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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御井烹香 -【盛世反穿手札】《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2:56 AM     標題: 御井烹香 -【盛世反穿手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56 PM 編輯

【書名】:盛世反穿手札

【作者】:御井烹香

【內容簡介】:

  李含光穿越到兩百多年後只有三個目的:賺錢、享樂、談戀愛

  她的三個目的最終都實現了

  不過就是過程有點曲折

  比較曲折

  相——當那個曲折……

  主要還是因為吧,起點太低了,前世她是金枝玉葉,一品富貴人家的大小姐,今生呢……咳咳,剛穿越的時候,她可還是個沒人收養的小孤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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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2:59 AM

卷一:男主男配不好意思目前我要專心讀書

第1章 反穿


  烏雲當空,電蛇亂躥,悶雷一個接一個地打在屋簷上方,彷彿能把房梁炸裂,空氣彷彿黏在了皮膚上頭,氣壓低得讓人胸悶,就連電視中原本洪亮的人聲,在這樣的天氣裡也顯得很沉重。
  
  「秦、魯兩國為期七天的並蒂花經濟交流論壇於昨日在北京圓滿結束,兩國領導人分別發表講話。秦國首相何潤指出,兩國同根同源,繼續拓展經濟、文化交流合作是民心所向。魯國總統張波濤提出,兩國隔海相望,互為呼應,理應互相依靠、共同發展,實現早日共榮共興的根本目的。秦國皇帝陛下攜皇后、太子出席閉幕式,式後舉辦宮廷晚宴招待魯國總統。皇帝陛下表示……」
  
  王副局管懶洋洋地抬手換了個頻道,一邊和張嬤嬤閒聊,「這官辦朝廷台就是特多廢話,誰要聽他說這個!」
  
  說話間,電視裡也換了一番天地,兩個專家坐在幕前,談論的也是昨天剛辦完的經濟論壇。「近三十年來,國際局勢變化可以說是相當激烈了。這朵並蒂花也是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此次時隔七年以後再次重啟論壇。陳博士你是怎麼看的?」
  
  「這是民心所向,也是形勢所迫。」陳博士扶了扶眼睛,說得很是肯定,「我們都知道在三年前的日本戰爭裡,秦國和魯國是攜手站在一起遏制以英美為主的白勢力,這就給今天的再次合作打下了比較堅實的基礎。當然,戰後兩國也是又有了一些爭端,但我們應看到,在原子彈出現以後,全球性熱兵器戰爭發生的可能性很小了,尤其是擁有核武器的幾大國之間,直接開展的可能性不大。現在各國之間開始的新對峙,我個人認為可以稱為冷戰爭。秦國在東亞呈現被包圍的態勢,南亞我們有呂宋,北亞我們有羅剎,西亞我們有新月地區,這都是和我們存在領土爭端的國家。魯國在美洲也是被楓葉國和美利堅聯手遏制,一樣存在著比較複雜的領土爭端,在這樣的情況下,兩國拋開往事攜手共進,共同發展、促進經濟是順理成章的選擇。我們知道過去幾年裡,民生受到日本戰爭的影響……」
  
  「啪」地一聲,電視又換了台,歡快的音樂聲響了起來,女主持人打著手勢,「昨天的並蒂花論壇閉幕式上呢,我們看到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選擇的都是比較傳統的衣飾作為裝束,皇后殿下沒穿翟衣,一襲曲裾那是委婉風流,上身選擇了明亮的黃色,天家的顏色,下裙暗紫端莊穩重,整體形象是大方中不失活力,可以說明年這個高級定製界又要有一番風雲變幻了。下面我們來看太子殿下,都知道這個並蒂花論壇並不能算是正式官方活動,所以太子殿下也沒有選擇朝服,穿的直綴了,頭戴青玉冠束,通身沒有多少裝飾,這就是俗說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下面我們來看幾張照片,領略一下太子殿下的風采——」
  
  兩個女人都來勁了,全都坐直了身子,炯炯地望著病房一角的彩色老電視,可不巧,就在這當口,一聲悶雷——電視在如此強烈的雷暴中,信號也出了問題,畫面刷著波動的條紋,原本洪亮而清晰的音樂聲也變了調,扭兒拐兒的,一個音恨不能拐出三個調來。太子殿下的照片,也就扭成了一團模糊的顏色。
  
  王副局管撫了撫襦裙下襬,站起身啪地一聲把電視關上了,她惋惜地咂咂嘴,和張嬤嬤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播!陛下好容易出來一次,連帶著太子爺都能上鏡,怎麼就這麼不趕巧。」
  
  「回家再看吧,這麼重要的典禮肯定得重播。」張嬤嬤原本手裡拿著一根銀簪正剔牙呢,聞言,也便把簪子插回了髮髻裡頭,踱到窗邊看了看天色。「乾打雷不下雨,又是這種悶雷暴,別一會停電了才好玩了。」
  
  她是有點烏鴉嘴了,一句話沒完,一聲異響,整棟樓都黑了下來。王副局管趕緊地要去找蠟燭,但好在這是醫院,都有備的應急電源,不過一會,燈就又悠悠地亮了。
  
  張嬤嬤把蠟燭吹滅了,坐到病床邊上,看了看病人的面孔,嘆了口氣,「這是怎麼搞的,居然還沒醒,難道真淹出病來了?不至於吧,大夫不都說了,沒什麼大事嗎?這個李含光,真是不讓人省心。」
  
  王副局管也顧不得計較太子殿下了,走過來摸了摸李含光的額頭,「沒燒就好,估計再睡一會兒也能醒了。」
  
  張嬤嬤嗯了一聲,「希望至遲明天也能出院吧——要不,您先回家吃飯去,我在這兒看著?」
  
  王副局管苦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回家心裡也不踏實,還是在這和你一塊等吧,一會上醫院食堂打兩個菜回來一塊吃。」
  
  天恩慈幼局是皇家主辦,經費從來都是不算太缺少的。但主管報銷的那是李局管本人——這幾天李局管不在,明後天才能回來上班。這頓飯,肯定是不能走公帳報銷了,王副局管是女人,精打細算,就不願意出去小飯館吃了,在食堂裡隨便打發一頓,花不了幾個大子兒。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張嬤嬤是門兒清,她咂了咂嘴,「可不是,就這醫院周圍,館子可貴,還不衛生。要是含光醒的早,咱們回局裡吃去。」
  
  說著,兩個人的視線不禁也是又投向了病床上閉眼安眠的李含光。王副局管嘆了口氣,「你過去的時候,水池子邊上就沒有人了?」
  
  「沒人了,我問李蓮湖,李蓮湖也說不知道。她就說走過去看見有個人,趕快來報告嬤嬤。」張嬤嬤沉沉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滑進去的還是怎麼回事。」
  
  「我看是和院子裡的那些孩子王脫不了關係。」王副局管倒是說得挺直接的,她煩躁地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但關鍵這事吧,還真不知該怎麼去管。」
  
  慈幼局的孤兒有幾十人,年紀有大小也是難免的事。恃強凌弱、以大欺小那根本都沒法避免。王副局管和張嬤嬤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在慈幼局裡十多年,哪還有不清楚的?只是滿了十八歲又沒考上大學的孤兒,都要從慈幼局裡搬出去了,就是再恃強凌弱那就是有限幾年,沒有太過分的事,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壓根就懶得多管了。
  
  張嬤嬤也是有點頭疼,「咱們也別瞎猜了,看含光怎麼說吧。」
  
  「捉賊要拿贓啊。」王副局管沉沉地說,「李含光嘴皮子一翻,倒是愛說誰說誰了,可這有憑據嗎,我看最後也是不能怎麼樣……唉,算了,先等她醒來再說了——她這也該醒了吧!」
  
  她忍不住又探了探李含光的額頭,「要不,還是再請大夫來看看?」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響,這一聲雷似乎真的就炸在了病房窗邊,張嬤嬤和王副局管都嚇了一跳,兩人不約而同,走到窗邊眺望天色。張嬤嬤說,「不知道大雁塔能不能有事,去年那場大雷暴,不就把法門寺塔給劈倒了半邊。這幾年入了夏,年年都不太平,都有事兒。」
  
  不過,在這一聲雷過後,天上倒是平靜了一會,夜幕中的城市也漸漸地亮了起來——剛才那一下停電,應該只是跳閘,沒有大事。
  
  王副局管擰開電視,電視信號也恢復了,熟悉的音樂聲又奏了起來——不巧,就這一會,《每日娛樂》已經放到了尾聲。
  
  外頭嘩啦一聲,傾盆大雨如注而下,雨點毫無章法地敲在天棚上,把洋鐵片敲得砰砰亂響,兩個中年婦女見雨勢這麼大,知道回不去,反而靜了心。王副局管去食堂打了兩個菜,和張嬤嬤就在病房裡吃了,兩人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說些同事間的家長裡短。
  
  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病床上的李含光,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睜開眼睛,茫然地凝望著這燈火輝煌的……人間仙境。
  
  #
  
  夏天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小時,又是月明星稀涼風徐來的好天氣,王副局管和張嬤嬤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李含光,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拐進巷子沒走幾步,就進了慈幼局大門口。
  
  說起來也就是剛過晚飯時間,廚房裡還有沒放完的晚飯,張嬤嬤給李含光端來放在桌面上,難得和顏悅色地說,「吃吧,吃了以後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王副局管板著臉說,「以後沒事不許去水池邊上玩,李含光,聽到沒有!你看你今天鬧的麻煩!」
  
  兩個人一紅臉一白臉,多少讓李含光有些無所適從,這個清秀的小女孩左顧右盼,彷彿是不敢和嬤嬤們對視,過了一會才說,「我……我知道了,嬤嬤,以後我肯定再不敢去水池邊上。」
  
  這話輕輕的,也沒什麼份量,卻把王副局管說得老臉一紅——剛才李含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了,她走在水池邊上,覺得有人推了她一把,但卻沒看到是誰。
  
  這受害人都沒看清楚是誰,王副局管還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立刻就咬死了是李含光自己害怕被責罵,才編造出來的原委,這麼數落了幾句,張嬤嬤再和和稀泥,李含光也就認下來了:也許是她自己記錯了,這事,也許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雖說才是十一歲左右,剛上了半年小學五年級,但孤兒嘛,從小沒爹沒娘的,哪能不懂得看人的眉高眼低?三個人心底都清楚,李含光指不定就是順著王副局管的話往下說,為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折騰個不清楚,等李局管回來了,又要發作王副局管……
  
  王副局管自己心思多,兀自就猜測出了這一大篇,看李含光倒有點忌憚了,不好再訓誡什麼。她一看手錶,「都這會了!老張,那我先走了!」
  
  張嬤嬤今晚值班,本來也要睡在慈幼局裡,聞言便起來送王副局管出去。回來看李含光坐在餐桌前,手裡捧著一個饃小口小口地撕著吃,雖說嘴巴在動,但眉眼間一片惘然,顯然還是驚魂未定,便嘆了口氣,坐到李含光身邊,催促道,「快吃吧,今晚難得有好菜,可別浪費了。」
  
  說著,便摸摸李含光的頭,給她夾了兩塊油汪汪的肥肉,「多吃點,壓壓驚。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李含光抬頭看了看電燈,又看了看張嬤嬤——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今日確實是有幾分古怪,過了一會,她才輕聲說道,「哎,謝謝張嬤嬤。」
  
  張嬤嬤嗯了一聲,一眼看到飯堂門口一個小人影,便喊道,「李蓮湖,你過來。」
  
  李蓮湖今年也就是六歲多一點,剛上學的年紀,聽張嬤嬤喊,含著手指就跑過來了。張嬤嬤說,「你們倆不是住一屋嗎?你陪她吃完了就一起去睡覺吧,今晚別去看電視了,聽到沒。」
  
  李蓮湖也不問為什麼,乖乖地就點了點頭。張嬤嬤看時間差不多,也準備回值班室看會電視,說不定還能趕上《每日娛樂》的重播,站起來又想著說。「對了,都快開學了。你們暑假作業都做完沒有?沒做完趕緊做啊。沒爹沒娘就該自己努力,別讓人看了笑話!」
  
  這話是張嬤嬤的口頭禪,說完算數。李含光和李蓮湖都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在意,自己出去了。飯堂裡就兩個人對坐著,李含光吃饅頭,李蓮湖看著她流口水。
  
  李含光吃了幾口,看李蓮湖那個樣子,便說,「你吃不吃?」
  
  一邊說,一邊掰了半個饅頭給李蓮湖送過去了,李蓮湖遲疑了一下,嚥了嚥口水,擺擺手。「姐姐吃吧。」
  
  小小年紀,倒是懂事。、
  
  李含光又是左右張望了一下——這一兩個時辰都過去了,她漸漸地也從震撼中回覆了過來。毫無疑問,她來到的並不是什麼仙境。即使是仙境,仙境中人也顯然分了三六九等……從剛才那兩位中年女子的談話,和四周的擺設乃至菜色中,她能很輕易地推論出來:自己恐怕是這仙境中地位最為卑微的一撥人了。
  
  一個無父無母、無權無勢的孤兒,在哪裡都是任人欺負的。雖說她前世乃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並非沒有見識過世間的風雨和人情的冷暖,只是從前,她是冷眼旁觀看戲的那個,現在,這世態的炎涼要體現在她身上了。李含光不知道這身體是如何被人推落水池的,但她能從兩個中年僕婦的談話中聽出來,那王副局管還一心息事寧人,在這等情況下,即使她能指出凶手,事態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再說,她也的確是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具身體沒有留下任何記憶,清白得如同一張白紙,什麼事,都得在觀察中推論。如果不是張嬤嬤把李蓮湖留下了,她連自己的房間都不知道怎麼回。
  
  「吃吧。」李含光硬是把饃饃塞到了李蓮湖手裡,看著碗裡的兩塊肥肉,她有些反胃地抽了抽嘴角,把肉也給李蓮湖夾了過去。
  
  慈幼局裡顯然是不能經常吃到肉的,李蓮湖年紀還小,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客氣了,瞅了李含光幾眼,便狼吞虎嚥了起來,看她的表情,李含光幾乎以為她吃的是世間難尋的珍饈美味了。
  
  雖說她也是有點餓了,但一來還在震撼裡,二來,這死面黃饃饃,和半涼不熱的白菜燒肥肉,都是從前的她一眼也不會多看的粗陋食物,李含光也的確沒什麼胃口。她一邊掰著饅頭塊,蘸著菜汁往嘴裡塞,一邊含糊地問,「你說,張嬤嬤為什麼不讓我們去看電視啊?」
  
  她其實對電視是什麼,都只有模糊的猜測,這一問也就是冒然一問,想找點線索和李蓮湖搭話,以期能更瞭解這個世界。
  
  李蓮湖也沒有讓她失望,她一邊吞嚥一邊往外噴著饅頭碎,「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慈恩姐在娛樂屋裡吧。」
  
  這慈幼局裡的孩子看來都姓李,結合門口那塊招牌:皇家天恩慈幼局,李含光也多少猜出了緣由。皇家養的孤兒,應該都和皇家一樣姓李,也取個念恩的意思。由此她還知道,看來這天下還未改朝換代,應該還是李秦的天下。
  
  李慈恩。她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也沒繼續往下問了,想了想,又問李蓮湖,「不能看電視,那咱們做什麼好呢?」
  
  李蓮湖一個六歲的孩子,哪有什麼太深沉的心機,現在又正吃得高興呢,根本顧不上注意李含光,一邊吃一邊回答,不自覺就打開了話匣子,把這個世界的信息,滔滔不絕地傾倒給了正是求知若渴的李含光。
  
  #
  
  不能看電視,又吃飽了飯還比較有精力,兩個小姑娘把碗收拾了,就回到自己屋裡繼續談天。——慈幼局的居住條件並不差,還是兩人間,雖說陳設很簡單,兩張木板床,一張方桌兩把椅子,再加上一點基本的家電和生活用品,也就沒有餘物了,但起碼這床上還鋪了墊子和棉褥子,僅就這一條來說,慈幼局的條件在李含光的那個時代已經趕得上中等客棧了。
  
  也許是因為吃飽喝足的緣故,李蓮湖有點興奮,李含光都不用怎麼發問,她就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晚上,正好兩個小姑娘都是洗漱過了躺在床上說話的,說累了頭一歪,也就這麼睡著了。
  
  屋裡雖有電燈,但卻沒開,隔著窗戶,月光投了進來,李含光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聽著樓下隱隱傳來的動靜——孩童們的笑聲、說話聲,隱隱的『電視』聲。在心裡回味著、分析著李蓮湖的那些話語,好半晌,她才停止了忙碌的分析活動,重又茫然地望向了月光。
  
  重活了……她想,我居然重活了,難道這世上真有神仙,真的應了我的祈求?
  
  臨死前那極度的虛弱與疲憊,似乎又席捲而來,那一幕幕的畫面,走馬燈一樣地在她眼前回放,竟是要比生前還要清楚,彷彿只要她一聲令下,這些記憶中的人物,便會披掛上陣粉墨登場,在她的腦海中為她唱上一出又一出的精彩大戲。
  
  未解的謎案、錯綜的人事、潑天的富貴、慘淡的人心……
  
  李含光在這亙古不變的月光中狠狠地閉了閉眼睛,擦去了眼角滑落的淚水。
  
  這一切已成過去,她……竟又重活了,重活到這雖還有幾分熟悉,但更多的卻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新鮮事物的——的時光裡,重活到了這個令她甚至有幾分害怕的,光亮、喧囂、陌生、可怖的現實中……
  
  她抬起手,望著黑暗中這幼小的輪廓,眼前卻彷彿浮現了另一雙手——柔和的、纖美的、修長的、白皙的……她自己的手。
  
  這一次,不能再活得那樣沒心沒肺了。她想,這一次若是再隨波逐流,誰知道會流去什麼地方?總要活得再精細些、再努力些,總要盡力把前生的遺憾,一一地再補回來……
  
  這只幼小而粗糙的手張了張,又輕輕地握得緊了,像是要將一束虛幻而美麗的月光,全握進手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0 AM

第2章 主要矛盾

  清晨六點半,慈幼局準時打響了起床鈴,李含光和李蓮湖都沒有賴床,麻利地從床上起來,在走廊盡頭的大盥洗室裡簡單地洗漱過之後,便去幫助弟弟妹妹們起身梳頭洗臉了。
  
  慈幼局裡當然也不是沒有乳母、嬤嬤,剛被撿來的小嬰兒甚至會被乳母抱到自己家中喂奶,由慈幼局撥給錢糧。但她們都是有上值時間的,平時幫助照顧年幼無法自理的孩子沒有什麼問題,早上六點多就要開始上值也著實有幾分不合常理。所以慈幼局便有這種不成文的規定,年長者要幫助年幼者起身盥洗,大家集合了才能開早飯。這也是為了培養幼童們之間的情誼,讓慈幼局裡多一分家的溫暖。
  
  出發點是好的,可因為大家心急開早飯,有些脾氣不太好的兄姐難免動作會粗暴一些。——還好,慈幼局里長大的小孩,多數也都不嬌生慣養,還是相當能忍的,否則,每天早上宿舍肯定要被鬼哭狼嚎給洗禮一番。
  
  李含光十一歲,李蓮湖六歲,在慈幼局裡都是當姐姐的年紀了,兩人雖然稱不上多溫柔,但和年紀更大一些、脾氣更暴躁一些的女孩相比,卻又要好相處得多了。馬馬虎虎地把兩個三歲左右的小姑娘給收拾清楚了,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從宿舍往飯堂走。以李慈恩為首的少女走在最前,李含光等人落在人群中間,兩三歲的小姑娘互相拉拉扯扯處在後方,還有些有殘障的男孩落在最後面,大家雖然在一塊走路,但彼此間卻是界限分明,很少有跨人群的交流。
  
  到飯堂各自拿碗筷打飯,碗筷都是固定的,吃完了自己洗好放好。無力自理的孩子有廚房幫工照料,可以自己洗碗的那天,在慈幼局裡也就被當作是個獨立的個體來處理了。
  
  當班嬤嬤坐在一張固定的椅子上,監視著眾人各自領飯用飯,雖說屋裡人口眾多,但氣氛卻十分沉悶,一大幫子男女童竟都很少傳出歡笑之聲,大家各自埋頭吃飯,屋子裡只有碗勺碰撞聲,和低沉的咀嚼聲。
  
  飯不能說好,但起碼也還過得去,早上吃小米粥,每個孩子都有一個煮雞蛋,一大碗鹹菜放在桌中隨便取食,一人還有一個饃饃佐餐。有時候饃饃裡甚至加了紅糖,也算是難得的豪舉了,若有油條出現,則更為盛事。——在這時代,各種電器已經十分便宜,但因為剛過去不久的日本戰爭和東南亞風波,波及到了大秦的幾大糧倉,幾年來米價飛漲,食品反而相當的昂貴,尤其是因為必須保證米面供應,蔬菜都是限量種植的,配給制剛結束幾年,所以米飯是管飽,但青菜就不能放量吃了。
  
  不論前生過的是何等鐘鳴鼎食的生活,今世已成孤兒,總要面對現實,李含光並沒有挑剔的意思,她和旁人一樣,快速而沉默地進著早餐。只是煮雞蛋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放入口袋裡去了。
  
  不消半個小時,所有人都吃完了早飯,也排隊洗了碗。因為現在是暑假,白日裡大家都沒什麼事做。慈幼局裡的小圖書室和娛樂室都是全天開放的,孤兒們無事不能外出,大部分人都聚到娛樂室裡去看電視了。李含光也跟著湊了幾天熱鬧,她之所以能這麼快地半融入這個時代,電視實在功不可沒。
  
  不過,由於這些女孩子們看得最多的是電視連續劇,其次便是和天家有關的各種八卦報導,從裡頭汲取到的知識也十分有限,李含光看了兩天也就沒再多花時間,今日,她雖也帶著李蓮湖過去娛樂室,卻不是為了看電視的——進屋以後,兩個小姑娘都主動把口袋裡那半個雞蛋遞給了人群中心的李慈恩。
  
  就李含光這幾天的觀察,慈幼局的孩子王是非李慈恩莫屬了,這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家,雖不說是美貌動人,但也頗有幾分清秀,可氣質卻很陰沉,坐在當地隨便一掀眉毛,就能讓李蓮湖在她身邊畏縮一下。
  
  這具身體原主的性格,和李蓮湖頗有幾分相似,都是沉默寡言孤僻不合群的那種,就是和同屋的李蓮湖都說不上幾句話,和李慈恩之間自然也沒有什麼恩怨,頂多就是被她例行公事般地剝削和欺負——交雞蛋這也是慈幼局裡不成文的規矩了,除了少數比較凶刁的男孩以外,大多數人都要把自己的半個雞蛋進貢給『慈恩姐姐』。
  
  李慈恩一個人當然是吃不完這麼多雞蛋的,她面前已經是集中起了一座小小的煮雞蛋山,剛剛交出了自己美餐的孤兒們,無不眼巴巴地盯著它流口水。有些比較機靈的人,已經是蓄勢待發,準備著一切機會想要巴結她了。
  
  拿過了最後兩個份額,孤兒院裡的小小女王掃了眾人一眼,似乎是滿足於自己的威嚴,她陰沉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把剛剛上繳的兩半雞蛋又示意李含光拿走,「最近你遭了難,別說我沒良心。」
  
  這說的是李含光溺水去醫院的事,等於是說,她可以享用到她自己和李蓮湖的份了。
  
  李含光遂乖巧地說了一聲,「謝謝慈恩姐。」
  
  便接過了她的賞賜,又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去。李慈恩亦不在意,將剩餘的營養逐一分派,有些人能吃一個多,有些人能吃半個,有些人則空手而歸。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悲,沒得吃的小姑娘們便怏怏地坐到了門口:她們今日的地位,似乎因為沒得到雞蛋,要比前一日更低了。
  
  娛樂室並不大,幾排條凳、幾張方凳都是圍著中心的一架液晶電視擺放,擠進一屋子的人似乎有所不足,李含光見狀,便拉了拉李蓮湖的手,兩個人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
  
  夏日快走到尾聲了,屋裡吊扇一開,便十分涼快,比較起來,娛樂室則要逼仄吵鬧得多了。李含光把雞蛋掏出來,和李蓮湖兩人分著吃了,遂從床下找出了課本,說道,「開始做暑假作業吧。」
  
  李蓮湖乖巧地應了一聲,也是絲毫都不提看電視的事,照貓畫虎般地,伏案認真地做起了暑假作業。
  
  一轉眼,重生於這個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李含光此時已完全弄清,她死後重生,並非是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中,而是——用此地的話說,而是跳躍了一百多年的時間,來到了她生活那個時代的後世之中。在這個時代,秦國還是秦國,李家還是天子,但其餘的很多事當然是完全斗轉星移地換了人間了。
  
  就比如說,電,這東西在她那時代還是天上偶然閃過的一道光呢,但現在卻已經是完全廣泛應用了。電燈、電視、電車、電話……這些東西都和電有極強的關係。也是因為電,夜若白晝,車若奔馬……從她頭頂的天,到她腳下的地,什麼事都和她的時代是完全不一樣了。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李含光當然非常好奇,她也很想知道她的故人,甚至是她自己在歷史上有沒有留下痕跡,有沒有留下評價。但——這一切都並非是當務之急。
  
  求知慾,在很多時候都是很奢侈的事。在李含光那個年代,消息哪裡和今日一樣傳遞得這麼快?對宮裡的事有求知慾,那就只能花費大價錢來買消息。對史書裡的事有求知慾?除非你家財萬貫能買得起各種典籍,不然,那就只有慢慢地攢錢,慢慢地買書,慢慢地讀。而在如今的慈幼局裡,知識一樣也是很寶貴的,圖書室裡當然有很多書本報紙,但是這和李含光想要尋找的知識沒有多少關係。而且她實在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顧及這些了。
  
  和她的時代相比,這時代令她最為訝異的其實只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教育的普及。——李含光自己前世當然是認字的,如果她臉皮夠厚,還能吹上一句飽讀詩書。但在她的時代,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純文盲。受教育,是達官顯貴、豪商地主等人的特權,讀書識字,那都是要用錢的,沒有錢怎麼交束修,怎麼買文房四寶,怎麼買書怎麼練字?原本她還以為,自己既然生為孤兒,又是女性,自然沒有識字的可能了。甚至於李含光還想過要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識字的現實……
  
  然而,在這個時代,文盲才是極其罕見的存在。所有人口不論男女,全都是六歲上小學,十二歲上初中。初中以前,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是不允許出外工作的,上完初中以後,繼續求學的升入高中、大學,想要做工掙錢的也有各種職業培訓學校去上,一樣也是三年為期。
  
  這也就是說,這時代的庶民百姓,最早也要到十五歲才能出來獨立做工掙錢,一般都是十八歲上出來工作。十八歲因此也成為成人的關口,比如說李慈恩,今年已經十四歲,初中將畢業了,按照慈幼局的慣例,會為她聯繫一所職業學校——職業學校一般都是寄宿制的,這三年間她寒暑假還是可以回到慈幼局裡。而從職業學校畢業以後,李慈恩可以領到一筆微薄的安家費,慈幼局也會和學校協調給她找個工作,然後她就全靠她自己了。
  
  是的,孤兒的人生路一般都是怎麼走的,這才是含光現在要弄清楚的第一個問題。這幾天她也都在不動聲色地從各色人等身上瞭解著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在粗粗地弄明白了概況以後,她的當務之急也就是明擺著的了。
  
  從古到今,從她那個年代到現在這個年代,因為會讀書而改變人生命運的事可謂是不勝枚舉,古有范仲淹斷齏畫粥,今有……反正在她那個年代,因為會讀書能考試,不知多少寒門學子飛上枝頭。而這個時代令她詫異的第二件事,就是女人也可以做官。
  
  非但女人可以做官任職,而且還有女商人、女先生,女店主……反正在她僅有幾次出門的機會裡,她看到了無數女人,做著從前男人才能做的工作。女挑夫、女織工、女帳房、女捕快……拋開那些讓她眼花繚亂不知該如何描述的職位,含光又從李蓮湖口中得知了這個事實:是的,在這個時代,女戶和男戶幾乎就沒有任何區別了,男人能做的任何事女人都可以做,就是前幾年剛打過的大戰裡,女人還能當兵——還是最為威風的特種女兵!
  
  知道消息的當晚,李含光根本沒能闔眼,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委實是太過新奇了。
  
  在她的那個時代,一個孤女的出路是極為有限的,她並不知道當時的孤女最終都從事何業,但稍微體面一點的人家,都不會要一個無牽無掛的孤兒役使。無牽無掛,就意味著沒有擔保,這樣的人,不論是為僕為奴,還是做人的學徒,都是極不受歡迎的。而孤兒又顯然無地可種——也許孤兒的出路還多一點,但孤女,李含光所能想出來的也只有寥寥幾條頗為不堪的出路而已。
  
  現如今,女戶也能自立了,她不必出賣自己的身體又或者是人身自由,也能活得下去……
  
  那麼,她要做的事,還有任何疑問嗎?李含光沒有絲毫猶豫,就給自己訂了短期內的目標: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也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到底是誰推她下水,又是為了什麼。凶手到底是李慈恩還是別人,李慈恩對她的『慈悲』背後有什麼潛台詞,又或者說李蓮湖到底知不知道是誰推她下水,是否知道卻又不敢明說……
  
  這些事和讀書比起來,重要嗎?緊要嗎?
  
  只要她不四處亂跑,只在宿舍和食堂活動,誰能對她下手?再說,她本來也就和別人無冤無仇,只怕當時的厄運,不過是一場無妄之災罷了——就是背後有什麼玄機,和抓緊時間讀書上進比起來,這也是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了。
  
  這具身體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秋季開學,便是第五學年的下半年了,也就是說,她只有一年半的時間來準備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了。
  
  既然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是好好學習,那李含光最近肯定是要把關於學校的種種事務都弄清楚,李蓮湖對這些事並沒那麼知情,這些事她是從圖書室的報紙上東拼西湊配合推理猜出來的。
  
  小學,大概就相當於她那個時代的蒙學,蒙學雖然也分了好壞,但一般差不到哪兒去,因此入學也沒有考試的,都是擇近入學,每年入學名額也不一樣。——含光也算是幸運的了,每年這個時候,報紙上幾乎都會談論每年年初的小學升等考試,列出各間中學的優劣,以及各間小學的升學數據,甚至還有各色私人補習班的風評等等,給家長們參考。這和李含光那個年代的各種時卷、會文大行其道的現象幾乎是不謀而合,秦國人對考試的熱情,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只有更高。也因此,她可以籍此來摸清自己所在小學的水平。
  
  天恩慈幼局設在大雁塔附近,局裡的女童幾乎都在慈恩小學上課,這所學校從報上的數據來看,資質平平。如果沒有補習班的幫助,估計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升上慈恩初中了。慈恩初中一樣是一所平庸的中學,歷年來考上高中的人數都很少,多數學生流向職校,接下來自然就是職校畢業開始做工了。
  
  對含光來說,初中也不難理解,大約就是私塾,職校則相當於學徒,高中她當縣學、書院理解,至於大學那可能就是國子監了。再往上還有什麼學位,她是暫時沒做了解,只知道所有當官做宰之輩都必須從大學出身,可想而知,大學出來即使是去做工那也要比職校出來的更值錢一些。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有些道理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做官肯定比做工好,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之一。李含光雖然沒有多少野心,更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但她也不想把一輩子花費在工廠裡,賺取微薄的金錢。書讀得越多,日後要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時,叫價自然更高了。
  
  李含光前輩子不過活了十八年,說來,她只比同齡人多了七年的閱歷。即使前世受過了良好的家塾教育,的確也掌握了一些學識,見識了一些場面,但這些積累和成績之間確實是畫不上等號。現在勉強還可說是有點集中力上的優勢,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這麼容易分心,但等到大家都升入初中以後,隨著年齡差的快速消失,這點優勢也不可能保持多久。在小學升等考試裡發力博取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幾乎是李含光唯一的選擇。
  
  在這一年半時間裡,必須心無旁騖一意讀書,力爭考上城內排名第一的的桂樹中學!
  
