘大說大笑:「梁兄,咱們這就去酒樓慶賀一番。今日起,咱們就是兄弟了……哎,哎,梁兄,梁兄你怎麼了?哎呀不好,梁兄暈過去了!」

  他一把撈住梁心銘的身子,不讓她下滑。

  眾舉子都吃了一驚,都叫起來。

  貢院外,惠娘也驚恐大叫。

  王亨和靖康帝都大吃一驚。

  王亨不顧一切地沖進貢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48 AM


第79章 彪悍的李惠娘

  周昌剛扶起梁心銘,忽覺手上一空,懷中人被搶走了。他定睛一看,原來是王亨,沖過來搶過梁心銘就往外跑。他伸手要奪回來,想想又放下胳膊,對著王亨背影嘀咕道:「虛偽!還不都是你害得他這樣。」

  王亨抱著梁心銘到外面,對一安吼道:「快,請大夫!」

  靖康帝也急忙命令內侍道:「快傳御醫!」

  他忘了這是在外面,自己還微服呢。

  洪飛則叫道:「快送醫館!」

  三個人三種說法和行動。

  李惠娘一聽急眼了,上前抱住梁心銘的腰使勁奪,一面道:「她這是累了!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別折騰她了!」

  王亨不肯撒手,怒視李惠娘道:「你幹什麼?青雲已經暈倒了,不請大夫如何能成!」

  靖康帝也幫腔道:「對!他煎熬了數日,請大夫看看,若無事便好,有事就開個方子吃兩劑藥……」

  李惠娘道:「請什麼大夫吃什麼藥啊?他鬧肚子的時候都沒請大夫;現在都好了,三天前就好了,好好的還吃什麼藥?吃晦氣呀!她要吃稀飯!還要放豬肝和瘦肉!知道嗎?吃完了要睡覺,好好地睡一覺,這比什麼都強!大夫來了,折騰得她不能睡,再灌兩碗苦藥湯,成心要她病呢?!」

  她劈裡啪啦一連串的話,聲音尖利高亢,如同吵架一般,壓倒「群雄」;兩胳膊肘左右拐,兩手緊緊抱著梁心銘的身子往後拖,兩腳還順便左踢右踹,不讓眾人靠近。

  王亨氣壞了,死不肯鬆手。

  惠娘也下死勁跟他搶奪。

  靖康帝何曾見過這樣女子?又有哪個女人敢在他面前這樣?他也沒見過做妻子的這樣對自己夫君。若是他病了,後宮那些妃子甭管真心還是假意,誰不來噓寒問暖、請醫問藥,生怕有一點閃失,哪有說不用看大夫的!

  他生氣了,也上前幫王亨搶奪。

  李惠娘又生氣又心慌,叫道:「你們幹什麼?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她準備開始哭。

  王亨咬牙道:「青雲需要大夫診治!」

  李惠娘也咬牙道:「她早好了!」

  靖康帝放臉喝道:「你說好了就好了?你是大夫?」

  李惠娘道:「我是她媳婦——」這一聲拉老長,聲音飆老高,宣告她對梁心銘的所有權!

  靖康帝和王亨都愣住了。

  楞了一瞬間,又都反應過來。

  王亨惱怒道:「我是他恩師!」——比你輩分大!

  靖康帝也道:「朕……」才說一個字,忽然覺得不妥,急忙閉嘴,憤憤想「朕還是皇上呢,還管不了他?」

  就這一愣之下,惠娘就把人給搶過去了。

  洪飛等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她抱著梁心銘,雄赳赳氣昂昂殺出人叢。她身材嬌小玲瓏、力氣又小,梁心銘個子比她高,她無法將梁心銘抱起來,一雙腳還拖在地上,綁架似得拖向馬車。

  王亨看著梁心銘拖在地上的雙腿,心揪緊。

  靖康帝身為皇帝都沒搶到人,一肚子火沒處發,指著李惠娘道:「天底下有這樣媳婦嗎?是親媳婦嗎?」

  王亨黑著臉道:「河東獅!」

  兩人都很想上前攔住李惠娘,奪回梁心銘,但理智告訴他們:人家是梁心銘的妻子,有權帶走自己的夫君;倒是他們兩個,這樣跟李惠娘爭搶梁心銘很是奇怪。尤其是王亨,並不怕李惠娘,卻怕梁心銘。他很想不顧一切把梁心銘扣下,又怕梁心銘醒來惱他,因為正是他害得她這樣的。所以,他就讓李惠娘占了上風,把梁心銘搶去了。

  出場的舉子們見此情形,都笑了起來。

  有人說:「沒想到梁青雲那樣一個溫潤君子,卻娶了這樣一個潑辣小媳婦……」

  惠娘耳尖,聽見了,回頭憤憤道:「夫君說我是最溫柔、最賢惠、最美麗的女人!」以前的梁心銘這麼說,現在的梁心銘也是這麼說的,這些人根本不懂欣賞她。

  眾人都笑問:「美麗勉強能算上,溫柔賢惠在哪?」

  惠娘沒空同他們鬥嘴,喬老爹趕過來,她在老爹幫助下將梁心銘弄上了馬車,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坐定了,又想起眾人說她不溫柔,很生氣。生氣之餘,忽然又醒悟:她剛才好像是不太溫柔。這些人不是梁心銘的恩師和上官,就是和他同考的舉人,若是得罪了,害得梁心銘人情關係惡劣,將來不好做官的。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她要補救,於是又跳下車,換上一副燦爛笑臉,揚起手帕子揮向眾人道:「我是個婦道人家,夫君倒了,我就慌了神了,剛才多有得罪。列位也是好心,關心夫君身體,梁李氏這裡謝過了。等夫君高中了,請大家光臨寒舍吃酒,小婦人做徽州的一品鍋給大家吃。都要來啊!」說完,沖眾人屈膝福了福,很誠懇。

  眾人見她轉眼變臉,大感意外。

  靖康帝問:「聽你的意思,你夫君一定能中了?」

  惠娘笑道:「一定能中!夫君最厲害了。」

  眾人都笑起來,說她對梁心銘倒是很有信心。

  周昌笑道:「別人不知怎樣,小弟是一定要去的。嫂子別嫌小弟厚顏就行。」

  李惠娘笑道:「不嫌不嫌。都要來!」殷切囑咐,把眾人都哄笑了,才再次回身上車,喬老爹趕著車,離開了。

  王亨朝一安使了個眼色。

  一安悄悄往人群中一鑽,往梁家去了。

  梁心銘這一覺睡了三天,中間醒過一次,吃了些東西,洗了個頭和澡,接著又睡。

  這三天中,一安還帶著傷,往梁家跑了無數趟。

  每次都問喬老爹:「梁解元醒了嗎?」

  老爹道:「還睡著呢。」

  一安憂心道:「這麼睡沒事嗎?」

  老爹笑道:「沒事!晌午還起來喝了兩碗粥呢。又洗了澡,不燒也不拉了,好著呢。」

  一安咧嘴笑了,露出寬寬的門牙縫。

  他很有眼色,買了些點心提上門。

  因為李惠娘忙著清洗梁心銘換下來的衣裳,沒空照管小朝雲,又不許她去吵爹爹睡覺,便托喬婆婆照管她。

  朝雲從倒座屋出來,便看見一安。

  小女孩歪著頭打量他,揣測他來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51 AM


第80章 這家爹做主

  一安忙上前,彎下腰,很恭敬地將點心遞給她,說:「這是美味齋的酥點。小的帶給姑娘嘗嘗。」

  朝雲把小臉一扭,道:「不能吃。鬧肚子。」

  一安伸著的手僵住,又尷尬又痛心。

  信譽受損,連小孩子都不信他了!

  他打開其中一紙包,撿了一塊梅花形的玫瑰酥吃了,殷切笑道:「這個沒事。我吃給姑娘看。上回是有人弄鬼,才害得梁解元拉肚子。這個不會了。」

  朝雲沒理會他的解釋,只盯著他嘴瞧。

  一安吃完了,咧嘴笑道:「瞧,沒事!」

  他正要把點心再遞過去,忽聽朝雲問:「你換牙了?」

  小女孩滿眼困惑,似乎覺得那牙縫太寬了,可若說掉了一顆牙,又顯得太窄了,因此想不通。

  一安急忙閉嘴,憋了會才道:「不是。」

  他都多大了,還換牙呢!

  朝雲繼續問:「你栽倒了,磕了牙?」

  一安道:「也不是。小的生下來就有牙縫。」

  朝雲懵懂,這超過了她的認知。

  一大一小正僵持,喬婆婆笑呵呵地過來了,接過那點心,又替朝雲謝過一安,然後牽著她進屋去了。

  一安鬆了口氣,趕忙回王府。

  他對王亨稟告道:「梁解元還睡著。中間醒來吃過東西,吃的是豬肝瘦肉粥。還洗了澡,然後又睡了。」

  王亨皺眉道:「李氏除了豬肝瘦肉粥,就不會做其他的了?」——拎了一桶下場,吃三天還不夠,回家還吃?這李氏是怎麼當妻子的,連伺候人都不會。

  一安忙道:「聽說這是梁解元親口叮囑的。解元平日常看醫書,對飲食藥膳很有研究,說豬肝補血。」

  王亨這才不吭聲了。

  第三天中午,梁心銘醒來了。

  一睜眼,便撞入黑漆漆一雙瞳孔中。

  是朝雲,正坐在床邊盯著她。

  這孩子,難道一直這麼看著她睡?

  梁心銘對乖女兒微微一笑,其實只動了動嘴角,因為渾身虛軟得沒骨頭一樣,失去控制力。

  小朝雲驚喜道:「爹醒了!」

  又朝外面大聲叫:「娘,爹爹醒了!」

  李惠娘聽了,急忙進房來。

  梁心銘在惠娘伺候下坐起來,洗漱後,又吃了一小碗粥,恢復了一點精神,就靠在床上,聽惠娘說三天前她昏迷後的情形。聽說惠娘從兩個男人手上把自己給搶了下來,梁心銘神色古怪。她不用猜,也知道和王亨一塊搶她的是靖康帝。從皇帝手上搶人,惠娘實在太彪悍了!

  惠娘見她神色不對,忐忑問:「我沒闖禍吧?」

  梁心銘豎起大拇指道:「沒有。夫人厲害!」

  李惠娘白了她一眼,喜滋滋地笑了。

  梁心銘吃了午飯後,就掙扎著出了屋,牽著小朝雲在院子裡走幾圈,或者蹲在牆根下看新冒出來的野草。

  早春的陽光充滿生機,令人心曠神怡。

  她想多活動活動,順便趁這機會多陪陪小朝雲,之前她整天讀書,陪女兒太少了,於是提議道:「咱們種花吧。」

  小朝雲高興道:「種花,種花!」

  梁心銘便請喬老爹幫忙買花。

  喬老爹笑道:「買什麼。我去松山挖些回來就是了。松山上別的沒有,樹苗多的是。」

  他巴不得將這院子打理得興旺、有生氣,當時就拎著籃子、帶著小鋤頭出了門,傍晚時分便回來了。

  那籃子裡有花苗有樹苗。

  梁心銘問:「這花苗也是在山上挖的?」

  喬老爹道:「不是。花兒是在街上買的。」

  李惠娘便用小木桶裝了半桶水出來,梁心銘挖坑,朝雲澆水,在院牆角落、臺階前種樹種花。

  朝雲興致十分高昂,用葫蘆瓢舀了半瓢水,搖搖晃晃地捧著,就要全澆在新栽的小樹根部。

  梁心銘忙道:「少倒點,不然淹死了。」

  朝雲小手一歪,還是倒了大半進去。

  惠娘道:「叫你少倒點,怎麼還倒這麼多!」

  梁心銘搖頭笑了,也不知這樹能不能活。

  一家子正忙得歡,一陣「汪汪」狗叫傳來,奶聲奶氣的很稚嫩,是只狗寶寶,小朝雲急忙回頭看去。

  喬婆婆從院外進來,懷裡抱著一隻小黑狗。

  朝雲就向她跑去,邊跑邊問:「婆婆,狗狗哪來的?」

  喬婆婆笑道:「街坊那捉來的。給姑娘玩的。」

  朝雲舉起雙手道:「我抱抱。」

  喬婆婆就將狗兒遞給她,叫她小心抱穩。

  朝雲抱著狗兒送給梁心銘看,道:「爹你看。狗寶寶。」

  梁心銘見小狗稚嫩的模樣,瞬間想起墨雲。

  喬婆婆笑道:「後街張大娘家的狗生了。前兒解元不是說,要買只狗給姑娘養嗎,我就抱了一隻回來。」

  梁心銘笑道:「多謝婆婆。」

  喬婆婆道:「謝什麼。家裡養狗才好。」

  李惠娘見女兒將狗狗摟在胸前,小臉在狗身上蹭啊蹭,急忙道:「別抱著,放地下!狗就是要到處跑,哪有抱在懷裡的。你爹要是考上了,你就是小姐了,別不斯文!」

  朝雲聽了猶豫,想放下又捨不得。

  梁心銘道:「現在狗還小,就讓朝雲抱吧。你要嫌髒,就給狗做個背心穿著。才生下來的小狗,天氣又冷,要細心照顧,給它穿暖和了,朝雲抱著也不髒了。」

  惠娘瞪大眼睛問:「給狗做衣裳?」

  梁心銘點頭道:「對。」

  喬老爹和喬婆婆都笑了。

  惠娘抱怨道:「你就慣她吧。我沒給狗做過衣裳,不會!要做你做。」說著白了朝雲一眼。

  小朝雲低著頭,抿嘴悄悄笑。

  反正不用她操心,爹爹說給狗寶寶做衣裳,就一定會做,娘不做也不行,家裡爹當家。狗狗穿衣裳哎,想想都好玩。

  梁心銘道:「我畫個樣子給你,你照著裁。」

  喬婆婆忙笑道:「我來做。」

  於是,梁心銘洗了手,去給狗設計衣裳。

  惠娘拗不過梁心銘對女兒的一片心意,找了一塊藍布出來,和喬婆婆一起動手,在炕上給狗裁衣裳。

  兩人都是針線好手,半個時辰就縫製好了。

  李惠娘拿著背心在狗身上比劃一陣,發現確實很可愛,興致一起,索性又在背心上繡了纏枝花紋。

  小黑狗穿上了藍色繡花背心,四條腿的腋下用袢帶扣住,朝雲將它抱在懷裡,就像玩具一樣,說不出的可愛。

  朝雲歡喜極了,道:「爹,狗寶寶好漂亮!」

  梁心銘也愛極,笑道:「我給她起個名字吧。」

  說完抱過小狗,檢查了一下,發現是只母狗,便道:「是狗妹妹呢。就叫藍妞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53 AM


第81章 你與為師生分了


  小朝雲歡呼道:「藍妞!」

  此後,朝雲每天親自照顧藍妞。

  梁心銘勤於鍛煉,身體底子好,之前是腹瀉和考試才導致的虛弱;如今病好了,也能吃東西了,逐漸康復。

  幾日後,她恢復了早晚鍛煉。

  又幾日,她完全恢復了精神。

  自她好後,先後有不少同鄉和新友上門探望,也不能一一述說,只有三人須特別說明。

  最先上門的就是王亨。

  他聽一安說梁心銘下床了,次日便來了。

  他承諾梁心銘要給個交代,當然不能食言。雖然尚未查清結果,但他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不會逃避。

  梁心銘將他讓入正堂看茶,而不是書房。

  這看似恭敬,卻少了些親近隨意。

  王亨心裡不舒服,開門見山道:「那件事為師尚未查清。不過,為師不會放棄的,還在繼續追查。」

  他自己都沒發覺,他口氣沒那麼堅定了。

  他下意識地回避:若查明此事是王諫派人做的,他該怎麼辦?難道把父親送上公堂,給梁心銘交代?如果他代父親頂罪,萬一梁心銘不答應,又該怎麼辦?

  這些,他都還沒想好。

  梁心銘道:「恩師何必執著。學生說了那是意外,應該是食物相克造成的。」

  王亨追問:「青雲真這樣想?」

  梁心銘道:「真這樣想。以恩師的才智,這些日子都沒查出結果,可見無人下藥,的確是巧合。」

  王亨犀利道:「怎麼為師覺得,青雲生氣了呢?」——這是懷疑他,沒有盡力去查嗎?

  梁心銘反問:「學生有嗎?」

  王亨道:「有。你與為師生分了!」

  梁心銘又問:「那恩師覺得,學生如何做才算不與恩師生分呢?」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王亨一滯,答不出話來。

  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要他怎麼說?難道要像以前一樣和她勾勾搭搭的,她再說上一句「恩師請自重」,就顯得親密了?不生分了?

  他又感覺梁心銘像林馨兒了。

  雖然他自己親眼確認過,梁心銘會試時也被脫衣驗身過,但他心頭還是浮上這錯覺,而且很強烈。

  表面看來,梁心銘從容優雅、林馨兒活潑狡黠不肯吃虧,兩人性格反差很大;仔細一想,其實不然,梁心銘的狡黠和不肯吃虧的性子都掩蓋在從容優雅的外表下。

  梁心銘雖是他的學生,對他也很恭敬,然在言談間他很少占上風這對王亨來說,很不可思議。在他的過往人生中,只有林馨兒才有這份敏銳的才思和犀利的口齒,又瞭解他,每每將他逼得啞口無言,或者傻笑。

  王亨按下心頭疑惑,轉而問她病況:「青雲可大安了?」

  梁心銘道:「謝恩師記掛。已經大好了。」

  王亨打量她,果然氣色好多了,只是還清瘦。

  他又問她考試情況。

  梁心銘也都一一回答了。

  然後,她留王亨用午飯。

  王亨看著她笑吟吟的樣子,誠意十足,卻不敢答應。

  是不敢,不是不想。

  他害得她吃了這麼大苦頭,還差點誤了前程;承諾給她一個交代,卻沒查出個所以然,怎有臉面留下來吃飯!