  ——不過,略微令人沮喪的是,李含光現在的知識水平,大概距離慈恩中學的錄取分數線,都還要差上那麼一丁點兒……
  
  你說,她能不著急讀書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1 AM

第3章 兩難

  大秦小學的課程設置,和一百多年前的蒙學有了很大的不同。合計開有國文、算學、體育、品德、自然、美術、音樂、手工等八門課,比君子六藝還要多了兩門。不過考試時只按國文和算學成績排名,含光屋裡也有她這一年的教科書,以及暑假前帶回來的成績單。和這具身體原本的性格一樣,她的成績也是中等偏下,黯淡而毫無存在感。
  
  雖說現在這具軀體換了主人,心智成熟度似乎高得多了,但李含光把自己今年的教科書翻過一遍以後,卻是絲毫也不敢小覷自己即將面臨的一年多課程,她估計自己這一年半時間,那是有得忙了。
  
  國文方面的問題,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大部分題目李含光掃一眼就能直接選出正確答案來。文言文不說了,她那個時代的書面語嘛,白話文也不難,她那個時代的口頭語,雖說一兩百年下來,口語多少有些變遷,但這個生活了幾天以後基本也就迎頭趕上了,絕不是什麼問題。她主要的難點在於最基礎的部分——在她那個時代,拼音這種東西,那還不存在呢……
  
  李蓮湖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正好給她提供了方便,李含光把她的教材拿來看了一遍,勉強地把那些奇特的字母記了下來。聲韻學在她那個時代還是比較高端洋氣的偏門學問,現在卻成了所有人的入門一課,這一點,也令她是暗中嘖嘖稱奇了許久,但卻又不能不承認,拼音的確是一下降低了習字的門檻。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含光一時說不清,但有改進這卻是確然的事。
  
  小學一、二年級,功課畢竟比較簡單,李含光怎麼說也是受過完整私塾教育的文化人,幫著李蓮湖把暑假作業做完後,基本也就把聲韻母自學得差不多了,她又在圖書室設法把二、三四年級的課本給找出來都看了一遍,國文越學越深,對她反而越來越有利,看懂課本這是不存在什麼問題了,至於學懂如何考試之類的——如果她現在在做的《暑假生活》和過去的時卷一樣,都是考卷的模擬的話,那也不是什麼問題,這些題目對她來說簡直和喝水一樣簡單。
  
  體育、品德、自然、美術、音樂,也都難不倒她,一來小學課程比較簡單,二來這多數也都是她前世涉獵過的。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讀書識字,不琴棋書畫的?至於手工更不必說了,手工課是男女分班的,男生學修葺家具之類,女生學針織繡花,李含光前世的水平雖不出眾,但拿到小學裡,肯定是秒殺級別的,到時候隨便亂繡幾針,也就足以敷衍過去了。
  
  最大的難點,還是算學。
  
  李含光也是從一年級的課本看起的,九九乘法表,加減乘除等等,一直到三年級她都可以輕鬆理解:畢竟前世她也是上過一些管家課程的,這種心算的水平她還是能夠達到。從四年級開始,她有點抓瞎了,這雞兔同籠也罷了,還有什麼三角形、四邊形開始求面積求邊長……
  
  雖說為了照顧孩童的水平,教科書是深入淺出,和前世的算學經典比,已經撰寫得十分易於理解。但李含光在此事上似乎是缺乏天分,光看教科書她理解得實在吃力,對於自己的數學暑假作業,也是根本不知從何下手,本子都快翻爛了,也才只做出很基礎的幾題而已。
  
  若是如此下去,算學一門課她肯定是別想出色了,考試就考兩門課,即使國文可得滿分,算學不成也是無用。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但該怎麼解決,李含光卻沒什麼頭緒。
  
  慈幼局裡的幼童無事是不能出門的,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正中她的下懷,李含光此人,在慈幼局沒什麼存在感,沒有敵人也沒有多少朋友,最多就是和同寢的李蓮湖稍微熟稔點,但兩人也就是做了三個多月的同屋,才剛剛擺脫陌生感。殼子裡換了個人這麼大的事,李蓮湖都沒有絲毫察覺,可見她們的交情有多生疏了。這種無足輕重,不為任何人注意的地位,正適合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融入這個世界。封閉的環境,也給她以安全感。再世為人快有一個月了,對於如今的世界,她通過電視、書籍和報紙也有所瞭解……但這並不是說她已經和當地土著沒什麼兩樣了。很多被土著默認為常識的人情世故,她是絲毫都沒有瞭解,而李蓮湖在這一點上也無法提供什麼幫助,畢竟,她年紀還小,雖然六歲了,但還是懵懵懂懂的,和李含光前世接觸到的那些小姑娘相比,簡直就像是兩三歲的娃子,懂事得非常慢。
  
  慈幼局這個環境,成日裡接觸到的也都是同齡人,幾個義工嬤嬤,多數都在照顧更小一些的嬰兒,對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大人持放養態度,在這極其單純又十分冷漠的環境裡,孤兒們又顯得十分早熟,又顯得十分晚熟,在李含光來看,是有點窩裡橫的意思,在這個小院子裡不少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的事,但這些孤兒到了外頭,一個兩個肯定又都全抓瞎了,對成人的世界,她們是絲毫都沒有瞭解的。
  
  也因此,慈幼局裡孤兒雖多,但要說功課出色的那卻是一個沒有,含光如今的算學水平,在同齡孤兒裡居然還不算差的了,和她住隔壁屋的李永寧今年六年級,據說算學從未得過二十分以上。
  
  就是想要在院內找人補習都難,更不說含光對於和孤兒們來往總有幾分顧慮。李永寧生得比較高大,和李慈恩的年歲差距也小,大有取李慈恩而代之的意思,兩人這十幾天內已經衝突數次。含光目前對於慈幼局內的爭鬥毫無興趣,她只想安安靜靜地搞好學習。
  
  王副局管和張嬤嬤這些天來對她亦沒有特別的表示,她的落水事件看來是完全被當作意外處理了,李含光無法和她們發生更多的接觸,也就不知道自己若貿然求助,會否弄巧成拙反而激起兩人的疑心,雖說借體重生的事,古今中外幾乎是聞所未聞,但李含光知道,如今這世上是存在『精神病院』的,若是性情大變、一問三不知,按照古代做法很可能就被當作失心瘋私下囚禁了,而在如今,人們卻有很大可能把她直接送去精神病院裡。她的膽子並不大,也不願那飄渺的可能性,去冒著暴露的風險主動接觸王副局管。
  
  暑假一天天過去,她的算學作業還是毫無進展,李含光正是束手無策時,慈幼局的局勢卻又發生了變化——
  
  李局管回來了。
  
  #
  
  李局管出去做什麼,含光並不知道,慈幼局裡也沒有誰知道。從眾人的隻言片語中,她發覺王副局管似乎就是慈幼局日常工作的主持者。李局管麼,雖然也不能說是不當值,但卻時常外出,即使是在慈幼局,一般也很少和她們這些孤兒發生什麼接觸。
  
  不過,孤兒們對李局管卻都還是挺擁護的,別的不說,李局管一回來,當天的早飯就豐盛多了,食堂罕見地擺出了油條、白面饃饃、煮雞蛋和濃稠的白米粥供孩子們食用,中午居然還做了一頓紅燒肉。不說別人,就連李含光,都吃得津津有味:畢竟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只要是能夠下嚥的葷腥,她都是很歡迎的。
  
  吃過午飯,含光帶著李蓮湖午睡了一會兒,照例起來翻閱她的算學作業。蓮湖本來很願意出去看電視的,經過含光這一個多月的熏陶,倒也習慣了這種埋頭苦讀的內容,雖然她的暑假作業,一早就在含光的自學中教著給做完了,但此時也是裝模作樣地拿著下學期的教科書在那裡翻閱。
  
  「李含光。」忽然有人隔著窗戶叫了一聲,像是張嬤嬤的聲氣。
  
  含光開門出去,果然張嬤嬤在樓底下仰著頭叫她。「下來一下。」
  
  含光畢竟也經過一些事情,此時心中也已經是有數了:恐怕是落水的事為李局管知道了,李局管要親自再過問一番了吧。
  
  這也並不出奇,李局管若是要管事,回來後肯定也要梳理梳理慈幼局的脈絡,若是一概大撒手,有了事也沒人聽她說話了。含光乖巧地跟著張嬤嬤往辦公樓走了一段,安之若素並未發問,倒是惹得張嬤嬤驚奇地看了她一眼。
  
  慈幼局佔地其實並不太大,一共是兩棟小樓三層院子,裡頭一棟三層小樓,是孤兒們的宿舍,外頭一棟二層樓房,一樓集合了食堂、娛樂室、小圖書室、育嬰堂等等功能,二樓便是辦公室了。沒有特殊的事,孤兒們是很少上到二樓來的。大部分孤兒一旦踏上前往二樓的樓梯,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懼之色,並非是做賊心虛,只是生在世上無依無靠,難免有些底氣不足,過分膽小。
  
  貪玩嬉水、溺水送醫,若是李局管相信了這般說辭,李含光難免得個訓斥,可這個小女孩清秀的面容上卻是絲毫懼意都沒有,反而是平靜淡然,一臉的遊刃有餘……
  
  張嬤嬤在心底回想了一下李含光從前的表現,卻找不出什麼特殊之處來,又打量了李含光幾眼,心底對她不免也有幾分另眼相看,再開口時,口氣要比自己醞釀的和氣多了。「這次讓你過來,是李局管要見你,問問你溺水的事。」
  
  李含光點了點頭,並未有什麼吃驚之色,張嬤嬤便盯著李含光,慎重叮嚀道,「你別怕,李局管人很好的,她問什麼你就說什麼,明白了嗎?」
  
  含光微微一笑,點頭道,「我明白了。」
  
  這等程度的勾心鬥角,宛若小兒嬉戲一般,即使以她的水平都可輕鬆應付。含光本欲加上一句:『嬤嬤大可放心,我不會隨便亂說』。但一來害怕從前的李含光沒有這麼機靈,二來也是上了二樓,她的話很可能透過門扉傳到李局管耳朵裡,遂只是保證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不過即使如此,張嬤嬤也是感覺到了李含光的通透:對自己的心情,她是瞭解著呢。
  
  她略微放鬆了下來,拍了拍李含光的肩頭,「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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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李含光的眼力,尚且還看不出李局管辦公室的佈置究竟檔次如何。慈幼局內用的家具幾乎都是楊木、松木,這在她從前的生活環境裡是比較低等的用料了,李局管屋內的家具一套倒要光鮮些,但上了漆以後也看不出什麼。李局管本人的穿著亦是平平無奇,上衫下褲無甚可說之處。唯有胸前佩戴一枚玉墜,令李含光確認了她和王副局管的不同之處。
  
  若要把慈幼局的各色人等,和她前世的生活人事對應起來,張嬤嬤也就算是街邊最為普通的家常主婦,王副局管則像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執事婆子,這並不是說李含光有能力一眼看穿她們的才具和性格,她若有此能力,前世也不會混得那樣慘,這種對比,依靠的是她的一種感覺。
  
  而現在,儘管李局管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只是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裡而已,但這一眼過去,含光便幾乎可以肯定了:這位三十多歲的少婦,從她前世來比的話,其出身應當起碼也是五品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那枚和田玉蟠龍鳳玉墜,更是證實了她的想法,如果世道沒有變的話,龍鳳紋飾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輕用的,甚至連私下定做都是大罪,這枚玉墜子只可能出自於上賞,家族內部流傳之物。即使不論紋飾,從其用料和雕工來看,在她那個時代也是一等一的貴重物件了。
  
  出身如此高貴的女子,會在慈幼局做個局管?這在含光那個時代,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她那個階層的貴婦人,當時或許有出資資助、創辦善堂的事,但最多也就是派遣下人去出面管理了,別說親自把持、過問運營,只怕連善堂所在,她們都未親自踏過一步呢。
  
  就是現在,從她在電視新聞節目裡得到的印象來看,皇后、公主乃至是首相夫人等貴太太,多數也都是在家相夫教子,有出來視察一下善堂已經算是一種事業了,親自介入管理,似乎也應該是比較罕見的事。
  
  不過是一枚玉墜,倒是引得她胡思亂想了好長一串,含光按下思緒,依著古今通用到今天一樣沒有被廢止的鞠躬禮,給李局管鞠了一躬,「局管嬤嬤好。」
  
  李局管把頭從公文上抬起來,漫不經心地看了李含光一眼,「嗯,好——坐。」
  
  含光遂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來,李局管不開口,她也樂得多打量打量週遭環境。經過一個多月的適應,慈幼局的一切她都已經是摸得差不多了,這裡畢竟算是社會的底層,所見所聞也是有限的,李局管的辦公室倒是能給她提供一些新鮮物事以便琢磨。譬如說,她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對她來說也曾是新東西),和她見到的其餘黑白照片不同,竟是上了彩的,這就足夠李含光去咂摸一會兒的了。
  
  然而,李局管的特出之處,能令她吃驚不已。她的特出之處,李局管就感受不出來嗎?
  
  雖說此話說來難聽,但生而不養、養而不教,即使棟樑也難成才。孤兒院裡的孩子就是生得好看,往往也是氣質庸俗舉止畏縮,行動不知禮儀,相處起來令人十分不快。見慣了這樣的粗野孩子,再看李含光,哪怕她也僅僅只是坐在當地,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李局管亦有種特殊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不像是在看一個行動需仰她鼻息的孤兒,倒像是在和那些身份與她相當的高門子弟打交道……
  
  自己方才有意沉默的這片刻,本是想壓一壓李含光,令她自己慌張起來,但如今來看,成效似乎不彰啊。
  
  不知不覺間,李局管已經把原有的輕視心情收了起來,原本的打算也有點拋到一邊了,她望著李含光認真地說,「李含光,你上個月在後院失足落水的事,王副局管已經和我說了。她說你是失足落水……我不是很相信,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你是失足落水,還是被人推下去的?」
  
  見李含光面露猶豫之色,她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又添了一句,「你不用害怕別人,只管說實話就是了。縱有什麼事,我也能給你做主。」
  
  李含光雖說是面露異色,但卻並不像是李局管想的那樣,為王副局管威逼所致。事實上,她的猶豫,多少也是有點自嘲的意思:前世高高在上,從來無需兩面求全,雖說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時至今日,成了個一無所以一無所靠,社會最底層的孤兒以後,才曉得自己在為人處事上的侷限。
  
  李局管出身高貴些,能量應該也更大,然而王副局管卻似乎掌握了運營慈幼局日常事務的實權,現在二局不諧,拿她做筏子,似乎她肯定只能選個邊來站的。
  
  從前錦衣玉食時,只覺得那些想要巴結她的人功利得好笑,現時李含光才明白,非是任何算計背後,都有功利之心,又或者說,非是任何功利背後,都存在著陰暗的目的。好比現在,李局管一句話,叫她犯了好大的難,她對這兩個局管都沒有什麼私人感情,又是這樣一無所有處處求人的局面,若是得罪錯了人,日後少不得過得更是處處艱難,若是選對了邊,起碼日後幾年時間內,便可以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讀書上頭了。
  
  忽然間,她想到了從前為她所輕蔑的那些旁系、庶出的姐妹,昔日她嗤之以鼻的言行舉止,如今看來,卻是充滿了數不盡的生存智慧。
  
  若換做她是我,含光想起了一位她曾最最瞧不起、最最討厭的姐妹。
  
  她會如何做呢?
  
  腦中深刻的記憶頓時重演,那些凝固著的音容笑貌,又鮮活了起來,一位清雅的少女淺淺一笑,自逶迤的錦繡中走了出來,在腦海深處的舞台中輕揮水袖,「五姐,小七不是這個意思……」
  
  一樣的戲目,用另一種心情去看,看出來的卻是兩重天地了。
  
  含光收回心思,暗嘆了一口氣:從前她看不懂,卻原來也不算是愚笨,也許只是不需要去懂。昔日,她那幾個庶出姐妹,對她母親是處處討好,在她跟前,卻未有多麼順從服帖,如今看來,這理由簡直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身份再尊貴又如何?管著她們吃穿住行的人,並不是她。
  
  縣官不如現管,不論李局管過問此事的動機是否與她有利,在這件事上,李含光都不能有第二種答案。——王副局管和她的生活固然也沒有太多的關係,但張嬤嬤身為兩個輪值的管教嬤嬤之一,卻和她的小日子息息相關。
  
  但……李含光瞥了李局管一樣,又輕輕地在心底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出身名門心高氣傲的李局管,卻也是得罪不得的呀,都已經猶豫了這麼久,一句輕飄飄的『的確是自行落水』,如何能令李局管滿意?張嬤嬤得罪不起,難道李局管就得罪得起了?
  
  做孤女——難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1 AM

第4章 小於才子

  李局管也在心裡略帶詫異地掂量著李含光:這個小孤女,雖說生得頗為清秀,但從前性格似乎是頗為寡言少語,李局管對她居然沒有絲毫印象。要回想從前的表現作為對比,倉促間居然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畢竟是落水昏迷,送醫急救差點還沒救回來——呼吸都暫停了有一分多鐘,也許這種特別的經歷,的確使得她多了幾分與眾不同的沉穩吧……李局管想到這裡,倒不禁有點惱怒了:簡單的昏迷也就算了,連呼吸都沒了,據和她報信的人說,當時整個人是濕淋淋地趴在地上,都以為是真溺死了,手按了按肚子,吐出一口水才有了呼吸……
  
  這樣的事哪有不尋根究底查個清楚的道理?失足落水?有人失足落水後還能爬出水池子暈在地上的嗎?換做是托兒所、小學校裡出這樣的事,家長們不鬧上門來才怪,王副局管連這種事都想糊弄過去,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回局管話,」正思量時,李含光也是怯生生地開口了,「我醒來以後,對於溺水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晰了,要說是自己跳進去,那肯定是沒有的……但確實也沒有看到推我的人是誰。」
  
  李含光雖然已經是有意模仿著孤兒們的舉止,但畢竟底蘊在這裡,『回局管話』這四個字,讓李局管更詫異了。慈幼局裡這麼多孤兒,懂得在回話前添上這麼一句的只怕也就是李含光一個人了。別說孤兒了,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這麼懂禮的如今也實屬少數……
  
  「真沒看到是誰?」李局管按下心中的疑問,追問了一句,「含光,你不必害怕,只管實話實說,有局管在,別人欺負不了你的。」
  
  屁大的事,也要費上好多心機。李含光在心底嘆了口氣,權衡了一下利弊,還是堅持原有說法,「確實是沒看見,那個人是從背後推我的……」
  
  這倒也是,對付這麼個瘦弱的小女孩,有大把方法讓她看不到加害者的面孔,不過大家都是一個院子裡住著的,若李含光有心,找幾個懷疑對象向李局管報告也並不難。只是缺乏真憑實據,要鬧騰出一個結果來,卻不是那麼容易了。
  
  李局管嘆了口氣,見李含光略帶祈求地看著自己,彷彿巴不得現在就從門口溜出去,亦不免有幾分心灰,揮手道,「回去好好休息吧,馬上就要開學了,開學以後好好讀書。你們這些孩子啊,怎麼就不知道呢,只有好好讀書,才是你們的出路!」
  
  李含光亦感覺到她話裡的真誠,心中不免微微一暖:不論李局管叫她來到底有什麼目的,這句話,的確是發自肺腑的金玉良言。
  
  要不要順勢提出算學課的事?她猶豫了一下,卻到底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說不出為什麼,只是直覺地感到了一些不妥。
  
  從李局管屋子裡出去以後,王副局管當天並沒有什麼動靜,連張嬤嬤都很自如,沒有特別盤問李含光什麼。李含光肯定也不會蹭到她們跟前去主動討好,當天,她主要是一直在忙著整理前世那些零散的記憶。
  
  前一世,她還是一品大員家中的嫡出千金幼女,自家家事蒸蒸日上,娘家親戚也是矗立不倒。不論是父族還是母族都足夠她耀武揚威一輩子了,走到哪裡,只有別人討好她,沒有她去討好別人的份。對人情世故,難免就要淺了幾分。今天在李局管一事後,她倒是意識到,在學業之外,做人也是她必須立刻關注的一堂課。她的為人處事,肯定不能再和前世一樣漫不經心了,李局管、王副局管、張嬤嬤、李慈恩甚至是李永寧,這些人不論地位高低,將來如何,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可以毫不費力地給她的生活帶來很大的麻煩。
  
  一個孤女對麻煩的承受力,也是相當低的。雖不說要投入到慈幼局上上下下的各種鬥爭中去,但起碼也要能看明白形勢,進可廣結善緣,退也可明哲保身。
  
  而如何在這個半封閉的環境裡做到這一點,她可得費點思量了。重生前她嬌生慣養不通人情世故,重生後也不會忽然就人情練達起來。說不得只好在那些極為鮮活的記憶中尋找線索,想想她身邊的下位者,在遇到衝突時都是如何行事的。
  
  這一想,便覺得從前自己簡直被蒙了眼、捂了耳,把身邊的血雨腥風,都看作了花團錦簇,如今才是真正地睜開了眼睛,看懂了她過去的十八年人生。至此,方明白她從前活得是如何粗糙,如何的……蠢笨。
  
  這天晚上,李含光也沒睡好覺,接下來的兩三天,也難免都有點精神不振。成天沒事就是出神——不過,出神歸出神,飯卻是不能少吃幾口的。也就是托賴李局管,她們的伙食才有如此明顯的改善,誰知道李局管什麼時候又要再出門去呢。
  
  的確,李含光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像李局管這樣出身上等的貴太太,一般社會活動肯定也是比較多、比較繁忙的。也就是在慈幼局裡辦了一週的公而已,李局管便又不知去向何處了。
  
  慈幼局的飲食默默地恢復了之前的水平,隨著飲食豐盛而自然消彌的『雞蛋歸公』現象也就再度浮出水面。李局管走後的第二天,李慈恩又一次收走了眾人的雞蛋,不過這一次,她倒沒有特別偏著李含光。
  
  第三天早上,當李含光照例把剩下半個雞蛋要放入口袋裡時,正當班輪值的張嬤嬤站起來了。
  
  「李含光,」她似乎頗有些不滿,「這麼好的雞蛋,怎麼不吃完?難道你還學會挑食了?現在馬上吃掉!」
  
  幾十個人的目光頓時都齊刷刷地聚集到了李含光身上。
  
  李慈恩的神色更加陰沉了,但卻沒有絲毫反對的表示:以大欺小,無非是仗著自己的年紀而已,不論李慈恩在孤兒中的威望有多高,她和張嬤嬤那都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對手。
  
  李含光站起身來,盡全力做出乖巧的樣子,低頭道,「好的,嬤嬤,馬上吃掉。」
  
  她又坐了下來,在許多人羨慕的眼神中,把餘下的半個白煮蛋沾了醬油,和著稀粥慢慢地送入口中。
  
  之所以堅定地站在王副局管這邊,正是因為此點。李局管那個層次的人,對她就是有心關照,又能關照多少?張嬤嬤這一句話,以後李含光一天就有一整個雞蛋吃了。
  
  前世活得散漫,從未為了自己用過什麼心機,從未真個爭取過什麼,沒想到初次玩弄手段認真做人,得到的好處居然是半個雞蛋。
  
  李含光自己想想,都有些哭笑不得,含著雞蛋,半晌方才在李蓮湖豔羨的眼神中嚥了下去。
  
  她的好運,卻成了李蓮湖的厄運,吃過早飯以後,李蓮湖自己去娛樂室交雞蛋了——為避免衝突,李含光未曾陪著她過去,回來的時候眼淚汪汪,一望可知,在李慈恩那裡受了氣。
  
  這個小姑娘雖然平常話不多,人也稚氣,膽子亦是不大,但在李含光剛重生的這段時間裡,卻是和她形影不離,就拋開她去尋人來救溺水的自己這點不講,李含光也不會坐視她受人欺負。她嘆了口氣,摸摸李蓮湖的頭,說道,「今天那是沒辦法,以後,有我一個,就有你半個。」
  
  李蓮湖吸著鼻子,倔強地搖了搖頭,也不知在和誰較勁。
  
  李含光也不多說什麼,看時間差不多到換班的時候了,便又回食堂去尋張嬤嬤說話。
  
  #
  
  「暑假作業做不出?」張嬤嬤略帶詫異地提高了聲調,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李含光。「做不出你找我有什麼用?」
  
  話雖如此,張嬤嬤還是拿過李含光隨身攜帶的《算學-暑假生活》翻閱了起來,看了一會,也覺不堪入目。「空著的都是做不出的嗎?」
  
  「是。」李含光做出略微羞愧的表情來,「全是不會做的。」
  
  快換班了,任何人都很急於回家吃飯,要是李含光早幾天來,哪怕只是早幾個小時來,張嬤嬤礙於情面可能都會給她講解幾題,現在她想的卻只是趕快把李含光打發掉了。——而要打發掉她,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給李含光找個小老師,反正慈幼局的孩子們互相拉扯,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李永寧的名字頓時浮現在張嬤嬤腦海裡,她正要開口時,看了李含光一眼,忽然又改了主意。
  
  這孩子似笑非笑的站在當地,雖說態度上沒什麼傲慢的地方,但那眼神,卻好像是洞察了張嬤嬤的盤算似的。——李永寧的學習水平,張嬤嬤和她心裡也都有數的。
  
  剛為了遮掩她和王副局管,在李局管跟前說了謊,自己這樣做,是否有些不夠地道啊……
  
  平安把李局管送走以後,在張嬤嬤心裡,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自己為李含光在食堂出過一次頭,表明了態度,已經是足夠的回報,可現在被李含光一看,不知怎麼的,張嬤嬤心裡倒是不知不覺,有點不敢再低看李含光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未盤問過李含光她在李局管跟前到底是怎麼說的,沒準李含光就留了個話口子,也沒准下回她就能和李局管反口告狀了呢?
  
  舉手之勞的事,沒必要太較真小氣了,張嬤嬤心念微轉,便說,「慈幼局裡女孩多,確實數學都不太好……這樣吧,一會我下值出去正好給你打個招呼,我記得於元正算學就很不錯,還上過楊善榆提高班,你和他是一個年級的,正好就讓他教你也行。」
  
  她之所以站在王副局管這邊,其實也不是圖那半個雞蛋,含光就是想設法解決一下算學家教的問題,不論是在慈幼局裡找個大孩子做家教,還是出去找同學幫忙,都得張嬤嬤點頭才好辦事。眼下張嬤嬤果然提出了一個慈幼局外的人選,聽起來像是這條巷子裡的鄰居,事態進展已經是超出李含光預料的好了,起碼,她不必和李永寧學算學。
  
  向張嬤嬤誠懇道過謝,回屋後和李蓮湖去八卦於元正,不料李蓮湖卻不大知情,她年紀畢竟還小,平時話也不多,除了慈幼局內的一些常識以外,能給李含光帶來的消息總歸有限,只告訴李含光,楊善榆提高班的確是很厲害的提高班了,在慈恩小學,眾人均以入選提高班為榮。似乎若是成績格外出色,被推薦參與楊善榆算學競賽得了名次,還有獎金可拿的。
  
  按張嬤嬤說法,於元正和她同年又是街坊,李含光不可能對他和他的家庭一無所知吧?到時候走過去求教補習,對面不識那可就好玩了。
  
  李含光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不願和孤兒們多打交道,免得背後招人閒言碎語——可不問於元正那也不是辦法啊。
  
  怎麼說也是受過教育有過閱歷的人,和一班缺人教養的孤兒不好比,李含光開動起腦筋也還是有不少主意的,她走出門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鑽入廚房去尋幫廚媽媽們說話。
  
  要討好長輩,就不需回想那個倔性子不討喜的七妹了,她的六妹在此事上極是出色當行,略微一閉眼回想,她天真嬌憨的笑意,彷彿就又盛開在了跟前。「五姐,我想——」
  
  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想要尋求一些小忙,開門見山,是最好的辦法,李含光找到幫廚的蔡媽媽、毛媽媽,略帶著笑意就把事情給說了。「……要過去打擾,又怕不識禮數,不懂得叫人……」
  
  蔡媽媽人略微和氣點,沒有毛媽媽那樣一臉刻薄相不愛理人,雖然也有些懶怠和李含光搭話,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聽李含光說了這事,便道。「他們家?賣肉的哪來這麼多講究!還管你叫人不叫人?你直接過去就是了,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在他家混頓飯吃。」
  
  毛媽媽咂了咂嘴,眼尾也不撇李含光,乘勢也就和蔡媽媽感慨起來,「說來,老於眼光就是好,當時局裡那麼多男孩,他就看中於元正。我當時和他說:老於,這小男孩和弱雞子似的,怕養不活!他說什麼——」
  
  李含光混在門邊,順利地聽了一肚皮八卦,將於元正的底細已是摸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於元正,男,十一歲,慈幼局孤兒出身,三歲時被屠夫老於領養。家境在街坊中算比較殷實,父親老於是個熱心人,母親韓氏性子刻薄些,對他卻也頗疼愛。自幼有算學頭腦,國文成績也不錯,在慈恩小學算是一流好學生……卻也因為好成績,時常被同學欺負,其母為此沒少上學校找老師談話,在街坊中被傳為笑談。
  
  時常被欺負,可見性格比較溫和。更兼算學過人,成績出眾——
  
  李含光以前總嫌她幾個姐妹做事目的性太明顯,六妹、七妹倒也罷了,這兩個小人精子,就是要勢利眼都做得比較婉轉。她的三姐、四姐,乃是貴妾所出,又受父寵,簡直深得『扒高踩低』這四字真言的三味,對於那些有用之人,她們臉上的笑簡直是泉水花,摘了一朵又湧出一朵,別的不說,小時候仗著她母親正房大太太不受父親寵愛,明裡暗裡和正房別了多少次苗頭?到了說親的年紀,一個兩個全都偃旗息鼓,在正房跟前奴顏婢膝的,看了簡直讓人噁心……
  
  從前,她連正眼都懶得看這兩個姐姐,現如今卻也是多少瞭解了她們的苦衷。就好比現在,她也覺得自己想和於元正結交的目的有點不純正,心思有點太功利。可過了這村沒這店,錯過了於元正,桂樹中學還考不考得上了?
  
  給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工作,第二天上午,李含光往於家殺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打定了主意,非得要和小於才子把關係搞好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2 AM

第5章 失敗的計策

  離秋季學期開學不過七天了,於元正已經把所有暑假作業全都做好,只等著開學。
  
  一整個暑假他都和幾個鄰居家的小夥伴四處瘋跑,他有自制力,每晚還不忘寫寫作業。他的小夥伴們可就野了,這會兒都開始老老實實地在家長的監督下補起了作業。於元正沒人玩了,有空就是看看電視,其實也很無聊。所以他母親和他說起李含光來補習的時候,於元正也挺歡迎的。
  
  「新鮮了。」他母親韓氏倒是有點不高興,嘀嘀咕咕的,「你又不是老師,怎麼就讓你給教做作業?有空幹點什麼不好,七教八教的,你自己作業不做啦?你爸真是臭要面子,這種事就不該答應下來。」
  
  「媽。」於元正有點哭笑不得,「都是同年級的……」
  
  雖然是同年級,但他其實和李含光的確不熟,也沒法睜眼說瞎話,硬說兩個人是朋友——韓氏生怕兒子被那些一心只想著讀完初中嫁人的小姑娘帶壞拐跑,所以對於元正和女生的來往管得是很嚴格的。他和李含光有沒有交情,韓氏清楚著呢。
  
  「算了算了。」韓氏臉色還是有點不大好。「你隨便講一下就是了——反正整天閒著也是看電視——真是的!老於說話壓根不過腦子的,慈幼局出來的人,一身都是跳蚤,能隨便往家領嗎!」
  
  秦國的人口以前一直不算很多,尤其西安這樣的邊陲城市,和人煙稠密的江南相比更是地廣人稀。老城牆裡基本都不蓋高樓的,公寓房什麼的,那都是城牆外頭的新城區裡,幾十年間陸續蓋起來的。這幾十年,西北一直都很太平,又開了好些工廠,漸漸地也就發展起來了,這地價也是水漲船高。於家在城牆根巷子裡的這間祖屋,帶院子有一百二十多個平方。雖然屋子老,但現在也很值一些錢了,再加上於元正父親頗善於經營,雖然賣肉的說出去不大好聽,但進項其實挺豐盛。一家人的生活在街坊裡算是很殷實的,韓氏提到慈幼局,語氣的優越感,稍微擰一擰都能滴出來了。
  
  於元正也習慣了母親的脾氣,聽了只是笑笑,「媽,我也是慈幼局出來的,我就沒有跳蚤。」
  
  「哦喲!」韓氏來勁了,「你是不知道,把你抱回來那個晚上,我和你爹兩個人,一個打手電,一個拿鑷子——」
  
  她才說開頭,院門一響,李含光推門進來,手在門扉上叩了幾下,「韓阿姨、於元正,打擾你們了。」
  
  她穿著慈幼局發給的本白襯衫,下頭是一條青色校裙,衣服裙子都乾乾淨淨,頭髮整齊地打了一條辮子,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身有跳蚤的樣子。雖然韓氏和於元正剛才就在院子裡站著,韓氏的聲音且還不小,但李含光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眼睛裡還含了一點笑意。
  
  慈幼局孩子多,又多半都是女生,於元正和她們也沒什麼話說,兩人雖然同學了五年,但因不同班,幾乎都沒說過話,他記憶裡李含光的臉甚至是很模糊的。現在看著李含光,他也是小小的吃了一驚。
  
  不是說李含光生得有多好看——慈幼局裡眉清目秀的女孩其實不少,李含光長得也沒有很出奇,真正漂亮到讓人驚豔的孤兒,即使是女孩,也很容易被領養走的。而是……而是她身上那股說不出來的氣質。
  
  從她挺得直直的脊背,到她扳在胸前拿書的那隻手彎起來的弧度,還有她臉上那種沉靜的表情,眼裡那種淡淡的笑意……這一切細節都組成了一種讓於元正無法描述,卻又分明能感覺得出來的氣質。
  
  千言萬語,歸結起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她看起來太不像是慈幼局的人了。
  
  慈幼局的孩子,有的冷漠粗野,有的世故圓滑,確實大多數都不很討人喜歡,再加上平時沒事很少有能出慈幼局的,在學校裡,的確沒有多少朋友,韓氏也嚴禁於元正和慈幼局的孤兒往來,怕他跟著學壞了。但是李含光給人的這種感覺,實在要說的話,倒像是慈幼局的李局管,和慈幼局的別人——不要說相似了,就說她們認識,於元正都感到有點勉強。
  
  院子裡安靜了一會,即使是以韓氏的性子,看著李含光也有瞬間的尷尬和失語,過了一刻才回過神來,帶著過分熱絡的笑意把人往裡讓,「來來來,快進來快進來,我們家元正都等你好一會了——」
  
  於元正和李含光很快就坐到了他的書桌前,於元正看著自己的書桌,忽然間有點羞愧:男孩子總不會太整潔的,他的書桌上,教科書東一本西一本,看起來實在有點見不得人。
  
  「呃……你等一下。」他笨笨拙拙地說,站起來就要收拾桌子。不過,因為有點羞愧,再加上平時這都是韓氏的活,他不收拾還好,這一收拾更亂了,甚至還碰掉了兩本書。
  
  李含光被他逗得發出了輕輕的笑聲,風過銀鈴一樣的,很短促也很輕微,但於元正聽得清楚分明無比,他的臉一下就紅透了。
  
  經過一陣擾亂,兩個孩子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於元正平穩了一下呼吸,翻開《暑假生活》第一頁,他感到自己的自信又回來了一點。「你有哪裡不懂?」
  
  李含光搖了搖頭,把自己懷裡的算學課本拿了出來。
  
  「我都做了記號了。」她說,「第二頁第三題,雞兔同籠,這一題我會解,但題目上說,要用六單元的『設元法』來做。設元法我……看書看不懂。」
  
  「老師不是都教過嗎?」於元正有點奇怪,「為什麼要自己看書學?」
  
  李含光沉吟了一下,斷然說,「上課時候走神了。」
  
  不知如何,於元正雖然沒怎麼經過世事,卻也感覺得出來她沒說實話,他掃了李含光一眼,李含光也看了他一眼。
  
  她有點微微的窘迫,雙頰發紅,眼睛晶亮,卻還是堅持說道,「真的走神了,沒聽懂。」
  
  ……好吧。於元正說,「那我給你講講好了。」
  
  他是上過楊善榆提高班的人,普通教材裡的算學內容肯定是早吃透了,李含光也不是個笨學生,設元法她聽兩遍就懂了,立刻就用設元法把雞兔同籠的題給解了出來。緊接著又要跳到下一個知識點,於元正搖頭說,「等等,你再做幾題鞏固一下。」
  
  他還沒想過以後要做什麼,按照母親的暢想,他應該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然後當大官賺大錢,但於元正也知道這更多的只是一種幻想——不過看著李含光認真做題的側臉,於元正忽然覺得以後當個老師也挺不錯的。
  
  他一定挺有天分,才會只講一遍就把正經上課都不會的李含光給教會了。
  
  嗯,於元正對自己點了點頭,說不定他真的很適合為人師表。
  
  教完設元法,李含光又翻到一頁給他看,「這個多邊形的面積……」
  
  於元正又教給她多邊形的面積求法,講了兩三個知識點以後,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到底有多少節課沒聽啊?」
  
  李含光透過眼睫毛看了他一眼,她的表情很微妙,於元正繼續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是……好吧,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對這種微妙表情的感覺。
  
  「比較多。」李含光回答。
  
  然後她就拿出了兩本教科書放到了桌上,「折起來的全是不懂的部分。」
  
  於元正看到這兩本教科書裡密密麻麻的折頁,簡直要暈過去了,他拿過四年級上冊翻了一下,又拿起四年級下冊翻了一下,再把本來就打開的五年級上冊翻了一下,然後想了一下。
  
  「你所有的幾何課全部都沒聽。」他下了結論,「從第一節課開始到最後一節課,全部都沒聽?」
  
  李含光好像有點臉紅,她點了點頭。
  
  「為什麼沒聽?」於元正木著臉問。
  
  「呃……愛走神?」李含光用心虛的語氣說,好像想挑戰一下,看能不能過關。
  
  「那你現在怎麼就不走神了。」於元正拒絕接受這麼扯淡的理由。「你很聰明啊,聽一遍就懂了,再說那些知識又不難,你上課的時候是把耳朵塞起來的嗎?」
  
  這下他徹底把李含光問得說不出話來了,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微張著嘴好久都沒有說話,顯然是在給自己找藉口。
  
  於元正又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當教授的好理由:看著差學生這樣絞盡腦汁地給自己找理由真的挺好玩的。
  
  「好了。」他開恩說,「這麼多知識點一天怎麼講得完?你讓我看下到底有多少,排一個課表吧——你到開學為止沒有別的事情吧?」
  
  李含光趕忙飛快搖頭,於元正看了,忽然有點想笑。
  
  「要是到開學也講不完……我開學以後每週六要上半天提高班,下午繼續給你上課好了。」他決定道,「你沒有問題吧?」
  
  李含光又繼續飛快搖頭,於元正就不說話了,做出專心看課本的樣子來。
  
  李含光又看了他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下,好像是覺得自己已經過關了似的,她悄悄地吐了口氣,本來繃得緊緊的肩膀,慢慢地鬆弛了下來,那種悄然放心的感覺……
  
  其實她長得並不是很可愛,但是……
  
  於元正看著課本,忍不住偷偷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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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學課本,歸根結底也就是介紹一些知識點罷了,很深的挖掘是不會有的。於元正找了他去年做的習題出來,給李含光說通了一個知識點,就讓她做兩道題鞏固,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廚房方向已經傳來了飯香,父親說話的聲音也在外頭響了起來,於元正在長身體,餓得很快,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正好李含光做了一題,他看了也沒什麼問題,他揉著肚子正要說話時,李含光已經開始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了。
  
  「啊。」於元正忽然想起來,他還沒留人吃飯呢,他有點尷尬,「你不留下來——」
  
  韓氏猛然推門進來。「元正,吃飯了!」
  
  見李含光已經把課本抱在胸前要往外走了,她笑道,「李同學也留下來一起吃吧。」
  
  有時候,一個人真正的意思,往往是含在語氣裡的,雖然韓氏的話聽起來很客氣,但她的語氣,已經很明顯地表示出了她的意思不過也就是要客氣客氣。
  
  於元正聽出來了,他也能感覺到李含光肯定是聽出來了——然後他忽然間就覺得很不好意思,很羞愧。
  
  李含光卻一點都沒有嫌棄韓氏小氣的樣子,她很自然地說,「謝謝阿姨,不過我們局裡要點名的,我必須回去吃飯。」
  
  這就立刻給韓氏找了一個不再堅持客氣的理由,她的笑容也真誠了一點,「那你慢走啊,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元正。」
  
  李含光對吃飯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但卻很看重學習的機會,她立刻說,「明天上午還要來麻煩於同學的。」
  
  韓氏的笑容扭曲了一下,於元正趕忙搶在母親跟前說,「不算麻煩,我給你講課,相當於自己也複習一遍了。開學後說不定成績還會更好。」
  
  在韓氏讀書的時候,秦國的教育體系還不是那麼完善,她沒有讀多少書,在讀書上,倒是兒子說什麼就是什麼,聽於元正這麼說,韓氏的臉色就緩和了下來,沒有再出言反對。
  
  中午吃飯的時候卻不免埋怨老於,「沒事找事,又不認識,補什麼習,耽誤兒子學習。」
  
  老於沒有搭理妻子,而是問道,「剛才出去那個女孩,就是慈幼局來補習的?怎麼不留吃飯啊。」
  
  「你自己就是殺豬賣肉的,不知道肉貴?」韓氏往於元正碗裡夾了一塊牛肉,「多吃點。」
  
  扭頭繼續對丈夫抱怨,「吃順嘴了,天天來補習怎麼辦?」
  
  「還少她一雙筷子了?」老於不以為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於元正的後腦勺,「慈幼局張老師過來買肉的時候問我的,又不是什麼大事,我能不答應嗎?」
  
  韓氏不說話了,於元正心裡也清楚:他被領養的事,張老師前後出了不少力。
  
  「再說,」老於看了妻子一眼,「年紀這麼小,又在慈幼局那樣的地方,還知道自己上進,我看這姑娘以後很有出息的!剛才出來和我問好,多禮貌!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了吧!別這麼小氣,以後多留人家吃一口飯,耽誤不了你存錢給兒子娶媳婦的!」
  
  韓氏看來似乎有不同意見,但沒等她開口,於元正便插話問,「慈幼局的生活很不好嗎?」
  
  和一般四肢健全智力沒有太大問題的男孩一樣,他還沒怎麼記事就被領養了,所以對慈幼局的回憶也很朦朧。雖說就生活在一條巷子裡,但於元正也沒有怎麼關心過那個大院子裡的生活。
  
  夫妻兩個都不說話了,交換了幾個眼色,又看了看一臉好奇的兒子,還是韓氏嘆了口氣。
  
  「沒爹沒娘,日子能好過到哪去?」她又給兒子夾了一塊排骨,「能吃飽穿暖就是福分了……你問這麼多干嘛,快吃飯吧,吃完飯出去玩去!」
  
  於元正也就不再問了——他也記得前些年他還小的時候,朝廷在日本和歐洲、美洲人打仗,雖然戰爭沒發生在秦國本土,但是物資供應也非常巨大,戰時什麼東西都要配給,物價飛漲,能吃得起肉的人家都不多。這幾年,菜、肉的價格慢慢回落了,可一樣也不是普通人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
  
  他運氣好,生在屠夫家裡,父親又殺豬又賣肉,也愛吃肉,家裡三餐都沒斷過葷腥。小時候吃豬尾巴、豬下水,現在就吃豬牛羊肉,蔬菜也是四季都有。想來,慈幼局的食堂,未必就是這樣的待遇了。
  
  李含光走的時候,家裡已經把飯做好了,她出去要穿過飯堂,看見這些菜色,心裡一定很想吃吧……
  
  吃過飯,於元正沒有看電視,也未曾出去尋小夥伴玩耍,他留在家裡翻了些從前的家庭作業,給李含光出了一個習題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4 AM

第6章 李含光的野望

  李含光其實要比於元正想得聰明很多,這個清秀又有幾分古怪的孤女,腦子讓人吃驚的好用。並不是那種需要去私塾額外補習的慢腦子,在她列出來需要補習的課程裡,有一部分知識點,於元正只講一遍她就明白了——就像是從前學過,但是後來又忘了,或者是沒和課本聯繫起來一樣。
  
  另一部分,於元正也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李含光不是不懂知識點本身,她是看不懂課本比較含糊的解釋,幾道例題一做,她馬上就明白了公式、定理的含義。
  
  他原本預期要講七八個早上的,可只用了五個早上,就把這三本書裡的知識點給李含光補完了。還拿出今年他在楊善榆提高班裡做的一份卷子給李含光試做。
  
  滿分一百的卷子,李含光居然做了八十多分。——這可是楊善榆提高班的卷子。
  
  於元正已經放棄去想李含光到底為什麼需要補習了。他把李含光不會做的幾道題給她講了一下,既然是提高班的卷子嘛,總有一些知識點是課本裡沒教的。李含光學過以後再做了另一份卷子,一眨眼就是九十多分。
  
  連她自己都很吃驚,「怎麼這麼簡單。」
  
  她一邊說,一邊衝著卷子眨眼,吃驚之色是貨真價實。
  
  「你原來覺得算學很難嗎?」於元正沉著臉,一邊收拾課桌一邊問,他覺得自己提高班才子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兩個人經過幾天的補習,已經迅速熟悉了起來,李含光不是個陰沉的人,相反性子還挺活潑健談的,聽了於元正的問話,她搖了搖頭,瞪著卷子說。「算學難不難,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原來我也還算得上聰明的。」
  
  如果她還不聰明,那於元正簡直就要笨死了。李含光做的幾份卷子,他自己也就只是九十分的水平。
  
  於元正的臉色更差了,他硬梆梆地說,「你這麼聰明,怎麼還需要補習?」
  
  李含光回過神來,衝著於元正笑,「就是因為聰明才需要補習呀,有人可以幫我,當然比我自己看書省力得多了。」
  
  這根本就不合邏輯,她都這麼聰明了,為什麼以前學習成績就是不好?於元正已經放棄去追究這點了,他和李含光鬥嘴道,「我幫你補習又沒什麼好處,你這樣說話好……」
  
  「好什麼?」李含光笑了起來。
  
  「好……」於元正被她看得有點發慌,嘴裡的話說不下去。還是李含光幫他說,「好無恥,好厚臉皮?」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於元正鬆了一口氣,又怕李含光生氣,快快地加了一句,「其實也沒有啦!」
  
  「確實是受了你的幫助。」李含光卻爽快地承認道,「我也想著該怎麼回報你呢。」
  
  於元正是個聯想能力比較豐富的孩子,他腦海裡迅速地冒出了很多生動的畫面:李含光省吃儉用,在慈幼局裡尋找機會做牛做馬,存下微薄的積蓄,給他買禮物……
  
  「不用不用!」他慌忙搖手說,「我不要你的回報!」
  
  孩子畢竟還小,一著急就漲紅了臉,「你以後有問題就只管來問我——」
  
  倒是把李含光給鬧得有點吃驚,她看了他幾眼,「我記得你說你國文不是很好吧?你卷子拿出來我看看?」
  
  於元正這才放鬆下來,他暈暈地把語文卷子找出來給遞了過去,打定主意:不論李含光的輔導有都不靠譜,他都要表現得對自己很有幫助。
  
  不過,李含光的表現要比他想得靠譜得多了。
  
  「作文上扣的分數太多了。」她掃了卷子一眼就下了結論,「我看看……你的作文有點前言不搭後語啊。」
  
  說著就給於元正指導起作文來。「議論文破題是第一要緊的,一般都讓寫六百字。你自己記一下,破題一百,這是起,接下來承、轉、合,各一百多字,字數便滿了……」
  
  於元正最頭疼就是寫議論文,很多事他根本沒有看法,憋個兩百多字裡,起碼一百多字還是廢話。可李含光說起來卻是頭頭是道,和做數學題一樣,寫作文在她口中就和切大白菜一樣簡單。
  
  她還現場破了兩個作文題給他看,《善意的謊言》和《為有德之人》,一個白話一個文言。一千多字的作文,李含光不到一小時就寫好了。於元正不懂得鑑賞,只覺得她字體秀逸,文章讀起來也是朗朗上口,根本就不像是小學生寫的,反而很像是書店裡賣的範文。
  
  「你瞧,」她說,「先破題,善意謊言,雖然是善意,但依然是謊言。它不好,為什麼不好?因為它阻礙人們面對現實,這是承,雖然不好,但也要面對這一現象的濫觴,這是轉。最後合:別人口中善意的謊言要尊重,可自己要儘量做個不撒謊的人。起承轉合脈絡清晰,立意又新巧,符合這幾個特點,哪怕你說臭豆腐是香的呢,一樣也能拿分。」
  
  於元正張大了嘴,聽得暈暈乎乎的,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怎麼這麼厲害。」
  
  確實,連他的國文老師都沒能把作文給解構得這麼清楚,在李含光的規劃下,起承轉合,各有一句中心思想,然後再廢話幾句,六百字就齊了,簡直就和填空題一樣規範好寫,於元正再傻也知道按這個格式寫的作文再怎麼樣也能拿個中等分數。
  
  李含光抿嘴笑了一下,先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小聲說,「這都是從前玩剩下的了……」
  
  但是於元正沒聽清,他又抒發了一句自己的感慨,「你要是早兩年就參加文華薈英大賽,說不定都能上桂樹中學!」
  
  李含光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她急急地追問,「啊?怎麼難道上桂樹中學不是靠考的嗎?」
  
  於元正比她更吃驚,「啊?難道你想上桂樹中學?」
  
  兩個人面面相覷,場面一時有點滑稽,不過很不巧,吃中飯的時間到了。
  
  韓氏開門進來招呼於元正,「小正,吃飯了。」
  
  她對李含光的態度已經熱情了很多,「小李,留下來一起吃吧!真的不缺你這雙筷子。」
  
  也許是因為老於的交代,也許是因為李含光自己的氣質,也許是因為於元正幾次提到了李含光對自己的幫助——有些是吹的,有些不是,給李含光講課,真的也是於元正的一次複習——韓氏留李含光吃飯的語氣越來越真誠了,今天她甚至說,「不要緊的,中午點名怕什麼,阿姨幫你和她們說,以後中午都在我這裡吃了。」
  
  不過李含光的態度卻是從未變過的乾脆,書一收人就站起來了,「謝謝阿姨,但是局裡也有規矩不能亂。」
  
  於元正忙著說了一句,「哎呀,就留下來吃一頓唄!」
  
  也不知怎麼搞的,留李含光吃飯呢,好像和求她一樣的,就這樣李含光都沒答應,還是於屠夫回來了,隔著窗子聽見,笑著說了一句,「含光啊,留下來吧,今天我遇見你們張老師,還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說你今天中午在我們家吃飯呢。」
  
  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好,李含光只好留下來和於家人一起吃飯了。
  
  卻也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端端正正地端著飯碗,壓根沒有盯著肉菜夾,卻也不會特別迴避,反正就是很正常地在吃飯,沒有絲毫窮酸失禮的地方——這一點,於元正也習慣了,他都不帶吃驚的。
  
  倒是老於給韓氏使了幾個眼色,韓氏把牛肉多給兩個孩子都夾了一些——還是偏心了點,最好的給了於元正,次好的才給李含光。李含光就和沒看出來似的,謝過韓氏也就那樣吃了。
  
  於元正覺得李含光真的不像是慈幼局出來的,她這個做派簡直比有錢人家的小姐都有譜。他在她跟前——在這麼個需要他補習的,一無所有的小孤女跟前,居然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席間大家也說到了桂樹中學的事,李含光向於元正打聽考桂樹中學的程序,結果卻搔到了韓氏的癢處。
  
  「……就靠國文算學這兩門,每年西安全府都有四百多個小學生能考上雙百,全都去桂樹中學怎麼能行呢?」韓氏仔細地給李含光介紹,「額外開科加考又不行,朝廷明文規定不許再加設關卡的。只好搞加分制,從小學一年開始,你在什麼競賽裡每拿一個名次都有加分。小正的楊善榆提高班每年在市裡搞競賽,拿頭名加十分,第二名五分,第三名三分,第四名一分,第五名零點五分……就這麼加。先把加分制的錄完了,最後餘下的名額按遠近來錄。挑剩下不要的就去寶信中學。」
  
  李含光的眉毛又高高地挑了起來。「寶信中學——」
  
  「對啊。」韓氏對寶信中學是最熱心也最熟悉的,給李含光介紹。「和桂樹一樣,都是家塾改制的——」
  
  於屠夫插了一句嘴,「那桂樹還是要好得多了,桂家現在還是咱們西安府的老大,誰敢和他們家頂牛。」
  
  「去去去,」韓氏沒好氣,「不過我們寶信也不差,承平楊閣老,歷史書上都有的人物親自創辦的,兩百多年呢!以前還出過狀元的!」
  
  「但楊家……」李含光有些著急地加問了一句,「楊家現在——」
  
  於元正一家人都不知道承平楊閣老的家族現在如何了,他們這樣的屁民怎麼會關心這種事。桌上一時有些冷場,李含光眉毛一蹙就換了話題,「桂樹一年招多少學生呢?按說這個加分法,要進去也不難吧……」
  
  「哎,你這個就不知道了。」韓氏又來勁了。「一年就招一百多人!每年加分的競賽也就那麼幾項,那些才藝競賽加分雖然也不少,可有什麼用,都是給官家孩子們準備的,練書法和樂器太貴了,賽不出來的!私塾老師上半天要多少錢你知道不知道?」
  
  李含光當然不知道了,韓氏伸手比給她看,「五百!要出成績,一個月起碼上四個半天,我們家老於一個月有沒有掙得到兩千塊噢!」
  
  「那肯定有了。」李含光笑了,「我都聽說了,於叔叔人很能幹的,特別會賺錢。」
  
  沒有誰不喜歡被誇獎,尤其是被李含光這樣幹淨清秀的女孩很認真地誇獎,於屠夫笑得合不攏嘴,承認了下來,「有,有,比兩千塊多很多。」
  
  韓氏剜了丈夫一眼,「瞎說!」
  
  轉頭叮囑李含光,「回去不要亂說啊,於叔叔沒那麼賺錢的……不管怎麼講,我們一般人家,這個課哪裡上得起,樂器又貴,筆又貴、紙又貴,這不是我們這種人去比的。我們也就比比楊善榆算學了,全市小孩都要比這個,你說說吧,要考第一名多難。」
  
  「於同學……」李含光看了於元正一眼。
  
  韓氏很驕傲,「小正去年考了第四名!」
  
  能加一分……於元正在李含光的目光沐浴下,忽然覺得自己去年引以為豪的這個成績非常拿不上檯面。
  
  李含光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順水推舟地問了一點寶信中學的事。韓氏平時也是很難和別人念叨這個——孩子要讀書,男人嫌她囉嗦,出去講又有點曲高和寡的嫌疑,這條巷子裡除了於元正以外別人家孩子都是要上慈恩中學的——所以一頓飯吃下來,對李含光是真的很親切了,主動端了一盤新下的橘子進來給兩個孩子吃。
  
  李含光吃完飯也沒有就走的意思,還在翻閱楊善榆提高班的教材。於元正坐在床邊看著她,越看越覺得自己好渺小。
  
  「你……想考桂樹啊?」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桂樹去年錄取的第一名,一共多少加分啊?」李含光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加了四十分。」於元正說。
  
  「那最後一名呢?」李含光又問。
  
  於元正既然不想上慈恩中學,或者說既然韓氏不想他上,這些信息肯定都是去研究過的,他索性和李含光交底。「一般來講,拿兩個競賽第二名,有十個加分就穩上了。分數線最低的時候,錄進去的也有100.5分這樣的,就多加了零點五分。」
  
  那也是在某次競賽中拿到前五名了,全西安府一年就有七八次競賽,而且是不分年級一體參加的,小學生人數多少於元正不知道,起碼上萬吧。能拿到第五名其實也已經挺優秀的——而且,要說加分的事,還得先考到雙百。桂樹中學去年的第一名在他六年的小學生涯裡,六十四次競賽中起碼是拿過四次第一,就小學生來說是非常非常優秀的了,這往往意味著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能夠蟬聯。
  
  於元正好像是為了打擊李含光一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幾年一般最低的加分也有五分的,零點五那是很少見的情況。」
  
  李含光哦了一聲,又和於元正瞭解,「那到底都有些什麼競賽呢。」
  
  於元正都有點生氣了——李含光怎麼還不肯認清現實呢?他硬梆梆地說,「楊善榆算學、文華薈英——比作文的、精誠金石,比書法的,丹青秀色,比國畫的,大雅賽,比音樂的,還有每年府運會裡小學生參賽的兩樣長跑和游泳,如果得頭名也有加分,別的舞蹈、手工雖然有賽,但是在桂樹那裡不加分。」
  
  李含光是個很喜歡尋根究底的人,她馬上問,「為什麼?」
  
  「哎,還不懂嗎。」於元正煩躁道,「桂樹就是想多篩點官宦人家子弟進去,你聽說過官家孩子學跳舞做手工的嗎?當然不加啦。」
  
  「噢……」李含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見識少,多問了幾句,不好意思啊。」
  
  她這麼一說,於元正立刻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好沒有道理,他的悶氣一下消光了,趕快紅著臉道歉,「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莫名其妙生氣了!」
  
  氣氛這麼一鬧,反而活躍起來了,於元正好奇地問李含光,「你還打算考桂樹嗎?」
  
  李含光沉吟了一下,「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
  
  「可——」於元正又有點說不出話了,說白了,一個慈幼局的孩子,沒上私塾怎麼去和那麼多人競爭?於元正誇她可以去參加文華薈英,並不是說她去了就能得名次。
  
  「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啊。」李含光又重複了一遍,「這不是還有一年半嗎,文華薈英、精誠金石和丹青秀色我都可以試試看嘛。」
  
  「啊,你不參加楊善榆算學啊?」於元正已經完全被李含光給繞進去了。
  
  「楊善榆算學的第一名……」李含光一本正經地說,「當然要留給你咯。」
  
  望著於元正目瞪口呆的傻樣,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啦,我要回去了。明天再來一起找你做題吧。」
  
  於元正目送她出了門都沒回過神來,等他清醒過來,李含光人都走得沒影兒了,倒把他急得坐立不安的,恨不得跑到慈幼局去問問李含光,她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只在開玩笑。
  
  可再回心一想——對啊,為什麼他不能試試看呢?
  
  本來是國文成績太差了,算學再好也有點瘸腿,可被李含光這幾句指點,現在於元正看作文題感覺都不像以前那麼抓瞎了。如果他也能保證考到雙百,那……他為什麼不能試試看考桂樹呢?
  
  於元正在床上躺了半下午都沒起來,卻也沒睡,只是望著屋樑發呆。
  
  「小正,去踢球啊!」太陽快落山時候,外頭有人來喊了。換做往常,於元正早跳下地,一溜煙跑出去玩耍了。
  
  可今日他卻彷彿被點醒了一般,身子一彈跳了起來。
  
  「不去——」他沖窗外喊,「我讀書呢——」
  
  暑假快結束了,秋季學期要開始了,明年就是六年級,明年冬天,他們就要考初等試了。當一個人開始認真地對待學習的時候,他總會發現時間是如此的不夠。
  
  *按,本文設定一年一學期,上學期是三月份開始,下學期是九月份開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06 PM 編輯

第7章 藍顏禍水

  李含光這幾天的心情也的確不錯。
  
  或許是為了彌補她前世的淒涼命運,此次重生,雖然一無所有,但路卻走得比較順。比起順利和於元正結下了友誼,她更高興的還是發覺自己在算學上也不能說沒有天賦——這對她來說,的確是很新鮮的訊息。
  
  前世她父親乃是江南總督,不但能於庶務,而且在學術上也有過不小的建樹,諸子百家都有涉獵,算學雖為小道,但卻通了國計民生,家裡先生也有精通此道的。她居於其間耳濡目染,想要學,資源何止比此時多出百倍?卻是從來也未想過自己有這樣的天賦,去攻克如此艱深偏僻的算學之道。
  
  說實話,李含光從前雖然不承認,但在心底,她以為自己是很笨的。琴棋書畫,比不過她的姐姐妹妹,處事理家之道,更是懵懵懂懂,不但自己不懂,也找不到人來教她。她雖有嫡女傲氣,面上不肯讓人,但心裡卻十分清楚:除了出身,自己說不上有什麼長處。
  
  可現在,一切卻都不一樣了,雖說這是很初級的課程,日後越學越艱深,也許她的天賦就有些趕不上了,並且現在,她等於是在和小了自己七歲的小朋友們競爭,就算居前也沒有什麼好驕傲的,但是……
  
  這種可以求學的感覺很好,這種有一條明確道路的求學生涯很好,甚至於這種求學本身的過程也很好。算學看似枯燥,其實一旦鑽研進去,那種巧妙的解題思路,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詭計,透過一道道題目和出題人周旋的感覺,令李含光感到了一種幾乎是從未有過的欣快與喜悅。
  
  慘淡的物質條件,與之相比似乎已經很無關緊要了。
  
  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間已經回了慈幼局,李含光輕快的腳步一頓,她回想著前世時常看到的那種漠然的面具,也是越來越熟練地給自己掛上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
  
  這種表情,從前她七妹剛到正院她母親身邊養活時,也是經常擺經常見的,對於大部分人都有很好的嚇阻效果。雖說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李含光也沒打算在慈幼局交什麼朋友。
  
  並不是她勢利眼,只是她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拿來社交。
  
  午飯剛過,許多孩童在院子裡玩耍,娛樂室裡的電視聲也傳了出來,「據我們統計,皇后陛下今年出席公開活動所穿的襦裙禮服一共四十二套,其中由纖繡坊出品的十三套,奪天工縫製的十一套,尚大家請問你怎麼看這兩者之間微妙的數字比例。」
  
  「我們都知道這兩間繡房在高級定製界也是一貫明爭暗鬥,甚至說競爭的火花都已經燒到海外去了,纖繡坊在海外關係上是得天獨厚,一向很受到魯國名媛青睞的。奪天工在這一步上就慢了一些了,現在奪天工的主要策略應該是力保國內市場不失,但很可惜從我們上半年的盤點來看,在國內市場奪天工也露出了頹勢……」
  
  李含光雖然不怎麼熱衷於看電視,但也知道這不是慈幼局慣看的頻道。現在一套絲綢襦裙,入門級別的都要八九千起,勞動階級的大家又更傾向於方便做事的褲裝,對慈幼局的女童來說,這種節目和她們的關係約等於零。
  
  果然,娛樂室裡空無一人,幾個女童在門口竊竊私語,看到李含光過來,都把眼神移開。這景象,不必看都知道有事發生。
  
  一頓飯沒回來吃,難道是這麼大的事?慈幼局就餐前雖然要點名,但那也只是虛應故事而已,局裡三十多個孤兒,每天總有些人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沒來吃飯的。含光之前不在於家吃飯,何嘗是不能留,不過是不想留而已。
  
  她有點納悶,卻沒打聽什麼。——打從張嬤嬤許她出去找於元正補習開始,含光在慈幼局裡就越發沒人搭理了。在這種封閉而沉悶的環境裡,連一點外出的特權都能惹來一致的排擠和仇視。現在除了李蓮湖以外,沒人會和她說話。就連李蓮湖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和她在公共場合有什麼過多的接觸。現在去問人,無異於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抱著書直接回了屋子,李含光一進去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李蓮湖的的床鋪和書桌有點太凌亂了。
  
  慈幼局的衛生工作還是搞得很好的,每天嬤嬤們都會過來檢查打分,分數過低要惹來訓斥,李含光不知道處處和嬤嬤們做對會有什麼結果,但她完全無意挑戰這個未知的禁忌,就她所知,所有別的女童也都一樣,李蓮湖自然也不可能例外,她年紀雖小,但個人衛生都不用李含光怎麼幫忙的,自己就收拾得很妥當了。
  
  但這會兒,她的床上,被垛也歪了,枕巾也亂了,桌上書本也被掃得亂七八糟的。
  
  ——看起來,就像是她在桌前坐著的時候,被人強行帶走了……
  
  含光立刻想到了剛才接收到的那些眼神,她還有什麼好不明白的?李蓮湖明顯是被人帶走了!
  
  說不定,還是受了她的連累……
  
  她什麼也沒有想,站起身就出了門。慈幼局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她不信還有人敢把李蓮湖帶出慈幼局去!一個個找,總是能找到的。
  
  的確,慈幼局並不大,三排小樓,第一排是辦公樓,肯定不會有人白目地去那裡鬧事,第二排是女童宿舍,目前也是靜悄悄的沒人說話,含光想了一下,下樓直接就從穿堂出去,走到了她基本很少到的第二個小院子。
  
  這裡也就是這具身體之前溺水的地方了,含光掃視了一圈並不大的院子,心裡也有些淡淡的不是滋味:慈幼局應該是從前的四合院改建的,後院裡的這一畝水塘,說是水塘,應該就是以前這戶人家的蓄水池。——西安府僻處西北,難免天旱,住戶難免都有儲水的習慣。
  
  因為最後一排底屋比較低矮,採光也不好,一樓是不住人的,只有二樓住了一些等待領養的男童——慈幼局的男童,只要不是有殘障的,基本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領養走。這會兒局裡就根本沒有健康男童存在,所以這排小樓是空置的,現在也是安安靜靜,沒有什麼人聲。
  
  含光一時難免有幾分失措,她甚至壯著膽子走到水池邊上看了一眼——深怕看到李蓮湖就浮在裡面。只是這一眼看去,卻是不免又怔了一下。
  
  水池裡的水並不是很髒,看來平時也是有做蓄水池使用的,清澈可以見底。
  
  而由肉眼判斷,池水的深淺應該是連李蓮湖都淹不死的,更別說含光了。
  
  重生以來,她一直有意識地迴避著此處,就是偶然經過,也不會在池邊多加逗留。含光現在才明白李局管為什麼一再詢問她真兇是誰——這個水池,就是真的失足跌落,只要能站直就絕對淹不死人的。
  
  她腦海裡頓時飄過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一個面目模糊的凶手,正按著這具肉身的頭,把小女孩的肩頸死死地按在水裡,直到她的掙扎漸漸地減弱了,才就勢將人掀入了水池中……
  
  王副局管和張嬤嬤也太大膽了!這哪裡是失足落水,最少都是個失手殺人!這樣的事,難道她們就想靠著哄她幾句,就這樣把事情給壓下來了?
  
  含光從小也生活在一個人命不大值錢的環境裡,她所生活的園林中,也不知埋葬了幾個花樣少女,但,在她從前的世界中,不值錢的那是別人的命,她自己的命,卻從來都是很值錢的……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含光忽然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在這絕對靜謐的環境裡,一點動靜,都能令神經十足緊張的她跳將起來。她扭過頭去,驚惶地做出了防禦的姿態,倒退了兩步,卻又差點被水池的邊緣絆倒,無需任何人的推動,都要跌進去了。
  
  好在踱過來的那位似乎並沒有和李含光為難的意思,她反而被李含光的慌張給逗笑了——李慈恩抱著手靠在一棵樹下,陰沉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雖然帶了濃濃的嘲諷意味,但已是足夠稀奇了。
  
  「推你進去的人又不是我。」她用下巴努了努水池。「你怕什麼?」
  
  含光腦子裡頓時閃過了好幾個念頭,但她沒有多加考慮,就說了實話。
  
  「我不是很記得了。」她含含糊糊地說著,沖水池的方向揮了揮手。「再說,我不是被人推進去的……應該是被按進去的。」
  
  她疑惑地掃了李慈恩一眼。
  
  李慈恩聳了聳肩,「你覺得我有這個力氣嗎。」
  
  這倒是實話,李慈恩看起來的確不像有這個力氣的樣子,她們倆的年齡差距並不大,而李慈恩也並沒有特別高壯。
  
  而且從她的表情來看,架走李蓮湖的人應該也不是她。這個慈幼局裡雖然有拉幫結派的現象,但卻並沒有形成很嚴密的組織。李慈恩或者可能呼朋引伴地把李蓮湖欺負一頓,事後也絕不會有人出去告密,但要說她能指使人看著李蓮湖出來和含光談條件,那也是有點太離奇了。
  
  「你知道蓮湖在哪嗎?」含光現在已經沒心思去考慮她的姐姐妹妹會怎麼辦了,她直接問,「你知道是誰推我下去的?」
  
  「誰害你我不知道,」李慈恩面上頗有些深沉之色,「至於誰帶走蓮湖……局裡除了我,還有誰敢這麼囂張?」
  
  不消一秒答案就出來了:李永寧。除了她,還有誰?
  