  他便道:「你才剛好,忌飲酒和油膩食物,為師不便攪擾。等來日你高中,再為你慶賀。」

  梁心銘也不挽留,恭送他到大門外。

  王亨翻身上馬後,又深深凝視著她,道:「再有些日子就放榜了。青雲在家靜候佳音吧。」

  梁心銘忙揖道:「學生恭送恩師。」

  王亨催馬去了。

  一安忙跟上。

  梁心銘聽見馬蹄聲漸遠,才直起腰,目送那主僕走不見了,才轉身進院,一路出神,走到階前。

  階前分別種了一棵桃樹和一棵梅樹,看樣子已經活了,枝條上有芽苞突出。她盯著那芽苞,覺得就像現在的自己,在春風的催動下,即將展開嫩葉的新綠。

  第二個來訪的是周昌。

  梁心銘聽說他來了,挺意外。

  這人和她並無多深的交情,怎麼來了?

  她將周昌迎到堂上,讓座讓茶。

  周昌坐下,笑問道:「梁兄可大好了?」

  梁心銘笑道:「已經好了。多謝周兄記掛。」

  周昌道:「小弟早要來看望梁兄的,又怕梁兄身子還未痊癒,攪擾了梁兄,有違探望的本意。」

  梁心銘道:「前兩天還無力,昨天就好多了。」

  周昌笑道:「如今梁兄可出名了,不但小弟記掛你,外面好些人都關心你呢。」

  梁心銘詫異道:「在下竟有這等魅力?」

  周昌笑道:「可不是!大家都翹首以待,看你可能金榜題名,關切你的結果比關切他們自己更甚。——若病得那樣還能高中,也太打擊人了!大家能不惦記嗎?」

  梁心銘玩笑道:「這麼說來,我竟不能中了?」不然豈不成了公敵?

  周昌笑嘻嘻的,把手肘撐在桌上,探身湊近她,很誠懇地問:「梁兄說實話,究竟有沒有信心呢?」

  梁心銘道:「當然有信心!話說回來,若我落榜了,那也在情理之中。對不對?生病了考不好,不是很正常?考好了,則是我的本領。」說完,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周昌楞了一瞬,拍桌笑道:「梁兄果然風趣!」

  笑罷,又道:「說起這事,當日令師王大人承諾說要給你一個交代,怎麼過了這些天,還沒查出眉目來?不是說他乃當世奇才,連刑部積壓了二十年的懸案,都能一舉告破嗎,怎麼對這綜下毒案子,反倒束手無策了?那狀元餃還是他叫人送給你的,他自己也牽涉其中。自己都不能為自己伸冤,還說什麼奇才!」

  梁心銘道:「那不過是意外,食物相克造成的。」

  周昌道:「意外!梁兄真這樣想?」

  梁心銘道:「確實是這樣。」

  周昌道:「小弟可聽說了,那晚王府鬧得雞飛狗跳,還死了兩個丫鬟,怎會是意外?」

  王府死了兩個丫鬟?

  梁心銘微怔後,再次強調,腹瀉是意外導致,對王府死了人表示很不安,「恩師前日來,並未提起死了人。」

  周昌看著她,目露憐憫之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4:56 AM


第82章 怎知我進不了前三?

  他想,看來外面傳的王亨寵愛這個弟子,都是假的。王亨怕是嫉妒梁心銘,唯恐將來壓過他的風頭,故而使手段不讓梁心銘考上。梁心銘也未必就不知情,只是一無根基二無勢力,唯有忍辱負重,當這是一場意外和巧合。

  他心中歎息,想要打抱不平,又沒能力插手。

  梁心銘心中對王亨說:「瞧,就算我不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滴。你以為你能一手遮天?」

  周昌怕梁心銘心裡膈應,轉開話題,笑道:「唉,仕途險惡,如履薄冰,梁兄也難。不說了!梁兄你可知道,你這一病,倒是成全了小弟了。」

  梁心銘詫異問:「此話怎講?」

  周昌笑眯眯道:「若是梁兄好好的下場,這會元歸誰,尚難預料;可梁兄出了那件事,小弟就多了幾分勝算。」他那副樣子,仿佛會元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了。

  梁心銘笑道:「那你要得了會元,可要請我。」

  周昌歡喜道:「小弟必請梁兄。」

  送走周昌,梁心銘陷入沉思。

  王府死了兩個丫鬟,這讓她很疑惑。

  以王亨的能力,就算查不出狀元餃一事,也一定能洗清他自己,但這兩個丫鬟的死,卻讓他徹底陷進去了,別人肯定懷疑她們畏罪自殺,或者是王亨殺人滅口。

  難道做手腳的另有其人,不是王亨?

  王家父子都非等閒之輩,外人很難把手伸進王府,更別說伸進德馨院了,只能是王家自己人幹的。

  這個人,會不會是王諫?

  王諫若阻止梁心銘下場參加會試,只有一個動機:不許她進入仕途,以免和王亨糾纏不清。

  原因之一,外面盛傳她是王亨寵男!

  原因之二,她長得像林馨兒。

  ……

  正想著,喬老爹又來回說,一位孟公子來訪。

  老爹經歷了梁心銘苦心勵志的表現,對她越來越尊敬;又見這幾日來梁家探病的都是有身份,且氣度不凡的讀書人,更加肅然起敬,對她像對老爺一般。

  梁心銘不知是誰,迎了出去。

  來人是孟無瀾。

  梁心銘比見了周昌更詫異,雖然同是徽州人,且孟無瀾與王亨還有些瓜葛,但王亨與他並不親近,梁心銘也不與他來往,為什麼忽然就來了?

  她客客氣氣將他讓入廳堂看茶。

  孟無瀾先問她身體安康,道了關心。

  寒暄一陣後,孟無瀾鄭重道:「雖然不知青雲那日腹瀉到底怎麼回事,但在下可以保證,此事絕非恩師所為。恩師性格高傲,是不屑做這種陰暗勾當的。」

  梁心銘道:「恩師風光霽月,小弟也絕不相信他會害我。那日我就對恩師說,這是個意外。」

  孟無瀾搖頭道:「也不是意外。」

  梁心銘詫異問:「孟兄為何這樣說?」

  孟無瀾道:「王府死了兩個丫鬟。」

  梁心銘道:「是否被冤屈,所以自殺明志?」

  孟無瀾道:「不是!恩師才智超絕,怎會隨意冤枉人。所以,你腹瀉絕非偶然,那狀元餃是真的被人動了手腳。她們怕恩師追查出幕後人,才自盡的。」

  梁心銘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她?

  她不禁重新審視孟無瀾。

  她歎道:「小弟本想息事寧人,沒想到恩師不肯甘休,定要為我出頭做主。現在帶累了他。」

  孟無瀾道:「為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他自己。他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利用過?若不查明,豈肯甘休!」

  這一點,梁心銘很認同。

  她不願話題在自己身上打轉,想從另一個角度探尋孟無瀾的真正來意,於是笑問:「孟兄對這科胸有成竹吧?」

  孟無瀾謙虛道:「不出意外,應該能中。」

  又看著梁心銘道:「有梁兄弟在前,原本對奪魁在下是沒信心的。誰知梁兄弟被人陷害,自然要吃虧,我便多了幾分勝算。若真奪得會元,也是梁兄弟成全。」

  梁心銘見他與周昌一個口氣,都將會元視為自己囊中之物,不由暗自好笑,心想這就沒別人什麼事了?

  這也太自信了些!

  再者這一個個的,憑什麼都判她死刑,覺得她能榜上有名就算奇跡了,從來沒想過她能殺進前三?

  她說過自己考得不好了嗎?

  她記得當時出場很從容啊!

  那麼從容,不就是胸有成竹嘛。

  梁心銘有些小鬱悶。

  面上,她一點沒表露出來,笑道:「哦,孟兄這麼高看小弟?說的好像小弟是唯一對手似得。要知道,其他州也有厲害的,說不定能從背後殺出一匹黑馬呢。」

  孟無瀾認真道:「梁兄弟是我這些年來見過的,唯一能與恩師相比的少年才俊。至於其他人……」他沒說下去。

  梁心銘道:「孟兄謬贊。在下怎敢與恩師相提並論呢。」

  孟無瀾微笑道:「青雲太謙虛了。安泰可不會這樣。」

  梁心銘問:「孟兄很瞭解恩師?」

  孟無瀾道:「不是我瞭解,是我妹妹。」

  梁心銘霎時警覺,覺得他切入正題了。也明白他為何突然改口稱王亨的表字「安泰」,而不再尊稱「恩師」。因為從他妹妹孟清泉那裡論,他是王亨的大舅兄。

  梁心銘問:「可是與恩師定親的妹妹?」

  孟無瀾點頭道:「正是。她一直住在華陽鎮。前日王大人接到家信,說老太太和太太已啟程進京,少爺姑娘們也全部都回來了。我們兩家要趁此機會替他們完婚。婚期大概定在三月底,如今王府上下都忙呢。」

  梁心銘抱拳笑道:「這可真真是大喜事!恭喜孟兄!」

  孟無瀾也抱拳回禮,笑道:「到時還請青雲去吃杯喜酒。」目光帶著探尋意味,緊緊注視著她的反應。

  梁心銘道:「這個自然。不過,小弟算是恩師這頭的人,肯定是去王府助興。孟兄那裡可就顧不得了。」

  這等於說,她不會去孟家。

  孟無瀾沒想到她這樣直接,想一想也就通了:他和梁心銘並無深交,梁心銘不去孟家,也在情理之中。

  他便笑道:「去哪頭都是一樣。」

  梁心銘笑道:「恩師的終身大事總算落定了。」

  孟無瀾問:「梁兄弟好像很關切恩師終身?」

  梁心銘噗嗤一聲笑了,道:「孟兄還問呢。難道沒聽說過,外人都傳小弟是恩師的男寵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5:15 AM


第83章 萬眾矚目

  孟無瀾尷尬道:「聽過一些,不過是誹謗罷了。」

  梁心銘笑道:「若是恩師成親了,這流言就不攻自破,恩師和小弟再不會被人非議。你說,我不該高興?」

  孟無瀾笑道:「確實應該高興!」

  梁心銘覺得他整個人悄悄放鬆了。

  孟無瀾走後,梁心銘去了起居間,坐在炕上看小朝雲逗藍妞玩兒,心情淡淡的,有些小憂傷。

  照她的脾氣,聽說王亨要成親,絕不會無動於衷。

  這一次,她卻懶懶的不想理會。

  從那日在梅園他說不出林馨兒的死因,從那晚吃了他送來的狀元餃拉肚子,她的心情便不一樣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憧憬,她在剛出山時根本沒有,是與他重逢後才產生的。

  他就像致命的毒藥,迷得她失去自我。

  梁心銘安慰自己:別自責!

  女人,要對自己好點!

  沒有愛,就沒有傷害!

  前世她林馨兒何等瀟灑,何曾受過這樣折磨?

  愛上他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雖然痛苦,但她並不後悔。

  現在她清醒了,不再對他寄予任何奢望,自然也就不管他成親不成親。至於那場差點斷了她前途的腹瀉,就暫時吃了這個暗虧,等她有能力了,會加倍討回來的!

  她將穿著繡花背心的藍妞捧在手心,舉到眼前,對著那黑琉璃似的狗眼,輕聲道:「藍妞,你說是嗎?」

  藍妞「汪汪」叫了兩聲。

  梁心銘立即想起墨雲,然後又想起王亨。

  她氣惱地甩了甩腦袋——說好不想他,怎麼又想呢?說好不自責,可是自己這樣不爭氣,她忍不住要自責了。

  翰林院,王亨每天的心情都不好。

  周圍的同僚們閒談時,必定猜測這次會試誰能奪得會元。這個說是奉州才子周昌,那個說江南才子孟無瀾,又是蜀中才子黃清風……就是沒人提梁心銘的名字,連洪飛也不敢提。梁心銘原本是很有希望奪得會元的,結果拉了一場,能榜上有名就算萬幸了,哪裡還敢奢望魁首!

  這一切都拜王亨所賜,他心情能好就怪了。

  他心中還殘存一線希望,那是對梁心銘莫名的信任,希望梁心銘能出人意料,「到時候看你們怎麼說!」他面色陰沉地看著那些爭得唾沫橫飛的同僚想。

  閒話少說,很快到了放榜這日。

  皇宮,靖康帝正等候本次主考官來回稟會試結果,他要看梁心銘一番堅持能否出現奇跡,給他一個驚喜。

  翰林院,王亨找了個藉口和洪飛一起到禮部看榜。

  其他考生們更是早早就等候在禮部衙門前,一面等候自己的命運結果,一面想看梁心銘是否榜上有名。

  王府,思雨也急不可耐地命一個小廝去看榜。

  喬老爹受惠娘重托,陪梁心銘去看榜。

  所有人都緊張,就梁心銘自己很淡定。該拼的她都拼了,「盡人事聽天命」,現在多想無用,不如不想。

  兩人到那一看,眼前烏泱泱人頭攢動,人人臉上神色焦急,梁心銘瞬間被那氣氛帶動了,也緊張起來。

  雖然她對自己有信心,但一路走來,這科舉考試背後的陰暗手段她也見識了不少,誰知還有什麼是她沒見過的?若今天的結果出乎她意料,她絲毫不會奇怪。

  喬老爹見人太多,唯恐梁心銘有什麼閃失,道:「公子就在外面等,讓老漢進去看。」

  梁心銘想了想,答應了。

  喬老爹興沖沖地擠進去了。

  梁心銘站在人群外,忽有人在後拍她的肩膀,回頭一看,是洪飛,滿臉笑容叫「青雲!」王亨在旁深深打量她。

  梁心銘忙恭敬向二人行禮。

  王亨見她比上次相見氣色又好了幾分,心情也很不錯的樣子,不由眼中浮現笑意,道:「為師已經命一安過去看了。人太多,咱們就在外面等候。」

  梁心銘道:「學生謝恩師體恤。」

  洪飛笑呵呵道:「青雲,你若中了,可算是奇跡!」

  王亨傲然道:「不中才奇怪,中了算什麼奇跡!」

  雖然知道他抬舉自己,梁心銘還是聽得心情舒暢,笑吟吟道:「二位恩師慢些誇讚。等他們看榜回來了再誇,就萬無一失了;這會子誇了,萬一沒中,學生臉上下不來。」

  洪飛聽了哈哈大笑,說「不可能!」

  王亨卻一顆心陡然提起來。

  他就怕這個結果!

  三人被人群推擠到角落去了。

  梁心銘看看眼前瘋狂的人群,為了緩解緊張的心情,也為了探聽王亨心意,想說些別的話題,因此對他道:「學生聽說恩師大喜了,學生這裡先恭賀恩師!」

  王亨正掃視人群,看一安可回來了,聽了這話,猛回頭,疑惑地問:「為師喜從何來?」

  梁心銘道:「恩師不知道嗎?」

  王亨問:「知道什麼?」

  梁心銘便將孟無瀾一番話說了。

  王亨微微皺眉,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洪飛笑道:「這回可逃不掉了!」

  他鬼使神差地用了「逃」字,說完心裡一驚,暗自懊惱。他確實懷疑王亨逃避成親,但這念頭心裡想可以,怎好說出來呢?說出來對孟家、對王家都不好。

  梁心銘道:「學生在想,要送什麼賀禮呢。」

  王亨道:「你很有錢嗎?這麼急著送禮?」

  梁心銘道:「這是省不了的呀!」

  王亨被她逗笑了,白了她一眼。

  氣氛輕鬆愉悅,人也心情愉悅。

  梁心銘奇怪自己面對王亨的坦然。

  在這等候放榜的緊張時刻,因為那一場拉得她骨軟筋麻的腹瀉而對他產生的恨意,莫名其妙的就淡了。

  她甚至懷疑,待會她要是中了,一切都會煙消雲散,陰轉多雲,再多雲轉晴,然後豔陽高照。

  「女人,有點志氣吧!」

  梁心銘忍不住譴責了自己。

  同時,在心裡痛駡王亨「禍害!」

  正在這時,人群突然喧嘩起來,原來春榜貼出來了。他們站在角落看不見,只聽得有人叫、有人笑、還有人哭,更讓三人吃驚的是,有人高喊「梁心銘!梁心銘!」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梁心銘心裡一緊,神情還算鎮定,一手卻本能抓緊了王亨的手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5:1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6-25 01:27 AM 編輯

第二卷、會元

第84章 捅了馬蜂窩了

  「中了!」王亨很肯定道。

  「我去瞧瞧。」洪飛不敢相信。

  他們三人便向禮部大門口擠去。

  梁錦雲在前開路,仗著習武的身子骨,把書生們擠得東倒西歪,卻不會真倒下,因為人挨著人,太密集了。

  還沒到榜下,就看見了一安。

  一安跳起來吼道:「梁解元中了!頭名!會元!」

  梁心銘一呆,大腦一片空白。

  她傻笑著,邁不動腳步。

  王亨緊緊拽著她,道「去看看!」

  看看排在第一位的春榜,體會成功的喜悅。

  洪飛扯著她道:「青雲,真中了!!」

  他實在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不止洪飛,還有所有參加會試的舉人,不管是落榜的,還是榜上有名的,都被梁心銘打擊到了。

  周昌名列第二,他毫無成功喜悅,頓足歎息道:「這個梁青雲,讓我等情何以堪哪,情何以堪!」

  一句「情何以堪」道出了所有考生的心聲。

  忽然有人發現梁心銘就在不遠處,和王亨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立即叫起來,然後大家就都發現了。

  梁心銘周圍的人「呼啦」一下閃開,自動形成一個大圓圈,將她、王亨、洪飛、梁錦雲和一安圍在當中。

  各種各樣的議論此起彼伏:

  「他真考中了!」

  「還中了頭名!」

  「這讓我等情何以堪哪!」

  ……

  每次會試都會誕生一個會元,今年引起震動,因為今年的會元梁心銘考前被人下藥,拉了個通宵。第一場結束時,大家親眼見她病得形銷骨立、面色枯萎、拉了一身屎出得號房;也親眼見她一連三場提著一桶粥進得貢院;還親眼見她最後一場出來便暈倒在地,都不信她能考上。

  結果,她考上了!