  李慈恩為什麼會出來提示她自然也很明白了,這兩人一直都是龍爭虎鬥的,含光在張嬤嬤跟前又還頗有些體面,李慈恩自然樂見雙方爆發衝突,李永寧遭受打擊。
  
  她很熱情地提示含光,「你最近和於元正走得太近了。」
  
  別看李永寧人高馬大的,她今年也才六年級而已,不過比含光和於元正大了一歲。十二歲的姑娘,早熟一點的,已經是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了。於元正生得挺秀氣的,在西安府這樣的地方,算是難得的白面小生,雖然還是個孩子樣,但因為成績不錯、形象不錯,惹來別人的喜歡也不奇怪。
  
  含光不禁一陣無語,她有種自己在看電視劇的感覺,更討厭的是她還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角色——最討厭的是,這種層次的勾心鬥角,以前她連喫茶都不願意拿來配,現在身處其中了,反而還覺得挺吃力的。
  
  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含光直接問,「她們現在哪裡?」
  
  李慈恩比了比二樓的一個空房間——「老育嬰室裡。」
  
  她看起來是不想和含光一起去營救李蓮湖,含光也沒有邀請她參與的意思,她旋風一般地捲上了二樓。
  
  都無需刻意營造氣勢,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和這種人勾心鬥角,含光心裡便充斥了一股說不出的怒火,走上二樓猛地推門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一句,「我已經告訴張嬤嬤了!」
  
  畢竟是以大欺小,還要再部署策略那就有點大材小用了。含光一句話,一群人都回過頭來,露出了被迫在人群中央的李蓮湖。
  
  小姑娘辮子蓬亂、面色慘白,看來猶有些狼狽,但卻硬挺住了沒掉眼淚。含光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外帶,「走,去見嬤嬤!」
  
  一屋子人沒一個敢攔的,全看著李永寧——可李永寧平時雖然還敢於和李慈恩頂嘴呢,這會兒卻是被含光壓住,有點聳了:慈幼局孩子們的紛爭,按理是沒有人會去告嬤嬤的。含光第一句話就無視了規矩,別人倒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她了。
  
  含光當然卻沒有帶她找嬤嬤的意思,她牽著李蓮湖直接進了一層辦公樓,但卻沒往二樓走,而是在二層樓梯間停了下來。
  
  李局管不在,王副局管和張嬤嬤的性子她已經很清楚了,現在過去告狀,可能會讓李永寧得到一次訓斥,但這終究不痛不癢,在雙方已經結下仇怨的情況下,李永寧有大把時間繼續欺壓她和李蓮湖。
  
  「她們打你沒有?」她悄聲問李蓮湖。
  
  小姑娘搖了搖頭,掀開襯衫給含光看——襯衫底下紅紅的都是淡淡的掐痕,但卻沒有什麼青紫。李永寧畢竟還是不敢過分,她也懼怕李含光去告嬤嬤。
  
  但即使是這樣,含光也是看得一陣憤怒,她搖了搖頭,壓下了心底的怒火。
  
  「她們說了為什麼沒有?」
  
  李蓮湖又搖了搖頭,她細聲說,「以前經常這樣……也用不著說為什麼。」
  
  是啊,孤兒就是孤兒,人家看你不順就是一頓掐,似李蓮湖這樣的小姑娘,除了受著,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含光壓抑著火氣,輕聲細語地說,「你這一次應該是被我連累了……對不住,我沒想到她們會這樣做。」
  
  李蓮湖拚命搖頭,她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揪住了李含光的襯衫,抬起頭看著她,細聲說,「多謝你來救我……」
  
  這雙黑嗔嗔的大眼睛,一下就撞進了李含光心底很柔軟的一處地方,她突然很為李蓮湖難過。這麼漂亮清秀、這麼懂事的小姑娘,本來應該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的,她本不該被這樣隨隨便便的對待,誰有什麼氣,都能往她身上踹一腳。
  
  「不要這樣說。」她情不自禁地道,「以後你跟著我——我來照顧你!」
  
  雖說在之前一個多月裡,李蓮湖本來也就和小尾巴一樣跟著她,可含光卻並沒有和她發展友誼的意思,她自知能力有限,自己要在這世上活下去,都已殊為不易,要再多照顧一個人,也實在是有些力有未逮。
  
  可這句話說出口以後,不知怎地,她卻覺得心裡實在也是一鬆。——雖然現在是她來照顧李蓮湖,李蓮湖並沒有什麼可以回報她的地方,但能有一個人可以一起依靠著走下去,到底是令她有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踏實感……
  
  李蓮湖的眼睛也微微地瞪大了——這孩子心思內斂,不論什麼事,似乎都難以令她有太大的反應,然而,她揪著襯衫的手,卻是不知不覺間揪得更緊了些,而抿緊的雙唇,也隱隱地透出了她的心情。
  
  「時常欺負你的人,除了李永寧還有誰?」含光也沒和她繼續說這事兒——有些事,自己心裡下定決心也就夠了。她領著李蓮湖往樓下走。「李慈恩?」
  
  李蓮湖搖了搖頭,說了幾個人名,有些人是開學就要去上職校的大女孩,有些人李含光還挺熟悉的,都是比她小幾歲的女孩子。
  
  這其中也就是李永寧的名字最顯眼,其餘人等,都不必過多操心。不是即將要離開慈幼局,就是年歲比李含光小,可被她完全壓住。
  
  兩人手牽著手走進了女童宿舍,李永寧和她的黨羽正等在樓梯口,她們全都密切地注視著含光二人,但卻沒人開口。樓梯口的氣氛,可說是略有幾分詭譎。
  
  在如此的注視下,李蓮湖的手不免微微地僵硬了起來,含光便用力地捏著她,在一群人的注視中仰首挺胸地走上了樓梯。
  
  李永寧從頭到尾都沒有勇氣阻止她。
  
  ——從她們站立的位置,可以方便地看到第一棟樓的樓梯口,李含光和李蓮湖明明白白,就是從辦公樓層下來的。她們去辦公樓層是做什麼去的?恐怕不需要太好的腦子也能猜得出來。
  
  進了兩人的宿舍,含光便告知李蓮湖,「她們肯定以為我們去見張嬤嬤,之後一陣子,應該都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肯定是光顧著害怕張嬤嬤她們了。」
  
  這裡面的道理,李蓮湖也是明白的,她瞪大了眼,「所以姐姐帶我過去樓梯間坐著……」
  
  一點心機而已,李含光可沒有和她一起讚歎的興致,她乾脆利落地說,「但這也緩不得多久的,這一陣子,你躲著她走,一個人呆在屋裡的時候,把門給反插上。」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我會找機會把她給——」
  
  李蓮湖頓時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在這一瞬間,她有了一點符合年紀的天真,李含光看著,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過了一會才說,「我會找機會把她給趕走的,在機會到來之前,咱們先韜光隱晦一陣子吧……」
  
  忽然間,她又想到了一個熟悉的故人。
  
  啊,她的七妹,在出手之前,永遠是那樣的低調,她是把韜光隱晦這四個字,刻到自己的骨頭裡去了……
  
  雖然很羨慕七妹的胸有成竹、從容不迫,但李含光卻知道,七妹的風格,她永遠都只能仿,不能學。她自然有她的性子,江山易改,肉身都能換,恐怕本性,卻始終難移。
  
  今日的韜晦,不過是形勢所迫,他年風雲際會時,她也自然有她的活法。
  
  在此之前的一切低調,一切努力和一切汗水,為的,也都是他年風雲際會時,她可以攫青雲之末,從此飛揚跋扈、浪蕩逍遙。
  
  機會是一定會來的,她所欠缺的,只是積累的時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5 AM

第8章 開掛

  生活畢竟不是戲劇,不可能永遠高潮迭起。大部分時間,人們總還是平平淡淡地度過日昇月落。李永寧的挑釁本來也只是慈幼局中很尋常的一幕,她既然被含光利用張嬤嬤嚇退,那麼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起碼,在李永寧心裡是這樣的,她不過是反常地沉默了幾天,在張嬤嬤沒找她談話以後,便又一如既往地活躍了起來。
  
  含光也暫時無暇顧及李永寧,她正集中全副注意力去攻克眼前的又一個難關。
  
  開學,一直都是學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對於含光來說就更是如此了。每天早出晚歸的學校生涯,也意味著她和這個世界接觸的時間大大增多了。——雖然她的活動範圍還只集中在慈恩小學附近,但起碼每天早晚步行上下學,都是一次和社會集中接觸的大好機會。自行車,汽車、公車,甚至是藏在地底下的地鐵,天上飛的飛機……這些東西,含光大多數隻是在電視裡看過,如今或者是坐過,或者是摸過,又或者是仰頭看著它從天空中飛過,開學不到一週,她儼然是和這個社會又融合了一點。
  
  值此海綿一樣吸收知識的時刻,李永寧之流根本就不在她的考慮內了。畢竟,除了學校以外的知識,學校以內的課業才是她要考慮的重中之重。
  
  國文不必多說了,五年級下學期開始教授的文言文,比她看過的課本要艱深一些,但最多也就到《世說新語》裡比較淺顯的級別。詩也不過讀到《童趣》而已,在她那個時代,一般九歲的孩子都已經脫離《百家姓》、《千字文》,開始往《論語》進軍了,追求的乃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境界。含光唯一的問題就是她還不是很良好的拼音基礎,還有一些古今的語音變化,至於別的,那都是秒殺級別的。
  
  算學的話,五年級下學期,幾何學的內容便更加多了,有許多作圖的課程也是新開的,這些新鮮的符號和角度,她之前在於元正那裡只是見識到了一些皮毛,雖說要花費精力,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李含光去世的時候年紀不大,腦子還很活泛,正是吸收知識的最佳時間,再加上她畢竟比一般的孩子多了幾分成年人的自制力,在一頓惡補以後,已可以輕鬆跟上小學的課業進程。
  
  這兩門主課,看來到小學畢業都不會給她帶來什麼麻煩,含光就把注意力轉向了副科——她現在在琢磨的事,如果被別人知道了估計都能噁心得吐出來。
  
  含光在考慮她該挑選哪門副科來一鳴驚人。
  
  之前說過不會參與楊善榆算學競賽,她是很認真的。第一個,於元正若要考桂樹中學,楊善榆算學競賽是他唯一的機會,搶不搶得過是一回事,去不去搶是一個態度的問題。不論於元正想不想考,她都不會在這件事上去和他搶風頭。第二個,算學畢竟是她剛剛涉獵的學科,根基未穩,要取得佳績,少不得得花費大量的功夫。但除了算學以外,國文、音樂、書法、繪畫還有於元正、韓氏壓根沒提起的女紅、馬術,在這個年齡段,她都是欺負小朋友的節奏。問題只在於她怎麼能合情合理地冒出頭來而已。
  
  一個孤兒院的普通孤女忽然間擅長彈琴吹簫,估計都會被人懷疑是鬼上身了。同理還有繪畫、女紅和馬術,都是需要大量練習和特定材料的,馬術就不說了,含光早瞭解過,現在一匹寶馬的價值和她那個時候差不多,基本都不是貧民能接觸到的高貴物事。繪畫、女紅在取得成果之前都會出現大批量的習作,而且技法的發展也都是有脈絡可循的。她若是虎口奪食,從別人口中奪去了這個加分項,別人質疑起來的話,她拿不出習作啊。一張繡屏起碼要三個月時間來做,一幅畫也需要一盤顏料來畫,她上哪去快速製作成品?
  
  思來想去,唯獨能容得下她大放異彩的,也就是書法一項了。先把才女的名聲給打出去了,日後砍瓜切菜般地給自己爭取額外加分,收到的質疑聲自然也就小得多了。
  
  至於她是如何從一個鋼筆字都寫不明白的差生變成書法達人的……這個問題含光決定先不去細想。
  
  很快,開學已有半個月了。含光充分地把握在學校的每一分每一秒來完成慈恩小學說不上繁重的家庭作業。她幾乎沒有經過什麼努力,就很輕鬆地掌握了目前這幾門課業的進度。如此驚人的變化竟沒有惹來議論,說起來還要得益於這具身體原主的零存在感。原來的李含光在同學裡居然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連同桌都和她沒話說。就是現在,她在角落裡埋頭寫作業的身姿都沒有引來任何一點多餘的注意。
  
  李含光雖沒刻意去瞭解,但畢竟慈恩小學也不大,她又起碼還算是有點城府和觀察力的,無需特別留意,也很快瞭解了幾個熟人在慈恩小學的境況。
  
  李永寧、李蓮湖都在慈恩小學就讀,李永寧六年級,李蓮湖一年級。她們在學校裡毫無例外都屬於乏人搭理的那種孤僻同學。
  
  也不是說就有什麼孤立、欺凌舉動了,沒有,只是單純的漠視。也許是慈幼局的孤兒不知道如何和外人溝通,也許是同學們也不知道怎麼和這些特別的存在相處,慈幼局的孩子在慈恩小學絕對是自成一派,頂了天能和同桌之類的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要說打成一片那是不論哪個人身上都沒發生過的。
  
  含光也無意打破這個慣例,她繼續努力做作業,鋼筆墨水用得比別人快好幾倍,去領的時候還被張嬤嬤說了,「又不是天天都上書法課,墨水怎麼用這麼快。」
  
  書法課一週也就只有兩節,一節上硬筆書法,也就是鋼筆書法,還有一節上毛筆書法。平時人們都用一種新科技發明的『水筆』寫字,更新的還有圓珠筆等等,這些筆雖然上不得檔次,但架不住方便。用慣了兩種筆,連鋼筆都有很多孩子用得坑坑絆絆的,一到書法課上就到處亂甩墨水。毛筆課那就更不必說了,學校都要求孩子們自備罩衣的,免得四面八方甩來的墨汁把衣服染得成純黑色。
  
  只有那些真正的殷實人家,現在還保持了用毛筆手書信件的習慣,這樣人家的孩子,才能自如地運用毛筆寫出大字,理所當然,精誠金石競賽的頭名,也就是為他們準備的了。
  
  楊老師心不在焉地在教室裡巡視了幾圈,心裡還想著今年的精誠金石競賽——慈恩小學地段不是很好,大雁塔在老城區裡畢竟是稍微偏僻了點,這裡傳統住戶都是平民百姓,時至今日還有誰會用毛筆寫字?年年精誠金石,慈恩小學都是墊底丟人的。這關係到楊老師的評等和束修,雖說一時也無計解決,但稍微惆悵一下那還是要的。
  
  手上還滴著一點墨水——剛才被張良宇給甩上去的,死孩子越來越淘氣了。楊老師的視線在一張張大字上飛了過去,他越看越有些傷感。
  
  古人謗字書為『筋書』、『墨豬』,那好歹還是字,眼下看到的這些,連字都不算,鬼畫符都要勉強,很多人都直接寫成一團墨了——偏偏還都是屏息靜氣極為用心,叫人還不好多說什麼。起點就這麼低,也只能是這樣了,還有什麼辦法?
  
  正這樣想著,楊老師的眼神忽然間不經意地掠過了一副碑帖。
  
  是的,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他的眼睛已經自動地識別出了類別:這不是大字貼,不是描紅貼,而是一張正兒八經的臨摹碑帖。
  
  大字,是打了大大的格子,一張紙只給寫四到八個字,描紅,是在紙上勾勒了紅格,練習者只要填滿那就成了。臨摹碑帖,用的是一張長方形的宣紙打了豎條,照著碑帖一個字一個字地臨摹,不能描,必須看著寫。
  
  小學生能臨摹碑帖,就算是在飽讀詩書之家也是不錯的成就,畢竟現在課業多了,分散了精力,書法終究只是修養的一種。不可能全力專攻。一般寫大字要寫三年,描紅小字描到五年級以後,進展不錯的就可以脫稿來臨摹了。至於寫出一手漂亮秀氣的字,按現在的進度來說那都是高中生才能達到的水準了。
  
  楊老師先本能地點了點頭表示讚賞,而後,他反應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吃驚呢,眼睛又回饋給他一個信息。
  
  這個女學生桌面上乾乾淨淨的,除了文房四寶以外沒有別的書本。
  
  也就是說沒有原帖……她不是在臨摹,她是在默寫。
  
  楊老師現在的心情已經完全不是吃驚可以描述的,他張大了嘴,停在了桌前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妍美流變的行書。
  
  蓋聞二儀有像。顯復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
  
  這個女學生彷彿壓根沒留意到楊老師的視線,她還在專注地寫,稚嫩的脊背挺得和小松樹一樣,手肘懸空,快速而流暢地寫:是以窺天鑑地,庸愚皆識其端。
  
  剛才還在為書法競賽煩惱的楊老師,現在卻有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這……這是《聖教序碑》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6 AM

第9章 楊老師的良心(上)

  楊老師的眼神停留在含光背上,就像是一根刺,刺得她怪不舒服的,很想扭肩擰背,緩解一下這隱隱的刺痛。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得她近乎是本能地摒棄了心中的雜念,幾乎是抱著虔誠的心情,繼續書寫著大唐時傳承下來的名碑貼。
  
  說來也是好笑,當年開始練字,只是為了和她那小小年紀就刻苦得近乎妖孽的七妹慪氣,可練著練著,卻是練出了樂趣,書法成為了她前世最拿得出手的特長。甚至因為書法的出眾,她也曾得到父親的看重,激起了他教女的興致。在繁忙的公務中,她父親也曾抽出幾個下午,指點她臨摹特地從西北搜求來的幾張名貴碑帖,含光到現在都還記得父親的聲音,「飄若游雲、矯若驚龍,書聖是剛柔並濟,可稱二絕。我也不指望你能兼收並蓄,你能把書聖的柔給學去了,再兼上一二分的剛強。當今天下女子書法,能比得過你的那也不多了,要學王右軍,別的碑帖多有偽作,你且先把《聖教序碑》臨熟了再說。為人處事,最難得持之以恆,王右軍學書,墨染青池,我且看看你能染黑幾缸水吧。」
  
  王羲之的傳世名帖不少,但最有名的還是集眾帖鐫出的《聖教序碑》,當時只是這個碑帖,她就學了兩年。此時一提筆,昔年往事頓時紛至沓來,佔據了腦海,前世那鮮亮的錦繡、潑天的富貴、含糊的笑語,彷彿都回到了眼前……含光是真的寫進去了,等她回過神來時,一張紙已經寫完,而楊老師也已經站在她身邊很久了。
  
  快放學了,同學們雖然也投了好奇的眼神過來,但這份好奇可比不上對放學鈴聲的渴望。既然楊老師已經停留在含光身邊很久,課堂秩序也就不那麼良好了,許多學生們都在交頭接耳地說著小話,教室的這個角落並沒有吸引多少注意力。含光也就很平常,甚至是有幾分吃驚地看了楊老師一眼——她演技不好,這幾分驚容,真是準備了好久才敢露出來給楊老師看到。
  
  楊老師卻也早度過了最開始的震驚期,現在他看著含光的眼神已經是帶著深思了。
  
  「這個碑,你知道叫什麼名字嗎?」他問含光。
  
  「《聖教序碑》啊。」含光很自然地回答。
  
  下課鈴聲響了起來,楊老師深深地看了含光一眼,「你和我到辦公室來。」
  
  放學期間,大部分老師都已經下班回家了。辦公室裡空落落的,只有幾個留堂的學生在聽班主任的訓話,楊老師沒有留下來和同僚寒暄,他急匆匆地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隨手清了一下桌子,便鋪排開了自己的文房四寶。「你用這套寫幾個字我看看。」
  
  學生練字,能用多好的筆?筆鋒乾澀、劈叉都是很常見的事,就是紙張,也用的是便宜的麻紙。楊老師自己的這套文房四寶,起碼是有點名堂了,含光端詳了一下:硯台用的居然是洮河硯,如果不是近年來洮河硯跌價了,那楊老師的家底可不容小視,墨是新墨,味兒卻也不錯,比她用的罐裝墨汁要好得多了,筆是狼毫,紙看來也是上好的正宗宣紙。楊老師衣著簡樸,穿的是老師們常穿的青布直綴,不想這一套文房四寶倒是大見身份。
  
  雖說指尖已經是有點發癢了,但含光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磨墨的衝動,她故作無辜地看了楊老師一眼,「老師,我沒磨過墨……」
  
  楊老師拍了自己額頭一下,「噢,我都忘了,你們都用的是盒裝的方便墨汁。」
  
  他搖了搖頭,也不教含光,自己麻利地就挽袖子開始磨墨了,不多時便得了一泓墨水,給李含光出題,「就寫大秦盛世、並蒂花開八個字。」
  
  含光看了楊老師一眼,心裡也是若有所悟了,她雖然有意要寫得差一點兒,但當著楊老師的面也有點緊張,不知該如何把握分寸,索性就隨意著筆,做出完全懵懂無知的樣子,按著楊老師的要求把橫幅給寫了出來。
  
  楊老師已是看得一臉訝色了,他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看了李含光一眼,又去辦公桌前翻閱了一下作業,估計是想找出李含光原來的作業做對比。——不過剛開學,書法課都沒佈置過作業呢,找找到底也只能放棄了。
  
  「我記得你以前寫字沒這麼好吧!」他問李含光。
  
  「我現在寫得很好嗎?」李含光故作驚訝。
  
  ……楊老師無語了。
  
  「你住在附近嗎?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下班?」他決定直接和李含光的家人溝通。
  
  這個清秀的小女孩卻平順安詳地回答。「我是孤兒,老師,就住在皇家慈幼局裡。」
  
  楊老師這才留意到她的名字,他脫口而出,「哦!你是在含光門被撿到的啊?」
  
  孤兒隨天家姓自然姓李,含光說的是她在哪裡被收養的。李蓮湖、李慈恩的名字都是這麼來的,事實上李慈恩很可能就是在慈恩小學門口被撿到的。
  
  含光也算是證實了心裡的一個猜測,她點了點頭,默認了楊老師的說法。
  
  楊老師也沒有為自己點破李含光身世,可能刺傷了小女孩玻璃心的事道歉,事實上,他正在盤算一個很不錯的主意。——這個主意也就是剛才,在知道了李含光身世以後才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可他卻是越想越覺得可行,越想越是興奮。
  
  「走。」他不由分說地站起來,拉住了李含光的手,「我們去慈幼局找你的——」
  
  「我們都是嬤嬤們在管。」含光提供信息。
  
  楊老師噴了噴鼻子,「老媽媽們?他們可管不了事。」
  
  他又停下腳步,皺著眉頭想了一下,便說,「你等等啊。」
  
  當下就掏出手機(又一項令含光驚異了很久的新發明),摁了幾個號碼。
  
  「修文,問你件事,慈恩小學邊上那個皇家慈幼局還是你表嫂在管嗎?」楊老師嗯嗯了幾聲,「是,我有點事找她——行,那你幫我打電話問問,她要是在家,我直接帶人上她家去談。」
  
  還真是坐言起行啊,一點緩衝都不打的。
  
  含光多少也明白了楊老師的打算,不過,這盤算對她自然是只有更有利的,她也就繼續端著一臉的懵懂,看楊老師在那張羅了。
  
  這個修文很快就把電話給打回來了,楊老師又直接給李局管打了個電話,便領著李含光出了學校,自己開出一輛車來。
  
  「上車吧。」他笑著對李含光說,「我帶你去你們李局管家裡蹭飯。」
  
  #李含光上回坐車那還是從醫院回慈幼局的時候了,那坐的還是又高又大的公車,頭一次接觸這樣比較玲瓏小巧的私車,難免左顧右盼,伸手想要摸汽車香水,可手指動了一動,發覺楊老師眼角餘光正瞥著她,又有點不好意思,訕訕然地把手給收回去了:雖然她現在什麼也不是了,但到底還算是總督家的女兒,就是見著了新鮮物事,也不能這麼大驚小怪的……
  
  楊老師卻很寬厚,他含笑說,「很少坐車吧?以後就習慣了,坐車不要盯著香水,多看看窗外,不然一會暈車呢。」
  
  又問李含光,「去過你們李局管家裡嗎?」
  
  李含光搖了搖頭,楊老師說,「你們李局管家比較有底蘊,住的房子好。她丈夫是誰你知道嗎?」
  
  含光承認她對李局管近乎一無所知。
  
  楊老師就給她科普,「你們李局管嫁的就是桂花奶業的董事長。」
  
  含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楊老師有點吃驚了。「你沒喝過桂花牛奶?桂花飄,牛奶香……」
  
  含光現在可以肯定楊老師家境也不差了,她咳嗽了一下,儘量藏住笑意,很自然地告訴楊老師,「老師,我們早上都喝小米粥配饅頭,有白面饅頭都很好了。桂花牛奶多少錢一瓶啊?」
  
  「……四塊多吧。」楊老師一臉震驚,半晌才喃喃了一句。
  
  他看著李含光的眼神,就又充滿了一種新的疑慮:連牛奶都喝不起的慈幼局,是怎麼培養出李含光這麼一個書法小天才的?
  
  過了一會,楊老師的思緒從自己的事業上忽然又轉到了李含光的生活上,他想到了李含光的那句話:有白面饅頭都很好了。
  
  這麼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平時就喝點小米粥,吃點雜面饅頭……這也太慘了。楊老師要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簡直眼圈都要紅了,他在心裡暗下決心:就是為了李含光,也非得把自己的想法貫徹出來不可。要是桂太太不願意配合的話,少不得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楊老師,聽見李含光問他,「老師,你是不是剛參加工作沒多久啊?」
  
  楊老師模模糊糊地就回答,「嗯,第一年。」
  
  回答完了,好像覺得剛才李含光的聲音裡充滿了笑意——他狐疑地掃了李含光一眼,卻又什麼都沒看出來。
  
  西安府老城區不是很大,不多會車就開到了目的地,楊老師讓李含光先下車,他自己把車開去停了,回來就見李含光站在巷子裡左顧右盼,見到他便好奇地問,「老師,這裡原來是不是將軍府啊?」
  
  「你怎麼知道呢?」楊老師領著李含光上前摁門鈴。
  
  這還不簡單?所謂文東武西,以鐘鼓樓為中軸線兩邊的話,西安府官衙也就是省政府肯定是在中軸線上的,剛才他們開車經過的時候含光已經發現了提督衙門的後世之身——西安府大禮堂。大禮堂坐北朝南,左側也就是城西面最大的衙門肯定就是將軍府了,在她那個時代,西北戰事頻繁,將軍衙門不可能規模太小的,而且必定是常設衙門。再說,看看門釘、石獅子、門當什麼的,還有李局管夫家的姓氏,多少也能猜出來這是哪兒了。——在她那個時代,桂家可是牢牢地把持著西北軍事,西安府裡桂家人住的宅子,規模又這麼大品級這麼高,不是將軍府是哪兒呢?
  
  「……我瞎猜的。」含光吞下了一肚子的話,忍辱負重地說。
  
  「挺會猜的嘛。」楊老師摸了摸含光的頭,「進去吧,運氣好的話,咱們還能混一頓桂家家宴吃。」
  
  見小女孩瞪大眼望著自己,他哈哈一笑,「沒事,運氣不好混不到飯的話,老師就帶你去下館子。」
  
  好容易遇到這麼個書法的好苗子,他是真心起了要收徒的念頭,楊老師現在對李含光充滿了同情心和保護欲,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讓李含光體驗一下正常的孩童生活。起碼,得讓她嘗一瓶桂花牛奶才算是對得起楊老師現在正隱隱作痛的良心——要知道,從小到大,楊老師的牛奶就根本沒斷過頓的,他是從來也沒想過世上還有人連牛奶都沒有嘗過一口。
  
  而他萬般同情的李含光,現在正左顧右盼地打量著院子裡的陳設,看了半天,她暗地裡撇了撇嘴:雖然這時代科技進步了,可審美卻真是不敢恭維。屏風擺在門前,那是因為以前大門常開所以遮掩一下院子,現在大門都不常開了,還擺個屏風,本身就挺多此一舉了。卻還非得要選個大理石山水紅木框屏風……也真是夠庸俗的了。
  
  在心底狠狠地鄙視著將軍府的品味,含光對楊老師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儘量雀躍道,「好啊好啊,有好東西吃嘍。」
  
  楊老師看在眼裡,心底又是一痛:可憐這孩子,畢竟是沒吃過幾頓好的……
  
  他也沖李含光很和藹、很輕柔地笑了笑,兩個人於是就這麼和諧地向著迎出門外的李局管走了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07 PM 編輯

第10章 楊老師的良心(下)

  含光前世出身名門,她父親雖然是江南總督,但老家卻在西北。在她那個時代,和把持了西北軍事的桂家,也是相互交映的名門世族。既然有同鄉之誼,她對桂家的情況,也是比較瞭解的——在她驟然去世之前,她的七妹,還正和桂家的宗子議親呢。含光也是多少聽說過這個鬼面將軍的名聲的,只是自她穿越以來,要煩惱的事實在多不勝數,而特定時代的幾個特定人物,要追尋其下落,又豈是那麼簡單的事?終究不論昔年際遇如何,他們都早化作了塵土,再深究又有何意義?含光試著努力了一把,卻也沒在身邊得到過什麼線索和信息,便將此事束之高閣了。
  
  不想,今日卻是走到了桂家舊宅,更是影影綽綽地發覺這兩週來也見慣了的楊老師,身份也沒那麼簡單,含光一時也是有些說不出口的古怪感覺。仿似前世的幻影,又重疊到了今生。雖然眼看著的是站在門口的李局管,但她眼前浮現的,卻是數百年前,這將軍府內車水馬龍、衣香鬢影的奢遮場面。
  
  那時候的桂宅,又豈是如此容易進的?縱有人帶著,女子輕易也不能從正門進,更遑論如此站在二門外迎客了。走在這條青石甬道上的,多數都是朱紫之輩,他們面上雖然表情各異,對宅子的主人,卻往往都帶著盛大的笑容……
  
  「小生見過李局管。」楊老師對李局管拱了拱手,他的表情要比和含光說話時慎重一些,談吐也更有古意了。「初次見面,多承修文牽線了。在下楊毓連,家父是學政廳高等教育處處長楊諱啟文。」
  
  李局管笑了,「早聽修文說過了,這個輩分也不知道怎麼論,說起來我和令尊也是見過的,都是平輩。可這麼一來,你和修文又是錯了輩了。」
  
  楊老師忙說,「各論各的,各論各的。局管和我父親是同僚,我當以長輩視之。」
  
  以李局管的隨意來看,她的確是把楊老師看作小輩,楊老師做出這樣的態度,是很合適的。他雖然一團天真浪漫,但這時卻說得上是談吐有度。含光心裡多少有數了——繼良海善慶,大英啟毓流,從排行上來看,這一位應該是西北楊家的十幾世孫了。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沒進寶信中學執教,而是落入了慈恩小學中。
  
  「還叫什麼局管啊?」李局管沖含光隨意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招呼過了。「叫李阿姨吧——說起來,你父親也是夠避嫌的了,你好歹也是國子監的高材生,怎麼連寶信中學都不讓你進,要把你發到慈恩小學?」
  
  楊老師的笑容有點發苦,「年輕人總是要吃點苦,鍛鍊一下的。」
  
  雖然宅邸外表,也許和兩百年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內部卻已經是十分現代化了。含光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幾處燈飾,恰到好處地給庭院提供了光源,夜色中燈火處處,很容易能看得出來,這處巨大的桂家宅邸,內部還是住滿了人口。
  
  含光也算是藉由於元正接觸了一下這時代的平民百姓,由於不再種地的關係,兒女數目多寡,好像已經不太重要,再加上房價走高,多一個兒子就要多籌措一處房產,平民百姓們多數都是生育兩個就到極限了。在如今這種四口之家比較盛行的社會環境裡,大家大族的底蘊,倒是越發容易顯示得出來了。就是李局管,在慈幼局裡穿得和一般的婦人沒什麼區別,都是上衫下褲的工作服,可在自己家裡就算是露出真面目了。一襲襖裙半新不舊,看著怪家常的,可含光掃了一眼便看出來了:這是織金雲紋蟒緞的一套料子。在她那個時代,不是有品級的命婦,還不能穿著這個。
  
  她忽然覺得李局管實在也很有意思,身為如此衣食無憂的貴婦,卻是試圖在慈幼局裡和低等管事僕婦們周旋,而且看其態度,進展還不是很順利的樣子。這好像不是她理解中一般貴婦的行事邏輯。
  
  「年輕時候多吃點苦也是好的。」李局管自然不會留意含光了,一邊和楊老師隨口寒暄,一邊把他們帶上了一條偏路,從宅子的中軸線判斷,這裡應該是府裡左翼的一間偏院,位置不差,但卻不是中軸線上的左正院——李局管一家很可能不是元帥府裡的話事人,甚至都不能說是很有份量的住戶。正院屬於家主居住,左、右院子,一般都是給嫡長子、嫡次子居住的,起碼在含光那個時代是如此。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以含光對世事的理解來說的話,她也無法接受一屆商人住在將軍府的正院裡。楊老師的父親都是學政廳裡的處長了——據她理解,起碼也是正七品、正六品的曹官,他的做派也不過如此,李局管從派頭上來說比楊老師還奢遮,架子也比楊老師還大,她背後肯定是有比一個桂花奶業更牢固的靠山吧。
  
  哎,這些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含光到底還是收斂了八卦的心思,自嘲地一笑——她父親昔年是天下一品不假,可現在的她,別說正六品、正七品的官員了,連個吏員都要仰望的,還有什麼資格去瞭解這麼上層的遊戲?遇到楊老師,都已經是她的運氣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了一個寬敞的小院子,院子裡幾間屋都亮了燈火,隱約還能聽見孩童的說話的聲氣——聽起來,李局管的孩子年紀和含光也差不多。不過她並沒有引介孩子們給楊老師認識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他們帶進了客廳。
  
  稍事寒暄以後,李含光被賜予一個蘋果抱著啃,早有些迫不及待的楊老師一欠身,道出了來意。「李阿姨接手慈幼局也有三年多了,這三年來,慈幼局的改變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和從前比,那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含光微微一驚:難道以前還能更差?
  
  李局管不動聲色,「其實也不能說是我管得好,那幾年打仗,的確物價也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楊老師又稚嫩吹捧李局管幾句,遂道,「就是慈幼局的孩子學習成績都只是平平——畢竟是條件有限,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小侄今日,是發覺了含光這株好書法苗子,也不忍心她就這麼埋沒下去了,所以特地來和阿姨商量一下含光以後的教育問題。」
  
  翻譯:你接手慈幼局三年,還沒有什麼成績出來。正好我也需要一點成果方便日後提拔,現在李含光書法天分超群,你我二人不如合作栽培,等她得獎,兩人都有政績,實在一雙兩好,是樁合算的買賣。
  
  比起她前世見識的那些太太小姐,只懂得拐一個彎說話的楊老師簡直就是在講大白話。連含光都不必動腦子也可直接理解清楚,李局管自然也不會誤會他的意思,她面色一動,略帶驚異又頗富深意地看了含光一眼。「哦?我倒不知道她還有什麼過人的天賦呢。」
  
  楊老師做事也很直接,他請李局管端出文房四寶。「含光,你默寫一下《聖教序碑》給李阿姨看看。」
  
  李局管家的文房四寶就更高端洋氣上檔次了,灑金宣紙、古端硯、散發著松煙味道的老墨已用殘了一半,可見李局管是時常用它寫字的,再加上一筒大小不一的湖州筆……
  
  見獵心喜,用著屎一樣的爛筆寫了好幾天字的含光也是有些技癢,揮毫寫了幾個字,李局管面上已是閃過驚容。她首次正眼打量李含光,「你這一手字——哪裡學來的?」
  
  含光背誦已想好的答案,「暑假裡經常去碑林玩耍,聽別的遊客說,《聖教序碑》是千古名碑,再加上保存得最完好,就時常過去觀覽,回去試著寫了幾遍,漸漸地好像也學會了這樣的寫法。」
  
  李局管對慈幼局的規矩還是很瞭解的,她捉住了李含光話裡的小辮子。「局裡無事不是不准外出的嗎?你怎麼能經常去碑林玩耍?」
  
  含光祭出於元正。「我算學作業不會做,嬤嬤許我去找同巷子的於元正補習,做完作業以後……不願立時回去,就經常走到碑林逛逛。」
  
  碑林距離慈幼局和慈恩小學都不算遠,再加上開方遊覽,暑假裡也是遊人如織,李含光會過去趁熱鬧十分正常。李局管也是語塞了:說不定人家就是有這樣的天分呢?只是以前都沒被允許去碑林賞玩書法,所以一直都是明珠蒙塵。
  
  「你以前的書法作業——」她望了楊老師一眼。
  
  楊老師忙道,「比較中規中矩,也許是那時候還小,還沒開竅!」
  
  李局管啊了一聲,這下也釋然了,「說不定!她暑假裡出了個意外——」
  
  到底是還有點耿耿於懷,掃過李含光的眼神頗有些鋒銳,「都說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很多人都是出了一樁事以後這就忽然開竅的——還懂得去請教功課,說不定就是開在這學習上了。」
  
  「這樣的例子很多啊!」楊老師也亢奮起來了。「阿姨你看了新聞沒有,魯國一個少女,確診憂鬱症的……」
  
  含光沒有搭理楊老師嘴裡跑的馬兒,對自己通過了李局管這一關也沒什麼欣喜之情——這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若她所料不差,楊老師多少是有點想給她造勢的念頭,能放出自己這顆新星,對他的名聲也是有很大幫助的。此事需要李局管的配合,所以他才直接登門拜訪,李局管和楊老師都是很想在任上做出點成績的人,自己在書法上出成績,符合了兩人共同的利益。這裡頭就算是有什麼疑點,她的本事是真的,李局管又何必去尋根究底和自己的政績過不去?
  