  而且中了會元!

  考生們都被打擊了,有人羨慕,有人讚歎,有人嫉妒,有人懷疑;有人含笑以對,有人不可置信。

  別看作者左一個青年書生、右一個少年俊彥地描寫,其實,參加會試的年輕舉人只占少數,大多數都是三十往上,還有四十多的、五十多的,還有鬍子一大把的老儒生。這些人反應激烈,周昌等年輕人反應算溫和的。

  一個花白頭髮、鬍子一大把的老儒,含淚舉起雙臂,仰天長哭道:「老朽認命了!考了一輩子,今日大夢初醒。天生梁青雲這樣的少年才俊,真羞煞我也!」

  言下之意,不是那塊料,趁早放棄。

  人群「嗡」一聲炸開,都沖梁心銘指指點點。

  王亨警惕,和洪飛一個站在梁心銘身前,一個靠在梁心銘身後,梁錦雲在左,一安在右,把她緊緊護在中間。

  喬老爹遠處看見,拼命往圈內擠。

  梁心銘終於回過神來,被眾人的反應給驚住了,尤其是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儒,給她的震撼最強烈。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捅馬蜂窩了!

  她有些心虛地想:「對不起老先生,實在是我有大事要辦,不然不會來和你們搶風頭。」又埋怨自己:「你說你一個女人,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考什麼科舉呀?」

  這念頭才浮現,立即醒悟。

  她「呸」了自己一聲,暗罵道:「林心兒你做古人做久了,被洗腦了?你心虛什麼呀!再說了,你也沒用金手指。雖然上輩子你讀了好多年書,可是學的雜,什麼數學物理化學英語統統都要學;哪像他們,十年寒窗苦都學的是經史子集文章詩賦。除了王亨那個變態,這些年紀大的誰不是學了幾十年?你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他們學的長,有什麼好愧疚的!就算比他們多了前世的見識,那一場腹瀉也能抵消了。」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能這麼說。

  眼前的情形容不得她再待下去。

  再待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王亨也意識到了,對洪飛說聲「走!」一把扣住梁心銘手腕,吩咐梁錦雲在前開路,一安斷後,一起往外突圍。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參加梅園詩會,從而見識到梁心銘的才學;就算見識到的人,也覺得梁心銘拉肚子還能高中會元太不可思議,有人便喊道:「這不可能,除非作弊!」

  考生們如夢初醒:對呀,梁心銘一定作弊了,才會高中會元,否則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還能考好。

  眾人議論紛紛,一傳十,十傳百。

  喧嘩如水紋擴散般,瞬間席捲全場。

  一考生問,梁心銘是如何作弊的?

  有人說她夾帶,有人說她假病……

  馬上就有人反駁,說梁心銘驗身時他就在旁邊,衣裳都被脫光了,不可能夾帶;又有人說他看見梁心銘第一場出來時的樣子,屎都拉身上了,病不可能假。

  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

  最後大家一致認為:她知道考題!

  梁心銘生病是真,夾帶抄襲太費事,也考不到這樣好成績,只有事先知道考題,並做了充分的準備,才能在拉了一晚肚子的情況下,還考得如此好成績。

  有人問:她怎麼知道考題的?

  有人答:當然是王亨告訴的!

  傳言梁心銘是王亨的男寵,為了她把華少爺打得幾個月下不了床;梁心銘會試時,王亨每場必到,殷切接送;眼下又陪著她來看榜,兩人之間實在曖*昧。

  又有人問:王亨又是怎麼知道考題的?

  又有人回:王家勢力多大呀,王亨多得聖寵啊,想弄到本次會試的考題,那是易如反掌!

  至於王亨送的狀元餃導致梁心銘腹瀉這件事,被他們選擇性忘記了,甚至認為是有人栽贓王亨。

  王翰林怎會陷害梁心銘呢?

  不可能,梁心銘可是他男寵!

  更有人聰明地認為:這正是王亨用來迷惑人的手段。他叫人送的餃子害梁心銘腹瀉,誰還會相信他幫梁心銘作弊?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何況這些考生都滿腹文章,很快便推理出事情的「真相」,都恍然大悟。

  落榜的考生瞬間找到發洩的渠道。

  一考生淒厲喊道:「他知道考題!在下不服——」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落榜者都喊起來。

  大家見王亨等人護著梁心銘往外擠,更覺他們心虛,也不讓路了,都瘋了一樣喊「攔住他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05:19 AM


第85章 天上掉下個……

  梁心銘心裡咯噔一下,暗想:「不好!」

  這些傢伙沒考上,都瘋了!

  王亨在那考生喊出的剎那,目光驟然犀利,現場亂哄哄的,實在不宜分辨解釋,他命梁錦雲「沖出去!」然後拖著梁心銘不管不顧地往外沖。

  洪飛吃驚地喊道:「這些人瘋了!」

  又對梁心銘道:「你真犯了眾怒了!」

  梁心銘先前不敢太高興,怕人說她狂妄自大;也不好太謙虛,那顯得矯情,不知擺什麼表情才好;現在好了,她滿眼譏誚地看著人群道:「果然不招人嫉是庸才!」

  洪飛想笑,卻緊張的笑不出來。

  王亨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梁心銘心想:「我不想走?要你來說!」

  她對他是一肚子怨氣:拜他所賜,考試之前她拉了個昏天黑地;好容易克服萬難考上了,又拜他所賜,被人認為作弊,饒是她滿腹機智,也想不通這中間的道理。

  這話她擱心裡,面上卻道:「是。恩師。」

  右手一動,發現正被他緊緊扣著。

  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掌心溫暖。

  她看看他們緊緊相扣的手,又抬眼看向他,差點脫口說「恩師請自重」,可她嘴巴沒說,眼神流露出來了。——瞧瞧,這個樣子,人家能不說他們有奸*情嗎?

  王亨只顧應對周圍,哪管她眼神。

  那時,他們已經陷入重重圍困。

  王亨凜然,正要命令梁錦雲不必顧忌,只管使出武力,忽見一人從左前方的酒樓二樓窗口飛身跳下來,腳尖在擁擠的人群肩膀上虛點,淩空踏步,幾個起落便到了王亨面前,長臂一伸,一把撈起梁心銘的左胳膊。

  王亨大喜,急忙鬆開梁心銘的手。

  梁錦雲想阻攔,被王亨擋住。

  王亨對梁心銘道:「跟他走!」

  梁心銘哪有自主權,已經被那人夾在腋下,梁錦雲在她腰下一托再猛地推了一掌,那人腳下一轉便飛向人群外。她頭向下倒著,只見下面人潮洶湧、不斷向後倒退;耳朵裡灌滿了鼎沸人聲,腦子暈暈乎乎的;筆端聞得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也不知搶了自己的是哪路好漢。

  很快她感到安靜了,腳也觸了地。

  那人把她放下來了,可是她頭暈眼花站不穩,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又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給扶住。

  她也顧不得了,雙手揪住人家衣裳,支撐著身體,一面平復暈乎乎的頭腦,一面仰頭向上看去,因為她平視過去沒看見對方的臉,只看見人家的胸膛和脖頸,想必這人很高,腦袋在她頭頂上面呢。

  那人也正低頭,四目相對。

  梁心銘暗贊:「真男人!」

  面前的男子濃眉大眼,面貌極為英武豪爽,極有男人味。嗯,還很年輕!這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啊,可惜她眼下是男兒身,不然的話……算了,大仇未報,不談終身!

  這人便是趙子儀,在酒樓上看見王亨等人被圍攻,而王亨等人又把梁心銘護在中間,便當機立斷,將梁心銘給救走了,破了圍困。

  趙子儀撈起梁心銘的時候就感覺不對:怎麼身子這樣柔軟呢?那感覺像抱個大姑娘一樣。這會子看見清楚梁心銘面容,心中一陣驚豔,先楞了一下,見梁心銘也看著他發愣,才醒悟過來,沖她微微一笑,問道:「可好些了?」

  梁心銘愣愣點頭:「嗯,嗯!」

  忽發現手還抓著人家胸襟,急忙拿開。

  趙子儀見她還迷糊,便轉頭向後看去。

  那些人見梁心銘被人「抓」走了,失去了洩憤的目標,圍著王亨爭吵一陣,又不能對他怎樣,終被他們走脫。

  王亨等人便朝這邊走來。

  到近前,王亨為雙方互相引見,又說梁家現在租住的宅子就是趙子儀的,讓趙子儀送梁心銘回家。他和洪飛還不能走,他已經命人通知官府了,要留下來善後。

  趙子儀一聽這樣嚴重,忙答應了。

  雙方正要分開,周昌趕來,叫「青雲兄,等等!」他跑的氣喘吁吁,臉上都是汗。

  王亨冷冷道:「怎麼,周少爺也以為青雲作弊?」

  周昌名列第二,若不是梁心銘,就得第一了。

  周昌道:「王翰林莫要血口噴人。學生何時說過這話?學生倒要問翰林大人,狀元餃一事查得如何了?說起來,若非翰林大人那頓餃子,梁兄也不會鬧肚子了,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眼前這場鬧劇,王翰林功不可沒!」

  王亨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張,不勞周少爺操心!」

  周昌道:「如此,學生就放心了。」

  周昌的話,簡直說到梁心銘心裡了。

  她又恢復了活力,笑眯眯架橋撥火。

  她先勸周昌道:「周兄弟誤會了。恩師為人如風光霽月,就算對付人,也會光明正大地對付,絕不會行陰暗手段。」

  王亨霎時覺得,今天陽光明媚。

  梁心銘又轉向王亨道:「恩師,周公子言行無拘,沒有惡意的。其實,學生倒覺得,他和恩師性子很像。」

  王亨不悅道:「為師怎會像他!」

  周昌則道:「在下怎敢與王翰林相提並論呢?王翰林的學識和手段,小弟拍馬難及。」

  這話似讚揚,但更像譏諷。

  兩人唇槍舌劍,越吵越凶。

  洪飛和趙子儀一齊勸住他們。

  梁心銘心眼齊活,腦力大開,又順手給孟清泉和公公王諫等所有人挖了個坑——

  她對王亨笑道:「恩師不必擔心。眼下就有個好機會,可以化解此事,可謂一舉兩得。」

  王亨問:「什麼機會?」

  梁心銘道:「只要恩師肯完婚,別人就不會懷疑恩師有隱疾、無法成親了;也不會懷疑學生是恩師的男寵;也不會懷疑恩師洩露考題給學生;也不會懷疑學生作弊……所有問題,只要恩師一成親,全都完美解決!」

  這話說得言之鑿鑿,可聽著就像逼婚。

  再延伸一層:這一切都是有人預謀的,就為了逼王亨成親,不惜犧牲梁心銘,踩著梁心銘達到目的。

  王亨眼前浮現王諫的面容,神色十分難看。

  他板臉對趙子儀道:「勞煩大哥先送青雲回去。」說完轉身就走,又去禮部了。

  洪飛忙跟上,心中再次肯定:王亨逃避成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03 PM


第86章 第一女會元

  他們重新回到禮部衙門前,人群依然沸騰。

  王亨目光一掃,忽然發現孟無瀾站在臺階上,正竭力向眾人解釋,說王亨即將娶他妹妹,不可能與梁心銘有染,更不可能偷窺考題給梁心銘,此事純系子虛烏有……

  吳繁站在旁邊附和,說兩家早定親的云云。

  王亨眉宇間霎時風雲驟起——

  果然,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是孟家和他父親聯手做的嗎?

  逼他也就罷了,居然陷害梁心銘!

  他冷笑一聲,掉頭就走。

  洪飛問:「安泰,去哪?」

  王亨道:「進宮!」

  洪飛怔住,他可沒資格進宮,還是回翰林院吧。

  再說梁心銘與周昌告辭後,和趙子儀愉快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不,是大街上,一路閒聊,把趙子儀的人生經歷和脾氣品性摸了個大概,確定他是個豪爽磊落的男子,可交!

  趙子儀暗中查過梁心銘的底細,對她的出身來歷都清楚,喬老爹又在旁把她誇了又誇,因此也很欽佩她,還沒到家門口,兩人就像好友一樣了。

  從王亨那邊論,梁心銘比趙子儀晚了一輩,因此叫他「前輩」。趙子儀急忙擺手,堅持要與她平輩論交,不用管王亨那邊。梁心銘求之不得地答應了。

  剛到德政路,就聽敲鑼打鼓的聲音漸近。

  喬老爹激動道:「報喜的人來了!」說完撒腿就往家跑,「家裡都是女人,沒男人不行!」其實他是想親自接待報喜的公差,這可是有臉面的事。

  流年道:「爺,我也去幫忙。」

  話音一落,人早追上去了。

  梁心銘和趙子儀相視一笑,也加快腳步。

  李惠娘今天根本沒心思幹活,索性帶著小朝雲去喬婆婆家等著。這裡是前院,離街近,報喜的人若來的話,敲鑼打鼓一聽就聽見了,不會誤事。

  她坐在炕上,手裡攥著鞋底子,根本沒紮幾針。

  喬婆婆也沒心思做針線,便端了瓜子花生來,兩人邊嗑瓜子,邊閒聊,邊豎著耳朵傾聽外面動靜。

  時間過得格外慢,老也等不來鑼鼓聲。

  惠娘心急,叫朝雲「朝雲,去門口看看。」

  小朝雲巴不得一聲,就下了炕出去。

  喬婆婆忙道:「別到街上去,街上有老拐子!」

  小朝雲脆聲回道:「噯!」

  她躲在大門內,探頭朝外瞧。

  沒有人朝她們家來,她就坐在門內臺階下等,把藍妞抱在懷裡,一面摸著小狗狗,一面嘴裡碎碎念:

  「藍妞,怎麼還不來呀!」

  「路遠,等會兒就來了。」

  「藍妞,你猜猜,爹爹能考上嗎?」

  「你要猜中了,晚上給你雞蛋吃。」

  「我先猜。我猜爹爹能考上。」

  「到你猜了。你點頭……呀你搖頭?」

  小女孩吃驚地盯著狗兒,覺得不妙。

  不過她很機靈,馬上替藍妞想到另一個答案,道:「你說爹爹考第一了?噢,藍妞好聰明!」她認為,「考第一」和「考上」是不一樣的答案,至於含義相同,她還小嘛,哪裡能想那麼清楚明白呢。

  藍妞「汪汪」叫了兩聲。

  小朝雲認為這是肯定回應,笑得眉眼彎彎。

  正在這時,她聽見了鑼鼓聲。

  她驚住了,似乎不敢相信。楞了一瞬間,她才急忙放下藍妞,跑到大門口,手扶著門框,把小腦袋探出去,兩眼不眨地盯著外面瞧。等啊等,她覺得自己心都不會跳了,終於看見好多人敲鑼打鼓來到她家所在的巷子口。

  這下可確定無疑了!

  小朝雲轉身就往回跑,像燕子飛起來。

  藍妞長胖了,肥嘟嘟的身子像個滾地葫蘆,跟在小主子身後跑,一邊跑一邊「汪汪」地叫。

  鑼鼓聲驚了它。

  它嚇壞了!

  朝雲則想,藍妞也高興呢。

  「娘,來了,來了!」朝雲喊。

  「聽見了聽見了!紅封呢?」李惠娘激動得滿面紅光,忘記了準備好的紅封放哪了。

  「別急,在這!」喬婆婆鎮定多了。

  惠娘下了血本打賞——每人十兩。

  這可是給報喜的人打賞,省這個錢才晦氣呢!

  須臾,報喜的公差到了大門口。

  喬婆婆先迎了出去,喬老爹正趕了回來,將眾人讓進前院吃茶果、打賞,寒暄感謝。來看熱鬧的街坊鄰里把一條巷子擠得水泄不通,都說趙家宅子風水好。

  從此,趙家這宅子租金暴漲,此是後話。

  李惠娘是年輕婦人,馬上就是官夫人了,不宜在這些人面前拋頭露面,她便牽著朝雲進了二門。

  隔著垂花門,她傾聽外面動靜。

  「她中了會元?」李惠娘喃喃自語,不敢相信。

  「爹中了狀元?」小朝雲分不清狀元會元。

  「馬上就是狀元了。」惠娘也不解釋,捧著女兒小臉,高興得快瘋了,找不著北了。

  娘這樣高興,小朝雲也心花怒放。

  ……

  很快,梁心銘和趙子儀回來了。

  看見趙子儀,喬婆婆更是大喜。

  梁心銘這時才有心情高興,說不出的高興。套用一句詩就是「梅花香自苦寒來」。她拉了一身屎才掙回了這個會元,當日的嘲笑、今日的誹謗,不但不能傷害她,統統都是錦上添花,是為她的傳奇生涯增添色彩的!