  原本還在想著如何於繪畫上合情合理地出點成績,書法不過是鋪墊的一步,沒想到她運氣這麼好,居然遇到了楊老師這樣的貴人,第一步就把以後的路都給鋪平了。桂樹中學看來已經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她能考到水平線上,幾項加分賽的結果乃至被楊老師運作出的名氣,都能保證她踏入這所一流中學。若是運氣再好一點的話,也許這名氣還能護佑著她走到大學,也是說不定的事。畢竟,從中學入學試的模式來看,大學入學試,只怕也是實力和名氣缺一不可的……
  
  然而含光卻還沒有細想此點的意思,她現在主要還在猶豫一件事:要不要再提起暑假溺水意外的事。
  
  和她想得不一樣,水池之淺,已經排除了任何意外的因素。除了被人蓄意摁進水裡以外,她沒有別的溺水昏迷理由。李局管想必是深悉此點,才不願放棄追查此事,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都要第二次在她跟前重提這件事。若含光沒有看錯,以她名門小姐的傲氣來說,這算是很執著的表現了。
  
  李慈恩已經表示自己沒有害她的意圖,也的確博取到了含光的信任,那麼李永寧自然而然就進入了她的視野,她有這個力氣,看起來也許也有這個潛質。畢竟,慈幼局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大部分人只是很平常地活著而已。含光肉身的前主人更是一個非常平凡而沉默的小孩,幾乎不可能給自己招惹到什麼殺身之禍,除非就是撞上哪個惡霸心情不好,才會被那樣對待了。
  
  李局管對慈幼局形勢有瞭解的話,她只需要幾句輕輕的暗示和一些語焉不詳的提示,很有可能就會讓她認定了李永寧就是那個霸凌凶手。這件事非但沒有任何難度可言,而且還能乘勢結好李局管,向她證明自己之前不是蓄意不合作,而是的確記不起來了。
  
  而李永寧對李蓮湖做過的那些事,雖然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但也足夠含光把她記恨上好一陣子了。她有足夠的理由和能力,藉著李局管剛才的一句話口,把李永寧趕出慈幼局去。——若是蓄意摁壓含光入水的罪名成立,這麼危險的少女,含光有九成把握,李局管不會再讓她留在慈幼局裡。多半會隨著她的奪權行動,把李永寧和王副局管、張嬤嬤等人一道清除出去。
  
  但含光就是猶豫這一點。
  
  王副局管和張嬤嬤的去向她不關心,也不會同情,她們都是成年人了,經得住這個打擊,也應該被這樣打擊,蓄意謀害這樣的事都想抹成意外,這種愚昧已經算得上是瀆職了。失去這份職業,可能讓她們的家庭經濟出現困難,但影響不到她們的一生。
  
  但李永寧卻不一樣了,慈幼局已經算是人間的底限,從這裡出去的孤兒,除非和含光一樣及早就開始努力謀劃,又或者是天分智力過人。大部分時候她們要非常努力,才能在社會上立足,要用極大的力氣,才能擁有正常平民擁有的最基本資源:一個住處,一份工作,一些朋友,一個家庭。
  
  如果連慈幼局都呆不住了,要被排斥到更底層的地方去,李永寧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含光不能不想到她曾誤以為的那些出路,李永寧將來會不會需要出賣自己的肉體才能在這社會上活下去?又或者更慘,連肉體都沒法出賣?
  
  不是她看不起李永寧,實在她的外表也不是十分出色……
  
  她對李蓮湖做的事的確是很過分,但這是不是就能令她的一生就這麼沉淪下去?李永寧所有的本來不多,把這些都剝奪掉的話,她還剩下多少路可以走?
  
  含光有自知之明,她一直都不是個殺伐果決的角色,這一點曾在前世令她的母親極為不滿,大家閨秀,未來的世家主母,在必要的時候就是要狠得下心來。當斷不斷,徒受其亂。
  
  但缺點如果能改,就不是缺點了。儘管很清楚這一點,在情緒上來的時候也曾想做個殺伐果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但在下決定的時刻,她總是不能邁出這一步,她總是在不斷地想:雖然她冒犯了我的利益,但這點錯誤,真的值得賠上她的一生嗎?
  
  前世在發落下人時她不能不如此想,對於掌握了主人陰私的僕役,讓她好手好腳地被賣到附近,是最蠢的手段,不識字的,灌下啞藥也能讓人放心,若是識字,又實在握有見不得人的陰私,一條命免不得就被這麼糟踐了。灌啞藥、發配到莊子裡,賣到海外,賣去煤窯,甚至於直接一帖藥,一條繩索……
  
  這些,都是她母親乃至是她的姐妹,她的妯娌們慣用的手段。那些溫柔雅緻的貴婦人輕言淺笑之間,就有一條乃至數條人命就此被下了定論。而含光能接受打、接受罵,甚至接受轉賣,接受貶斥,她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去剝取別人的聲音,別人的肢體和別人的性命。
  
  她母親曾責罵她是『難當大事,肩上扛不了人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含光現在也自覺扛不了李永寧的一輩子。
  
  但……留下李永寧,對她和李蓮湖的安寧,始終都是個隱患。含光不是一個很無私的人,她對於安穩環境的渴求也是相當迫切的,甚至於她也願意為了這一點去損害一些別人的利益。
  
  只要損害的不是一輩子的前途……
  
  這一猶豫,就猶豫了一個晚上,一直到楊老師牽起李含光的手就此告辭,含光還是沒能把那幾句話說出口。
  
  當桂家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時,含光也知道,這個機會窗口,已經永遠地關上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下次再要提起此事,就沒那麼容易了。李局管少不得要懷疑懷疑她的動機……從她的表現來看,她很有貴婦人對下位者喜怒無常的特徵,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此事還是不要再提起為好。
  
  雖然也感到些微遺憾,但含光心頭也是一陣放鬆:既然如此,再考慮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就讓這個想法就此過去吧。
  
  她就又及時地把自己的心思凝聚到了楊老師的話上。——楊老師剛談定了職業生涯的第一樁大事,頗有些興奮,他對李含光說。「沒吃到桂家家宴也不要緊,走,我帶你回家吃飯,順便帶你看看你以後練字的書房!」
  
  啊?含光有點詫異,原來在她走神的時候,楊老師和李局管都談到這個地步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19 AM

第11章 八卦

  從古到今,有錢有權的人居住的區域都是相對集中的,這個定律在現代也沒有被打破。楊老師的房子距離將軍府並不遠,不過卻並不是四合院了,而是一個比較高尚的小區,門口圍牆高聳,牆內綠樹如茵,還有一些穿得和捕頭很像的衛士在各大出入要津把守,基本上和含光在電視裡撈過兩眼的豪宅沒什麼太大的出入。而且裡頭還有電梯——楊老師的家在二十多樓。
  
  不必諱言,電梯這麼高端洋氣的東西含光也是第一次接觸。即使她無意表現出自己的土氣和寒酸,但當電梯門合上開始上升的時候,含光還是不適應地摀住了胸口,往楊老師那裡瑟縮了一下。
  
  她生得不難看,打扮得又清清爽爽,兼之才華過人,『氣質特別』,談吐不似一般無知小學生,早已給楊老師留下深刻印象,此時偶一露怯,頓時令他更為同情。「可惜,我們家沒女眷,不然倒可以把你接來一起住。」
  
  含光瞥了楊老師一眼,並不太詫異。在她那個時代,老師對於看重的學生,很多是做得比這個更到位。供食宿、給路費什麼的都不說了,等學生進入官場以後,還會盡力給他介紹人脈。這種師生關係往往是要持續一生的,楊老師動念把她接到家裡住並不令人奇怪。
  
  這兩個多月,她也大致瞭解了如今秦國的世風民情——和她那個時代差不多,民間往往是風俗變異最快的,李含光剛穿越時在慈幼局,那裡的生活和她以前的日子幾乎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談吐言辭,都完全和數百年前截然不同。但在楊老師和李局管身上,她隱約發覺,秦國的上層社會,似乎還是留有濃厚的古代遺風。
  
  難說是好是壞,反正事實就是這樣了。含光也只能儘量去融入各階層的生活,像她這樣的孤女,最忌就是不識眼色,她已是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她一無所有,每個人都能在一念之間給她帶來很大的麻煩,所以她必須儘量去迴避衝突。而識看眼色知道進退,正是迴避衝突的第一課。
  
  「怎麼好太麻煩老師呢。」她和楊老師客氣,順便還表現了一下自己的氣節。「再說,無功不受祿,此地雖好,卻不是我能住的地方……」
  
  文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分明是追名逐利之輩,但卻很重表面功夫。這還是她從她父親口中偶然聽到的笑談,這句話在楊老師身上得到了印證。雖然是他提出讓李含光住到他家的,不過她的婉拒,還是讓楊老師對她更為欣賞。他面上頓時露出了濃厚的讚賞之色。「說得是,好好讀書,以後你住的房子要比我好!」
  
  他既然姓楊,父親又是官員,含光對楊老師的家境就沒什麼懷疑了。身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別的不懂,對於各官職的厚薄苦樂卻肯定要了然於胸,在這一點上她父親是沒放鬆對子女們的教育的。學政廳的官員,又是什麼高等教育處的正職,一聽便是油水豐厚的去處,果然,雖說楊家住在樓房裡,可這樓房的面積絲毫也不比四合院小,上下兩層做了個小小的『樓中樓』,自成天地一般,含光一眼掃去,空房間起碼都有七八處。
  
  兩人放學後先留下來寫了一番書法,又跑去將軍府,已經是錯過晚飯時點了。李局管估計都是吃過飯才會客的,這會兒再回到楊家,時間都快指向八點半,楊老師一進屋就喊道,「張姆姆,再做兩個菜吧,今天有小客人過來。」
  
  遂有一名保姆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她好奇地看了含光一眼,和楊老師低語了幾句,便進去做飯了。
  
  楊老師興致勃勃地帶她去書房看自己的條案,「以後你來就在這裡練習——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練習晚了可以直接住在這裡,不然我還要送你。」
  
  「女孩子不行嗎?」含光故作無知。
  
  小孩子偶發天真語,沒有人會吃驚的,楊老師也一反之前的笑容滿面,很正經地道,「女孩子不行,男女大防嘛!」
  
  哦……含光在心裡記了一筆:估計一般有點身份的人家,還是很在乎這個的。
  
  至於她出身的慈幼局以及街坊鄰居等等,本來都是很底層的,哪個時代都不講男女大防,所以也沒什麼參考的價值了。
  
  楊老師又給她秀了幾件自己收藏的文房四寶,此時張姆姆已經做好飯菜,兩人遂出去吃飯了。含光免不得好奇問幾句,「老師一個人住這裡嗎?」
  
  「我媽過世早,」楊老師說,「我爹又再婚了,他們和我兄弟們住在剛才我們去過的那一帶。這裡是就我自己住。」
  
  提到他父親,楊老師面上又掠過了一絲陰影。張姆姆正好端菜出來,聞言是滿面的不敢苟同,插了一句,「不是再婚,是扶正。少爺不好叫錯的。」
  
  只這兩句話,含光腦內已經瘋狂腦補出一個錯綜複雜的家庭故事了:反正這在前世她那個階層是最常見不過的現象。不過扶正兩字卻令她有點過敏:就她所知,姨娘、小妾什麼的,在這個時代似乎是已經絕跡了。起碼在今晚之前她是從來沒聽人提起的,怎麼現在張姆姆卻是很自然地就提起了這兩個字?
  
  不過她肯定也不能尋根究底的,含光夾了一筷子清炒筍片,眯著眼享受了一會這清雅的味道——能在秋天的西北吃到筍片,在她那個時代也簡直是神仙級別待遇了,換了個話題。「老師姓楊——我看書的時候,看到過我們陝西也出過一個有名的楊宰相。」
  
  她畢竟是忍不住要探探底的,雖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楊家不會有什麼人和她有直系的血緣關係了。但如果楊老師是她兄弟的後代,那……
  
  那李含光除了感到怪怪的以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她的確還是會忍不住有點好奇就對了。
  
  「你是說楊海東族祖吧。」楊老師哈哈笑了起來。「我們是一族的,不過在他那代就快出五服了,說不上是什麼親戚。」
  
  這個有點話癆潛質的年輕老師也是幾句話就結束了這個話題,雖說澄清了含光的猜測,但卻也又留下了一些尾巴:這也不大願意談,那也不大願意談,怎麼搞的難道楊家這一房和本家關係還不好?
  
  含光越發有些好奇,卻也不好問,只好默默吃飯。楊老師估計也是覺得他有點不夠健談了,遂咳嗽一聲,給含光夾菜,「多吃點,這是我們陝北有名的石家老肉,滷味雙拼都有三四百年了,黃羊肉和熏雁翅那都是一絕。今天你運氣好,估計姆姆買菜回來是切到了,往常我想吃還經常賣完了呢。」
  
  含光久已未嘗珍饈美味,此時淺嘗一口熏雁翅,果然是糟香濃郁,說得上是不錯的下酒菜了。她眯起眼愜意地品嚐了一下,無意間便道,「這菜宜下酒……」
  
  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來以自己身份怎麼可能知道這些講究,後半句『最宜配南邊的惠泉酒』,就被吞進了肚子裡。好在楊老師這人粗疏,含光白出了一點冷汗,他卻未曾留意,只顧著張羅給含光夾菜。又說些李局管的家世給含光知道,「你李局管出身可是上等,一般人都比不上的——閩越王郡主嫁過來的,雖然現在宗室也不值錢了,可身份還是貴重。難得又是個做事的人,為人……也挺有衝勁兒的,你以後都可以和她多親近親近。」
  
  楊老師的提點之意已經是很明顯了,含光微覺感動,卻也有點好笑,她含蓄道:「老師,局管平時都不大來慈幼局的。」
  
  楊老師嘿嘿一笑,頗有些神秘地道,「以前我也不和你說這話,不過等你在精誠金石拿了名次就不一樣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們以前的局管?」
  
  含光慶幸自己年紀還不大,她面露迷惘之色,搖頭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
  
  「反正你就知道,能把慈幼局管出成績來是李局管一直以來的願望就行了。」楊老師頗有幾分狡獪地道。「你要是能在精誠金石上拿了名次,李老師說不定更喜歡你,講不定親自內推你去桂樹中學讀書了。」
  
  要不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呢?名利權位是好東西啊!於元正那樣人家,要考桂樹中學簡直比中頭彩還難。她李含光不過是會寫幾筆書法,得了楊老師青眼,幾句話就勾勒出一條比她想得更光明的捷徑了。而且還特別合理,桂樹中學,桂花奶業,用屁股想都知道這都是桂家的產業。李局管一句話,含光說不定真能內推上了。
  
  見含光懵懵懂懂的深思樣子,楊老師禁不住一笑,又略微透露,「也是你運氣好,非得是精誠金石才好,換做別的大賽,你們李局管還未必這麼高興呢。」
  
  含光追問了一句:為什麼。但楊老師卻沒有回答,反而催著含光快點吃飯。吃完了,又讓她用家裡的好紙好生寫了「大秦盛世、並蒂花開」八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估計也是想找點東西來指點含光,不過又找不到——李含光這手字,也不是他能隨意臧否的了,他倆水平最多都是在伯仲之間,這還是含光客氣的說法。
  
  看完了,楊老師也滿意了。「後天就要截止報名,我明天剛好跑一跑這事兒。」
  
  含光也是恍然大悟:難怪,楊老師畢竟是名門子弟,沒個理由,他不可能這麼心急的。
  
  吃過飯時間也不早了,楊老師送了李含光一套說得過去的文房四寶,還有一大堆碑帖,叮囑她在慈幼局也要加緊練習。遂開車送李含光回了慈幼局。
  
  車在院門口就停了下來,含光拎著一個大袋子下了車,彎腰很慎重地給楊老師鞠了一躬。
  
  「謝謝老師的教誨和提拔。」她誠心誠意地說。
  
  楊老師本來人坐在車裡的,這下坐不住了,趕快下車過來扶起李含光,「幹嘛幹嘛,不要這麼客氣。」
  
  地方不便,不能叩頭,含光只好規規矩矩鞠了三躬,並不因為楊老師的稚氣和客氣有所改變。尊師重道,師者受禮類父,她的幾個啟蒙師父,逢年過節都受磕頭禮的。
  
  楊老師急得抓耳撓腮,又不好上來和李含光撕扯,只好很糾結地受了禮,倒是被李含光搞得很尷尬。含光行完禮起來,看著他這樣,噗哧一聲倒被逗樂了。「老師,不早了,我進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哎哎。」楊老師倒被含光安排了,「那——那你先進去吧!」
  
  想了一下,又不放心,「不行,你忽然晚歸,生活老師說不定要罵你的,我去幫你解釋一下。」
  
  遂又領著含光進了門,找到當值的張嬤嬤說了一番原委,這才出門去了。含光站在當地望著他的背影出去,心底也迴蕩著淡淡的暖意。
  
  一回過頭,卻是和張嬤嬤稀罕而驚異的眼光對了個正著——張嬤嬤現在看她的表情,就像她突然長出了兩隻角似的。
  
  含光也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只是含笑看著張嬤嬤,兩人默然相對片刻,張嬤嬤抽了抽嘴角,就說了一句,「你現在是攀上高枝了!」
  
  話裡居然還有點酸酸的味道——楊老師的做派,含光是不懂世事看不出底蘊,可卻又哪裡能瞞得過張嬤嬤。
  
  含光才要說話,聽見院子外的車聲,一時也是欲語無言:雖說都住在西安府裡,但張嬤嬤和楊老師,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兩者之間的差別之大,又何異於鴻溝?
  
  其實就是她,路之所以走得這麼順,不也因為她原來也曾是那群人的一員,具備了他們所看重的素質?雖說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說到底,要從這社會的底層往上攀爬,若是沒有前世的積累,又是談何容易?
  
  她不免低下頭去,望瞭望這雙和前世有極大不同的手。
  
  曾以為身體變了,人也就跟著變了,兩世為人,為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然而今日不知如何,聽著那轟鳴遠去的引擎聲,含光卻有種說不出的惆悵感:也許即使變了環境,變了身份,她也還是無法和前世那個失敗的自己割裂聯繫。
  
  感慨了一會,她也就去洗漱睡覺了。同屋的李蓮湖年小貪睡,雖然明顯試圖等她,卻也是早癱在床上熟睡了過去。含光洗漱回來,給她脫鞋蓋了被子,自己合上眼,也是酣然入睡一夜無夢——昨天對她來說,也是夠折騰的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李含光愕然發現,李永寧對她來說,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8:39 PM

第12章 木秀於林

  一夕成名。
  
  含光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時候完全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思,她的的確確是已經一夕成名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能有這麼快——就連早她五分鐘出去洗漱的李蓮湖,從洗漱台邊上回來了都是特別怪異地看著她,滿臉的欲言又止。等到她出去吃早飯的時候,連打飯的廚房媽媽都知道她『攀上高枝』了,居然還多給了她一個白面饃饃。
  
  是的,僅僅就是這麼一件很簡單的事而已:楊老師昨晚是把讓她參加精誠金石的消息告訴了張嬤嬤。目前來看也就是這件事被張嬤嬤廣而告之了。——只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就令得含光在慈幼局的地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不止是廚房媽媽多給了她一個饃饃,連那些從前不大搭理她的同齡人也都拿異樣的眼神看她。諸如李慈恩、李永寧之輩,還有些拉不下臉,有些小女孩眼裡卻已經是寫滿了羨妒。
  
  含光很無語:她還沒拿獎呢,至於這樣嗎?其實就是她拿了獎,又能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
  
  不是說她不喜歡被人崇拜,只是這種另眼相待裡沒有多少真誠,反而令含光感到了一種沉默的妒忌和驚異。除了李蓮湖以外,只怕沒有人真心為她高興。
  
  李蓮湖倒是真的又驚又喜,她在人前一向不多話,和含光兩人走去上學時,卻打開了話匣子,有些語無倫次地稱讚含光,「姐姐真厲害!」
  
  只要看到蓮湖的眼神,便能清晰地分辨出她和慈幼局別人心態上的不同。李蓮湖很羨慕她,含光看得出來——她也看得出來,李蓮湖很想成為她這樣的人。
  
  至於李永寧等人,估計還是沉浸在「恨人有、笑人無」的心態裡吧。只是大家一樣一無所有,所以從前還不至於笑她無,現在她有了一個晉身的機會,哪怕只是一點榮耀,哪怕除了含光自己和於元正以外,還沒有人知道她想要考桂樹中學——只是這麼一個參加書法大賽的機會,都令她一下超出了慈幼局的階級,讓她成為了那種讓人敬而遠之的異類。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含光雖然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茂才,甚至不想去承認人和人生來就有差別,但她也不能不承認,她和慈幼局的這些女童之間是存在很多層次差別的。在這裡,她實在是鶴立雞群。
  
  一整天她都有些隱隱的擔心,卻不是怕自己在慈幼局裡無法立足——大不了直接請楊老師告到李局管那裡。她是擔心李蓮湖再次淪為她的替身被人欺負,那就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她好像都沒給李蓮湖帶來過什麼好處,就光連累她了。說起來,這小姑娘還是救了她一命呢,要不是她及時喊了人來,含光估計自己才穿越進那具身體就得繼續溺死。
  
  不過事實證明,她實在是太多慮了。李永寧也好,李慈恩也罷,慈幼局裡的大姐級人物,第二天對她就改了態度。尤其是李永寧,因為之前起過衝突,現在對她可客氣了。含光連開水都不必打了,每天李永寧麾下的小妹都會把她們屋裡的開水瓶拿去打好。現在含光什麼時候拎起壺來,裡面的水都是滿的。
  
  至於食堂的特殊待遇也延續了下來,現在含光每天都能額外多佔一份好東西,肉、蛋,甚至是白麵饃饃——這是連李慈恩和李永寧都沒享受過的待遇。
  
  這基本也就是慈幼局能給含光提供的最好條件了,而引來這一切的只是一個消息:李老師讓她寫去的「大秦盛世、花開並蒂」其實就是精誠金石初賽的題目,含光送上去的大字自然是順利地通過了初賽。她的名字在次日也被書寫在紅榜上,張貼到了慈恩小學的佈告欄裡。
  
  如果說之前一天,慈幼局眾人看她的眼神裡還帶著疑慮的話,在這個消息出來以後,含光可以說是正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慈幼局學霸。
  
  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上學和做官還連在一起,學霸就是格外受人尊敬的。而且,越不會讀書的人往往也越敬畏學霸,李永寧和李慈恩現在已經從「恨人有笑人無」的心理泥沼裡走出來,不再懷疑含光是耍了什麼手段才得了楊老師的垂青,開始坦然接受含光和她們就是不一樣的現實了。
  
  既然如此,待遇不同那也就是沒辦法的事,慈幼局上上下下,對李含光坐火箭一樣的躥升速度居然都表現得心服口服。本來暗潮洶湧的氣氛,現在已經是和諧得不行。
  
  含光除了繼續無語,還能如何呢?——說實話,從那種勾心鬥角不死不休,生命不息鬥爭不止的環境裡走出來,慈幼局現在的這種平和氣氛,還真令她有點不適應。要換做是在前世,這麼招眼,只怕她早都被人從後頭陰死了,哪裡還能和現在一樣,享用著種種特權待遇?
  
  精誠金石的複賽在半個月後,通過複賽篩選出十人進入一個月後的現場決賽。含光的練習(即佔用楊家文房四寶資源隨便寫字)的時間也就只有一個月。楊老師令含光每週到他家練習兩次順便改善伙食,這個她是肯定要去的。雖說楊老師水平也就那樣,但技藝也需要切磋,他對於書法的一些看法,也是糅合了含光死後到穿越前這段歷史中的新潮流,對她也有很強的吸引力。
  
  在這兩日之外的時間,含光就不太練習書法。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拿來——做模擬試卷。
  
  五年級下學期的算學課程基本都被她自學得差不多了,慈恩小學和大部分小學一樣,把六年級下學期空出來做總複習之用,所以事實上六年的課程是用五年半上完,現在含光還沒學過的也就只有六年級下冊的課本而已。她很順利地就從李永寧手上拿到了幾乎全新的課本翻閱了幾遍。
  
  沒什麼太難而無法理解的知識點,大部分都在於元正給她強化補習的那周裡涉獵過了,再加上毫無問題的國文。她可以說是基本學完了小學六年的考試內容,別的課本雖然有些頗為有趣,令她想要詳細翻看,但含光把翻閱時間安排在了學校,晚上她是變著法子地給自己自測水平,每天晚上都組織起碼一場模擬考試。
  
  只要有考試,就有應試教育,做模擬試卷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環。尤其在含光來看,出卷人的意圖有時候還是挺明顯的,歷年真題也有一個套路在。她的分數從一開始的七八十很順利地就提升到了九十餘。只是有時粗心,有時知識點掌握不牢固,卻還不能穩定在百分。
  
  還有一年半,一切不必太著急,有進展就好。含光也無意逼自己太緊,餘下來的時間,她用來教導李蓮湖。
  
  李蓮湖也是個聰明孩子,做功課不必自己督促。——說實話,她要和含光黏在一塊,也必須學習含光的學霸作風,不然兩個人的生活習慣很容易就南轅北轍了。再加上小學一二年級課程簡單,只要好好做功課,腦子又不是豬般笨,成績是很容易就上去的。含光沒有檢查蓮湖的作業,只讓她遇到難點就來問自己。她主要做的是教蓮湖寫書法,楊老師那邊給她的文房四寶,倒有一半被她分給蓮湖用。
  
  「想不想和我一樣?想和我一樣就不要怕苦。」她不是那種循循善誘的性子,待學生的態度也比較嚴苛。直接就拿以前要求自己的心氣來要求蓮湖。「要學書法,你這個年紀開始打底子是最好的,刻刻苦苦學上四年。你也能參加精誠金石——要知道,學書法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你拿什麼和她們比?只有拿你的刻苦。人家一天寫一張,你一天寫一百張。把手感練出來了,把字給寫出精氣神了,別人不評你第一都不行。」
  
  她真的要求李蓮湖一天寫一百張,和她前世刻苦練字時一樣。只是她前世錦衣玉食,一天除了練字以外沒有別的苦活,而蓮湖還要上課,還要打理自己的衣食起居。其中辛苦,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含光卻沒有放鬆要求的意思,她說得沒有一句假話。李蓮湖在這世上一無所有,想要擺脫自己既定的命運,所能付出的只有長年累月不懈的努力。沒這種自我折磨的狠勁,她大可從開始就放棄去爭取。
  
  蓮湖畢竟只是孩子,咬牙堅持了幾天,實在是累得厲害——在學校裡握筆寫字時手都會抖。她不敢耍脾氣,只是多少有幾分迷惘地問含光,「就算在精誠金石上得了獎……又能怎麼樣啊?」
  
  含光就和她把考上桂樹中學的關竅說了一遍,「你得了獎雖未必能上,但不得獎卻肯定不能上。」
  
  看得出來,蓮湖連桂樹中學究竟意味著什麼都不知道,純粹是被含光的氣勢給壓服了,才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含光看在眼裡,不免嘆了口氣,道,「你是想以後出人頭地,從慈幼局裡出去呢,還是一輩子都被困在慈幼局裡,走和別人一樣的路?」
  
  這麼說就有效果了,李蓮湖的眼睛騰地一下亮了起來。——雖然她沒見識過更好的生活,但冷暖自知,慈幼局生活好不好,李蓮湖雖小,卻也是心知肚明。
  
  她就再也不抱怨練字累了,每天早起和含光一起學習,含光看數學她練字,兩人都是一語不發,專心致志。含光有時看她一眼,也汲取一點力量——說給蓮湖那些話,其實又何嘗不是她在自勉?心大了幾歲,心事就多,要摒棄雜念專心學習,其實也不輕鬆。她不是她的七妹,從幼時到長成,從來不曾斷絕過那股認真學習的勁頭。
  
  若是前世,只怕已經拈輕怕重早早放棄,可也許正因為如此,前世她才落得那樣下場,這一世重活,含光卻是再不忍得放棄光陰了。幼時多一分努力,日後必然是有好處的,所差者,只是好處多少而已。這一點,從她七妹身上她已是得到了最好的驗證。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含光的「一衣帶水、源遠流長」順利地取得了複賽第一,楊老師頗為高興,決定帶含光下館子慶祝一番,卻為含光婉拒。——第二天就是月考了,她總得複習複習。
  
  五年級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李含光以算學九十八,國文一百的好成績名列全年第一。緊隨其後的是於元正,他的算學按例考了一百,國文成績也是大幅提升,竟考到了九十六分。
  
  韓氏當天就跑去找張嬤嬤了。
  
  ——她想要收養李含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8:46 PM

第13章 李含光加油

  韓氏的心思其實也很簡單。
  
  她和老於成親多年沒有孩子,醫院也去過了,檢查結果是她於韓氏的問題,體質難以受孕。——試管嬰兒太貴,做不起,西安府好像也沒幾家醫院能做,她還以為老於會去外頭抱一個孩子回來——說是抱,其實也就是找個女人來生兒子。可老於卻是拉著她到慈幼局把於元正給領養回來了。
  
  辦好所有手續,把於元正接回家裡,教得這個小男孩怯生生地喊了她一聲娘的那天。韓氏背著人哭了一個下午,那以後她就把於元正當自己的親兒子養了,不論是國家打仗物價飛漲的前些年,還是老於漸漸發家致富家庭經濟步入小康的這些年,韓氏有一分錢都先花在丈夫和兒子身上。於元正就是她的眼珠子,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韓氏眼皮子底下,成績的突飛猛進,又如何能瞞得過她?
  
  這本來是好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元正主動告訴父母,自己在國文上的進步,是因為李含光交給他一種新的應試辦法。順帶著還科普了一把李含光用一週就把算學進度趕上來的神奇事蹟——這一次月考,她的算學已經是考到九十八分了。
  
  韓氏當時已經深以為異,卻還沒說什麼,當天下午她帶兒子去吃石家老肉,這是西安府聞名遐邇的小吃,當然賣得也比較貴。韓氏雖然疼愛於元正,也只能隔上一段時間才帶他去開開葷。
  
  小孩嘴淺,於元正吃得開心時,自己就漏了李含光和他說的那些話——要考桂樹中學,把楊善榆算學大賽的頭名留給於元正……
  
  如果說是之前聽到這話,韓氏怕也就是一笑了之,最多在心裡鄙視一番李含光的不自量力而已。可慈幼局和於家就隔了一條巷子,老於早就聽說了李含光在精誠金石複賽上的好成績,於元正當然更不會放過這個褒揚李含光的機會。這時候聽到這番話,韓氏就要犯嘀咕了。
  
  這個小姑娘,心裡很有數啊!一步步這麼走下去的話,說不定還真就讓她考上桂樹中學了!
  
  她於韓氏的兒子,當然是要出人頭地做大官的。韓氏對於元正期望很高,這份期望,自然是越早開始實現越好,現在高人一頭,以後可就是高人一丈了。但即使如此,桂樹中學對他們家來說,也是鏡花水月一般的存在。李含光沒有半點家世背景,就說一聲要考,還真能考得上?
  