  正感慨時,麻煩來了!

  在禮部衙門前哄鬧的考生們又轉到德政路梁家來了,看見送喜報的,再次憤怒地抗議梁心銘作弊。

  趙子儀看見那麼多書生堵在自家門口,心驚又緊張,命喬老爹把大門關緊,且不許梁心銘露面。

  梁心銘憤怒了!

  她是作弊了,如果女伴男裝算作弊的話,但每一場考試她可是都憑的真本事。十年寒窗苦她一點不比這些男人們吃的少,細算起來,她比他們吃苦更多。這些酸儒憑神馬指控她?三言兩語就被人挑撥成功,這麼蠢,難怪考不上!

  她拒絕了趙子儀的好意。

  她不會當縮頭烏龜!

  她要把今天的事當成進入仕途的第一個磨練,若不能勇敢面對,不能化解,將來如何做官?

  她命喬老爹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趙子儀苦勸不住,急忙跟了出去,護在她身邊。他眼中的梁心銘,溫潤清雅,不善爭吵,如何能應付這群失去理智的落榜者?只怕還沒開口,就被人撕了吃了。他答應過王亨要保護梁心銘,絕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06 PM


第87章 初露鋒芒


  趙家門前造有「反八字」隱壁,在門口形成一塊獨立空間。趙子儀心中雖然惱火,卻不能動手打這些書生,為了震懾眾人,他一出來便對著東邊那扇影壁揮了一掌,很隨便地揮出去,就聽「轟」一聲,影壁坍塌了。

  本來沸騰的人群驀然一靜。

  眾人愣愣地看向趙家大門口,臺階上站了四個人:一個高大英武的年輕男人,正眼神不善地瞪視他們;還有一個溫潤如玉的書生,正是梁心銘;他們左右各站著一家人,一老一小,老的鬍子花白了,小的才十來歲。

  書生們認出趙子儀就是剛才救走梁心銘的人,都十分忌憚,然一看梁心銘那神態:從容地站在那,雙手背在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滿眼譏諷,絲毫沒有擔驚受怕和緊張,頓時羞怒起來。

  「太囂張了!」

  「作弊還這樣囂張!」

  「一定不能放過他!」

  「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無恥之極!」

  ……

  大家控訴著、發洩著、互相推搡著,往趙家門口逼近,那目光真恨不得要把梁心銘給撕了吃了才解恨。

  趙子儀急忙下一級臺階,擋在梁心銘面前。

  梁心銘一把拽住他衣袖往回扯,示意他上來。

  趙子儀退回她身邊,低聲道:「賢弟,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人都沒了理性了……」

  梁心銘依然看著人群,嘴裡道:「無妨!」

  趙子儀見她如此鎮定,心頭湧出奇異感覺。

  這就是胸有韜略嗎?

  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面對挑釁的眾人卻泰然自若,如一人獨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

  他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丟了梁心銘的氣勢,於是不再大驚小怪,就站在她身邊,陪著她靜靜地對著憤怒的人群,任憑他們發洩控訴、毫無根據地誣陷羞辱梁心銘。

  此時,梁心銘若厲聲喝止他們,恐怕誰也不會聽,一定會激起更大的狂潮,然梁心銘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這吵架沒人回應,眾人罵著罵著就覺沒意思起來。所以,當梁心銘看夠了,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舉起右手,人群便奇跡般地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都盯著她,看她怎麼說。

  梁心銘笑了。

  人群一呆。

  這笑太美了!

  梁心銘道:「我若是你們,定會聯名上書,將此事捅到主考官那裡,而不是像造反一樣,聚眾鬧事!」

  「造反」二字落在眾人耳中,頓時心中「咯噔」一下緊張起來,不等他們回應,梁心銘又說話了。

  她道:「我還會暗中觀察是不是被別人當傻瓜一樣利用了,誰鬧得最凶,就讓他上前來,舉出證據來。」

  這句話她說得很快,唯恐被人打斷。

  果然,她話音一落,馬上就有人罵她狡辯,可是這次回應者寥寥,人們紛紛看向聲音來處,並閃開身子,要讓那人到前面來,那聲音立即熄滅了,當起縮頭烏龜。

  梁心銘面露冷笑。

  有幾個年輕考生就站在梁心銘面前,質問道:「腹瀉如何考試?你還考了頭名,如何讓人信服?」

  梁心銘淡笑道:「古人七歲能詩,我也不信!」這話的意思是說,自己做不到的,別人做到了就是假的嗎?

  馬上就有人道:「就算你有才,生病如何展示?」

  梁心銘不想與他們做無謂的爭論,質問道:「你們說我作弊,證據呢?被人三言兩語一撩撥,就跟著起哄,堂堂讀書人,毫無主見,我替諸位羞愧!」

  一人道:「你有王亨袒護,做得隱蔽,我們哪裡找證據。」

  梁心銘氣得笑了,道:「你這是誣陷!」

  對方反駁道:「事實俱在,何須誣陷?」

  梁心銘道:「你們拿不出證據,就是誣陷!」

  眾人道:「分明是你狡猾!」

  梁心銘高聲道:「你們說我作弊,我說你們誣陷,既然都沒有證據,那就上衙門,讓官府公斷!」

  眾人都道:「你有人庇護,當然不怕。」

  梁心銘嘲弄道:「各位這是認定在下作弊了?倘若你們做了官,治下出了這等事,難道你們只會帶著人鬧事,半點決斷也拿不出來?或者人云亦云,無需證據就把人定罪?各位真是太有才了!在下歎為觀止!」

  這話說得大多數人尷尬地低下頭去。

  有人羞怒道:「你有本事,你說怎辦?」

  梁心銘道:「聯名上書,請主考官出面,或者請御史出面,將此事上奏到皇上面前。皇上定會下令徹查!」

  眾人見她不遺餘力地為大家出主意,都感覺很錯愕,仿佛自己這些人真冤枉了她。更有人想:對呀,就算王亨包庇梁心銘,難道整個朝廷的官員都包庇她不成?應該聯名上書,而不是在這裡像土匪似得,回頭被梁心銘倒打一耙,說造反鬧事,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又有人鼓噪起來,說梁心銘早打點好了。

  梁心銘厲聲叱喝道:「你們的意思是:皇上是昏君,諸位大臣都是無能之輩,朝廷被王翰林一手把持?」

  眾人都嚇壞了,竭力否認。

  梁心銘再叱喝道:「你們如此信口雌黃,哪裡像讀書人?放心,你們想息事寧人,在下還不樂意呢。此事沒完!在下定要上告到御前,討還清白!」

  說完對喬老爹道:「關門!」

  然後一甩衣袖,回身進門。

  趙子儀冷冷掃一眼人群,也跟著進去了。

  外面,喬老爹對眾人道:「都散了吧。」

  流年則把小下巴一抬,斜著眼用力哼了一聲,道:「不服氣就告到皇上面前去呀!」說完「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眾考生們氣勢已墮,色厲內荏地發洩幾句,散了。

  此事當然沒結束,有人便採納了梁心銘的提議,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徹查會試內幕,嚴懲作弊者。

  梁心銘也沒有坐以待斃,回到書房,奮筆疾書寫了一張狀子,請趙子儀幫他送給王亨,轉呈本次主考官,再上呈御前,控告有人誣陷她,要求徹查此事,還他清白。

  趙子儀忙替她去了。

  按下梁家不提,再說王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10 PM


第88章 殿試見分曉


思雨一早就派了個小廝去看榜,說是王亨吩咐的,梁解元是大少爺學生嘛,當然要關心。

  小廝回來,如此這般說了禮部門口發生的事。

  思雨只聽得一句「梁解元中了會元」,其餘的就什麼也聽不進了,抓住慕晨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中了!慕晨姐姐,他吃了我的狀元餃,中了!」

  慕晨笑道:「是,吃了你的狀元餃中的!」

  一小丫鬟不解地問:「不是拉了嗎?怎麼還中了?」

  思雨瞪眼斥道:「你懂什麼!就是這樣才厲害呢。」

  小丫鬟一想可不是,忙奉承起來。

  慕晨看著思雨興奮的模樣,寬慰道:「他命裡該有這一劫,正因為吃了你包的餃子,才平安度過了。」

  思雨喜道:「慕晨姐姐,你太會說話了!」

  皇宮,乾元殿御書房,禮部尚書崔淵和三個副主考官正面見靖康帝,回稟會試結果。

  靖康帝看著呈上來的榜文,目光呆呆定格在第一名「梁心銘」三個字上,震驚道:「他居然中了頭名?!」

  崔淵道:「皇上說的可是梁心銘?」

  靖康帝道:「正是。他的文章真有這麼好?」

  崔淵道:「回皇上,梁心銘驚才豔豔,可與王翰林比肩。微臣等一致認為,梁心銘這會元當之無愧!」

  靖康帝道:「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原本以為,梁心銘能榜上有名就很萬幸了,畢竟他會試前一天腹瀉,換上任何一個考生,都無法下場。梁心銘雖然下了場,腹瀉並未痊癒。他邊考邊拉,又憑著頑強的意志,靠刺痛手臂保持頭腦清醒,令人感佩,但要說對成績沒有一點影響,靖康帝是絕不相信的。

  靖康帝當然不相信王亨幫梁心銘作弊,卻另有擔心:一是擔心考官們故意賣人情給王亨;二是擔心考官們揣摩聖心。因為會試期間,他曾親自傳旨,不許為難梁心銘。這些官員們看著正氣凜然,其實都是見風使舵的官場老油子,若誤會他這個皇帝要額外提拔梁心銘,說不定亂點會元。

  他高聲道:「他的墨卷呢?朕要看他的墨卷!」

  墨卷,即考生用墨筆書寫的考卷。交卷後,有專人封住姓名編號等,再交人用朱筆謄抄。謄抄後的卷子稱為「朱卷」。同考官先對朱捲進行批閱,最後和墨卷核對,查看姓名。

  靖康帝要看梁心銘的墨卷,等於親自閱卷。

  崔淵忙叫人將梁心銘的墨卷和朱卷一併取來,呈上禦案

  靖康帝看卷後,讚歎道:「高才!高才!」

  朝中能寫出這樣文章的大有人在;病了幾天還能寫出這樣文章的,靖康帝敢說絕無僅有。梁心銘重病下場,卷面還能保持乾淨整潔,字跡端正有力,文章更是錦繡天成,皇帝不得不佩服,更多的是歡喜,為得一良才而歡喜。

  崔淵等人見皇帝高興,也都開心,仿佛立功。

  君臣正一團歡笑,人來回,王翰林求見。

  王亨剛被宣進來,又有宰相大人和兩名御史求見,一進來就跪下回稟:考生們在禮部衙門前暴動,聲稱考試不公,有人洩露考題,為徽州舉子梁心銘作弊;後來又聯名上書,要求朝廷徹查此事,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而梁心銘也上告,要求朝廷徹查此事,還他清白。

  靖康帝吃驚不已,看向崔淵。

  崔淵急忙道,絕沒有洩露考題。

  這次會試是他主考,若考題洩露,等於沒辦好皇上交代的差事,不是打他的臉嗎?崔大人憤怒了,認為這是有人妒忌梁心銘,成心鬧事。

  王亨也聲明,他沒有為梁心銘作弊。

  靖康帝問宰相:「那些人可有證據?」

  宰相大人道:「沒有。」

  王亨道:「沒有證據老大人還相信他們胡言亂語?他們不過是嫉妒梁心銘,生病還比他們考得好罷了。」

  一御史道:「可是梁心銘病得那樣,還高中會元,考生們不平,覺得其中有舞弊也在情理之中……」

  王亨斬截道:「殿試即可見分曉。」

  靖康帝道:「不錯!」

  殿試他會親自出題,臨考前才公佈。

  御史道:「殿試時,梁心銘就算考得好,卻是沒生病的;會試時,他正大病,如何證明自己?」

  王亨道:「只要他有真才實學就行。至於其他……高大人以為:他明明有狀元之才,本官還費心偷考題給他,然後再下毒讓他生病演戲嗎?本官在你眼裡就這麼蠢?」

  高御史張口結舌,漲紅了臉。

  靖康帝等人都笑起來。

  最後,皇帝一錘定音:殿試見分曉。把這事給壓了下去。雖然沒說如何分曉,但梁心銘會試時帶病下場都能奪得會元,殿試若考不進前三甲,恐怕都不能令人信服。

  王亨雖然對梁心銘有信心,但誰沒個失手的時候,萬一梁心銘沒考好,豈不坐實了罪名?

  他惱怒之下,立主徹查此事,說這些舉子受人蠱惑、被人煽動,今日敢這樣聚眾鬧事,他日被人三言兩語一挑唆,豈不要跟著造反?那背後主使之人,不可輕饒!

  這話觸動了皇帝,交代宰相大人徹查。

  王亨出宮後,直奔梁家,將此事告訴梁心銘,並叮囑她殿試一定要盡力,不能有失。

  梁心銘道:「請恩師放心,學生定會全力以赴。」

  王亨道:「為師相信你。」

  他匆匆喝了一杯茶,就要告辭。

  梁心銘要留他用飯,正好趙子儀剛回來,他們是朋友,正該好好相聚暢談,可是王亨拒絕了。

  他要立即回府,有重要事情!

  梁心銘微微一笑,往火上澆一瓢油,道:「也對,恩師就要成親了,自然很忙。學生改日再請恩師。」

  趙子儀詫異問:「安泰你要成親了?」

  王亨冷哼一聲,也不回答,起身就走。

  把個趙子儀愣在當場,摸不著頭腦——成親不是大喜事嗎,為何王亨的模樣就像被人欠了他銀子似得?

  梁心銘忙跟出去,恭送恩師。

  趙子儀回過神,忙也送了出來。

  到大門外,王亨轉過身。

  梁心銘忙道:「恩師?」——還有什麼吩咐的嗎?她現在心情好得很,隨時聆聽他老人家教誨。

  王亨正要說「告辭」,因見她臉色紅潤,黑眸流光溢彩,顯見心情極好,又恢復了風雅如玉的君子形象,便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說些什麼,腦子一轉,還說殿試吧。

  他便道:「三月十五殿試,皇上親自出題。天子澤被蒼生,襟懷非尋常人可比,到時,你只管放手作為。文辭要優美,彰顯你文學功底;格局要大氣,突出你眼界非凡。總之,你有多少才能都使出來,不必藏拙。」

  梁心銘忙道:「學生明白。」

  王亨又沖趙子儀抱拳道:「大哥,改日再敘。」

  趙子儀忙道:「賢弟請便。」

  兩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

  在徽州,王亨委託趙子儀暗中調查梁心銘,今日重逢,還沒來得及詢問調查結果呢。雖然他對結果已經不期待了,因為梁心銘會試時被脫衣驗身,已證明不是林馨兒,但他還有些別的事要問趙子儀,所以才另約。

  寒暄已畢,王亨上馬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20 10:23 PM 編輯


第89章 神秘奸夫

  梁心銘目送他出巷子,恨不能跟去王府看熱鬧。

  她預計王亨回去後,必定有一場好戲上演。

  當年,王亨身患侏儒症,王諫和王夫人為了讓兒子快樂成長,對他從不加任何管束,希望他找到自己的興趣和方向,從而忽視身體上的殘疾。結果,王亨養成了我行我素、放縱不羈的性子。上次在王府梁心銘就發現:王諫管不住這個兒子。

  現在,王亨發現自己被利用,能咽下這口氣嗎?

  梁心銘心道:「當然不能。」

  就算他咽下了,她也要給他摳出來!

  哼,不管是誰給她下的藥,她現在要開始討債了,要加倍地還回去。

  趙子儀見梁心銘微微含笑,注視著王亨去的方向半天不動,很奇怪,叫道:「梁賢弟?」

  梁心銘回神,忙道:「趙大哥,咱們喝一杯去。賤內和喬婆婆做了許多菜呢。」

  趙子儀忙道:「梁賢弟請——」

  一面側身讓開,讓梁心銘先行。

  他見過不少讀書人,都沒有梁心銘給他的感覺斯文、清雅,連王亨也比不上,他能跟王亨放浪形骸、言笑無拘,卻不便與梁心銘隨意玩笑,唯恐褻瀆她。

  ……

  王亨回府,見府中上下人等收拾庭院、懸燈結彩、籌備喜事一般忙忙碌碌。這麼忙著也不止一天了,都說是老太太和太太、還有姑娘少爺們要進京了,要準備著。他當時信了,現在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王諫還在衙門沒回來,王亨便命叫劉總管。

  劉總管來到外書房,垂手問:「大爺找小的?」

  王亨懶懶地問:「這是要逼爺成親了?」

  劉總管急忙道:「不是。」

  王亨喝道:「那你折騰什麼?」

  劉總管道:「是為四姑娘準備的。」

  王亨疑惑道:「四妹妹有什麼事?」

  劉總管道:「四姑娘和吳二公子的親事。」

  王亨目光一凝,沉聲問:「這什麼時候的事?」

  劉總管回道:「二老爺前幾年曾和吳知府口頭定下親事,把四姑娘許給了吳二少爺。雖然吳知府犯了事,王家也不好退親,免得被人說背信棄義……」

  四姑娘就是王曉雪,上次死的春梅是她的丫頭。

  王亨道:「這如何使得!」

  劉總管道:「老爺也覺得不妥,但世人重承諾,雖是口頭說下的親事,也不好反悔,不然太薄情寡義。」

  王亨冷笑道:「重承諾就要把女兒往火坑推?」

  劉總管低頭,囁嚅道:「這是老爺吩咐的。」

  王諫要瞞住王亨和孟清泉成親的事,便和劉總管商量好,用王曉雪的親事做擋箭牌,編了這套話應付他,待王夫人和老太太進京後,再逼他答應。

  王亨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就走了。

  劉總管忐忑,不知到底瞞過他沒有。

  王亨回到德馨院,命梁錦雲把趙九叫來。

  趙九來後,王亨眼神銳利地盯著他,道:「上次念在你救如蘭也是一番好意,並無圖謀,才輕饒了你。眼下我有幾件事問你,若不如實回答,你等著瞧!」

  趙九急道:「大爺請問,屬下絕不敢有一字隱瞞。」

  王亨道:「春梅除了那次托你救如蘭,是否還求過你其他事?比如,在你晚上當值的時候,偷偷進出府邸?」

  趙九瞪大眼睛,錯愕地看著王亨。

  見他這樣,王亨便明白了:肯定有。

  他嚴厲道:「還不說!」

  趙九憋了一會,才低聲道:「有過幾次。春梅偶然晚間有事出去,可是很快就回來了……屬下喜歡她……」

  趙九被關起來了。

  王亨命人請來刑部經驗豐富的仵作,為春梅再驗屍。因狀元餃的事沒有查清,他不許春梅下葬,用冰鎮著呢,加上早春天氣依舊寒冷,屍體保存完好。

  經過驗屍,春梅已非處子之身。

  至於奸夫,王亨敢肯定不是趙九,不然上次審訊趙九時就發現端倪了。春梅只是利用趙九愛戀她的癡心,方便自己和姦夫幽會而已。然趙九並未看見春梅和情郎私會,倒是他自己,借著當值的便利和春梅扯不清。

  現春梅已死,死無對證。

  上哪找奸夫去?

  「沒有證據,爺就沒辦法了嗎?」王亨冷笑。

  他把思雨和慕晨都叫了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話,思雨和慕晨忙分頭去了。稍後,小丫頭們麻雀似的從德馨院飛出去,飛往各房各院請人。

  許多丫鬟媳婦被召集到德馨院內。

  慕晨站在廊簷下,詢問眾人,可有人看見春桃與什麼男子在某地私會,或者有可疑曖昧的線索提供。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沒什麼有用的話。

  慕晨微笑道:「各位大娘嫂子姐姐妹妹們,大家都希望得到大爺看重。其實,大爺這個人很好伺候的,不用特別花心思奉承討好他,本分地做人做事就好。狀元餃的事,是有人借大爺的手陷害梁解元。如果誰能提供線索,讓大爺破了這案子,大爺還能虧待她?」

  思雨接著道:「就算你們不知道,回去悄悄打聽著,或詢問家裡人,或詢問親朋,也許就打聽到了。」

  眾人都振奮道:「姑娘說的我們都記住了,回去一定悄悄查訪。那人這樣陷害大爺,一定不能放過他。」

  又有人罵春梅吃裡扒外、忘恩負義云云。

  小蘿低著頭,兩手不安地絞著帕子,神情很矛盾。

  眾人告辭時,小蘿磨磨蹭蹭落在最後。

  思雨看見,剛要叫她,被慕晨一個眼神止住。

  等人都走了,慕晨才低聲對思雨道:「你遠遠地跟著她,別嚇著她。我去告訴大爺。」

  思雨道:「為這點小事麻煩大爺?」

  大爺會不會覺得她們沒用?

  慕晨道:「瞎說!這是小事嗎?別的事我們都能處置,這人命案子相關的事,還是讓大爺親自去合適。大爺能體察入微,發現我們發現不了的疑點。」

  思雨忙道:「姐姐說的對。我這就去。」

  於是忙帶著個小丫頭就攆出去了。

  慕晨又去房內告訴王亨。

  王亨立即同慕晨一起去找思雨和小蘿。

  思雨留那個小丫鬟在半路等候他們,告訴說思雨跟著小蘿順著溪水往南去了,二人忙往南追了下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22 PM


第90章 揪住狐狸尾巴


穿過一道石橋,前方山石聳立,假山旁有棵古老的柳樹,樹根部位有個大洞,黑黝黝的深邃,居然不影響它生長;柳枝絲帶般垂在水面上,被水流帶動向下游沖去,卻總也沖不走,始終在水面搖曳擺動,姿態很是優美。

  小蘿坐在樹下,趴在洞口不知幹什麼。

  思雨躲在假山後偷窺她,看見王亨二人,忙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王亨命慕晨:「你和思雨回去。我去就行了。」

  慕晨應道:「是。」

  於是就叫了思雨,一同離開。

  王亨放慢腳步,走到小蘿身後。

  小蘿好似沒察覺,對著那大洞說道:「……大樹,你說我到底要不要跟大爺說這事呢?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吳二公子是表少爺,他們會不會認為我亂嚼舌根子?還有大爺,會不會認為我故意賣好,所以編出來騙他,就為了爬到他身邊去,將來做姨娘?哎呀,我不想做他姨娘……」

  王亨眉頭跳了跳,盯著小丫頭脊背。

  他感到,小蘿脊背瞬間僵硬。

  哼,這丫頭知道他在後面!

  小蘿忽然加快語速:「……可是我不說,又憋得難受,總覺得有人跟著我似得——」王亨聽了心想,的確有人跟著你——「你說會不會是如蘭姐姐,怪我不替她伸冤?」

  王亨又想,如蘭不找你,我也要找你!

  小蘿繼續道:「我對你說了吧。你別告訴人啊。這都是因為大爺討厭我,見我一次罵我一次,我也不知哪兒得罪他了。我好難過。白天不敢告訴人,晚上偷偷哭。我又怕她們知道告訴老爺,老爺再去找大爺,老爺和大爺一吵架,我更倒黴。我就悄悄溜出來找你。——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我就坐在你這兒,然後我聽見假山那邊有聲音。我悄悄走過去,看見吳二公子和春梅躲在假山後面親嘴兒……吳二公子常來找老爺,我看老爺對他很好,不敢對人說這事。誰知後來春梅死了……我更不敢說了……」

  聽到這,王亨大步走過去,驚動了小蘿。

  小蘿猛回頭,結巴道:「大……大大爺!」

  王亨問道:「剛才的話,你肯上堂作證嗎?」

  小蘿楞了下,急忙點頭問:「那,大爺以後可不可以別罵婢子了?小蘿保證不去德馨院礙大爺的眼。」

  這麼快做出回答,可見早知道王亨來了。

  王亨仔細打量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真的很像林馨兒。不是長得像,也不是穿衣打扮像,而是那個聰明機靈勁兒和林馨兒神似。算了,何苦遷怒她呢!

  他便點頭道:「好!以後我不罵你了。」

  小蘿立即放鬆了,開心地笑起來。

  笑了一會,又好奇問:「大爺相信我說的?」

  王亨點點頭道:「相信。」

  小蘿並不知道他懷疑吳繁,不可能編出這套謊話來討好他。連他自己也是在聽說吳繁和王曉雪定親的事後,才懷疑吳繁指使春梅的,之前他一直懷疑父親王諫。

  小蘿之前不說,恐怕也以為王諫牽涉其中,怕自己說了會引火燒身。這孩子很機靈,懂得自保。

  當然,王亨憑藉的不止這一點。

  他迅速把目標轉移到吳繁身上,還有兩個原因:

  第一,梁心銘曾在徽州和吳知府結仇。

  吳知府已經流放西北玄武關外,不知還有沒有命回來。雖然此事跟梁心銘毫無關係,但吳繁顯然不這麼認為,梁心銘壞了他父兄的計劃,就是該死!

  第二,吳繁初見梁心銘時神情異樣。

  吳繁初見梁心銘時,神色震驚,仿佛一個絕不可能出現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一樣,而那時孟無瀾還沒有替雙方引見。王亨覺得他就像自己當初見梁心銘一樣。

  王亨初見梁心銘震驚,是覺得他像死去的林馨兒。

  吳繁以前並沒有見過梁心銘或者林馨兒,為什麼要震驚?難道吳繁本來認識林馨兒?

  這個暫且不提,待以後查證。

  先假設吳繁認識林馨兒,並和林馨兒之死有關,他懷疑林馨兒沒死,女扮男裝成梁心銘參加科舉,那他給梁心銘下藥、買通禁軍查驗梁心銘胸口,用意就很明顯了。

  第一步:若梁心銘就是梁心銘,定會毫不猶豫地吃下王亨命人送去的狀元餃,然後腹瀉,無法下場,前程便斷送了,吳繁也算為父兄報了仇、出了氣。

  第二步:若梁心銘不是梁心銘,而是林馨兒裝扮的,她面對王亨卻不肯相認,肯定對王亨懷有戒心,則不一定會吃王亨送去的狀元餃,然後平安下場參加考試。這時候,吳繁安排的第二步就起作用了,梁心銘將當場被揭穿女伴男裝,只有死路一條。吳繁同樣達到除掉她的目的。

  可是,吳繁萬萬沒想到,梁心銘吃了狀元餃,還掙扎著去了貢院,被脫了衣裳檢查又無異樣,順利入場。

  這時候,他要如何善後?

  梁心銘考完第一場出來後,下藥事件和禁軍強制脫衣事件都暴露了,羅大同被撤,如蘭被春梅滅口,春梅自殺掩蓋真相,吳繁知道這些事後,又將如何善後?

  唯一的證人就剩東城那個幫閒頭兒杜三了。

  吳繁若不付出一定的代價,杜三不可能答應他遠走高飛,在外躲一輩子;若付出高昂代價,還留下這麼一個活口,沒准哪天就爆發出來,吳繁也不會這麼蠢。

  所以,他一定會殺杜三滅口!

  然而,王亨之前雖然把目標對準父親,也沒有忽視吳繁和孟無瀾這兩個人,在春梅死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暗中派人盯住他們兩家了。若杜三已死,肯定是吳繁在梁心銘順利入場的當天就殺了他;若那天沒殺,後來吳繁就沒機會動手了,則杜三一定還活著,且藏在附近某個地方。

  王亨想到這,當即帶著小蘿向京都府衙報案。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吳繁一個措手不及。

  那時,天已經快黑了,吳繁還是被拘押候審。

  孟無瀾得到消息趕來,攔住官差不讓帶走吳繁,並憤怒質問王亨:「安泰,你說是表弟下藥,有什麼證據?」

  王亨冷冷道:「你覺得,若沒有證據,我會拿他嗎?你有什麼話,等上了公堂再說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0:28 PM


第91章 馨兒的畫像

  孟無瀾失去主張,又拉住吳繁,用力搖晃他道:「表弟,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說話呀!舅舅糊塗,你怎麼也這麼糊塗?他可就只剩下你一個兒子了,你不發奮上進,和梁心銘作對幹什麼?我早告訴過你,舅舅的事與他無關!」

  吳繁強笑道:「表哥,別擔心,弟弟沒事。」

  袖子一動,將一個折紙塞進孟無瀾的手心。

  孟無瀾緊張得哆嗦了,說道:「你……真沒事嗎?」

  吳繁道:「沒事。小弟問心無愧。」

  孟無瀾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衙役帶走了。

  吳家上下都被人看住,不准隨意走動。

  然後,王亨親自和府衙的李捕頭帶領官差去了杜三家,將小院點得燈火通明,寸土寸磚地翻查。

  直查了一個多時辰,也沒發現異樣。

  李捕頭不耐煩,正要勸王亨撤退,忽見他盯著院子角落的一株桃樹看得出神,便賠笑問:「翰林大人看什麼?」

  王亨道:「看桃花。」

  李捕頭道:「哪有花?還沒開呀!」

  王亨道:「正是。這時候桃花該開了,為何它不開呢?」

  李捕頭笑道:「小人不知。」

  心裡卻想:「讀書人就是酸!」

  王亨道:「因為它枯死了。」

  李捕頭道:「啊?」

  王亨道:「這時候,桃花就算沒開,也打花苞了,可是這株桃樹卻連個花苞都沒有,已經枯死了。」說著,伸手掐了一段樹枝給他瞧,果然乾枯了。

  李捕頭賠笑道:「王翰林好眼力。」

  王亨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問:「知道它為什麼會枯嗎?」

  李捕頭道:「小人不知。」

  王亨道:「我猜它的根出了問題。」

  李捕頭愕然地看著他,難道他們不是來查案的,是來給樹治病的?王翰林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

  王亨命衙役們找來鋤頭和鐵鍬,在桃樹下挖掘。

  才挖了不過兩尺深,一股惡臭散發出來。

  李捕頭吃驚道:「下面埋了東西!」

  王亨「嗯」了一聲,心想這蠢材,到現在才明白,他看見這樹下泥土似被翻過,立即就留意了。忽然又想,自己那天晚上也來杜三家查過了,卻沒注意到,不由慚愧。那時候,他做夢也想不到杜三會被殺。畢竟杜三也就是給禁軍羅大同通了個信兒,要他對梁心銘驗身嚴格一點罷了,而不是串通進行科舉舞弊。若非梁心銘被下藥惹怒了王亨,沒人會懲罰羅大同,實在沒必要殺他滅口。

  衙役們挖出一具腐爛的屍體,經過驗證,正是杜三。杜三是被自己家的菜刀砍死的,兇手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線索,就有痕跡,經過這麼多天,春日多雨,早沖沒了。這桃樹則是被兇手埋屍時,挖斷了主根才枯死。

  但是,兇手卻帶走了杜三的東西。

  杜三死的當天,曾告訴街坊說要出趟遠門。次日清晨,鄰居便發現他門鎖了。王亨兩日後來杜三家搜查,發現細軟銀兩都被帶走了,確實是出了門的模樣。

  這說明,兇手捲走了杜三的財物。

  王亨就想循著這條線追下去。

  他當即叫來梁錦雲,詢問之前對吳繁及身邊人行蹤調查結果,希望從中得到啟發。

  梁錦雲說,吳繁及身邊人自案發以來,仿佛怕王亨懷疑他們似得,絲毫沒有異動,但在那之前,吳繁的常隨吳旺曾外出半天一夜,第二天才回來。

  王亨急忙就要和捕頭去吳旺家搜查。

  正在這時,仵作來回:在杜三的鞋底內層發現一副畫。

  王亨接過壓得板正的一方折疊紙,展開一看,目光大亮,且渾身顫抖起來:畫中畫的正是梁心銘!可落在王亨眼裡,更像林馨兒。顯然繪畫人對林馨兒更熟悉,所以畫著畫著,畫出了馨兒的神韻,而沒有梁心銘的優雅淡然。

  怪不得兇手要滅口,定是為了這副畫!

  杜三不肯交出畫,所以兇手殺了他。

  王亨厲聲喝道:「李捕頭,去拿吳旺!」

  ……

  次日上午,京都知府大人升堂。

  王亨親自上堂,控告吳繁,將父兄之罪賴在梁心銘身上,陷害並報復梁心銘,擾亂科舉,事後殺人滅口。

  一、吳繁借助和王四姑娘的親事,誘騙四姑娘的丫鬟春梅死心塌地為他所用,成為他在王府的內應。

  二、唆使春梅從德馨院打聽有關梁心銘的消息。

  三、春梅借如蘭之手給梁心銘下藥。

  四、如蘭事敗被關在德馨院,春梅怕她說出真相連累自己和吳繁,先哄騙趙九救出如蘭,然後迷暈她,推入井中,做出如蘭自殺假像。

  五、王亨查出如蘭是他殺,又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跡追查到春梅身上,春梅自殺替吳繁遮掩。

  六、吳繁雖給梁心銘下了藥,還不放心,為防止萬一,他繪製了梁心銘的畫像,讓東城幫閒頭兒杜三暗中給會試驗身的禁軍羅大同觀看,讓羅大同誣陷梁心銘夾帶。

  七、事後,吳繁命常隨吳旺向杜三要回那畫像,以免留下把柄,杜三不給,吳旺遂殺杜三滅口,埋在杜家桃樹下。

  整件事的過程是這樣的:

  思雨要做狀元餃給梁心銘討彩頭,不是當天才決定的,幾天前就定下了,並吩咐廚房準備她所需要的材料。春梅聽說此事後,告訴吳繁。吳繁教她挑唆如蘭,去給梁心銘下藥。因為如蘭想嫁給王亨,王亨卻看不上如蘭。春梅便說,大爺是被梁心銘給迷住了,所以才不肯娶妻也不肯納妾,只要梁心銘這一科落榜了,就會返回家鄉去,大爺見不到他,自然就不會被迷惑了。如蘭上當,在思雨調拌的餃子餡中下了藥,致使梁心銘會試前一天晚上腹瀉不止。

  小蘿、趙九出面作證,證實春梅和吳繁的奸情;國子監兩名丹青高手上堂驗證,梁心銘的畫像與吳繁的畫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是吳繁所繪製;京都府衙的捕頭和仵作上堂證實杜三屍檢報告;還有,吳旺在杜三死的當晚行蹤不明,從他家搜出銀兩財物,有杜三的借貸人辨認出正是自己以物抵債、還給杜三的……一條條鐵證如山,證實吳繁是背後主謀!