  問題就是按照現在的態度來說,她還真有很大的可能可以考得上。
  
  韓氏沒有半點猶豫,就和老於商量起了領養李含光的事。
  
  「在寶雞的大妹妹不是沒有女兒嗎?幾個孩子也都大了,讓她出面辦下領養手續,但是含光的戶口還是放在我們這裡。」韓氏一眨眼就把藍圖都給勾勒出來了。「住在我們家,由我們養活,就讓她出個名字。」
  
  老於對領養李含光不置可否,於家不缺她一口飯吃,一個女孩子也花不得多少錢,起碼不必為她籌措婚房。他只有些奇怪,「我們就元正一個,再領養她也可以啊,怎麼就一定要大妹來辦呢?」
  
  韓氏白了丈夫一眼,沒有說話,老於片刻後才恍然大悟,「這這這——孩子們都才幾歲啊!你這也是想太多了吧。」
  
  「都十一歲了,就是五十年前,十三歲也可以成親了呢。」韓氏執拗地道,「娶妻娶賢,你別覺得我想太遠了我和你說,這個小姑娘我看很有本事,不乘現在定下來,十年二十年後,元正未必能追得上她!」
  
  「這都說到哪去了。」老於啼笑皆非。「八字還沒一撇呢,你都想到十年後了。」
  
  不過,於元正的變化也令於屠夫十分喜悅,雖說沒讀過書,卻也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尋思片刻,他便拍板點頭了。「你先上慈幼局問問吧,現在含光得意起來了,她們未必肯放人。」
  
  「慈幼局的孩子都是要給社會收養的。」韓氏凶巴巴地說,「我們家境殷實,元正被養得這麼好大家也都看見的,難道她們還為了慈幼局的名氣硬留著含光?」
  
  當天下午她到慈幼局的時候,打的就是先禮後兵的主意,直接走去見了王副局管,笑著把含光誇了一遍,緊跟著就提出了收養含光的要求。
  
  王副局管嘴角一抽一抽的,表情有點複雜。
  
  「李含光的檔案已經被我們局管抽走了。」她說,「好像是有人想要領養她吧。」
  
  韓氏沒料到這一出,她啊了一聲,反射性地追問道,「哪天抽走的啊?」
  
  王副局管斬釘截鐵地回覆,「她通過複賽的那天!」
  
  韓氏一拳打到空處,不免有點悵然若失,走到慈幼局門口很悵惘地看了看高聳的老城牆,沐浴在夕陽餘暉中,整個人看來很有幾分詩意。
  
  把整件事想明白了,她一跺腳,迅速回家找到了剛放學的於元正。
  
  「以後你每天都去慈幼局找李含光一塊上學,」她嚴厲地叮嚀於元正,「放學也儘量和她一塊走——對了,她不是很有算學天分嘛,你問問她,想不想上你上的那個私塾。就說她要是想又不好意思和慈幼局說,那我們幫她出錢。」
  
  「對了,慈幼局的飯菜——」韓氏過去的時候廚房正在做菜,她想到那股味道都還有些嫌惡,「簡直都沒法說!以後你多帶她回家吃飯,就說媽讓你帶她回來的。反正以後你多和她親近就是了!」
  
  於元正大張著口,很茫然,「這是干嘛呀。」
  
  韓氏看他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把於元正摟進懷裡親了一口。「她教你功課,娘感謝她不行嗎?乖,就按我說的做,以後盡有你的好處。」
  
  於元正瞟了母親幾眼,欲言又止了一會,還是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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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氏想要收養她的事情,於元正一無所知,但含光卻早通過慈幼局裡發達的八卦網絡瞭解了大概。——這一部分傳言,已經是又給她很虛幻的光環添上了幾分傳奇的色彩。要知道,在慈幼局眾小心裡,於元正已經算是神級高富帥了。他們家住得好、吃得好,又有錢……也只有含光這樣的人,才配被他們家收養去享福。
  
  不過含光卻是心知肚明,現在名氣打出來,她就更不可能被收養了。如果李局管做得絕點,說不定還會把她的檔案壓到她考入大學為止。這位貴婦也許然開始時還有些漫不經心,但在她通過複賽以後卻也已經很把她當一回事了,不然,她也沒必要那天特地到慈幼局來,把她的檔案給抽走壓住。
  
  這卻也正合她意,於家雖然吃好穿好,但韓氏個性擺在那裡,含光不討厭她,卻不覺得她們倆會有多合得來。再說,於家能給她在學業上提供的助力,和李局管那邊的潛力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李局管要是動起真格來,說不定還能把她一路捧到國子監大學裡去。
  
  也所以,雖然在李局管調走她的檔案那天起,王副局管看她的表情就變得很複雜,含光卻依舊是泰然處之。這個代價,她是情願承受也必須承受的。王副局管怎麼打算出路,那是她的問題。
  
  畢竟是經過一世的人,當於元正忽然開始找她上學時,含光多少也猜出了韓氏的心思:不能擁有,那就儘量沾光吧。
  
  這份心思也不能說多麼齷齪,就是難免勢利了一點。可於元正本人並不知情,還是那麼樂呵呵的又有點靦腆。含光也沒有戳穿韓氏的意思,更不會因此疏遠於元正,反正兩個人一道說說笑笑,再牽一個李蓮湖去上學也蠻好的。有時候她要留堂練習書法,於元正還正好帶李蓮湖回家。不然,李蓮湖一個人走那麼一段路,她老擔心她被車撞呀,被人拐跑了什麼的。
  
  大家都是孩子,很快就熟慣了起來。於元正和李蓮湖也十分投緣——李蓮湖現在是很瞭解他的家境和經歷了,望著他的眼神裡簡直有一種莫名的崇拜。
  
  至于于元正,在聽說連李蓮湖都要早起練字以後,看著含光的眼神就有點怪怪的了。含光經韓氏再三間接邀請,週末去他家吃飯的時候,韓氏就是喜氣洋洋地和她分享。「現在小正每天早上都要起來誦讀經典半個多小時!」
  
  一邊說,一邊把大雞腿、明蝦什麼的往含光碗裡夾,還催促她,「多喝點汽水,我買了一箱呢!管喝管夠!」
  
  學國文,無非博聞強識,多看多背。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做到位了,成績不可能有多差的。含光也為於元正高興,他的桂樹中學夢看來是又真實幾分了。不過至於韓氏提出的算學私塾,含光卻是毫不猶豫地婉拒了。韓氏這種人的人情不是好欠的,她雖然前世涉世不深,但這點事情倒還看得分明。冒著酸甜氣息,喝了肚子裡會滾滾的汽水多喝幾口沒關係,這筆不大不小的金錢支出那就還是算了。
  
  算學那邊如果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楊老師嗎?按兩人現在的師徒關係,含光是不會羞於開口的,之所以沒有提起,不過是因為眼下還要以精誠金石為重罷了。
  
  其實決賽也就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慈幼局裡的鬥爭現在也波及不到地位超然的學霸.李含光,十多天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精誠金石決賽那天早上,上學路上於元正和李蓮湖都表現得很興奮,於元正比含光還緊張,一路上問了含光四次,「東西都帶上沒有?」
  
  含光也很耐心地回答了四次,「都帶上了。」
  
  於元正呼吸都比之前快,又和含光確認,「你上完兩節課才去對不對?千萬別記錯,不要遲到啊——」
  
  含光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於元正,你好像隨時隨地都要暈倒一樣。」
  
  於元正被她笑了個大紅臉,卻也沒生氣,眼看校門在望,他很慎重地對含光說,「李含光,努力!好運!」
  
  含光也努力收斂笑意,注視著於元正很認真地說,「我會努力,你也一樣,共勉!」
  
  於元正望著她,有一會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才點頭說,「我也一樣,共勉!」
  
  兩個人還想拉李蓮湖來熱血一下呢,結果李蓮湖看時間快到,早就奔去上早讀了。
  
  以自己擅長的,受過名家教導的書法去欺負小學生,要說含光會因此緊張那就太小看她了。悠閒地上完了國文課,算學課才上到一半時,楊老師已在教室外頭衝她招手,他看起來都比含光緊張幾分。「走吧,早點過去也好。」
  
  連慈恩小學的校長先生都出面在教室門口給他們壯行色,惹得一班的同學都直往窗外看。「李同學,祝你好運。」
  
  含光也很慎重地點了點頭,「謝謝校長。」
  
  楊老師就牽著她走到了教學樓下頭,穿過穿堂往後院走——他的車停在那裡。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李含光上的五年三班全體同學都撲在窗戶邊上,一開始小小聲地喊,「李含光,加油啊——」
  
  到後來索性齊聲叫,「李含光加油——」
  
  這下把一棟樓的學生都引來了,別班的孩童湊趣,都怪腔怪調跟著叫,「李含光——李含光——」
  
  一年級的樓層卻有人很稚嫩地喊,「含光姐加油!」
  
  陸陸續續,慈幼局眾人就讀的班級裡都傳來了加油聲,李永寧粗獷的聲音尤其刺耳,於元正就讀的五年一班也齊聲給她加油。
  
  楊老師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他拉著含光站住身,望瞭望驚疑不定的學生,不由分說道,「你也和他們表示一下吧!」
  
  「呃……」含光也不是不感動,她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該怎麼做,也不明白為什麼。——慈幼局等人也罷了,她和她的同班同學交流幾乎無限趨近於零,參加精誠金石大賽並沒有改變局面,因為她上學時一般都很忙於學習。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齊心地給她交流,這個震撼甚至比校長到班級門口送她更大。
  
  不過楊老師都這麼說了,現在也不是細想的時候,含光只好回過頭,憑著本能沖同學們揮了揮手。
  
  「一起加油!」她慌慌張張地喊。
  
  青澀的聲音,失措的態度頓時惹來了一樓人的哄堂大笑,楊老師也不禁搖頭失笑,帶著李含光坐上了他的國威牌汽車。
  
  精誠金石大賽決賽場地安排在華清小學,距離慈恩小學的確有很長一段路。根據楊老師在路上的隻言片語,含光也多少猜出來了:華清池一帶背靠驪山又有溫泉,肯定是很好的別業所在,住在那邊的人應該都比較有錢。
  
  理所當然的,華清小學雖然都到臨潼了,卻也是一所十分高尚的名校,起碼從氣魄上就秒殺了慈恩小學,在楊老師把車拐進校門口的時候,含光都沒意識到她是到了小學校裡——她還以為楊老師半路停下來是要和她在這山莊裡吃午飯呢。
  
  車行半個時辰,其實是有點累的,尤其她全程都在饒有興致地打量窗外的景色,剛下車含光還有點轉向,不過,決賽是午飯後開始,還有一段休息的時間。楊老師引著含光走向了一座氣派的二層建築,「先去禮堂吧,簽到、開會、吃午飯,給你找個地方歇一會兒,下午好好寫幾個字就行了。」
  
  含光對此也無異議,她充分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左顧右盼四處打量著這所遼闊的小學校——從停車場走到禮堂的一路上她都沒看見一個學生,可見教學樓都在更遠的地方。
  
  「華清小學管理很嚴格的。」楊老師也注意到了李含光的好奇,遂隨意介紹道,「安保就相當出色,我們沒有門卡,只能進到外面的大禮堂,真正的教學區域還在裡面……」
  
  說話間師生兩個已經進了禮堂簽到,緊接著就是走去會議室等開會了。期間含光自然免不得各種大開眼界——電梯、厚地毯、水晶燈……她的眼睛都快被水晶燈給閃壞了。
  
  當楊老師推開會議室的門,兩人一起進入會議室時,含光是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眼睛快被閃瞎的感覺。
  
  ……喝!難怪慈恩小學上下同學包括校長反應都這麼大!
  
  ——會議室幾乎已經全部坐滿了,楊老師的動作又大,他們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九個小學生正嚴肅地打量著含光這個競爭對手……
  
  而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都穿著整潔名貴的絲緞校服,雖然制式各有不同,但服色昂貴卻是共同的特點。
  
  ——再結合表情、髮型、氣質、珮飾……
  
  含光愕然發覺,恐怕除了她一個人以外,決賽的所有參賽者,全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再結合慈恩小學上下的反應,她可以繼續合理推測——只怕歷年來,精誠金石的參賽者也都全沒有窮過,她有可能是數年甚至十數年來參加精誠金石的唯一一個身無恆產者。
  
  ……一路脫離狀況到現在,含光終於開始覺得有點點壓力了。
  
  她一面跟著楊老師往前走,一面漫無目的地掃視著人群——反正她也誰都不認識,目測這些人估計也沒什麼興致認識她——
  
  才這樣想著,她還真就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含光是真的很吃驚,她扯了扯楊老師的袖子,附耳說,「老師,我看到李局管了!」
  
  現在她開始吃驚和緊張,楊老師反倒是鎮定下來了,看著李含光緊張對他來說也是很有趣的放鬆。他瞥了李局管方向一眼,湊在含光耳邊說,「當然!我不是和你說了,你李局管的丈夫是桂花奶業的董事長!」
  
  換言之,李局管也就是當地名媛了。含光點了點頭,望著李局管身邊的小男孩,「但你沒說她的孩子也要參賽啊!」
  
  楊老師忽然用手護住了自己的嘴巴,使得他的聲音更加保密了。「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親戚,這一次你是肯定可以拿頭名的,就算拿不到,你的名次也要壓過他一頭最好了,知道嗎?」
  
  含光一頭霧水,卻也只能點頭應是——橫豎她本來就是預定第一的,這孩子除非是……呃,除非是她那個年代的學霸再世,否則都注定會被她無情地碾壓。
  
  不過,顯然人人都有爭先的念頭,含光落座不一會以後,便發覺四周學生有意無意投來的眼神都不太友好——不過,楊老師畢竟還在身邊,也沒人多說什麼。
  
  等到大會開完大家移師去吃飯的時候,楊老師就不能帶著含光落座了,老師和學生是分開來坐的,這個年紀的小學生,多數也都可以獨自進餐了。
  
  座位按名字筆畫來排,分了兩張小圓桌,當含光在她那一桌落座時,餘下四個小學生齊刷刷投來的眼神那是相當的一致。高高在上、冷淡嫌惡……一言以蔽之,這幾個小學生的眼神都說的是一句話——
  
  就憑你,也配和爺坐在一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8:48 PM

第14章 優越感

  含光肯定不至於和小學生置氣,要不是場合不合適,她簡直都要笑出聲了:這種氛圍她熟悉啊!從前她就是這種擺譜的行家啊!眼前這些小夥伴,充其量也就達到她七八歲的水平。她看著這幾個人心裡可不是親切極了?這感覺真就和回了家一樣。以前李含光姐妹幾個坐在一起的時候,眉眼官司打得要比這個厲害。
  
  其實真要說起來,起碼這一桌的四個小學生,論身份應該是還遠遠比不上她前世的出身。前世李含光出生的時候,她父親已經是江蘇布政使了——也就是江蘇省省長,她懂事的時候,她父親坐到了江南總督的位置上,現在秦國沒了總督這個職位,真要拿來比較的話,起碼也是江蘇、浙江、福建三省長官。官居一品,對應過來的話就是現在的副國級幹部……她們家的庶女要入讀桂樹中學那都是一句話的事,哪裡需要參加書法競賽來為自己博取加分?
  
  當然,也不是說有點權力就能直接入讀桂樹中學了,估計對於中層幹部以及一般的富戶來說,他們也是得努把力才能考上桂樹中學的。這基本就和含光那個時代的省學、國子監感覺一樣,除非是手握重權的頂級人家能夠直接從中關說,否則教育資源對於這麼多權貴階級來說始終還是僧多粥少,大家都得按照既定的規則去爭奪名額。想要保證家族世代傳承不倒,除了這一代給力以外,下一代也得繼續給力。
  
  這些小學生們,估計家裡最多也就是個四品最多了,三品以上那是高官,子弟肯定都有別的途徑入學的。除非是孩子實在優秀,放出來養養望造造勢,才會參加這樣的比賽。即使如此,也會被人私下嘲笑與民爭利……官場的階級可一直都是最為森嚴的,正一品和從七品那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可惜,因為校服統一的關係,沒法從料子上判斷出他們各自的家境——這可是含光的拿手好戲,也是她那個時代千金小姐們的必備技能。至於說孩子們身上的珮飾,目前她看到的也就是幾隻手錶,不過這東西她不熟,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這群人雖然都看不起含光,但彼此也是競爭對手,好像也誰願意主動出面張羅聊天的。含光本人就更是不著急說話了,她幾乎是懷念地回想起她被自己的七妹氣得七竅生煙的過往。那時候年紀小,對庶女總是看不過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滿心裡想的都是立威。結果……當然是屢屢鎩羽而歸。現在回頭再看,倒是很輕鬆就明白了,對待這種鄙視,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不去在意。
  
  ——她也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看著這群小夥伴,就像是看到從前的自己一樣,含光非但沒有生氣,還覺得挺好玩的。
  
  她素來不是個很會遮掩情緒的人,心裡覺得好玩,眼神和表情自然都有流露,幾個小夥伴又不是不識眼色之輩,能入選決賽,怎麼都有幾分乾貨的。看了李含光表情,心裡如何能不生氣?
  
  「衛京。」其中把厭惡表達得最明顯的一個女學生便直接開口道,「你出息啦,今年暑假連個電話都沒有的。」
  
  她身穿的應該就是華清小學的制服,胸口部分繡了華清小學的校徽,先不說這貢緞品質的料子,只說這繡工都是十分精緻,看上去和別人制服上的校徽不太一樣。含光不動神色地打量了幾眼就琢磨出來了:別人衣服上的繡樣畢竟呆板了點,沒有神韻。應該是用機器繡成的,這位女學生的校徽秀逸自然,看來是人手繡的。
  
  比較講究啊,看來家裡還是有幾分底蘊的……
  
  被她點名的是個白面紅唇虎頭虎腦的男生,聞言笑道,「哦,我和我爹他們出國去了,你也知道南亞那邊的鬼樣子,信號不好,手機帶去也沒法用。子昭你沒出去?我還以為你今年要去歐洲呢。」
  
  「南亞有什麼好去的。」子昭哼了一聲,看不出是真的看不起還是玩笑般磕磣衛京。「又熱又潮、又髒又臭,下等人的地方,你去那裡,少說都要曬脫一層皮。——怎麼還是這麼白胖白胖的。」
  
  「柳子昭你又不是不知道,衛京一直都這樣,怎麼曬也曬不黑的。」另一個男生參加進了對話,他和衛京穿著一樣的玄色直綴,就是人比衛京黑點。「哎我說老衛,你本來不是要去魯國的嗎?怎麼又改去南亞了?」
  
  「我們家在呂宋的種植園要改建,出了點小問題,我爹就改道過去了,」衛京嘆了口氣,「我也準備了去魯國的啊,都說好了去加勒比海玩的。飛機剛落地就又被叫回去了。」
  
  一桌五個人,三個人都開始聊天了,餘下第四個肯定很怕被孤立,小女孩忙不迭道,「夏天還是去冷點的地方好,我們去了長白山,也挺好的,又涼快,自己家的莊子還能騎騎馬,也挺敞亮。」
  
  三個人對她都很客氣,「莫宜嫻你們家的莊子當然大啦,要是我們在東北有那麼多地,也不去別的地方了。」
  
  反正有錢人聊起來話題都是無窮無盡的,雖說年紀還小,也無需打理自己的衣食起居,但湊在一起說說時新的旅遊地點啦,高科技玩具什麼的,話題自然而然也就把李含光這個無父無母,倒提起來都抖不出一個大子兒的孤兒給排斥在外了。一行人聊到後來也不只是為了叫李含光自慚形穢,真正是說出興頭了,柳子昭笑著說,「衛京你少來了,我還不知道你,你在呂宋肯定沒少玩槍。」
  
  她扭頭時,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了含光——這一看就看得有點內傷了。
  
  其實含光也沒做什麼,她就是含笑靠在椅背上嗑瓜子而已。
  
  一邊從容的微笑,一邊望著聊得熱熱鬧鬧的她們四個嗑瓜子……
  
  柳子昭忽然覺得李含光好像在看電視,或者換句話說,李含光在賞猴戲——她的那個態度就是賞猴戲的態度。
  
  演猴戲的人是誰那當然不必多說了。
  
  小姑娘心高氣傲,從小順遂慣了,如何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她的臉一下就漲紅了,若非家教嚴格幾乎都沒聽過髒話,柳子昭說不定都能罵出些非常不中聽的話來。
  
  現在呢,憋了半天,也就只是憋出來一句,「你看什麼看!我們說話也是你能看的麼!」
  
  她是真心這樣認為的,柳子昭讀的華清小學,一個年級也就幾十學生,家裡非富即貴,出入也是車接車送,在她心裡,李含光根本都不配和她坐下來一起吃飯。今兒這頓飯她都沒打算動筷子,她怕李含光夾過的菜都能讓她染上病。
  
  結果,這個討人厭的李含光連臉上的笑容都沒褪色,她放下手裡的瓜子,轉頭就舉起手。
  
  「老師。」她清脆地道,聲音不大不小。「柳子昭說我不配看她們說話。」
  
  一屋子就這麼大,雖然說華清小學有能力給每桌都安排獨立包間,但畢竟有兩桌都還是小學生,大人們也怕孩子自己吃飯出事。再說,和老師們比,小學生的身份多數還更貴重,可前頭又有尊師重道卡著。所以最後折衷下來,領導們自己單開包間去了。兩桌老師就在一屋子裡一起吃,四桌中間只是拿盆栽做了簡單的隔斷,都沒過腰際的。
  
  柳子昭他們剛才熱聊,隔鄰三桌其實也都聽得很清楚,不過富貴人家的孩子聚在一起說的肯定都是這些話題,眾人也不覺有異。直到剛才柳子昭這一叱,雖說聲音不大,但到底還是有個把耳朵靈的人聽到。當下都往柳子昭這邊看了過來,氣氛本來就受到了些微影響。含光再一開腔,得,一屋子人都安靜下來。
  
  柳子昭榮登關注焦點,感受到的卻不是喜悅,而是莫大的壓力。——李含光沒偷沒搶,甚至連話都沒說,就是坐在那裡嗑瓜子而已,柳子昭還要說她不配看自己等人說話。這裡面高人一等的歧視味道,實在是有點重。
  
  楊老師第一個就站起來了,大有要過問的意思,不過華清池的老師比他還要快了一步,一個不怒而威,看起來十分有師道尊嚴的老師怒道,「柳子昭,你真的說了這話?」
  
  柳子昭看來還是比較尊重老師,她慌忙站起身來,「老師,我——」
  
  「還不向這位同學道歉!」須知道,有些話你心裡可以想,嘴裡卻是不能說的。說出來那就犯政治錯誤了,哪怕所有人心裡多少都有點認同柳子昭的話,態度也必須擺出來。這位老師的態度就很端正。
  
  李含光也拍拍裙子站起身來,她的態度倒還沒變,依然是唇角悠然帶笑,此時也就是很淡然地望著柳子昭,等著她的下一步。
  
  她要是生氣鬱怒也罷了,現在這樣從容不迫居高臨下,一臉悲天憫人的感覺,讓柳子昭如何的道歉如何能說得出口?小姑娘嘴角抽動了幾下,待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畢竟還是好面子的,被一群競爭者環繞著看她出醜,小女孩心裡怎麼下得了台?
  
  大家僵持了一會兒,老師又喝了一聲,「柳子昭!」
  
  柳子昭哇地一聲,哭著就奔出屋子裡去了。衛京趕忙追了出去,口中還喊道,「子昭——哎呀子昭——」
  
  年紀小,估計場面見識得也不多,家裡人怕也沒好好教吧……含光心裡也有點感慨。換做是她,就算是心裡再難受,面子上也要撐住的,起碼,也要有個試圖去撐住的態度,眼下這一跑,痛快是痛快了,可問題根本沒解決,她還要不要回來?總是要回來面對的。
  
  日子好過了,連孩子們都跟著嬌生慣養了起來。她在心底嘆了口氣,這點小學生鬥爭的水平,充其量只相當於她七八歲時候和姐妹們玩的遊戲。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宅斗界輩分超高的祖奶奶一邊暗暗感慨,一邊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此時,側門一開,幾行侍應魚貫擺上菜來,含光今早也是夠折騰的了,見這裡是冷盤熱菜一起上,大有一氣上完的樣子,倒是鬆了口氣:要是和她那個時代吃宴席一樣的上法,估計吃到下午兩三點都吃不完。
  
  她穿越回來也就是幾個月功夫,只吃了大概一個月左右的低水平伙食,之後不是在於元正家加餐,就是到楊老師家改善伙食,慈幼局也是特殊待遇。自然也不會見了美食就忘乎所以了,再說含光也知道人稍餓一點的話會更精神,她中午也不願吃得太飽,便拿出從前在家裡吃宴席的態度,一道菜揀一兩筷子細嚼慢嚥。餐桌禮儀和同齡人相比,自然要高出一籌。桌上剩下兩個孩子都被她吃得沒聲音了,這頓飯,含光吃得還很安靜。
  
  席終以後,華清小學的老師壓著柳子昭過來給她道歉了。柳子昭雙眼通紅,看得出來是哭過的樣子,卻是早沒了之前的傲氣,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地給她賠禮,「無意間說錯話了,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李同學……對不起。」
  
  含光就很客氣地衝她彎了彎眼睛,「不要緊,柳同學,我沒往心裡去。」
  
  廢話沒往心裡去,就她那氣定神閒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她根本就是在耍猴呢,看著柳子昭出醜,她笑還來不及,還會往心裡去嗎?幾個和柳子昭沒那麼友好的小學生此時都是住了腳隔遠看著熱鬧,還有個女學生沒忍住,嘻地笑了一聲。柳子昭臉漲得通紅,不言聲就甩手退到一邊了,衛京自然上前哄著不提。含光這裡自然去找楊老師。
  
  楊老師表面上虎著臉一臉的嚴肅,等到了休息室就變成掩口葫蘆了,不過他沒多提這事兒,就是叮囑含光,「休息休息,一會好好寫。」
  
  含光逗楊老師,「老師,我得罪柳子昭了,一會還能拿第一名嗎?」
  
  「有什麼不能拿的。」楊老師脫口而出,「不就是柳家三房的女兒嗎,還輪不到她來搞什麼特權——你只管好好比,水平表現出來了,誰敢壓著你?」
  
  含光其實也就是想知道這個,雖然柳子昭家裡極有背景的可能性不高,但終究還有那麼一絲極其微弱的可能。現在楊老師都這麼說了,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倒是楊老師怕她多心,還仔細給她說了一下柳家的背景,「她們家吃的還是上兩代的老本,最高也就只到省部級,現在也就是在陝西有點名氣了,到了北京那都不必多提的。這和你李局管的背景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你沒必要擔心她。」
  
  含光一聽也明白了——這和她當時也差不多,一族底氣如何,還得看家裡最會做官的那個人走到了哪一步。就比如說她父親以前做到江南總督,就算和本家不大親近,但本家楊家在陝西一省也非常奢遮了。柳子昭爺爺輩估計是出過高官的,當時累積的背景和資產到現在都在發揮作用,不過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按她那個時代的風氣,再過兩代沒有牛人出現,柳家的家產肯定要縮水的。沒那麼多權力,根本維護不住那麼大的盤子。
  
  橫豎都八卦起來了,她順便也問了一下衛京和莫宜嫻,「衛家和莫家也都是老有錢的人家了吧。」
  
  楊老師也不大看得上衛家,「就靠著他們家在南亞的兩個種植園……錢是有點,可沒什麼底蘊。倒是莫家真是傳了有五代以上,她們在東北地多。莫宜嫻……不知道是哪房的,要是本家宗房,這小姑娘不得了。將來她的嫁妝隨便陪一塊地,都比衛家的種植園值錢。」
  
  含光更懂了:基本規則,即使過了兩百多年都沒變,莫家牛,所以莫宜嫻雖然軟綿綿的,可柳子昭等人對她也客氣。這個圈子和一般平民子弟的圈子不一樣,任何人都不可能隨心所欲的行事,還是很看重一個人背後的身家背景的。
  
  不過楊老師也就只肯點評這麼多了,他怕含光休息不好下午犯困,急著催促她稍微小憩一會,自己為怕吵到含光,還跑出門去瞎逛了。含光也沒啥辦法,只好真的午睡了一番。
  
  下午起來,打理了一下外表,楊老師便牽著她的手走入比賽會場。含光一進去,又呆住了。
  
  哇——這——楊老師沒和她說啊?
  
  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拍攝現場,但好歹新聞裡也經常有人扛著個攝像機竄來竄去的。含光一掃會議室就明白了——合著這比賽還要錄像啊?
  
  再聽主持人在那試音:西安府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第一現場的主持人……
  
  含光暈了:感情不但要錄像,而且還是現場直播啊?
  
  這……完全沒聽提啊,於元正參加算學比賽好像都沒直播的!
  
  她趕忙拉了拉楊老師的袖子要問個究竟,卻不妨自己面上的詫異,早都落入了他人眼中。
  
  柳子昭一直面色沉凝,進了屋子也是一句話不說,就窩在角落裡,衛京跟在她身邊安慰了半天,她都沒言聲的,這會兒被衛京引導著打量了含光幾眼,又聽他說了半天,她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下九流人物,本就是上不得台盤,就算剛才落了她的臉面又怎麼樣?被鏡頭對著,她能寫得好字嗎?她丟人,丟給幾個人看而已,李含光丟人,卻要丟給全市人看。
  
  就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了吧。她滿意地想,又看了含光一眼,這一回,唇角露出的笑意,倒也有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樣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7:18 PM 編輯

第15章 潑墨門

  精誠金石叫得好聽,其實也就是個書法競賽,每年大雅賽、雲門賽到了決賽,電視台倒是會搞直播了,但一來那是全國範圍內的,二來,那好歹也都是高中學段的競賽了。一群小學生在這裡寫大字有什麼好直播的?還要擠佔陝西省電視台的資源。
  
  要不是上頭下了令,《第一現場》根本都不會做這個特輯,天知道為了找個直播的理由,把節目的重心給安排出來,組裡的策劃揪掉了多少根頭髮。羅英和同事們私下也是在八卦,不知這一屆參賽者,是哪一個上頭有神仙了——上頭就是在決賽名單下來以後安排的這個任務,很明顯,就是為了要凸顯一下其中一位參賽者的風采。
  
  如果是外國人說的『New Money權貴人士的想法,不是羅英這樣的小主持人可以揣測的,雖然她覺得與其搞直播,不如把人脈花在內定冠軍上,但事態如此,節目組也只好儘量把鏡頭平均花在每個參賽的小選手身上。連名單上最沒有份量的慈恩小學選手李含光都沒忽略——說起來,如果不是這個節目直播明顯另有目的,節目組肯定是會在李含光身上大做文章的,一個孤兒院出身,慈恩小學這樣平庸的小學就讀的女孩子,怎麼就能順利地打入決賽,這個梗就很吸引眼球。就算是明知道主角另有其人的現在,節目組都預備多問李含光幾句話,她們節目也要為自己考慮,正常直播如果平庸又毫無看點,收視率下跌了怎麼辦?
  
  由於這十個人裡九個人都很有身家背景,節目組絲毫不敢怠慢,連訪問順序都是嚴格按照拼音排序來的,先訪了兩個孩子,倒也都落落大方,先自我介紹,又展示了一下初賽、複賽的書法作品,羅英倒也覺得這現場直播做得不算是完全沒價值。這幾年全國都在狠抓傳統國學教育,據她所知西安府也正愁著這方面的典型,這幾個孩子的書法水平的確是不錯的,也可以在西安府乃至是陝西省起到一個模範作用。
  
  緊接著就到了這一期節目的第一個重點人物了:就讀於桂樹私塾的桂思陽。
  
  桂家在西安府厲害到什麼地步?桂花奶業、桂實鐵路、桂葉航空、桂根地產……聽名字都知道是誰家的產業,桂樹中學和寶信中學其實歷年考上大學的人數都是差不多的,為什麼寶信中學就是萬年老二,不就是因為桂樹中學是桂家興辦的嗎?這桂樹私塾聲名不顯,但羅英卻是知道底細的,這是桂家人給自己的孩子們準備的家塾,掛靠在桂樹中學底下,一年就招收他們桂家嫡系的孩子,出了五服的都不收。一個學校頂天了一百多人,每年新收的學生最多不過二十個,幾乎都能直升桂樹中學。可以說,現在西安府內姓桂的人多了去了,你要看這個桂某人是不是和桂家財團有密切聯繫,就問他讀過桂樹私塾那就行了。凡是上過桂樹私塾的,這輩子生計根本都不愁問題,區別只在於身家多少而已。
  
  但,也因為桂樹私塾是這麼牛,所以在外界反而聲名不著,私塾裡的學童都很少有出來參加各種比賽的。原因也很簡單,大部分學童參加比賽,是為了掙加分進桂樹中學,他們那是能直升的節奏,何必還為了比賽勤學苦練的?
  
  羅英對桂思陽也挺好奇的,她按部就班地問了幾個問題,『你多大了,讀哪所中學』等等,便笑著問,「桂思陽,你能不能告訴大家你是為什麼參加比賽呢?」
  
  桂思陽是個很俊美的小男孩,一雙丹鳳眼特別有關中地區的特點,但臉頰又是秀氣的瓜子臉,雖然家世還不清楚,但是就憑這個姓和這張臉,估計都夠那些同齡的小女生意淫個半天了。他穿著一襲玄色深衣,舉止有度,就是羅英一直不喜歡世家子弟,也不能不在心裡承認:人家那舉手投足,就是比一般人家有氣質。你比如說剛才受過採訪的安芳芳,財政廳廳長的女兒又如何?雖然也是活潑愛笑,但是舉止和桂思陽一比,就顯得有點粗魯了。
  
  「因為希望獲得榮譽。」桂思陽的眼睛笑成了彎月牙,一點也沒有世家子弟的傲氣。
  
  「那希望獲得第一名嗎?」別說同齡小女生了,羅英看了都覺得愛,聲音都放柔了。
  
  「重在參與吧。」桂思陽還是笑眯眯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進入決賽對我來講就算是贏了。」
  
  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說一番話都是這麼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有哲理。羅英都被說得愣了一下,才哈哈笑著把桂思陽放過了。雖然有心多問幾句,但這是做直播而不是錄影,不能逮著誰就問個沒完沒了的。
  
  桂思陽以後是接連幾個L開頭的小姑娘,柳子昭眼睛有點紅,但看著心情不錯,也是有問必答,態度雖然有點難免的疏離感,卻也很是得體。劉德瑜,副省長家的千金,笑眯眯的很有親和力,不過羅英是不敢小看她的。在場這些人裡就數她父親和宣傳口的關係最直接,直接分管的副省長。她也多問了劉德瑜幾句話,劉德瑜的表現沒桂思陽亮眼,不過也挺大方的。劉家雖然不是桂家這樣傳承了有三百多年的老牌世家,但也有一兩代人的底蘊了。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李含光了,說實話,羅英也是早都留意到了這個小姑娘,她身穿的校服在這一群人裡首先就是很顯眼的。一群人都穿著絲綢儒衫的時候,就李含光穿著簡單的棉布西式衣裙——秦國但凡是有點名堂的家庭,都不會把這種西式服裝穿到場面上來,再方便也好,那終究是在需要做工賺錢的群體裡才流行的服裝。
  
  長得挺清秀,氣質居然也是落落大方的,沒有一般平民面對鏡頭那種天然的畏縮和侷促,雖然也是有點小緊張,但總體給人的感覺並不會太上不得檯面……羅英撈了她幾眼,感覺都不錯,此時也是堆起笑容,先問了些基本問題,便笑道。
  
  「含光啊,第一次上電視吧?緊張不緊張啊?」
  
  李含光有點臉紅,但姿態卻不畏縮,聲音也很平穩,按照指示直面鏡頭笑道,「嗯,是有一點點緊張。」
  
  「據我所知,你是你們學校第一個進入精誠金石決賽的學生,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呢?」羅英問了個比較刁鑽的問題。
  
  「要感謝我的書法老師楊毓連先生和我的局管老師,說實話,我也沒想到自己能參加精誠金石並且取得這麼好的成績,都是楊老師發掘了我的天分,慈幼局鼓勵、栽培我在書法上有所發展。」李含光很自然地就把這個問題給順下來了,還對著鏡頭鞠了一躬,「不敢奢望取得多麼好的成績,以我的家庭環境,能進入決賽已經是意外之喜。真的要謝謝楊老師和李局管對我的栽培。」
  
  羅英罕見地短暫失語了——這孩子表現得比很多第一次上鏡頭的官僚還要更得體……
  
  這番話,禮數週到不說,一下就很自然地把話題拉到了她的身世上,羅英要往下深挖都完全可以繼續的,如果她拿了一個比較好的名次,一轉眼就是一條新聞出來了。社會新聞組的同事天天都愁著素材呢,就是《第一現場》不做,都可以轉給社會新聞。這像是十一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話嗎?還有那個表情、儀態……除了這身衣服以外,她表現得簡直比桂思陽更像是個世家子弟。
  
  現在這年頭,世家子弟已經不是光耍傲氣就行了,除了和桂家一樣牛的老牌世家以外,一般的世家不會應對媒體搞公關,始終都是吃虧。羅英平時接觸的一些世家子都很看重這方面的素質,他們的表現也就和李含光差不多了。這孩子可還小呢……
  
  什麼時候慈幼局也養的出這種妖孽了?羅英都有點恍惚了,看著導播的示意才回過神來:不能往下問了,後頭還有孩子呢。
  
  鼓勵了李含光兩句,讓她展示了一下她的初複賽作品,羅英就繼續去採訪下一個小選手了。這一切做完以後再和主辦方的媒體聯絡員聊個天,便切了廣告,這邊也正式開始準備比賽了。
  
  羅英自己是不懂書法的,這十個人的作品她可看不出好壞,女人麼總是有點八卦的,乘著這點休息的當口,她就跑到組裡的策劃身邊了:這位家境也是殷實的,從小雅好書法,雖然沒參加精誠金石,但卻有收藏書法的癖好。
  
  「怎麼樣,看出來誰是『那一位』沒?」她一邊讓化妝師給補妝一邊和策劃嘮嗑。
  
  策劃搖了搖頭,都沒正眼瞧羅英的——他的眼神就一直黏在李含光身上了,羅英拿話筒戳了他一下,「問你話那!」
  
  策劃這才有了反應,他搖搖頭,有點失魂落魄地說,「看來我們是都猜錯了,背景最深那個根本就沒背景。」
  
  「啊?」羅英不明白了。
  
  「你看著吧。」策劃的語氣很肯定,「只要初複賽的作品是真的,拿第一的絕對是那個李含光……這……按她這個年紀……她是書法神童啊我靠!」
  
  羅英一下也說不出話了,「你和我開玩笑呢吧?」
  
  「絕對沒有。」策劃回過頭來斬釘截鐵地和羅英說。「你等著看吧,這期節目是直播……都沒法刪減的,就是想搞黑幕都沒法了我和你說,西安府肯定有書法愛好者在看,如果她的水平真有那麼好,不給她書法協會絕對要鬧起來的……靠,難道讓我們搞直播就是這個用意?」
  
  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盡在那自言自語了。羅英倒是被他搞得又疑惑又興奮,可惜她是看不出門道,只好一直去看李含光的臉色,想看出點不對來。不過李含光看起來鎮定無比,現在比賽是已經開始了,她正和所有人一樣,忙著磨墨呢。
  
  磨墨這麼無聊的場景當然不會列入直播,但羅英看著李含光,漸漸也是有點挪不開眼神了:李含光磨墨……還真的挺好看的,那個蘭花指微微翹著,那個動作的幅度、韻律……她也說不清好看在哪,但就覺得李含光磨墨確實都硬是要比別人優雅一點。
  
  羅英覺得自己肯定是很久沒去慈幼局了,這還是她印象裡的那個慈幼局嗎?啊?這李含光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從那個慈幼局裡走出來的人啊。別——別是什麼名門私生女,養到十多歲了送到慈幼局打個轉來博出身的吧?
  