  消息傳出,孟無瀾頹然跌倒。

  靖康帝大怒,下令嚴懲吳繁。

  梁心銘作為受害苦主,上堂聽審。

  整件案子審問過程中,她未發一言。

  ********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0 11:19 PM


第92章 洩露一個秘密

  結案後,她和王亨一起出了公堂,對王亨道:「恩師,能不能安排一下探監,學生有些話想私下問吳繁。」

  王亨下意識地問:「青雲想問什麼?」

  梁心銘道:「吳繁為何要扒我的衣服。」

  王亨一震,勉強笑道:「為師也覺得奇怪。」

  公堂上那個理由是表面上的。他不肯在公堂上追問真正理由,是不想把林馨兒牽扯出來,那勢必要翻出當年往事,將整個王家都牽扯進來,鬧得沸沸揚揚,還不一定能查出真相。他想先定了吳繁的罪,再私下逼問。

  誰知,梁心銘也察覺異常。

  梁心銘緊緊盯著王亨,等他找理由拒絕。

  王亨卻沒有拒絕,答應了她。

  他立即安排,和梁心銘一起去府衙大牢。

  去的路上,梁心銘心情緊張,神情也前所未有的鄭重,每邁出一步,就好像更接近那個真相。她悄悄地瞥了身邊王亨一眼,只見他也很嚴肅,其他的就看不出了。

  梁心銘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

  很快,他們來到死牢內。

  陰暗的死牢如地獄,俊美的吳繁就像蒙著畫皮的厲鬼,這會兒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現出了原形。

  吳繁譏誚地來回打量二人。

  梁心銘看著那張異常妖豔的臉,心裡一陣發寒,就像看見美麗妖豔卻有毒的花兒或者彩色蘑菇。

  王亨開門見山地問:「吳繁,你為何要買通禁軍脫梁會元的衣服?你明知道,憑他的才能根本不需要夾帶。」

  吳繁微笑道:「表哥不是已經替我編了個理由嗎!」

  王亨道:「你以為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

  吳繁笑道:「小弟知道表哥厲害,不敢隱瞞。再者,小弟為什麼要隱瞞?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王大人指使的。因他懷疑梁心銘是女人,是你那個童養媳林馨兒裝扮的。他懷疑林馨兒沒死。他答應我,等事成之後,就讓我跟王曉雪成親,再想辦法幫我父親脫罪並起復。誰知,被你壞了好事!我為此喪命,還替他隱瞞做什麼?」

  王亨顫聲道:「你胡說!父親為什麼要懷疑青雲?」

  他恐慌極了。

  吳繁意味深長道:「表哥很清楚我沒胡說。」

  言下之意,咱們都心知肚明。

  說完,嘴角留下一絲黑血。

  他知道,落在王亨手中,王亨定有辦法問出一切,他不想說也沒有用,所以他在嘴裡藏了毒,自殺了。

  只有死,才能保住秘密!

  王亨憤怒了,蹲下來抓住他雙肩用力搖晃,吼道:「快說,你為什麼要懷疑青雲是馨兒?」

  吳繁笑,仿佛對他表現很愉悅。

  梁心銘隔著王亨的肩膀,死死盯著吳繁。

  她眼前浮現一副血淋淋的畫面:

  一隻斑斕猛虎正撕扯著一個小女孩,「哢嚓」一聲咬斷她秀麗的頭顱,又「哢嚓」一聲咬斷一條胳膊,然後是胸腹……小女孩的骨頭根本抵擋不住它的鋼牙,它猶如嚼脆骨一般,連皮帶骨將她吃個乾淨,只有嚼不爛的衣服和頭髮,被它挑剔地吐了出來。地上,剩下一灘殷紅的血跡。

  這是一幕發生在風景奇秀的黃山中的慘劇。

  附近山石上,一個美少年從頭到尾欣賞著這一幕。

  也正是他,把女孩子推下山谷餵老虎。

  他告訴她說:「安泰表哥讓我來送你上路!」

  梁心銘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他說話時的嘲諷口吻,還有眼中殘忍的笑意,就像一朵妖豔的毒花。

  第一次見到吳大公子,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仇人。誰知吳知府有兩個兒子,她錯把吳大公子當成那個美少年。等遇見吳繁,她才知道自己弄錯了。那吳知府的基因還真是有毒,生的兩個兒子都是壞胚子,一個賽一個毒辣!

  吳繁比他哥哥歹毒陰狠多了。

  這眼看就要死了,臨死還這麼囂張!

  可是他沒料到,梁心銘的確是林馨兒,不管是不是王諫指使的他,他剛才與王亨一番對話都洩露一個秘密:當年他騙了林馨兒,根本不是王亨讓他去殺林馨兒的。

  梁心銘覺得,就這麼讓吳繁死了太便宜他了。

  恰在這時,王亨見他服毒自殺,拒不說出真相,忍無可忍之下,湊近他耳畔也不知說了句什麼。

  吳繁神情一震,似乎惱怒。

  梁心銘抓住這機會,抬手沖吳繁做了個動作,並對他燦然一笑,一如他般妖豔嬌媚

  吳繁頓時瞪大眼睛,見鬼一樣瞪著她。

  他的嘴努力開合,哆嗦道:「你……呵……」

  然他血氣驟然上湧,加速了毒性蔓延和擴散,根本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就頭一歪,死掉了!

  帶著滿眼的不甘和震驚,死掉了!

  王亨用力搖晃他,喊:「吳繁,吳繁!」

  吳繁毫無聲息,身體漸冷。

  王亨丟下屍身,猛轉身站起來,問梁心銘:「你剛才對他做什麼了?嚇得他那樣子?」

  梁心銘暗暗吐了口氣。

  她忙道:「沒什麼呀。學生只見恩師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就猛的瞪大眼睛,死過去了。恩師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她反問起他來了。

  王亨狐疑道:「真是這樣?」

  梁心點頭道:「真是這樣。」

  王亨根本不信,盯著她不語。

  吳繁死前流露出後悔、不甘,還有恐懼的神色,分明受到極大的震撼,定是看見什麼了。這裡只有他們三個人,而梁心銘站在他身後,正對著吳繁的視線。

  梁心銘到底做了什麼,刺激得吳繁恐懼?

  頭一次,王亨對梁心銘不信任起來。

  也對,他一直覺得梁心銘並不像初入世的書生單純,極有智謀和手段。吳知府父子先後害她吃了大苦頭,她報復吳繁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為什麼要瞞著他呢?

  梁心銘有些承受不住王亨犀利的目光,忙轉移話題道:「這人實在太囂張了。臨死還故布疑陣,讓恩師父子相疑,還想離間學生和恩師的感情。」

  王亨問:「青雲相信他說的嗎?」

  梁心銘道:「學生才不會上當!」

  心裡卻想「誰知道呢」。

  吳繁本就不是主謀,背後確實有人,原先梁心銘以為是王亨,現在排除了王亨,那就另有其人了。

  不管是誰,她一定要將那人揪出來。

  不管是誰,只要不是王亨就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00 AM


第93章 梁心銘的底細

  至於其他……她已經釋懷了。

  誰年少時候沒有迷失過呢?

  這些年,王亨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他對林馨兒的愛,也表明了他的悔意。梁心銘覺得,壓在心頭多年的一塊大石卸掉了,渾身輕鬆無比、心情也陽光許多。

  她深深地看著王亨,仿佛失而復得。

  被愛情下咒的女人,智商果然無下限。

  但在別的方面,她的智商還是正常的,在真相揭開之前,她並不打算跟王亨相認,她也無法與他相認。

  這個真相,要她和他共同努力揭開。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雙劍合璧!

  王亨還在沉思,想吳繁說的話。

  梁心銘眼珠一轉,道:「吳繁也不想想,恩師是何等樣人,豈是他能糊弄的?他不肯說實話,恩師不會去查嗎!」查吧,順著這條線把王家查個底朝天!

  王亨肅然點頭,他當然要查。

  他沉聲對梁心銘道:「青雲,如果真是我父親在背後指使,那也是因為你長得有幾分像你師母的緣故。父親怕為師被你迷惑,所以才想斷你前程,分開我們。若真是那樣,為師提前向你賠罪。為師不能大義滅親,只好父債子償。說起來都是為師連累了你,受什麼懲罰都不為過。」

  梁心銘微笑道:「恩師先別急著賠罪。還是仔細查證後,再憑事實說話。若真像恩師所說,還請恩師告訴學生真相,學生不會怨恨的。學生只是不願被人欺騙。」

  王亨道:「好!為師答應絕不欺騙你!」

  梁心銘道:「學生相信恩師。」

  王亨道:「青雲被陷害還能中了會元,實在可喜可賀。為師還沒為你慶賀呢。不如今晚就去如意樓。正好子儀也回來了,為他接風洗塵,再叫上幾個人,一起為你慶賀。」

  梁心銘笑眯眯道:「恩師盛情,學生恭敬不如從命。」

  王亨眼神晃了晃,有些奇怪,總覺她與之前不一樣了,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東西。他想了想:哦,是了!狀元餃一事查明,他洗清嫌疑,她便又信任他了。

  可是他的心被林馨兒占滿了,提不起興致。

  當下,兩人先安排眼前事。

  吳繁畏罪自殺,好在案子已經鐵證如山,也沒人懷疑什麼,還是像原來一樣結案了,孟無瀾為吳繁收的屍。

  王亨、趙子儀、梁心銘、洪飛等人一起去到如意樓,在如意樓又碰見周昌等一班考生,大家兩處並作一處,點了窗口正對皇城南門的豪華雅間,種種熱鬧也不必細說。

  酒足飯飽後,趙子儀隨王亨去王府,說是拜望王大人,梁心銘不想湊這個熱鬧,自回家歇息去了。

  到王府,趙子儀先拜見了王諫,盡了禮數,然後隨著王亨去了德馨院。王亨請他入書房坐了,命慕晨上茶後退下,關上門,才詢問他調查梁心銘的情況。

  王亨對梁心銘的身份已不再懷疑,只想問問而已。

  趙子儀緩緩道:「梁心銘自幼失父,是被岳父李松原撫養教導長大的。梁家和李家不與村裡人住在一條山谷,單獨居住在另一個山谷。聽人說,梁心銘自幼多病,不大出門,只在家讀書,很少有人見過他。只有一個獵戶,每每進山打獵經過他家,見過幾次,說是長得很秀氣,像個姑娘一樣。但那也是早幾年前的事了……」

  他打聽得還算詳細,聽在王亨耳中卻有些怪怪的:

  第一、梁心銘家不與村人住在一起,自小也不怎麼出門,所以見過他的人十分有限,且都是小時候的事。

  第二、長大後的梁心銘三年前才正式在村裡露面,出現在村人視線中,去年出山,參加縣裡的童生試。

  也就是說,除了已死的李松原和活著的李惠娘,這世上就沒有人能確認梁心銘的身份了。

  王亨本來不疑惑的,現在倒疑惑了。

  他又仔細詢問梁心銘出山的具體日期,他岳父岳母何時亡故,李惠娘何時產女等等,均沒發覺異樣。又暗自算了算,梁心銘出山時,賀城珍寶齋已經買下了神秘女子的玉鴛鴦圖紙,所以那神秘女子不可能是梁心銘。

  他歎了口氣,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明明心裡都不指望了,怎麼又多想呢?

  正打算放棄,把話題轉開說些別的,趙子儀又說了一番話,如雷轟電掣一般,轟得他整個世界坍塌了。

  趙子儀笑道:「難怪梁兄人品才學如此出眾,他岳父李松原功不可沒。李松原為人灑脫,不拘禮儀,每到過年,都主動去前村幫人寫對聯、畫年畫。我見過他畫的畫,確實很好。後來在休寧縣城,遇到一個特地來尋訪他的名儒,才知道李松原不僅詩文出眾,畫藝更是一絕。他還擅長製作皮紙,在皮紙上畫美人,美人栩栩如生,仿佛隨時要從畫中走下來。很多人高價求購而不得……」

  王亨打斷他:「等等!什麼皮紙?」

  其實他知道皮紙這東西,問出來只是想確認罷了,因為他腦子裡電光一閃,閃過一個念頭。

  趙子儀道:「就是用動物皮硝制的皮子……」

  王亨大腦轟然雷鳴,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眼前浮現梁心銘的面容,懷疑像春筍破土而出,一個勁兒地往上竄,壓都壓不住:她穿了皮衣!所以,在王家別苑,他扯開梁心銘領口時,看到一馬平川。

  梁心銘腹瀉不請大夫,雖然理由很充分,但是三場考完都暈倒了,還不肯讓大夫診脈,實在可疑。

  吳繁罪行敗露,梁心銘並不相信吳繁是為了要斷她的前程才買通禁軍脫她衣裳,為什麼這樣篤定?

  吳繁死前,梁心銘做了什麼,令他恐懼?

  如果吳繁和林馨兒之死有關,那麼,徽州吳大公子殺毒老虎一案恐怕與梁心銘脫不了關係。梁心銘把吳大公子錯認為吳二公子,所以借刀殺人。真正的吳二公子卻是認識馨兒的,所以一見梁心銘便吃驚、懷疑,進而下藥,並買通禁軍揭發她。這兩個人一直在暗中交手。

  ……

  有一點王亨怎麼也想不明白:若果真如他推斷的這樣,那之前梁心銘腹瀉,為什麼不懷疑吳繁卻懷疑他呢?

  僅僅因為那餃子是他讓一安送去的?

  以梁心銘的才智,不該這樣容易被糊弄啊。

  王亨越想越深,越想越混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09 AM


第94章 爹爹好美喲

  趙子儀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

  他也沒挽留趙子儀,因為忘記了。

  原本他是要留趙子儀飲酒賞月、徹夜長談的,因為他最近遭遇太多事,心情有些亂,想痛快一醉。

  煎熬了一夜,天明時,他終於冷靜了。

  懷疑,終究只是懷疑。

  要想探明真相,還要有證據。

  這一次,他不會再莽撞地去扒梁心銘的衣領了,也絕不容許任何人扒梁心銘的衣服——萬一梁心銘真是林馨兒,那可是他妻子,被別人脫衣怎麼可以!那個禁軍周大同,今天就找人將他發配到邊疆去,這輩子也別想回來了。

  王亨想:用什麼辦法試探梁心銘呢?

  這事絕不能聲張,這可是欺君大罪!

  他很快想到了:是男是女,大夫一號脈不就知道了。

  可是找什麼大夫才放心呢?

  慕晨進來伺候,見他眼底發青,目帶血絲,熬了一夜的模樣,嚇一跳,忙問:「大爺怎麼了?」

  王亨隨口道:「我沒事。幫我請個大夫來。」

  慕晨吃驚道:「請大夫?大爺哪裡不好?」

  王亨急忙改口道:「不是。幫我梳洗更衣。」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大夫確認梁心銘的身份,所以脫口就讓慕晨找大夫來,顛三倒四的,還說自己沒事呢。

  慕晨答應著,心下狐疑不已。

  王亨梳洗罷,又吃了點東西,精神抖擻地出門了。

  ※

  梁心銘不知王亨又開始懷疑她,正美美地抱著枕頭睡懶覺呢,臉上洋溢著淺淺的微笑,好像在做美夢。

  壓在心上的大石卸掉,她一鬆弛就墮落了,賴起床來,自打她變成梁心銘後,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正做美夢,忽覺臉上濕濕的溫熱,這是……

  她猛然睜開眼睛,只見藍妞趴在枕畔,一雙黑琉璃似得狗眼正歡喜地看著她,並用粉紅的狗舌頭添她的臉。

  梁心銘霍然坐起來,兩手掐住狗狗,舉到面前,認真道:「作為一條狗,首先要學會看人眼色,不能主人給你點顏色,你就蹬鼻子上臉。你也不打量打量,爺這臉是你能親的嗎?爺才中了會元,馬上就要做官了你懂嗎?褻瀆官老爺的罪名,你擔當得起?」

  李惠娘正走進房,聽了這話,僵在房門口。

  本來她見梁心銘舉著藍妞,還擔心會發火呢,誰知對它一本正經地教導了這一番話,聽得哭笑不得。

  「起來了。」惠娘白了梁心銘一眼。

  「今天起遲了,夫人莫怪。」梁心銘笑道。

  「瞧把你高興的,不是因為中了會元吧?」惠娘的口氣有些酸,「是不是因為餃子的事查清了?」

  「都有。都高興。」梁心銘微笑道。

  她將藍妞放到床下,掀開被子起來穿衣裳。

  早飯後,她在書房靜心寫文,漫漫科舉路,還有最後一關——殿試,她不能功虧一簣。

  今天王亨在翰林院,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傍晚落衙,他想都沒想,騎著馬就往梁家去了。

  快到德政路時,他忽然醒悟:不能去!這次千萬要沉住氣,別讓梁心銘警覺了。還是先熬一段日子吧。

  於是,他又調轉馬頭回家了。

  回家後,他便著手安排人,順著吳繁這條線追查當年的事。他用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秘密去吳家祖籍。

  此事以後再說。

  殿試前一天,他到底還是沒忍住,落衙後去了梁家。

  梁心銘見了他,脫口道:「恩師怎麼來了?」

  他微笑道:「為師來叮囑你幾句。殿試你若拿不到好名次,豈不說明之前的會試是為師幫你作弊了?如今咱們師生兩個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命運休戚相關呢。」

  梁心銘也覺得這傢伙今天怪怪的,哪裡怪,又說不上來,只得將他讓進書房說話,又去請了趙子儀來。

  這晚,王亨看梁心銘,越看越像林馨兒。

  他忽然覺得世界精彩紛呈,令他雀躍。他對明天的殿試尤其關注,甚至比自己當年參加殿試還要緊張和期待,期待梁心銘中了頭名狀元,他媳婦就是狀元了!