  她想入非非了一會,這邊廣告也結束了,羅英壓低聲量和鏡頭介紹了幾句現在的情況,便引導著攝像機開始直播每個參賽者揮毫的場面。十台攝像機分別對準一個,電視台那邊也是分割出十個格子,絲毫都不帶厚此薄彼的。攝像機也是很富有經驗,都從遠處拉焦,不會干擾到參賽者集中精神。
  
  饒是如此,在這種多人場合揮毫,和在自己家的書房練字肯定還是不一樣的,幾個參賽者都有出現寫廢的情況,不過好在規則也允許有一定的廢稿,只要在十分鐘內寫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二十二個字就行了。考慮到墨水是有限的,字數也不少,這個要求還是比較苛刻的,容錯率並不是很高。
  
  不過,羅英重點關注的李含光卻是絲毫問題也沒有,就和不知道有人在拍攝一樣,以極其端正的姿勢略微俯身揮毫,連腰彎下來的幅度都顯得那麼有美感……羅英覺得自己估計是工作太多有點眼花了,要不然怎麼會橫看豎看李含光都覺得她特優雅?
  
  眼看李含光已經寫到最後一個平字了,時間差不多也過完了八分鐘,羅英看了下手錶,正要去關注別人的情況時,就聽得哎呀一聲,李含光隔鄰方向,忽然潑了一團墨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8:5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09 PM 編輯

第16章 羅生門

  這……這也太兒戲了吧。
  
  含光望著那一團墨往這裡潑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這還是直播呢,咱能嚴肅點嗎。這種偽裝不小心來打擊報復對手的手段她們姐妹估計五歲左右就不會再用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墨汁都潑過來了,她也不是武林高手,可以瞬間拿起條幅閃避,頂多就是把條幅往遠端扯了一下,儘量彎身遮擋。含光心裡還在想呢,自己要不要也驚慌地把墨汁甩出,再多連累幾個人便可以重賽呢——
  
  緊跟著她就目送著這團墨汁飛過自己桌前,直撲她前頭的安芳芳去了。
  
  因為要容納攝像機鏡頭角度的關係,桌子之間的距離都是拉得很開的,這團墨汁一路潑灑,也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禮物。含光的衣服和桌面上留下了桃花一樣的濺痕,安芳芳的校服裙子是全毀了,人也被嚇得絆了一跤,筆鋒一滑就在紙上扯出了長長的墨痕。小姑娘畢竟年紀不大,估計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整個人懵在當地,回頭看了看墨汁飛來的方向,哇地一聲就哭了。
  
  「都是你!」她指著柳子昭哭道,「都是你害的!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壞!想害李含光……嗚嗚嗚,怎麼又害到我了!」
  
  哎喲娘喂,千金大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攝製組全體的汗都下來了:這正在直播呢!
  
  希望電視台那邊能及時反應過來切一段廣告吧,羅英默默地想——這種直播節目,一般都會打個半分鐘的余量出來方便做風險控制的。不過,《第一現場》本來也就是個家長裡短類型的節目,就不知道台裡的導播有沒有這個敏感度,察覺到這些小學生們個個顯赫的來頭了。
  
  這事就算是播放事故,那也和她沒什麼關係,羅英一邊想,一邊也不耽誤她看八卦——現在屋子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齊刷刷地全都看向柳子昭了,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柳子昭心裡別提多冤了!
  
  雖然心裡巴望著李含光出醜的想法落了空,令她很是失望,但她畢竟也是有身份的人,心情很快也是冷靜了下來,想進桂樹中學,並不是說一定要在比賽裡拿上第一名,李含光就是寫得再好,拿了狀元又能如何,考不到雙百,她還是有很大可能被刷下去。而她只需要獲得第二、第三名,有了特別加分,上桂樹便是十拿九穩——這幾年來她也從別的競賽中取得了八分的特別加分了。
  
  十分鐘寫二十多個字,時間真的不多,她也沒什麼心思去算計別人,只顧著埋頭寫字了,雖然有點煩在她身後走動的攝像師,但柳子昭也不會讓這點小事影響到她的心情。她倒是快手,廢稿也不多,這會兒已經是把條幅給寫出來了,便把文房四寶推到一邊,預備給自己的字畫用印。
  
  也就是這時候,她留意到自己腳邊有一條纜線——這是攝影師來回取景的時候無意間拖到她身邊的,現在正隨著攝影師的腳步在地上掃來掃去的,時不時還碰到柳子昭的腳面。
  
  小姑娘也沒想太多,隨意就想踢開這礙事的東西,結果,就是這一踢壞了事,纜線太滑了,她要踢,結果沒踢著反而給踩上去了。攝像師一個踉蹌,手反射性要扶桌子,結果就按到了硯台上,上好的秦磚硯一下就給打得翹上了半空,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也不想想,就是要和李含光做對,她至於這麼低等嗎,兩人隔了這麼一大段的距離,她哪怕是站著對準了李含光潑呢,怕是都潑不到她的條幅上,她……她至於這麼笨嗎?
  
  柳子昭再老成,畢竟也就才十一歲,被安芳芳這麼一嚷,大家這麼一看,感受到的壓力能不大嗎?而比起這種矚目,更可怕的事,還是所有人臉上那種隱隱認同的神色……
  
  這下柳子昭小朋友也急得要哭了,「我沒有,是他打翻的硯台!」
  
  攝像大哥哪管柳子昭的背景啊,安芳芳那是誰的閨女?現任財政廳廳長!柳家起碼現在是沒人在台上了,他不能給柳子昭背這個黑鍋啊,當下忙道,「小姑娘,話雖這麼說,可是你踩了我的連接線啊!」
  
  大家的視線又全部都集中到了地上那截數據線上了,深黑色纜線上的確很清楚有一道鞋印一般的灰塵——而且明顯看得出來也不是成年人的大小。
  
  得,這下整個邏輯線更明顯了,安芳芳叫道,「還說不是你!你故意的,就是要害李含光,她寫得那麼好,你妒忌!要不然你幹嘛說她不配和你一起吃飯!」
  
  小孩子激動的時候往往是比較口不擇言的,安芳芳完全嚷錯了。但也使得不明就裡的攝製組群眾看著柳子昭的眼神完全變了個樣:這個小姑娘,心思很深啊……
  
  然後又不免同情地去看李含光。
  
  寒門孤女在煥發光彩的過程中,遭到惡毒心機大小姐女配的阻撓,受到種種排擠、虐待甚至是手段下作的陷害,但最終順利度過風雨,安然無恙——這一直是群眾很喜聞樂見的經典情節。雖然李含光還十分的小,書法競賽也算不上什麼蛻變,而柳子昭的年紀似乎和惡毒心機還扯不上什麼關係,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做出種種聯想,從而更激賞於李含光處變不驚的淡然。
  
  看,即使現在真相大白,李含光也都還是那麼淡淡的,她還幫柳子昭說話呢。
  
  「多數隻是意外罷了,哪能算得到這麼巧。」含光聽了柳子昭的辯白,倒覺得也許真的只是意外,「安同學也別哭啦,快擦擦眼淚,把下面的字寫好吧。」
  
  息事寧人的態度已經是完全表現出來了……如此心胸,雖然只是個孩子,不,正因為只是個孩子,才更讓人欽佩啊!
  
  李含光的品德甚至博得了華清池小學這邊的讚許,作為場地主人和柳子昭的老師,剛才出面呵斥柳子昭的那位主任沉著臉瞪了柳子昭一眼,上前溫言安慰了安芳芳幾句,便特許她重寫未完成的那幾個字,把寫廢了的那個字給裁掉,餘下的部分等到裝裱時自然可以接駁起來。
  
  至於未寫完的餘下數人,得益於這個插曲,也就不限時間可以慢慢地雕琢完成,含光這邊也就是不無遺憾地把平字的最後一筆給寫完了:因為這個意外,筆意也隨之出現中斷,這是無可彌補的缺陷。
  
  不過,這終歸只是無傷大雅,在剛才的戲劇性場面之後,冠軍誰屬,在含光看來已是很明白的事了。
  
  #
  
  雖說只是西安府電視台的節目,又是上學、上班的日子,但畢竟《第一現場》也是有人氣在的,再說這又是和考中學息息相關的競賽,世上總有不少家長望子成龍,不少家庭主婦都是準時地打開了電視機,連賽前採訪都沒有錯過。
  
  比起那些神色矜持、服色高貴的世家子弟,李含光肯定是更親民的,她這孤女的身世,慈恩小學的出身也都很惹人好奇。電視機前的觀眾沒多少懂書法的,也是紛紛都在議論、在猜測她能得上什麼樣的名次。很多人都覺得她最多也就拿個安慰獎了,就連正看電視的韓氏也和老於說,「難不成還真能拿個第一啊?」
  
  「這可難說了。」老於今天生意好,肉早早地就賣完了,回了家剛好趕上直播——這個直播事前沒做什麼宣傳,街坊鄰居都是一無所知,只有固定觀眾群現在才在收看。「看慈幼局那個郡主局管的樣子,說不定還真能拿個第一呢。」
  
  韓氏立刻張開了想像的翅膀,她酸溜溜地說,「要是元正會寫書法就好了,他也是慈幼局出來的麼!說不定也能被這麼提拔。」
  
  「說什麼呢。」老於掃了妻子一眼,「元正被領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前任的功績,後人會盡心去發揚嗎?」
  
  韓氏不甘心地嘟囔了幾句,兩夫妻都認真地盯著電視上屬於李含光的那個小方格,雖然半懂不懂的,卻也是儘量在欣賞著這流暢的字體。——當然也就沒有錯過那突發的插曲。
  
  也許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口角一向是《第一現場》的風格,也許是因為沒能意識到這場比賽的參加者是多麼的高端洋氣上檔次,導播非但沒有切了直播,反而還把鏡頭給還原到了一直在攝錄的鏡頭,雖然取景不是很完美,但安芳芳的哭聲和指責聲,柳子昭、攝影師的說話聲倒是很完整地都錄下來了。
  
  這可比電視劇還好看,韓氏一下就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生怕放過一點畫面,就連老於都集中了注意力,搖頭嘆道。「這個小姑娘心太壞了。」
  
  韓氏更是嗤之以鼻,「什麼千金大小姐,我看她倒比我們含光更像個野丫頭。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什麼配不配一起吃飯的!」
  
  理所當然的,含光那大氣的表現也是引來了兩人的交口稱讚,韓氏是又得意於自己眼光好,又扼腕於下手遲了一步,整個人忽喜忽怒,等節目暫時告一段落了都沒平靜下來,開門就出去找人閒話了。——這條街的三姑六婆都有看《第一現場》的習慣,這會早是門裡戶外地喊起來了,都在議論李含光呢。
  
  好容易過了半個多小時,節目又恢復了直播,成績也出來了,卻是沒學一些節目搞什麼懸念。直接就把前五名給張貼了出來。
  
  頭三名是冠亞季,後兩名得的是優勝獎,第一名居然大出韓氏等人意料,真的是李含光!
  
  韓氏激動得恨不得分做兩個人,一個出去八卦,還有一個留在屋裡看頒獎儀式。——這慈恩小學、天恩慈幼局出身的草根孤兒,居然擊敗了這麼多權貴子弟,一舉奪魁?!簡直是比電視劇還要電視劇!
  
  街坊鄰居們早都已經熱鬧成一團了,就連天恩慈幼局裡也傳來了連續不斷的驚嘆聲,全市不知多少家庭都在這一刻欣快而解氣地嘆息:「這個李含光,很爭氣啊!」
  
  有很多善心人家已經同情起來了,「小小年紀,在慈幼局里長大,還要練習書法……這孩子過得不容易啊,不知道能不能指定捐點錢,也算是鼓勵一下後進。」
  
  當然了,更多的平民百姓還只是在感慨著,「瞧人家孩子,雖然是孤兒,可比我們那個有爹娘的孽畜要強多了!以後可得讓孩子多和她學著點!你快聽這主持人介紹,人家的書法寫得就是這麼好!」
  
  羅英這會兒正對著鏡頭介紹優勝作品呢,「據我們西安府書法協會副會長邱老先生的點評呢,李含光這幅書法『勢巧形密、從容秀美,已得王體真意』。邱老先生還說,以李含光的年紀以及練習書法的時間來看,這個成就是非常讓人驚嘆的。可以說李含光的水平已經是超出了同齡人不少,給人以浸淫書法之道十餘年的感覺,雖然還有女子學書一貫的弱點:筆力比較柔弱,筆畫間流露出的這種情緒和氣質也還是有些青澀,但在這小學組已經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了。」
  
  『非常驚嘆、超出同齡、毫無爭議』……這麼高的評價,韓氏看了都有點發暈了,之後的介紹她壓根都沒聽進去,就光顧著盯著電視,看李含光上前領獎了。
  
  短短走了幾步路,上前,接獎、鞠躬、發表簡短感言……雖然身上還有墨星點點,但面上的笑容和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卻是這麼的……韓氏也不知該怎麼說——就和她第一眼看到李含光時的感覺一樣,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特別的簡練到位,特別的……特別的……特別的好看。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也是嘆了口氣:這樣的姑娘,若是被他們家收養……
  
  雖然遺憾,但韓氏心底卻也不能不承認,這樣的姑娘落在她老於家,也的確是有點委屈了。
  
  李含光這種大方優雅的氣質,隔著電視機都能傳遞出來,現場觀眾如何能忽略過去?柳子昭坐在台下,僵硬地望著李含光手持話筒,得體地表示對她的老師和慈幼局的感謝,心裡卻是什麼情緒都沒有,甚至都談不上苦澀了。
  
  雖然自己的老師沒有多說什麼,甚至也沒有人對她有什麼責怪,但獎項已經表現出大家的態度了。
  
  柳子昭的作品是在潑墨事件前完成的,自認為是自己的水平之作。起碼從頭到尾一氣呵成,不像是大部分人的字體都有個明顯的斷層。她在複賽中排名第三,僅弱於李含光和劉德瑜,今天的冠亞軍也是保持了複賽的排名,李含光第一,劉德瑜第二,衛京第三,桂思陽第四,而哭過一場的安芳芳得了第五——她是以第九名進入決賽的。
  
  至於她柳子昭,根本連名次都沒有,和餘下四人一樣都只能拿個參與獎,而參與獎是沒有加分的。
  
  這個結果並不公平,卻很合理,柳子昭都不能說自己有多訝異,她早都料到了這個結果,甚至也不能不承認李含光的書法水平確實值得這個第一名,這點鑑賞水平她還是有的。
  
  只是,雖然料到了,也能理解,心裡卻是怎麼也過不去這道檻啊……
  
  柳子昭死死地盯著台上的李含光,她秀氣的鼻子慢慢地皺了起來,心不在焉地推測著事態的發展。
  
  成績亮眼,身世飄零,這一次又把好人給撈走,風頭全搶了過去,這麼十全十美、家境貧寒的女孩子,只要分數夠了,即使特殊加分不夠,都會被桂樹中學錄取吧……這一次又是全市直播,說不定一場比賽下來,她就成名了也不一定呢,到時候,就是沒有桂夫人,她要上桂樹中學也是易如反掌。就連天恩慈幼局,這一次也是大大地露了臉……
  
  她飄了鎮定地坐在台下的桂夫人一眼,李含光雖然也談到了慈幼局對她的幫助,但她顯然沒有上台露面的意思:宗室出身的女眷,總是不大喜歡拋頭露面的。
  
  多看了神色自然,猶自笑容滿面的桂思陽幾眼,又掃了掃眼圈兒還有些紅的安芳芳,柳子昭的雙拳悄悄地收緊了。
  
  以後同學的日子還多得很。
  
  會再見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0:43 PM

第17章 草根英雄

  雖說是插曲連連、驚喜連連,但含光以無可爭議的優勢勝出獲得頭名,始終是件喜事,楊老師面上自然也有光輝,倒是李局管,面上一直都是淡淡的,就和不認識李含光一樣,等散會後沖楊老師點了個頭,便把桂思陽給帶走了。
  
  中午招待了一頓飯,晚上主辦方這裡肯定也是有聚餐的,不過含光卻未參與,她和楊老師被書法協會過來審評作品的幾位成員拉去吃飯了,席間楊老師免不得又多次講述含光如何從一方《聖教序碑》中悟出了王體書法奧義的故事,而眾位老先生雖然表面上讚歎連連,但就含光看來,他們多少都有些將信將疑。
  
  外人看書法,那是霧裡看花,這些書法協會的老先生們,雖然際遇不同,但起碼在各色金石之道上那都是得窺堂奧的行家了。自己這手字背後蘊藏了多少年的苦功,他們應該是能猜出來的。不過無論如何,電視都直播了,水平造不了假,這個獎肯定還是她的,至於她是怎麼練起來的手藝,別人也不會去尋根究底,畢竟這裡是還隔了一個慈幼局的政績問題。
  
  楊老師可能沒想通裡頭的關竅,吃完飯開車送含光回家的時候還若有所失,「還以為今天你得了獎,在場哪位名家一高興,沒準就收你為徒了呢。」
  
  含光卻是很明白這裡頭的講究:楊老師的水平是教不出她這樣的學生的,李局管又是名媛,人脈關係肯定不少。估計都是以為她背後已經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書法名家師父,苦練了五六年現在出來捧成新星造勢的,在一切還沒清楚之前,就是再好的苗子,都不足以讓這些書法名家來趟這攤子渾水。
  
  也難怪他們做此想,含光自己都很好奇,到底是誰聯絡的電視直播,如果是李局管,自己不知道也罷了,楊老師不至於一無所知吧?
  
  想了想,她又覺得也不是沒可能,李局管行事頗有幾分莫測,似乎大得婦人喜怒無常之風,接掌慈幼局就是一例,和王副局管鬥爭也是一例,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怒無常的話,那麼這些背後肯定也是有些隱情的,焉知秘密聯絡電視直播不是隱情的一部分?
  
  「我已經有一位老師了啊。」她沒有和楊老師深入討論這個的意思,而是接了楊老師的話茬,認真地道。
  
  楊老師倒是紅了臉,有點慌張,要不是手還在方向盤上,簡直就要去摸鼻子了。「哎……我這個水平,教你是還欠了點。話又說回來,今天過來的那些人裡,除了邱老先生以外我看也沒有誰有資格教你。聞道達者為先,你再練幾年,可以做他們的老師了。」
  
  這個含光也是有信心的,她是魂魄重生,始終有一個靈肉相合的問題,不是說這具身體有什麼不好,只是這一陣子的練習成果和前世比,的確還少了一分韻味,隨著大量的練習和學習,在幾年後當可回到前世的水平,也許隨著閱歷的增長,書法還能更進一步,以她在楊老師家瀏覽的一些本地名家作品來看的話,屆時她在西安府應該也算是很能拿得出手了。——畢竟,和她那個時代相比,書法的土壤終究是減薄了不少,總體水平還是日趨退步的。她在兩百多年前能有八十分的話,在現代就可以打到一百分了。
  
  雖說是打了水墨丹青的主意,但無心插柳柳成蔭,在書法上走出一條路子,含光也無意再發展一個特長了,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她現在在一個小範圍內也算是千人矚目,尤其是柳子昭這樣的人嫌她擋路,本來就討厭她了,若是再發展出書畫這個特長,那可就真是觸了眾怒。再說,怎麼解釋自己離奇的繪畫水平也令人頭疼,總不能把碑林傳奇再搬來一次吧?
  
  「話雖如此,可明年就要考初中了,功課也不能拉下呢。」含光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要求給提了出來。她參賽的目的又不是為了豔驚四座,主要還是要考大學啊。
  
  楊老師還擱那傻樂呢,「呵呵呵,是是,應該的,應該的,都不能落下了。」
  
  過了一會才想起來關心學生,「對了,含光,你的月考成績我也看了,怎麼距離雙百還有一點差距呢?這國文是滿分對吧,算學成績好像差了點啊。」
  
  「也是基礎沒打牢靠。」含光很欣慰:總算還是孺子可教,懂得把話給接下去。「有一年多的時間來彌補應該是夠了的。」
  
  「嗯,一個人讀死書也不好。」楊老師沉吟了一下,「這樣吧,我和修文商量一下,他消息靈通,要是最近有什麼名師要開算學私塾,就把你給塞進去。」
  
  含光客氣了一下,「學費……」
  
  「和老師你還說這個。」楊老師不高興了,他威嚴地瞪了女學生一眼,見含光被瞪得默然不語了,方滿意問道,「是了,這次你拿了獎金來,準備怎麼花啊?」
  
  含光沒有絲毫考慮便回答道,「上繳給局管老師們。」
  
  非常偉光正的回答,楊老師都被這答案裡散發出的隱隱正氣給壓得說不出話來,他哈哈乾笑了兩聲,「是、是,應該的、應該的。」
  
  過了一會,又忍不住說,「不過,按說這個錢你們局管是不會收的,你先交一下,要是她不收,最好去銀行開個戶存起來,大筆現金放在身邊總是不保險的。」
  
  也就只有真正的授業恩師,才會為她打算得這麼無微不至了。含光禁不住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
  
  其實,就是把那一千塊現金留在身邊,含光也有把握不會被人偷走。——在今天的直播過後,她在慈幼局享受的待遇又進一步提升了,楊老師把她送回慈幼局以後,別說娛樂室裡的一干同學全都擁出來和她搭話恭喜,就連廚房都特別給她做了一碗油潑辣子面作為夜宵,王副局管下班去了,張嬤嬤今天留下來看夜,她身上的派系色彩可能相對淡一些,看含光崛起,也有幾分為她高興,拍著她的肩膀感慨了半天,又拉著她去娛樂室,重放了一下下午被她錄下來的直播。
  
  慈幼局的小夥伴們也是圍在含光身邊問長問短的,主要都集中在安芳芳說的那幾句話上——沒辦法,誰讓那幾句話實在是太戲劇性了點?背後感覺隱藏了很深的故事啊!
  
  含光勉強塞完了油潑辣子面,在這邊一一對恭喜道謝,一時還顧不得回答問題呢,那邊連張嬤嬤都忍不住了,迫切問她,「之前那個柳同學到底怎麼你了。」
  
  含光也不可能為柳子昭去遮掩什麼,要遮掩也是無從遮掩起,只能如實回答道,「也許因我出身慈幼局,沒她們家有錢有勢,她同另外幾個人看我不大順眼。飯桌上只顧著彼此說話,並不搭理我,我好奇多看她們幾眼,柳同學就惱了,說道『你也配看我們說話』。」
  
  群眾頓時發出了憤怒的呼嘯,連張嬤嬤都很生氣:她要是有權有勢,也不來做慈幼局的嬤嬤了。怎麼說也服役多年,總是對慈幼局有一份感情。
  
  「那老師們聽了就沒有訓斥她嗎!」她問。
  
  「坐得遠,也許是沒聽到吧,」含光說,「我就舉手告了老師,柳同學的老師把她訓斥了一頓,讓她給我道歉,柳同學不樂意,就哭著跑出去了。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眾人頓時又紛紛欣然而笑:裝逼被打臉實乃群眾第一喜聞樂見之事。含光以慈幼局孤女、慈恩小學學生的身份挫敗了柳子昭這樣一看就很有身份的貴族小學大小姐,慈幼局群眾焉能不以英雄視之?
  
  知道前情以後,再看那一段,大家就都覺得柳子昭肯定是有意為之了,底層孩子們,也很難去學些為人處事的道理,李永寧憤慨道,「你就不應該為她說話!就讓她們狗咬狗去!」
  
  「就是。」李慈恩難得和她一個看法。「怎麼還能讓她繼續比賽!」
  
  含光不便解釋,只好微笑。還是張嬤嬤打了圓場,「好了,心胸寬廣以德報怨那是好事,到底是誰有錯,看過電視的心裡都有數的。——時間也不早了,都去洗漱睡覺吧!」
  
  眾人又再議論一頓,也就散去。含光帶著李蓮湖回了屋子,把自己得的獎金給她看了。「一千塊,真的錢呢。」
  
  蓮湖望著李含光的眼神已經不是一般的崇拜了,含光摸摸她的腦門,道,「少生事,多讀書、多練字,以後你也能拿這一千塊。」
  
  慈幼局的孩子是沒有零花錢可言的,逢年過節的壓歲錢是一人一塊,這就是她們理論上的全部收入。一千塊對於慈幼局的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什麼刺激都比不上就在身邊的榮耀和金錢,蓮湖雙眼放光,看來恨不得不眠不休,一直練到拿冠軍為止。含光見了,不由啞然失笑,摸了摸孩子的頭,兩人遂一道洗漱睡覺去了。
  
  第二天醒來到了學校,含光才知自己是錯估了電視的威力,她本以為自己這個成績本班同學高興一下也就完了——
  
  結果證明她是錯的。
  
  從上學路上開始,就不斷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的,進了校門以後更是間歇就有驚呼響起,「哎呀,是李含光!」
  
  各種偷窺小眼神陪著含光進了教室,往昔對她淡漠有加的同學們呼啦一下就圍上來了,個個都是興奮得滿臉放光,各種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了過來,基本都和昨天慈幼局那邊問得差不多。含光險些都招架不住了,只好把昨天發生的事兒講述了幾遍,得到的反應基本也和昨天的差不多。
  
  別說他們班了,下課的時候走到走廊上一看,基本有慈幼局孤兒入讀的班級都是一樣的,一群人圍著一個知情人士在那八卦——然後餘下一些更愛湊熱鬧的人,就來五年級圍觀李含光。
  
  如果是惡意的圍觀,甚至是冷漠的圍觀那也就算了,含光自忖也不是應付不過去。問題是現在過來看她的人,臉上全都是掛著大大的微笑,眼神如夢似幻的寫的都是崇拜,完全就是把含光看成英雄了,這種善意的圍觀含光真是招架不來,這麼熱情的環境那根本都不是她前世習慣應付的。她是壓根都沒有一點經驗,完全不知所措了。
  
  就連老師們,顯然在辦公室也是和楊老師八卦過了,現在看著含光的眼神都是那麼透著溫存:和楊老師那樣很有背景的老師終究是少數,大多數老師也就是平民出身,尤其慈恩小學又窮,和那些貴族小學都沒法比,在同行間多少也是有些抬不起頭來。含光在精誠金石裡揚眉吐氣,力挫高傲惡毒目無下塵的一干貴族子弟,他們自然也覺得驕傲解氣。
  
  正好,當週五就是班委選舉,什麼也不必說了,李含光自然順理成章被推舉成了班長,而餘下什麼班優異學生、校優異學生,班優異幹部、校優異幹部之類的榮譽,落在誰身上,自然也就不必多說了。
  
  還沒回過神來呢,含光都被作為府優異學生的候選人給報到府裡去了——在街坊鄰居乃至慈恩小學,她自然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傳奇人物,享受起了種種的特權待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0:46 PM

第18章 帶你去見大佬

  不知不覺就又到了夏天。
  
  西安府的夏天帶了明顯的北方色彩,晝夜溫差很大,晚上夜風吹來,有時候都不需要開電扇的,但七月上旬到八月中旬這段日子,白天卻的確很烤人。地被發白的陽光曬得燙腳,如果住的是公寓樓又沒有空調,白天大約是有點難過的。
  
  於家院子卻相對要好一些,多年的老房子,屋樑高所以比較通風,在冬天保暖比較成問題,可夏天卻自然就有股陰涼。韓氏有心,在於元正的臥室裡放了一大碗冰——於屠夫又殺豬又賣肉,當然要自備冰櫃。於家要用冰也是很方便的——又放了一座電扇在冰後,書桌前的三個孩子壓根都感覺不到一絲暑意的。
  
  是的,現在是三個孩子了,李蓮湖這個小跟屁蟲也跟進了於家,正和兩個哥哥姐姐一道做著暑假作業呢。
  
  現在是二年級的年中暑假,蓮湖早已經是做完了二年級該做的所有作業,可卻是半點都沒有懈怠,正翻著書自習著三年級的教材。至于于元正和李含光,一個人看小說,一個人做數學作業,一屋子安安靜靜的,比圖書館的氛圍還好。
  
  屋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李蓮湖一蹦一跳地過去拉開了門,韓氏端著一大盤西瓜進來了,為了方便食用,她還貼心地為孩子們切成了小塊,又一人備了一個小碗,裡頭都裝了有淡淡的鹽水。
  
  「白鹿原的瓜,今天早上別人剛摘了送來的,沾點鹽水再吃啊——敗火。」韓氏面上卻是再沒了從前面對含光的那股子優越感,她親切而自然地招呼著,伸手摸了摸含光的肩背,「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和伯母說啊,這就去給你做。」
  
  「於伯母太客氣了。」含光淺淺一笑,眼睛彎成了兩彎小月亮,「什麼都好,您手藝好,做什麼都好吃。」
  
  她倒是沒提回去慈幼局吃飯的事了,這個暑假一開始,韓氏就和張嬤嬤打了招呼,讓含光到他們家來讀書,管早晚兩頓飯。含光當時推說自己要給李蓮湖補習,誰知韓氏很乾脆地就把李蓮湖的伙食也一起承包下來了。
  
  其實在過去的大半年裡,幾乎每個週末含光都會和於元正一起聚一聚,久而久之大家熟稔了,韓氏又是誠心誠意要結交含光,連蓮湖都跟著沾光,是過來吃過幾頓飯的。也因為有此前情,含光到底還是沒有推拒韓氏的邀請。反正她到於家讀書,對大家都有好處,第一,於元正的國文有人補習了,第二,於元正的算學有人討論了,第三,慈幼局的大家進進出出,也不必躡手躡腳了。
  
  是的,自從她在精誠金石奪得頭名以後,含光在慈幼局乃至這條街巷的地位就非常超然了。李局管沒有給她調換宿舍,她還是住在老地方,所以晚上、週末她在宿舍讀書的時候,一層樓的大家進出都會小心安靜,免得吵到她。不過即使如此,慈幼局畢竟人多嘈雜,論環境肯定是比不上於家清靜的。
  
  「蓮湖,想吃什麼啊?吃蝦好不好?」韓氏見含光嘴裡還是那句話,便轉移了目標,攻向李蓮湖。「還是想吃紅燒肉?」
  
  李蓮湖沖韓氏微微一笑,神態居然和含光身上流露出的那種從容氣質有幾分相似,「謝謝伯母,讓伯母費心了。」
  
  她轉向於元正,扯了扯於元正的袖子,「元正哥哥想吃什麼啊?」
  
  於元正看書正入神呢,聞言便不耐煩道,「吃蝦吧吃蝦吧。」
  
  才說完,鼻尖就又埋進書裡去了。
  
  韓氏笑罵了一聲,「小畜生。」搖頭就出了屋子,心裡卻是也有幾分感慨:這個李含光,到底是怎麼教的,她自己處處出色也就算了,身邊帶的小跟班也是這麼著得體大方的——這孩子還真給人幾分深不可測的感覺。
  
  平白就招待兩個孩子一暑假的茶飯,雖說女孩子食量不大,但兩個多月這也是一筆開銷,此外,每天的水果、點心,韓氏也不含糊,都是按精緻去準備的,這兩個月,於屠夫怕是都存不下多少結餘。可話雖如此,韓氏卻是心甘情願,一點都沒有捨不得——在過去的一年裡,於元正的國文可謂是突飛猛進,再加上原本偶然的粗心現在也不見蹤影了,六年級上學期,次次考試他都是雙百。
  
  楊善榆提高班他一直都有在上,也不知是開了那個竅,成績越來越好,說不定考試奪個名次,明年就真能去桂樹中學上學了。而這一切變化,起碼有李含光九成功勞,這一點,韓氏心裡也清楚。
  
  要不是她,兒子會這麼自動自覺發奮讀書?會這麼鑽進書裡出不來?就說這一點,韓氏都是真心感謝李含光,更別說和她時常在一塊學習以後,元正為人處事,都比以前穩了很多……別說兩個月的飯了,兩年的飯韓氏都願意管,她這一年天天都在遺憾,怎麼沒有早日動念收養這個處處優秀的小女孩。
  
  現在,雖然心裡還抱著個指望,但韓氏也明白,想收養李含光肯定是沒戲了。她那個書法老師楊什麼,每週兩次,雷打不動車接車送,帶著李含光到他家去練字,國威牌轎車在這條巷子都混了臉熟。一輛國威轎車多少錢?最便宜的都要二十萬!哪是那些外國的賤價貨能比的,老於開的那部什麼寶馬,到手也才只六萬塊……兩家的家境這能比嗎?人家楊老師都沒提收養李含光的事,為什麼?因為慈幼局不可能放人啊!
  
  韓氏在這點上還是很清醒的:眼看九月又是連番競賽了,李含光如果能蟬聯精誠金石,去年的熱潮說不定都會再來一次。——去年她得獎以後,連府電視台都來採訪,各家報紙也沒有落下的,要不是李含光還是個孩子,必須以學習為重,就接受了府電視台和兩家報紙的採訪,誰知道這熱潮會燒到什麼時候去?
  