  一個狀元媳婦,他想想就要笑。

  他的馨兒,總是那麼出乎人意料!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為師的莊重,努力不去看梁心銘。可是不行,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她,恨不能把她摟在懷裡,任憑她跟自己胡鬧、任性撒嬌、騙他取樂。

  從前,她總有法子激得他情動、心動,如飲美酒,醺醺然迷醉;她走後,他的人生寡淡無味。自從去年在徽州遇見梁心銘後,他的心海掀起了波瀾。因為梁心銘就是林馨兒,才重燃了他的情感,並非他有斷袖之癖。

  梁心銘明天就要殿試,王亨不敢太打攪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洩露了心裡的秘密,所以坐了一會就告辭了。

  梁心銘送走他後,莫名松了口氣。

  真怪,今晚他給她好大的壓迫感。

  是那種被強烈關注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好像驕陽,亮的晃眼;又像火焰,掃一下就令她渾身灼燒般難受,要努力才能保持坦然。

  一夜無事,次日,三月十五。

  殿試在乾陽殿舉行。

  為了這次殿試,李惠娘買了一塊寶藍色的素錦,熬了七八個日夜,為梁心銘做了一件春天的夾袍:圓領,前胸和後背都繡著剛勁的黃山松,用的是黑色絲線,團圓形,遠看去,恍如松影印在圓形窗櫺內,有些水墨畫的韻味;下擺也繡了八團團松,不過要小許多。

  還有腰帶也別出心裁:兩指寬的腰帶上,接連繡著荔枝、桂圓和核桃,意為連中三元,這是奔著狀元去的!

  梁心銘穿著這件衣服,真是玉樹臨風!

  李惠娘得意道:「這下看那些人還敢笑你!難道比他們差了?非得把那天丟的臉找回來!」

  她一想到梁心銘那天背著一團屎出場,被人嘲笑,就氣得心肝疼,所以才下血本買來衣料,又費心思刺繡、裁剪,做了這件春衣,安心要梁心銘在殿試時一雪前恥。

  小朝雲也笑得眉眼彎彎,覺得爹爹好美喲!

  她情不自禁伸手要抱抱:「爹爹,抱。」

  惠娘急忙攔住,說:「別把衣裳弄皺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8-5-21 12:18 AM 編輯

第95章 殿試,讓嫉妒來得更猛烈些吧!

  梁心銘忍不住笑道:「哪就這樣小心起來。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坐了?惠娘,謝謝你,辛苦了!」

  說完將小朝雲抱起來,親親她小臉。

  藍妞也在下面汪汪叫,仿佛也要抱。

  李惠娘道:「再辛苦還有你辛苦?」

  梁心銘笑道:「咱們夫妻同甘共苦!」

  李惠娘白了她一眼。

  乾陽殿是舉行大朝會和各種皇家盛典的地方,殿堂寬廣而深遠,兩百多貢生坐在裡面還稀稀拉拉的。

  梁心銘就坐在正中第一排的中間,皇帝眼皮底下。

  靖康帝一眼看見梁她,不禁暗贊一聲「好風流人物!」前兩次見她,正是她最狼狽的時候,「頹唐如玉山之將崩」;今天這儀表、這氣質,則「郎朗如日月之入懷」。

  這兩句出自《世說新語》,贊三國人物李豐和夏侯玄儀表出眾。前者是指神情萎靡時,就好像一座玉山將要崩塌。後者形容神情清朗、就像懷中抱有日月。靖康帝分不同時候,全用在梁心銘身上,可見對她讚譽之高。

  閑言少述,且說殿試。

  所有貢生先跪拜皇帝,山呼萬歲。

  靖康帝抬手道:「免禮!」

  眾人齊聲道:「謝吾皇萬歲!」

  內侍高聲道:「起!」

  於是,眾人起身歸坐。

  梁心銘微微抬眼,飛快往前一掃,發現靖康帝果然就是那日和王亨一起站在貢院門口的貴氣青年,暗自歡喜,總算她沒白費心機,在這位大BOSS面前秀堅強。

  殿試只考策問,由皇帝當場出題。

  策問的題目,一般是當下的時務,即天子問策,考問大家的學識眼界和當官能力。

  貢生(考生)回答叫「對策」,答卷以「臣對」字樣開始。策問的答卷,有文體限制,更有字數限制,最多不超過兩千字,極為考較功力。

  這最後一關,梁心銘早有準備,也做過好些文章,內容涉及治國之道、吏治律法、民衣民食和農田水利、儒道學術理論和教化民眾、戰爭兵備和邊防治理、商貿經濟等等。一是為了鍛煉文筆;二是在查找資料過程中,加強對大靖國情的瞭解。所以,她對殿試還是有底氣的。

  她靜待皇帝公佈考題。

  這次殿試的題目是:大靖商貿繁盛,富商巨賈者眾多,而百姓失地,淪為佃戶和坊間手工者不計其數。農本商末,如何重農抑商,使農工商並進,而不傷及經濟和國本?

  梁心銘看了題後,心裡咯噔一下,再也顧不得欣賞這位大靖最頂端的大BOSS和美男,立即沉入思考。

  商貿經濟她雖也寫過,著眼點卻與這考題不同;這考題,難就難在「如何」二字上,不好把握。

  英武年間,英武帝大力發展農工商,使得經濟騰飛。然兩百年過去了,貧富兩極分化,資本和土地逐漸集中到少數人手中,百姓或者淪為佃戶,或者淪為作坊工人。越來越多的臣子要求加重「重農抑商」措施,抑制商業發展。靖康帝也想平衡農商,又擔心過度壓制商業,會影響國力;還怕觸及一部分當權者的利益,推行不下去。英武帝乃雄才大略的帝王,「英武盛世」是大靖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無論政治、經濟、民生和疆土都達到頂峰,堪稱當世天朝大國。靖康帝能力比不上老祖宗,不敢輕易更改國策。萬一改革後,國力衰退了,經濟倒退了,怎麼辦?

  他登基幾年,被這件事弄得頭疼。

  所以,他便以此為題,考問天下讀書人。

  梁心銘暗自叫苦。

  她前世的經濟知識,並不能成為她的優勢,反而成為她的劣勢。為什麼這樣說呢?想要一個擁有現代思想的人適應古代,能做到嗎?若梁心銘把中國改革開放那一套經濟理論搬來用,肯定考砸!

  這答卷,必須符合當前的社會背景和經濟現狀。

  可是,她上輩子活到二十八歲,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式,在答題的時候,要想一點不受前世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當下,她深呼吸一口氣,徐徐吐出。

  她閉上眼睛,先在腦中把自古以來重農抑商政策都過了一遍,從秦朝的商鞅變法到漢朝把商賈打入賤民、西漢晁錯寫的《論貴粟疏》、宋朝對鹽鐵茶等物的專賣法、明清的禁海政策等等;再把她前世經濟爆炸時代商業政策捋了捋,結合當前大靖的政治經濟,最後擬出思路:

  壓制商業是肯定要的,不然土地兼併、資本積累的後果很嚴重;禁止邊貿和海上貿易萬萬不行,會阻礙經濟流通;可以制定相關律法保護農民和工人的權益,再提高商稅限制某些商業的發展,再鼓勵農耕政策,打擊土地兼併……

  擬完不禁頭疼:兩千字,怎麼寫得了?

  她略一想,先根據擬出的思路寫頭稿。頭稿的文字用的是草體,寫得快嘛,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再然後,對文章進行壓縮、精煉文字,還是草體。

  再然後,再壓縮、更改、精煉,這次用的是行書。

  最後,用正楷謄抄,一字一字寫完,全文總計一千九百八十八個字——嗯,這數字好,夠吉利!

  寫完抬頭,用力閉一下眼,再睜開。

  不偏不倚,正撞入一雙明星似的瞳孔中。

  她本能朝對方一笑,很客氣。

  開考不久,靖康帝就被梁心銘吸引了:她閉目思考的專注神態,然後奮筆疾書的敏捷,再然後精煉文字時反復推敲、認真斟酌,最後謄抄時凝神靜氣……她物我兩忘,忘記了這是皇宮內的乾陽殿,忘記了這是殿試,忘記了大殿上方坐著皇帝,也忘記了周圍競爭的同年們!

  最後,她功德圓滿,對他一笑。

  靖康帝也笑了,長眉一挑,似乎問「你要交卷了嗎?」

  梁心銘這才想起對方是皇帝,怎可這時候直視天顏呢?她急忙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做出恭敬神態,同時心裡躊躇:要不要交卷呢?似乎早了點兒。到底是保持低調、等快結束時隨大家一塊交呢,還是高調最先交?

  最後她決定,現在就交卷。

  會試時,她已經「臭氣熏天」了,現在再低調有用嗎?既然沒用,那就高調——讓嫉妒來得更猛烈些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24 AM


第96章 美男,能把爪子拿開麼


  再者,她也不想檢查了,根據她兩輩子無數大考小考得出來的經驗,覺得再檢查無益。

  前世她考試就幹過一件烏龍事:因為提前做完答卷,檢查了兩遍後,看看時間還早,秉著小心謹慎的心理,又對著卷子反復斟酌、檢查。結果,她看那些已經答過的題目,怎麼越看長相越不對呢?然後她把正確的答案又給改錯了。出考場後一對答案,頓時氣瘋了。

  這科舉的卷子更不能改,哪怕只動一個字,都要再重抄一遍,倘或出了差錯,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想罷,她果斷起身,交卷了。

  那時才接近未正時刻(下午兩點)。

  靖康帝和監考的大臣見她長身而起,紛紛注目。

  靖康帝看著她,越看越歡喜,暗道:「朕又得一良臣。王安泰和梁青雲,猶如朕之臥龍鳳雛也。」

  其他考生聽見動靜,眼角餘光瞥見那俊雅如玉的身影交卷了,都心慌起來,周昌暗罵:「都是你們激得他發狠了!」

  梁心銘出宮,仰頭,看蔚藍天空。

  皇城南門外,等了許多人,流年擠在人群中,看見她興奮地揮手:「梁公子,梁公子!這兒,這兒!」

  梁心銘笑著走過去。

  眾人見了她,都目露懷疑:

  「這麼早出來了?」

  「是啊,就他一個人出來,別人都沒出來。」

  「這不就是那個梁會元嗎?」

  「就是他!」

  「這是要證明自己才高八斗?」

  「年輕人,太驕狂不是好事!」

  ……

  流年聽了不服氣,爭論道:「這說明我家公子有能力,答得快,所以比人家先出來。」

  有內行人好心道:「小兄弟,這殿試不是比誰快,而是比誰的文章好。心急是寫不出好文章的!」

  流年反駁道:「寫不出來熬再長時候也沒用。肚裡有墨水的,根本不用多想,一揮而就,一氣呵成!」這是他昨天聽王亨說的,現在搬出來堵人家嘴,把那人堵得啞口無言,兩眼瞪著他,因為寫文章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梁心銘對小少年微笑道:「走吧流年。」

  流年得意地一甩頭,帶著她去找馬車。

  凡是來接人的,車馬都停在皇城南門前的長安大街和朱雀大街上,流年和梁心銘很快找到趙子儀和喬老爹。

  趙子儀見了梁心銘也意外,笑道:「這就出來了?我以為還要過兩個時辰呢。看來賢弟這頭名狀元是拿定了。」

  梁心銘謙虛道:「小弟可不敢肯定。」

  趙子儀道:「怕什麼。是你的就是你的!」

  說笑一陣,大家上車,先回家。

  車上,趙子儀對梁心銘道:「你師尊在狀元樓定了雅間,說晚上為你慶賀。他落衙了就過來。」

  梁心銘笑道:「我們同年也都說要去呢。」

  凡是參加殿試的貢生,殿試後當晚,都可去狀元樓吃酒慶賀,不用銀子,免費吃。這是狀元樓的東家特地定下的規矩,為的是抬高「狀元樓」這塊招牌。

  雖有這規矩,可能參加殿試的,都基本是官身了,誰在乎這一頓吃喝?他想請人家去,有些人還未必肯去呢,都去如意樓了。如意樓正對著皇宮,那裡始終是京城有身份和地位的權貴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不過,今日狀元樓肯定不會冷清,托王亨和梁心銘的福——一個是前科狀元,一個有可能會成為本科的狀元——他們師生來了,別人還能不來嗎?

  到家,流年先一步沖進去報信:「公子回來了!」

  惠娘牽著小朝雲站在門口,看見梁心銘只是笑。

  兩個女子相互扶持,走到這一步,一切盡在不言中。

  梁心銘彎腰將小朝雲抱起來,用力舉起,笑道:「爹爹終於考結束了。明日陪我家大小姐逛街去!」

  朝雲樂得咯咯笑,藍妞跟著汪汪叫。

  流年急忙道:「我也去。我伺候小姐!」

  ……

  日暮時分,梁心銘和趙子儀帶著流年去了狀元樓。

  周昌等人已經到了,看見梁心銘忙招呼。

  「青雲兄,你總算來了!」

  「順之賢弟,諸位同年好!」

  梁心銘抱拳轉了一圈,招呼眾人。

  周昌勾著她肩膀埋怨道:「青雲兄,小弟一見你交卷,立即飛速答卷。好容易半個時辰內答完,也趕著交卷了。」

  梁心銘納悶問道:「你趕什麼?」

  一面不動聲色地閃開身子。

  周昌如影隨形,又勾上來了,回道:「會試時,青雲兄是會元,小弟位居第二,若這殿試被落下太多,豈不丟臉?所以小弟拼死趕出來了。小弟有自知之明,也不跟青雲兄爭頭名狀元,榜眼是一定要爭的。」

  梁心銘笑道:「順之說笑了。賢弟不厚道,明明胸有成竹、從容交卷,卻說拼死追趕我,是嫌我身上麻煩還不夠多,安心要把我推到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嗎?」說罷,再次肩膀一塌,避開他。

  「胸有成竹、從容交卷」聽得周昌暗暗高興。他嘴上謙虛,其實心裡是很驕傲的。梁心銘如此高看他,他自然歡喜,再次親密地勾住她肩膀。

  梁心銘暗歎:「美男,能把你爪子拿開麼?」

  周昌笑道:「青雲兄別擔心。今日殿試,青雲兄的表現有目共睹,我等佩服之極——」說到這環視眾人道——「大家說是不是?誰敢再說梁兄作弊,小弟頭一個不饒他!」

  話音才落,眾人轟然附和。

  梁心銘殿試的表現震懾了大家,看樣子名次應該不會低。一起參加殿試的人都是同年,將來官場上彼此照拂,靠的就是這層關係,除非特別執拗和心胸狹隘的,誰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人?應該盡力結交才是。

  因此,眾人對梁心銘交口稱讚。

  讀書人,奉承的方式很有藝術。

  有人幽怨道:「在下一見梁兄弟交卷了,急得腦門冒汗,後面都不知怎麼寫了。今晚非罰梁兄弟酒不可!」

  有人則得意道:「在下見梁兄弟交卷了,在下也急,急中生智,思路豁然洞開,然後文思如湧……」

  旁邊人忙道:「那你可要好好感謝青雲兄。」

  那人笑道:「這個是自然,待會敬上三杯。」

  另有人直接奉承道:「今日殿試,青雲可應了這表字了——直上青雲,大魁天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29 AM


第97章 醋海翻波

  眾人這樣給臉,梁心銘當然不會甩臉子給他們看。無論是官場還是職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她根基淺薄,正要趁此機會經營人脈呢。

  她便笑道:「諸位同年饒了在下吧。雖然在下第一個交卷,但大家都是內行人,難道不明白:先交卷的未必就是好的?各位同年如此誇讚在下,回頭在下排名最末,這臉面可往哪放呢!再說了,考試名次並不能代表一切。有許多人名次低,後來成就卻高。將來咱們這些人當中,誰知誰能官至一品、入閣拜相呢?」

  自古文人相輕,誰肯承認自己不如人?所以,梁心銘這番話直入肺腑,聽得大家舒服極了,都贊她忒謙虛。

  正互相吹捧說笑間,王亨和幾個同僚進來了。

  王亨目光落在周昌勾在梁心銘肩頭的手臂上,臉色很不好。這一會兒工夫,他看見梁心銘幾次閃開周昌,周昌卻陰魂不散地纏著她,怒氣勃發,大步走過去。

  梁心銘也不願被周昌這麼勾肩搭背,正要再次掙脫他,就見王亨進了大堂,反而不動了,任他勾著自己。

  周昌也看見了王亨,對梁心銘道:「王大人來了。」

  王亨討厭死了這傢伙,陰陽怪氣道:「外面都傳本官有龍陽之癖。據本官看,周公子才有斷袖之癖呢。」

  周昌不悅道:「大人此言何意?」

  王亨道:「你這是何意?」眼神不善地盯著他擱在梁心銘肩膀的手上。

  周昌楞了下,嘲笑道:「原來大人吃……」

  「醋」字還沒說出來,就見梁心銘把肩膀一讓,讓開他,搶上前一步,對王亨躬身道:「學生見過恩師。」

  王亨把她上下一打量,又飛快地掃了周昌一眼,重新轉回目光,端著師尊的架子問道:「考得如何?」

  梁心銘道:「這個……學生也不好說。」

  這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王亨道:「只要正常發揮了,便無需擔心。」

  這話一如既往地傲氣。

  周昌道:「王大人對梁兄比對自己還有信心呢。聽說大人當年會試時,考了第十八名。梁兄也算青出於藍了。」

  這是揭王亨的老底,意思你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好。

  王亨道:「青出於藍,好啊!」

  他對周昌的挑剔絲毫不在意。馨兒考得好,他面上也有光。夫妻倆都是狀元,這份榮耀誰家有?

  哼,這些人怎懂他的心思!

  他有種孤芳自賞的寂寞。

  這時,狀元樓的東家來請眾人入席。

  二樓十幾個雅間全部敞開,隨意坐,美酒佳餚任憑大家吃喝。說是隨意,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眾人還是會三五結伴,尋找合適自己的圈子。

  王亨和同僚、趙子儀、梁心銘肯定在同一個雅間;周昌緊跟梁心銘,也擠了進來;孟無瀾猶豫了一下,也跟進來了,另有幾個徽州、湖州的貢生,全是年輕人。

  王亨剛和梁心銘在桌邊坐下,一抬眼,只見周昌在梁心銘另一邊坐下了,笑嘻嘻叫「青雲兄」,不由惱怒。依照他的脾氣,就要立逼周昌讓開,讓趙子儀過去坐。可是,他看看梁心銘,終究還是沒敢開口。他是不怕人非議,可梁心銘不行,若他做得太過,梁心銘非惱他不可。

  他不能逼走周昌,面色便很不善。

  梁心銘並不在意,那天會試出場,王亨和周昌就結仇了,每次見周昌都要冷嘲熱諷,周昌也很毒舌,她都習慣了。

  王亨很快就顧不得周昌了,注意力轉向梁心銘。

  酒宴開始,幾杯酒下肚,梁心銘的腮頰便佈滿紅暈。

  王亨見了,恨不得馬上帶她回家藏起來。

  這場合實在不適合她,舉目一望,全是男人。誰知道她等會兒喝多了,會不會對著周昌說「周兄,請自重」,又或者對別的什麼人笑嘻嘻道「在下已經名草有主了」?

  她那副醉態,萬萬不能被這些人看見!

  王亨瞅著梁心銘想:「馨兒,無論你闖下什麼禍,為夫都能替你善後。可是,你玩什麼不好,幹嘛非要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呢?這太玩大了!很危險的知道嗎?」

  他已開始籌謀,如何替她善後、全身而退。

  梁心銘沒聽見他的心聲,正舉杯與周昌共飲。

  王亨一把奪過她酒杯,道:「為師替你喝!」仰頭就乾了。

  梁心銘一楞,心想這什麼意思?一時間弄不懂他,別人又看著,忙道:「多謝恩師。」然後搛菜吃,掩飾自己。

  可是,周昌不樂意了。

  周昌道:「王大人,這是學生敬青雲兄的。學生剛才不是已經敬過大人了。這怎麼還搶上了?」

  王亨冷冷道:「她身子剛痊癒,不能飲酒。」

  周昌看看他,再看看梁心銘,神色古怪。

  在周昌眼裡,王亨就患有龍陽之癖,且把梁心銘當成了自己的男寵,不許別人染指。這讓周昌很憤怒,發誓要解救梁心銘,不許王亨「糟蹋」他。梁心銘已經是會元了,明日之後,很可能就是狀元,王亨怎麼就敢這樣放肆?

  周昌便誇張地笑道:「王大人太操心了!青雲兄堂堂男兒,喝這幾杯酒算什麼。即便喝醉了,不過是睡一覺,哪裡就嬌氣得要大人『呵護』了?」他刻意在「堂堂男兒」幾個字上加重語氣,藉以提醒王亨,別陰陽倒置、禍害人家。

  王亨反諷道:「周少爺,你該不會是想報復青雲吧?在考場上考不贏她,所以在酒桌上灌她酒,好讓她吃虧。」

  周昌被他激上了火,站起來道:「王大人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幾杯酒而已,說什麼報復!學生覺得大人才用心不良呢。能不能喝,難道青雲兄自己不知道?」

  王亨把臉一放,道:「你說什麼?!」

  周昌下巴一抬,道:「大人心知肚明。」

  王亨瞪著他,冷笑道:「周少爺想喝酒,本官和趙大哥奉陪!別逼著青雲喝。她大病初癒,這誰不知道?你敢說自己不是成心想灌醉她,要她出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33 AM


第98章 大暴醜事


  周昌也冷笑道:「說起來,青雲兄生病還不是大人造成的?大人這麼厲害,居然也會被人利用。雖然最終破了案,到底害得青雲兄吃了大苦頭,難逃其責!」

  這話戳中王亨心肺,怒視他。

  周昌也不讓,也怒視王亨。

  王亨二話不說,叫「拿大杯來!」他要和周昌賭喝酒、作詩,隨便比什麼都行,就不許周昌纏著梁心銘。

  周昌慨然迎戰,道:「學生雖比不得王大人高才,卻也不會退縮,願捨命陪君子!」他想比就比,只要王亨別禍害青雲兄就行。

  眾人先還勸,後來跟著起哄,要他們賭酒、賭詩。

  梁心銘詫異地看著二人,怎麼她不過吃了幾筷子菜、喝了一小碗湯,事情就發展成這樣了?

  她哪知道王亨又懷疑自己是林馨兒了,還以為經過禁軍脫衣事件後,從此高枕無憂了呢。王亨和周昌的矛盾,她認為是兩騷包美男爭強好勝的心理作祟。果然男人的思維是不同的,她是假男人,與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不管這兩人多跩,表面爭端卻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袖手旁觀;再者,她現在是男人,就算拿不出男人的霸氣,也要運用巧妙的手腕,掌控現場,主導全域!

  她便擦擦嘴,站起來,抬手道:「且慢!」

  一聲喝出,眾人便靜了下來,都看向她。

  梁心銘先對周昌道:「俗語說的好,‘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之前腹瀉一事不怪恩師,只能說人心險惡。恩師正因此才對學生心懷愧疚,才怕我喝酒傷了身,是一片關切之意,賢弟不可誤會了。」

  周昌心想:「他就是賊!」

  梁心銘又轉向王亨道:「恩師,學生與順之賢弟可說不打不相識。今日殿試結束,大家高興,喝點酒無妨。恩師放心,學生會克制自己,不會多飲的。」

  王亨心想:「這不是飲酒的問題。」

  梁心銘又笑道:「單你們二人比拼有什麼意思?且這樣牛飲,也太傷身。要喝酒,大家都來。錯過今日,大家還不知將來去往天南地北呢,此生再不能像這樣會聚了。故而在下提議:今日不談政務,也不論詩文,咱們來行酒令,輸了的人要說一件自己經歷過的、最窘迫的事。取樂是其次,當眾說出來,從此就不受它困擾了。你們說好不好?」

  周昌笑道:「這個好!小弟無不從命,但不知令師可肯賞臉。」說完挑釁地看著王亨。

  王亨心想:「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他便道:「青雲這提議甚妙。就怕有人不敢說,敷衍塞責。」

  周昌道:「敷衍不敷衍,一聽就知道。若隨便一件小事也令他窘迫,只能說明他太沒出息了!」

  眾人紛紛應是,又問「但不知如何說?」

  梁心銘笑吟吟道:「這法子是在下提出來的,在下先說一個,給大家做個演示。在下今生最窘迫的事,當屬會試那天從貢院出來,然後被周兄等嘲笑。在下以為,經過了那件事,往後再出現天大的事,也不會令在下窘迫了。——還有什麼比拉一身屎更叫人難堪的呢?」

  眾人靜了一靜,才轟然大笑。

  唯有王亨臉色不好,又怒又難受。

  周昌意味深長地瞅他,仿佛說「都是拜你所賜!」

  王亨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周昌也不敢撩撥他了,再者也要顧忌梁心銘臉面。

  大家都覺得這主意有趣,又叫了許多人來參加,就行那擊鼓傳花的酒令。這令憑的是運氣,省得行別的令,像王亨等有才智的人很容易躲過去了。

  傳的是一朵紅綢紮的大紅花,和狀元跨馬遊街戴的紅花類似。這是周昌出的主意,說花到誰手中,誰就當一回狀元。

  眾人無不歡喜,縱然假,也是個好兆頭嘛。

  當下開始擊鼓,一通鼓響後,紅花落在孟無瀾手中。

  梁心銘期待地看著他,不知他有什麼醜事。

  孟無瀾含笑低頭,先道:「在下有些懼內。」

  才說了一句,眾人就都笑起來。

  孟無瀾接著道:「只因當年成婚時,在下新婚之夜喝多了,摸進了丫鬟的房間,把丫鬟給睡了,害得媳婦頂著紅蓋頭在新房等了一夜,全家上下都找不著我,都以為我逃婚了。第二天早上,媳婦愧得差點自盡……」

  尚未說完,眾人已經笑得東倒西歪,有捶桌的,有跺腳的,有捂胸的,一浪高過一浪。引得更多的人過來,可惜雅間裝不下,只好待在外面,等候換人。

  梁心銘也笑得前仰後合,看呆了一旁的王亨,覺得這會子她特別像林馨兒,沒事偷著樂的林馨兒。

  他想,能博得她一笑,這酒令也值了。

  再者,他也想多挖些眾人的醜事出來給梁心銘做陪襯,這樣,梁心銘在身上拉屎的事就不顯得特殊了。

  他便出面,讓狀元樓的掌櫃把酒宴擺到大堂去,大家齊集一堂,一起都參與,這樣又熱鬧又親近。

  有了這樣好的開場,眾人無不樂意,紛紛附和。

  於是,狀元樓的掌櫃和夥計們都忙起來。

  很快,大家轉移到大堂,坐了十幾桌,又開始擊鼓傳花。花落後,接花的人開始說自己的醜事。

  一四十多的儒生接了花,對梁心銘感慨道:「在下癡長了梁會元許多歲,厚顏稱你一聲賢弟。科舉之路難,難於上青天!青雲賢弟,若能中會元,別說把屎拉在身上,就是弄到頭上,在下也甘之若飴。故而在下以為,那件事賢弟不該覺得窘迫,應該覺得無上榮耀!」

  眾人都紛紛附和,說這話在理。

  有人問:「顧兄的窘事,可是與科舉有關嗎?」

  顧生點頭道:「正是。在下為了這一天,吃了許多苦。十年前鄉試,在下與隔壁某兄同考,在下自以為考得很好,定能高中,而隔壁那位實在不像有才學的。放榜那日,聽得鑼鼓喧天往家裡來了,在下急忙換衣裳出去迎接;在下媳婦也趕忙令管家準備賞封兒,連自家下人的都預備了,一股腦都現發給了眾人。結果,那報喜的人往隔壁去了。在下羞愧難當,躲在家中數日不敢見人。」

  眾人都笑,又道:「好在顧兄終於高中,苦盡甘來。」

  於是,大家共同賀了他一杯,才坐下。

  又開始擊鼓,又一位黃生接了花。

  黃生未開口,便長歎一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8-5-21 12:41 AM


第99章 一生一世的陪伴

  眾人一聽,這位要說的事怕不太好,都停了吃喝,都期待地盯著他,不知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梁心銘也豎起耳朵。

  就聽黃生道:「在下娶得嬌妻,滿心要與她一生一世相守。結果,她心中已有人。在下考中秀才回家那日,興沖沖要告訴她這個喜訊,卻撞見她與情郎私會……」

  說到這,他說不下去了。

  梁心銘瞪大了眼睛——

  這種事,怎麼能說呢?

  她弄這活動時,以為大家不會說真話,這一圈下來,發現眾人都認真的很,都把心底最難堪的事爆出來了。

  周昌怒了,追問:「後來呢?」

  黃生道:「在下給了她一紙休書,讓她隨那人去了。」

  梁心銘搶在眾人反應之前,「啪」一拍桌站起來,舉杯對黃生道:「黃兄真乃頂天立地的男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既無情你便休,沒什麼好羞愧的!」

  王亨一震——她既無情你便休!

  馨兒,你在說自己嗎?

  他默默思索,輪到自己時,要怎麼說才能讓梁心銘領會他的苦心和心意,甘願與他相認。

  有了梁心銘的那番話,眾人這次沒有笑黃生,紛紛都安慰他,都說不必為這種女人羞愧,去了倒好。

  黃生釋然,笑道:「青雲賢弟,你這主意真不錯。為兄這件事梗在心中多年,就怕想起。今日說出來好過多了,今後再不會受這事困擾。」

  周昌忙笑道:「快擊鼓,讓別人也好過好過!」

  大家哄笑一陣,接著擊鼓。

  第四輪結束時,紅花終於落在周昌手上。

  王亨湊近梁心銘小聲道:「你猜他說什麼?」不等梁心銘回答,他又道:「我猜他的醜事肯定跟女人有關。」

  梁心銘忙問:「何以見得?」

  王亨道:「你等著聽就是了。」

  梁心銘不信,盯著周昌。

  既然是說醜事,接到花的人絕不會眉飛色舞,大多都是垂頭喪氣、神情難堪,周昌也不例外。

  周昌道:「小弟機緣巧合,遇見一女子,與她言談甚歡。小弟以為她是教坊司的藝女,誠懇對她傾訴了愛慕之意,並承諾為她贖身,娶她做妾。她狠狠甩了小弟一耳光,外加踢了一腳,罵小弟瞎了狗眼……」

  梁心銘噗嗤一聲先笑起來,這個傢伙!

  眾人也都跟著轟然大笑,毫不留情地嘲笑。

  王亨笑對梁心銘道:「如何,為師沒說錯吧?」

  梁心銘不答,笑問周昌:「那女子是誰?」

  周昌氣呼呼道:「事後,小弟才知道弄錯了,她不是教坊司的藝人,乃官家閨秀。不過沒關係,小弟發誓要尋到她,求她原諒,並娶她為妻。」

  王亨驟然變臉,喝道:「你癡心妄想!」

  眾人一愣——幹嘛這麼大反應?

  周昌也生氣道:「王大人,她又不是你妹子,如何這樣肯定在下是癡心妄想?」心裡加上一句「就是你妹子,爺也要想法子娶回來,氣死你!」

  王亨道:「你連人家身份都看不出來,還要娶人家做妾,就這等眼光,如何讓人家原諒你?」

  周昌道:「那是因為她……」

  王亨喝道:「好了!再擊鼓!」

  他阻止周昌再說下去。

  於是鼓聲又起。

  梁心銘心中一動,側首問王亨:「恩師認識這女子?」

  王亨剛想搖頭,見她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便小聲道:「此事回頭再詳細告訴你。」一副與她分享秘密的模樣。

  梁心銘很滿意,因為她真的很好奇呢。

  如此這般,每一個接到紅花的人都會吐露自己的窘事,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梁心銘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王亨一直在旁默默注視她,微笑著。

  周昌見總也輪不到王亨,不甘心,與其他同伴悄悄商定暗號,說與那擊鼓的人,約定拿住王亨。

  等鼓聲停下,紅花終於落到王亨手上。

  王亨沒有任何不滿,他正盼著呢。

  梁心銘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恩師先吃一口酒再說。」一面心裡猜想,他會說哪件事,自己知道不知道。

  王亨端起杯,一飲而盡。

  然後放下杯,環視眾人,緩緩道:「在下經歷的最窘迫的事,當屬十二歲那年,初次知曉自己患了侏儒症的時候。但是,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時候。那天,忽然知道自己永遠長不高,也無法娶妻生子,我很絕望。我從家中跑了出去,在外待了一天一夜。那是秋天,天還下著雨,我蜷縮在竹林中,不知何去何從……」

  從梅園詩會後,人們都知道他小時患有侏儒症,可是,少有人知道他還不能娶妻生子,眾人都震驚不已。

  兩百多人的大堂裡,寂靜無聲。

  連周昌也屏息靜聽,神情肅然。

  梁心銘垂眸,想:「他怎麼說這件事呢?」

  王亨的聲音在繼續:「……我的妻子找去了——」眾人又是一驚,周昌脫口問道:「你娶妻了?」王亨點點頭,繼續道——「娶了。長輩因為我長不大,就幫我娶了個寒門小戶的女孩子來陪伴我。那一年,她才八歲。」

  梁心銘繼續想:「怎麼連這個也說了呢?」

  王亨:「……漆黑的秋夜,冷雨敲竹,淅淅瀝瀝。她找到我,對我說,要一生一世都陪我……」

  梁心銘想:「胡說!我沒說過這話。」

  王亨:「我趕她走,她也不走……」

  梁心銘想:「因為我還小,想長大了再跑路。」

  王亨:「她說,王亨,我沒有瞧不起你,你為什麼自己瞧不起自己?你的頭腦並沒有因為你長不高而萎縮,相反,你比一般人都聰明。你應該發奮,告訴世人:你雖然長不高,但你的成就令人仰望……」

  梁心銘又想:「我那是哄你呢。」

  王亨:「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只要我活一天,就保護她一天。今生今世,與她不離不棄!」

  梁心銘努力克制鼻子裡的酸意,木然想:「可是她死了!別說死的不是她,那就是她!」

  周昌小心問:「後來呢?」

  聲音裡沒有任何嘲笑意味。

  王亨低聲道:「她走了。」

  聲音帶著落寞和哀傷,感染了眾人。

  這一刻,大堂靜的像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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