  從去年到今年,慈幼局的變化也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那個出身尊貴的郡主局管幾乎隔三差五就來坐班,慈幼局裡做飯的、買菜的人都給換了一批,房屋也有零星翻修。李蓮湖和李含光也都談到了伙食上的明顯改善……原來說一不二的王副局管,現在老實得和鵪鶉一樣,每天上下班都是垂著頭走……要說這和李含光取得的成績沒關係,韓氏都不會信。
  
  現在還在讀小學,那往後還有初中呢,高中呢,大學呢,這都是成績!慈幼局會放人才怪了。就是肯放,也多的是好人家要收養……
  
  韓氏嘆了口氣,換了身衣服推門出了院子——小正這個小畜生,盡會給她添麻煩,各種肉家裡都是現成的,可這蝦那必須得現買啊不是。也就是他,每天成碗的肉吃個沒夠,竟是挑肥揀瘦的,這又想吃蝦了。
  
  才走到巷口,就見到那輛國威牌轎車緩緩地開了進來,韓氏心頭一動,站住腳等了一會,果然那輛車停到了她身邊,楊老師搖下車窗笑道,「阿姨,含光在你們屋嗎?」
  
  韓氏也是一臉熱情的笑意,「在呢在呢,您有事——不急的話就在家一起吃一口再走,我這正買菜呢。」
  
  楊老師自然忙說不必,「書法協會那邊有點事,要含光過去一下。我接上她就走了。」
  
  韓氏又在心底嘖嘖地讚歎羨慕了一番——一樣都是有特長,這書法、繪畫就是貴重,楊善榆算學賽一年得獎的學生也有好幾個啊,就不見都和李含光似的出風頭。
  
  帶著笑給楊老師指點了一下門扉,韓氏一邊遺憾著於元正的天分為什麼就應不到這書法上,一面卻是又算計起了去哪家買蝦更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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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光從於家出來的時候也挺吃驚的,她熟門熟路地上了車,扣好了安全帶,便問道,「師父,我們這是去哪呀。」
  
  按說,這種授業恩師都是喊先生的,可楊老師年輕好弄,上回含光到家裡來時正好他在看《西遊記》改拍的電視劇,當下就要求含光都喊他師父了,含光雖然無語,卻也是順從了楊老師的想望。就是每叫一聲都在心裡想:師父,你是不是盼著女妖精來把你吃掉呀?
  
  楊老師今年二十五歲,在這個社會還算是相當年輕——雖說電視裡經常在宣傳早婚早育、多生多養,前幾年的日本戰爭也的確是使得秦國人口有所短缺,但在城市裡晚婚已經成了風氣,卻不是政府的倡導可以改變的。含光有時候心裡都想,要是她前世能晚出嫁幾年,是不是就不至於產後大出血就這麼去了。
  
  想到前世,她心裡頓時有幾分鬱悶:她前世活得失敗到什麼地步?連到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月子裡喝了一碗藥以後,莫名其妙就開始大出血,吃毒藥都沒這麼見效。當時去世前,心裡覺得是有人害她,可現在回頭想想,論毒藥她也是接觸過一些的,哪個毒藥也沒這麼好的效果啊。到底是倒霉還是被害,含光是到現在都沒個定論。
  
  不過不管怎麼說,女人最佳生育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這個常識她是從雜誌上給瞭解到了,現在秦國有些女性年過三十才成親的也有,再加上男人比女人大幾歲也沒什麼,所以楊老師還沒著急找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含光有時候會想,這真正非常守禮的人家除外,她那個年代,大戶人家成親前都會給放幾個通房丫頭的,小戶人家也會上青樓楚館開開葷。楊老師看來不像是去過青樓的樣子,他……怎麼還不著急找啊?
  
  胡思亂想了一通有的沒的,這邊楊老師已經囑咐她了,「今天是幾個重要人物到西安府來了——」
  
  他通過車內鏡看了含光一眼,有點無語了——這娃淡然著呢,絲毫不因自己要去見『重要人物』而激動。
  
  「——其中就有我的老師,你的師公。」楊老師給補了一句。
  
  含光這下坐直身子開始整理儀容了,這種尊師重道的習慣,基本就和她的舉止儀態一樣,都已經是烙進腦子裡,拔也拔不掉了。
  
  楊老師看了這才滿意,遂又繼續叮囑含光,「都是從北京過來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我老師未必有空和我坐下來談天的,我們過去先相機等著,要是有空檔了,你寫幾個字給老人家看看。若是老人家滿意了……」
  
  他不願給含光太多希望,話說到這也就不繼續了。看含光還是那樣篤篤定定彷彿和沒聽懂似的,楊老師也是在心裡一嘆:這個李含光,實在是太穩了。好像什麼功名利祿都無法打動她一樣,就沒看到她為這種事著急過!
  
  殊不知含光心底卻是有幾分不以為然——她現在最需要的,一個是錢,還有一個就是教育資源。北京來的過江龍就是再奢遮,難道看了她的字畫,還就能把她給辦到國子監大學去讀書?求人不如求己,若說在宅院裡她學到了什麼,第一件事就是別指望天上能掉下錢來,你沒這個資本,就是好處來了也拿不住。
  
  不過話雖如此,她看人臉色的功夫還是日益精進的,見楊老師似乎有未盡之意,遂乖巧順著他的期待問道,「師公是在北京的嗎?到西安府來做什麼呀,師公叫什麼名字呢?」
  
  故作可愛無知得實在是太明顯了,楊老師都看破,趁著紅燈,他敲了含光腦門一下,方才道,「你師公是國子監大學的老教授,到西安府就是路過,主要是到法門寺考察工作的。」
  
  含光搞不懂一個學書法的去法門寺考古做什麼——這一週內電視經常播放法門寺的考古大發現,她也是知道在法門寺塔中發現了一個地宮,現在正在慢慢地往裡考古呢。這一陣西安府要比往年都還更熱鬧了一些,除了官面上的人物,黑白兩道的估計都是沒少來人。
  
  「噢。」她應了一聲,「那怕是要在陝西呆一陣子了。」
  
  「我們看看,若是運氣的話,只怕也能跟著去扶風那邊湊湊熱鬧。」楊老師興致高昂地壓低了嗓門,「你知不知道,法門寺那邊已經考據出來了,那個地宮,安放的是佛祖真身舍利!」
  
  也不知如何,聽到這幾個字,含光心頭突然一跳,彷彿有人在她心上揪了一把似的,她忙定了定神,才道,「可是真有這事呢?電視裡一直都在猜測這個地宮裡封存了都是什麼寶貝。」
  
  「那寶貝可就多了,前一陣子考古進展很慢,都是拿機器去掃的,就是因為抽真空機沒到。」楊老師對考古居然也是如數家珍,「要是能跟著去看你就知道了,這是最新科技,法門寺地宮不大,塔又全倒了,正好可以在地宮上做一個真空層的,進去以後一切都是原樣的。要比馬王堆那邊保護得更好。」
  
  含光被說得也是興趣大起,在她那個時代,唐也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了,唐代的古董在當時就能賣出高價,她父親收藏了一隻唐代宮廷御用的金盆,也是視如至寶,得閒都不給兒女輩賞玩的,也就是她們家唯一的兒子,她弟弟洗三那天,拿出來做了洗三的面盆。當時她還小,卻是早記不清楚了。
  
  「若是能跟著湊湊熱鬧就好了。」這下她開始在意和老師公的見面了,遂又纏著楊老師問些老師公的事。楊老師只是隨口敷衍著,
  
  車駕很快就到了一處酒店,楊老師領著含光一邊走一邊低聲說,「一會要是人多,你緊跟著我,和老師見面的機會可是稍縱即逝。」
  
  正說著,兩人也進了電梯,含光還尋思呢,這老先生有這麼紅嗎。
  
  卻是才一出電梯就驚呆了:這人已經都是滿到走廊上來了,一條走廊人聲鼎沸的,連條道都沒剩,所有人一概面朝的都是一個方向,應該按常理來說,等待的也就都是楊老師的老師了。
  
  楊老師見她震撼,也是面有得色,此時方和含光介紹道,「老師乃是金石之學的泰斗級人物,不論是碑文書法還是古董重器都是國內數一數二的行家,你這小妮子方才還那樣淡淡的……你能有和他見個面的可能都是極好的了,這一走廊都是請他鑑寶的人,就是等上幾天也未必能見到老師呢。」
  
  不合聲音大了點,頓時惹來灼灼注視,楊老師嚇得把含光一拉,往人群中直擠了進去,好容易到了房間門口報名開門了。一進去含光又傻眼了:靠,合著這會客室裡的人也絲毫都不少哇。
  
  不過,這一屋子深衣襦裙的男男女女,多數也都是成年人了,對於楊老師和含光的出現,他們並未如何留意,含光遊目四顧時,只見到了三個同齡人,卻是有兩個都是她認識的。
  
  一個是劉德瑜,書法競賽裡打過照面的。
  
  還有一個嘛……
  
  含光的頭皮都有點發麻了:居然是桂思陽。
  
  她還沒去請示楊老師呢,桂思陽也看到了她,他笑眯眯地衝含光招了招手。含光還拿不定主意怎麼回覆他時,楊老師匆匆道,「啊,老師喊我進去——你在外面等著,可別亂跑!」
  
  於是,然後,這個唯一清楚桂思陽身世的人,就這樣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絲雲彩地消失在了通往裡間的房門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31 PM

第19章 衙內的威風

  按照含光前世的規矩,這當著外人的面,不論兩人間的矛盾有多大,面子上都是要繃住的。雖說桂思陽和含光之間的關係比較尷尬,但還談不上有什麼矛盾。桂思陽既然叫她,她不過去那就不大禮貌了。所以含光雖然很糾結,但還是走過去笑著同他和劉德瑜打了個招呼,道,「你也是被帶來的麼。」
  
  至於被帶來幹嘛,這個太明顯了,也不必特地去說。桂思陽露齒而笑,道,「是啊,我叔叔帶我來的,他現在也進去了。」
  
  桂思陽的父親是誰含光都不知道,更別提叔叔了,她報以微笑,卻不接腔。巴望著兩人就此沉默下來,不想桂思陽談興卻頗濃郁,又同含光道,「劉德瑜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我還當我們這一代,西安府裡的書法就數她最強,沒想到去年倒是橫空出世殺了你出來。你平時都是怎麼臨貼的,難道真和新聞裡說的一樣,就是看看就會寫了?」
  
  含光面上有些發燒——這欺負小朋友得來的榮譽,並不能使她感到得意。「也練,每天早起都要寫三十張紙的。」
  
  劉德瑜本來也是乖乖袖手站在窗邊,此時聽到在說書法,不由得便蹭過來了,因笑道,「三十張紙,比我寫得多了。我每天都想寫三十張,結果老起遲了,急急忙忙的寫個二十張就得去上學。」
  
  一般上學時間是在早上八點,去掉吃早飯和路上用時,二十張大字怎麼都得寫一小時,劉德瑜每天都是六點起床,確實算是比較刻苦的了。含光暗自點了點頭:不論劉家底蘊如何,這教女都算得上是嚴格了,也就是這樣的人家,才能代代都有人進入官場,維持著家族的名聲勢力不墜。
  
  桂思陽笑道,「哇,你們都太厲害,我練這個就是玩玩,家裡也沒人逼我學,每晚寫個幾張罷了。」
  
  都是書法愛好者,基本水平還是看得出來的,桂思陽說法若是屬實的話,他的天分那就相當高了,劉德瑜笑道,「那你是夠厲害的了,隨便練練都能進決賽。再加把勁,可不是就得冠軍了?」
  
  桂思陽扮了個鬼臉。「字就是寫得再好也不能當飯吃,隨便練練打發時間便得了。那麼用心做什麼。」
  
  劉德瑜道,「不是這樣說的呀,練字也是練心麼。我奶奶說,能沉下心來練字的,將來遇到大事也就有靜氣了。」
  
  「哦——」桂思陽就笑話劉德瑜,「上回你在我們家打《超級張三》的時候,你那表現也叫有靜氣?」
  
  劉德瑜臉一下就紅透了,她強道,「我那就是玩得入神麼!打電動又不是大事,幹嘛要有靜氣啊?」
  
  含光這下是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了,只好保持微笑。這時她不認識那人便走來笑道,「德瑜、思陽,什麼時候又湊在一起打遊戲,我怎麼不知道?」
  
  看來這三人都是認識的,只是按含光瞧著,算不上多熟悉而已。桂思陽也對那人綻開笑臉,「老何你那時候不在啊,去鄉下度暑假了吧。」
  
  他今年才十一二歲,卻叫一個同齡人老何,含光倒被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桂思陽和劉德瑜還未如何呢,『老何』不高興了,瞪了含光一眼,道,「你笑什麼笑。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你?」
  
  含光笑意一斂還沒說話呢,桂思陽已經打圓場道,「好了,人家又沒笑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嘛。」
  
  『老何』對著桂思陽和劉德瑜挺熱情的,看含光卻是拿眼角在瞄,也難為他了,怪清秀的一張臉上,竟能堆得下如此之多的惡意和鄙視,「我又沒說錯,她不就是那個李含光嗎。沒爹沒媽,她買得起遊戲機?思陽你也是,剛就不該和她搭話,倒是被她給粘上來了。」
  
  如果說柳子昭的鄙視還是比較婉轉,比較有腔調的話。這位老何的輕視那就是恨不得把輕.視兩個字擺到含光眼前,幾乎已經淪為人身攻擊了。含光前世的社交場裡,幾乎不會出現這麼小兒打架般的招數,一時怔了一怔,還不知怎麼回話好呢。桂思陽已皺眉道,「英晨,這樣講話沒意思,李同學雖是孤兒,卻能上進,正值得我們學習,是我不會說話,不合提起遊戲的事。」
  
  劉德瑜也皺眉道,「何英晨,你老實點吧,這又不是你家,輪得到你這麼大剌剌地說話嗎。」
  
  兩個人的性格倒是鮮明地表現了出來:桂思陽明顯比劉德瑜會做人一點,說話都是儘量兩邊不得罪的。劉德瑜就有些天真爛漫了,按何英晨的性子,他這話只會越發刺激他。
  
  含光也沒動氣——這就像是她前世養的那隻『斑斕虎』搗亂時她不會動氣一樣的,她卻不想把事態繼續擴大下去了,現在屋裡的大人已有人看了過來,不論她佔理不佔理,在師公的地盤上鬧出糾紛,總不太好。
  
  「我是不懂遊戲的事,」她平靜地說,「但卻不是和兩位同學沒話說。何同學,今日我們是來拜見金石大家的,為的就是瞻仰大家的風采,俾可在金石之道上更進一步。我和兩位同學在書法上志同道合,正好一起談談筆鋒、筆意。不知你要和我們談什麼,談遊戲麼?」
  
  她實在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你今日過來是做什麼的。何同學,你懂得書法嗎?」
  
  何英晨面容扭曲,卻是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劉德瑜抿著唇,很明顯在忍住笑意,又是桂思陽打圓場道,「英晨應該也是跟著家裡長輩過來的吧——是談古董的事?」
  
  何英晨便重又得意起來,胸膛挺得高高的,拿眼角瞥著含光道,「我和我伯伯過來的,我們家最近收了一尊大開門的好貨,想請老人家幫著掌掌眼。」
  
  他也不是全無頭腦,雖然姿態做得高,但聲音卻並不大。一邊說還一邊掃視著屋內其餘諸人,生怕被偷聽去了似的。「如果沒走眼,這可是大幾千萬的買賣了。」
  
  含光現在也不是覺得惱,她就是有點被何英晨給弄煩了,哪怕一隻貓呢,喵喵叫個不停也挺惹人煩的。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沖何英晨鼓勵地拍了拍掌,道,「我明白了,何同學,你可不必再說了。」
  
  這損人的事就得有個捧哏的才能往下繼續,桂思陽沒接腔,但劉德瑜卻耐不住道,「啊?你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你家很有錢了。」含光帶點同情地望著何英晨,淡淡道,「你從剛才到現在,一直盡力表現的不就是這點嗎?」
  
  何英晨目瞪口呆,面孔一下漲得血紅。連劉德瑜和桂思陽一下都說不出話來,靠得三個孩子挺近的幾個大人卻都是沒給面子,接連傳出了幾聲暗笑。含光掃了他們一眼,也不在乎:反正丟人的是何英晨,又不是她。
  
  這個李含光,嘴巴實在是太毒了。不帶一個髒字,損人可損得厲害,桂思陽都難得有點無語:最關鍵還是她那個神態,還說何英晨傲慢呢,她那個神態,看起來是挺親切的,可這親切裡含著的那種居高臨下卻又是明明白白的。叫人是心裡又難受,又挑不出毛病來。
  
  那天柳子昭說不定就是被這個表情給激出來的那番話。桂思陽想著,又瞪了劉德瑜一眼——叫你湊熱鬧,口中正欲岔開話題時,何英晨忽然動了。
  
  「我就是有錢,怎麼了吧!」何英晨一邊說一邊就哆嗦著手去掏口袋,看來都是快被氣出心臟病了。桂思陽心裡正覺不妙時,他已是抽出了厚厚一疊錢,數也不數,直接扔到腳下,望著李含光挑釁地道,「——這輩子你見過這麼多錢嗎?這疊錢,本少爺今兒就不要了!你撿吧,撿起來那就是你的了!」
  
  桂思陽的眼神都不免盯上了那疊錢——他輕輕地嘶了一口氣:何家是發瘋了?這才多大啊,怎麼何英晨身上隨便就帶了這麼多錢?看厚度,起碼都有一萬了……雖說他們家是暴發了點,可也不至於這麼寵孩子吧?
  
  就連屋內都有點小小的騷動,大人們的眼神都盯過來了。——於屠夫在平民百姓裡算是小康的了,一個月收入也就是三千上下,何英晨出手就是一萬,在他這個年紀的確算是相當大手筆。
  
  不過,屋內的大人們卻是都沒有介入的意思,含光剛才也是看出來了,這真有門路有背景的,現在都在裡屋了,外屋等著的,可能論社會層次是和桂思陽、劉德瑜和何英晨這樣的衙內沒法比。他們不進去,只是因為裡面都是大人,一時不好把孩子帶進去罷了。這些人不進去,卻是因為層次還沒到。
  
  衙內炫富,他們摻和進來打圓場,就算原本認識,現在也可能被何英晨衝回去,自然是不願意丟這個人了……
  
  這些想法,也就是一瞬間便在她腦子裡打過了轉。含光就又微微地笑了一下。
  
  欺負小朋友實在是太沒快感了。
  
  「哎呀。看來我剛才說錯了。」她說,「原來你們家還不是很有錢,我卻是誤會了——」
  
  她故意停頓了下,把氣氛吊住了,才慢悠悠地道,「怎麼,一萬塊,就能買得人彎腰啦?原來你的眼界,也就只到這裡為止了啊……」
  
  這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原來你連裝B都只能裝到這一步啊。
  
  何英晨氣得眼睛都紅了,伸手就要來抓含光,「你——」
  
  到了這一步,大人們不能不出來打圓場了,都是忙把他抱住,「大家開玩笑,小朋友何必如此當真呢。」
  
  桂思陽親自彎腰把錢給撿起來塞回去了,「逗你呢!真認真了反而不好。走走走,老何,見者有份啊,我看裡面也沒這麼快,隔壁不就是萬有商城嗎?我今兒就吃你這個大戶了,上回我看中了剛出的掌機,還沒來得及買……」
  
  半強迫半誘惑地,到底是把何英晨的面子給哄住了,拉到了屋外去。含光倒有點不好意思的,和劉德瑜道,「哎呀,因為我,他跑開了,不知一會會不會受長輩的責怪。」
  
  劉德瑜笑道,「管他呢,他滑頭得很,總是有話說的。」
  
  說著便捂著嘴笑對含光道,「你怎麼這麼能說會道!何英晨總是那麼橫行霸道的,我還沒看見他和今天這樣氣成這個樣子呢。」
  
  含光微微一笑,自然也是殊無得意之情,還自我反省,「其實不該和他爭這份閒氣的。」
  
  劉德瑜居然也很贊同,「是啊,你不知道他爸爸是誰吧?那是教育廳廳長……我好像見過你那老師一面,他父親是不是教育廳裡的呀?不知道何英晨回去告了狀會不會有妨礙,他家裡還是挺寵他的。」
  
  含光不禁微微色變,心裡打了個突:糟,前世習氣到底難改,這一次她只想著自己的背景是李局管,看桂思陽的樣子,何英晨無論如何也是為難不到她的,卻是忘記了自己還有楊老師這個親友……
  
  腦內思緒萬千想法數變,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呢,通往裡屋的門吱呀打開了,楊老師探頭出來,沖含光招了招手,熱誠笑道,「快進來吧!秦老師要見你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34 PM

第20章 李含光的問題

  因為生活環境的限制,含光不諱言,自己在重生後過的是一種和以前很不一樣的生活。就比如說秦老師在行的金石之學,歷經兩百多年,肯定是發生了一些變化的。但因為她生活的層次還是比較低,電視上又完全沒有涉及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對於金石學現在的發展情況,她完全是一無所知。
  
  也所以,進門以後,看到一個身著傳統道袍,頭上甚至還帶著紗冠的老夫子,手裡捏著儀器,在上上下下地掃瞄著一尊塑像時,含光都已經麻木了,壓根不帶震驚的——這是個人都能飛天的時代,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和幾乎也坐滿人的外屋相比,裡屋的人就要少得多了。含光掃視了一圈,也沒發現認識的人,不過,和外屋的那些訪客比起來,裡屋諸人有一點是一致的:這屋裡不論男女都穿著直綴、襦裙,壓根都沒有人穿西式衫褲的。
  
  再回想一下剛才在外屋,幾個看容色也頗有身家的人物,倒是都穿著怪腔怪調的所謂『西服』。含光心裡也是有了模糊的猜測:估計那幾個都是商人了,雖說富有,但卻還是少了點底蘊。一般比較老牌的世家和文化人,對直綴、襦裙這種傳統文化,也是非常堅持的。
  
  不過,含光自己卻覺得西式衣服要比中式的襦裙好穿得多了。起碼剛才在外屋的時候,劉德瑜身上的長袖襦裙就讓她出了點小汗,而與此同時,含光身上的短打衣褲卻能讓她更享受空調的清涼。這種窄袖貼身的胡服,就是居家起居也都是極為方便的——就是的確有點上不得台盤,在一屋子衣冠楚楚的大人跟前,她確實是比較突兀顯眼了。
  
  「先生。」楊老師在這樣的場合也很莊重,束手沖還在來迴繞圈掃瞄的那位老夫子行了一禮,「我把含光給帶來了。」
  
  一位氣質清矍的老者便抬起頭和藹地衝含光笑了一笑,「小姑娘,聽說你的字寫得很好哇?」
  
  含光現在自然不會給楊老師丟臉,當下也打點了全套尊師重道的范兒,先束手深深鞠了一躬,才和聲道,「回師祖話,先生謬讚了,含光不過粗通文墨,堪堪能寫幾筆字罷了。」
  
  雖然有些顧忌肯定在裡屋的何家人,但含光是絕不能含混地稱呼楊老師為『老師』的,這等於是不認她和楊老師之間的師徒關係。所以她還是毫不考慮地就採用了『師祖』、『先生』的叫法,按照她那時候的習慣,這就等於是自亮身份了。
  
  秦教授從儀器上頭閃了她一眼,看得出來,倒是有些訝異了。他頓了頓,方才微微一笑,道,「嗯,難怪子發對你很是看重。」
  
  就連幾個保持沉默的看客都是交換了幾個眼色:李含光表現出來的素養,就是側身於他們之中都不會有什麼格格不入的。剛才從行禮到對答,禮節上都壓根挑不出錯來,舉止之間雅緻厚重,卻是大有古風。
  
  一位身穿道袍,略有些發胖的中年漢子更是情不自禁地露出苦笑:李含光表現出的涵養,要比他那個令人不省心的侄子強多了。
  
  楊老師微露本色,有些得意地嘿嘿傻笑了兩聲,方道,「先生,您讓她進來,不就是——」
  
  「哦,哦,」秦教授失笑,「這人年老了就是容易分心,小姑娘,你來,我和你說。」
  
  他便把含光叫到跟前,扶著她的肩膀笑道,「你仔細看,這立怪獸像上是不是刻了字?」
  
  這尊石像——在含光看來,它也的確只能說是石像了——已經隨著歲月風化磨損得邊緣都有些模糊了,如果不是秦教授說那是立怪獸像,她是認不出來的。倒是背後的字跡還不算太模糊,含光眯著眼認了一會,點頭道,「確實是刻了字,只是……已經都風化了一大半了,模糊難辨,怕是已不可考了吧。」
  
  秦教授又為她的談吐看了她一眼——這孩子說起話來就像是個成年人,用語也典雅。
  
  「若是從前,自然如此。」秦教授笑了一下,舉起手裡的儀器給含光看,「不過有了這個掃瞄儀就不同了,它能自行通過筆畫……哎,那個小趙啊,你剛怎麼說來著?」
  
  「能自行通過殘存筆畫進行模糊搜索,尋找出最有可能匹配的漢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笑著說,「這可是我們考古學上的利器啊。」
  
  「確實。」秦教授點了點頭,「就是一次顯示一個,還不能自動轉存到電腦上,有點不方便。」
  
  此時楊老師已經磨了一池墨上來,囑咐含光道,「你就把老師口裡念出來的字照樣謄抄下來就行了。到時候我們從裡面挑出最有可能匹配的字來,文章就湊出來了。」
  
  原來是進來做苦力的。
  
  含光也沒有無語,有事弟子服其勞,寫幾個字算什麼。再說,她不寫,桂思陽和劉德瑜只怕都要撲過來寫呢,能得一名家指點,這機緣可是拿錢都買不到的。
  
  「辛苦你啦,小姑娘。」秦教授笑道。
  
  含光搖了搖頭,也不客氣,更不賣弄言語,微微彎腰站著,提筆待秦教授念,第一個字很快就出來了。
  
  「吾、春……哎呀,這個磨損得很厲害啊,吞……」
  
  秦教授雖說年紀大了,但科研熱情很足,不一會就念了二十多個字出來。含光也不能一一正楷了,那邊念,這邊行書行雲流水般就出來了,就這麼心無旁騖地寫了半個來小時,墨水都換了一池子,還在提筆等下一個字呢,忽然覺得周圍靜下來了,一回頭才發現秦教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正細細地審視著她寫出來的幾張紙。
  
  「嗯……」秦教授飽含深意地看了楊老師一眼,卻沒有評論含光的書法,只是笑道,「小姑娘國學素養很高啊,這些生僻字,我還怕你不會寫,倒是多慮了。」
  
  他捧著下巴端詳了一下這些可能的字體,又失笑搖頭道,「算了,這起碼得是猜個三四天才行。」
  
  便直起身來,沖眾人笑道,「我老頭子的牛脾氣,一看到這怪東西就忘乎所以了,連杯好茶都沒招待,諸君還請見諒。」
  
  說著,便逐一寒暄道,「小何,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老頭子。小桂,來了就來了還拎什麼禮物……」
  
  眾人被他點了名,均都起立和秦教授寒暄,態度恭謹得令含光都有點吃驚了——雖說尊師重道,尊重權威是她前世那種環境都尊奉的一種修養,但這種事就像是清廉奉公,說起來都是很響亮的,真正貫徹起來卻絕不可能這麼到位。秦教授要真只是一個清介教書匠,這群人怕也不會尊重成這樣。
  
  她垂手侍立在楊老師身側,正在胡思亂想呢。秦教授已經是寒暄過一圈了,楊老師帶著含光給諸人端茶倒水,眾人便坐下泡茶說話。那『小何』笑道,「老先生,我到得晚,尚不知這石怪獸立像是何方寶物。可否屈尊賜教一番,也讓我們後生小輩們開開眼?瞧著,應該是件大開門的物件吧。」
  
  「石刻說不上什麼大開門。」秦教授搖頭道,「這東西賣不上價也不會有人造假,小何你才剛進入這個行業,還是少說多聽為好。」
  
  ……一開口就把何先生的臉給打了,含光有點囧:這個秦教授好像有點不會做人啊。
  
  偷眼看了看楊老師,見他安之若素,絲毫不以為意,含光在心底汗了一把:該不會這一門師徒相傳,都是那種不善人際交往的類型吧。
  
  不過,秦教授說這話,眾人也都是毫無異色。和楊老師年紀相仿的『小桂』道,「老先生,還請不吝賜教。這東西能激起您的興趣,一定是不一般,可我剛才看了半天,確實是沒看出什麼好來——晚輩雖不精於金石之學,寒家卻也是收藏了幾件東西的。只這東西確實是一點也看不出門道。」
  
  「好。」秦教授也來了談興,他愜意地咪了一口茶水,「這東西,首先是來歷奇。你們知道這是哪來的嗎?」
  
  一屋子人都被勾起了興趣,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秦教授指著腳底下道,「就是從這間賓館的地基裡挖出來的。」
  
  「啊?」大家都很迷茫。小桂道,「我記得這賓館起來都有二十年了吧。」
  
  「是。最奇特的是,這賓館的地基裡就起出了這麼一件石像。」秦教授說,「我們都知道,石刻出現一般都代表大墓,可是當時整個工地就只起出了這麼一尊石像,而且當時府裡的專家也看過了,從雕刻手法來看,應該就是兩百年前的產物。在那個時候,西安府已經很繁榮發達了,內城里根本沒有墳地。所以,這石像不是守墓的墓獸,它就是被人為埋在這裡的。」
  
  這個說法頓時是激起了大家的興趣,眾人都坐直了身子。秦教授喝了一口茶,續道,「我來西安都是住在這裡的,大概十幾年前過來的時候,經理就帶著我到中庭花園裡觀賞了一下這個像。當時我的結論是它並不具備太大的考古價值和藝術價值,只能說是很撲通的古物。當然,基於風水學的考慮,這個賓館沒有把它丟棄,還是讓它就豎在當時挖出來的地方上頭。也就是中庭花園的角落裡,這一晃就是十多年過去了……」
  
  老頭子住了口,略有些狡猾地看著眾人——連楊老師都有點忍不住了,不滿道,「先生,您又賣關子了。」
  
  「呵呵。」秦教授指了指小趙,「小趙,你說吧。」
  
  小趙站起身,也是很感興趣地接近了這尊怪獸像,他輕輕地摸了摸怪獸像的側面,沉聲道,「我是特地從扶風趕回來給教授送儀器的——在法門寺地宮發掘現場,地宮三重門的第二重門前,也出現了形制一色一樣的石怪獸立像。」
  
  眾人頓時大嘩,看著這尊石像的眼神全都變了——如果秦教授對雕刻手法的複述沒有錯,這就是證明說,法門寺地宮在唐代被封閉以後,並不是塵封了一千多年,起碼兩百多年前,這第一重石門,就曾被人打開過!
  
  「最離奇的還不止這一點。」秦教授補充了一句,「從剛出土的物賬碑來看,供奉舍利的寶物是嚴格分層的,也就是說,第一重門外的寶物價值相對最淺,而事情離奇就離奇在這裡,由現在的發掘結果來看,第二重門外的所有寶物都是和物賬碑的記載嚴絲合縫的,沒多、沒少,除了這一尊石怪獸以外,和千年前唐時被封閉起來的樣子,那是毫無區別……而且,第二重門本身是沒有上鎖的。」
  
  這就更費解了,室內頓時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秦教授看著眾人的表現,得意地一笑,「我老頭子的性子,大家都是瞭解的。難得到西安府一次,親朋好友、同好故舊都想要聯絡聯絡感情。不客氣地說,多少也都是有東西想求我掌眼,有事情想讓分解分解,說合說合。若是平日,眾位瞧得起我老頭子,我老頭子自然不能拿大。但今天卻是不好意思了,有這個謎在,卻沒心思旁顧!」
  
  說著,便端茶道惱,「多有得罪了,有什麼事,等我從扶風回來再說吧。」
  
  眾人都是很清楚老爺子脾氣的,當下也都是識趣地笑著起身告辭,被老爺子叫成小劉的一位中年人過來道別時,還誇獎李含光道,「比賽我看了,小姑娘,你字寫得比我們家德瑜好,做人也是比我們家德瑜要老成,很好!」
  
  含光知道這是劉德瑜的長輩——他說得突然,她習慣成自然,本能地就微微一墩身,行禮道,「謝過您的誇獎,含光不敢當。」
  
  『小劉』眼底閃過訝色,倒是多看了含光一眼,方走了開去。老爺子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等人都散了,才囑咐含光,「我們大人有事要做,你在一邊自己玩啊。」
  
  說著,便果然把什麼事都放在一邊,拉著楊老師開始整理含光抄錄下來的字跡了,還拉了小趙一起過來討論,幾個人喃喃地挑選著可能相連的字詞。含光看了一會,果然頗覺無聊,索性就到外屋去看電視了。
  
  秦教授果然是學術狂人,一忙就忙到了晚上,期間連飯都是讓人送來客房服務的。含光本還想等楊老師脫身出來,等到快八點時知道呆不住,便進去和楊老師打了聲招呼,「我先回去了。」
  
  「啊,」楊老師心不在焉地說,「我送你——」
  
  含光笑著擺了擺手,「我自己坐公車回去就行了。師父你繼續忙吧。」
  
  十二歲的孩子,很多都是自己坐公車上下學的。反正西安內城也不是很大,安步當車走回去都可以。
  
  「哦。」楊老師立刻就妥協了,從兜裡掏了一張一百給含光,「你打車回去吧,別坐車。到了給我打個電話啊。」
  
  含光到現在都沒手機,不過可以借用值班室的電話。她點了點頭,見秦教授和小趙還在忙,便不驚動他們,自己告辭出去了。
  
  秦教授這裡,又忙了大概十多分鐘,秦教授自己也累了,他打了個呵欠,下決定道,「這個石像已經沒什麼研究價值了,明天一起搬到扶風去吧。——到了那裡再一起集思廣益也好……小趙,你也去休息吧,明天我們早點起,早上到扶風還可以趕上發掘。」
  
  小趙也是累了一天了,巴不得一聲,和楊老師打了個招呼就出門去歇著。楊老師討好地衝秦教授道,「先生,明日我也跟著伺候你去啊——順便把含光也給帶上,給您服侍茶水……」
  
  秦教授疲倦地擰了擰眉頭,卻是瞪了學生一眼,「你啊,光長個子不長心……這個李含光比賽的錄像你拿來給我看看?」
  
  楊老師被說得莫名其妙的,不過錄像光碟他的確帶在身上,聞言忙拿出來給老人家放上了。
  
  秦教授看來不像是藏得住心事的人,但此時卻很把穩,他沉默地看完了一整場比賽的錄像,擰著眉頭思忖了半晌,才道,「我看,你是中了桂李氏的計了。」
  
  「啊?」楊老師嚇了一跳,「您是說——」
  
  「這個李含光,絕對是受過名師教導。」秦教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弟子一眼,鐵口直斷,「她的身世,肯定有問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36 PM

第21章 早有鋪墊

  「這……不至於吧。」楊老師的眉頭就擰了起來。「甭管她是哪家的孩子,就算是身份再尷尬,至於送到慈幼局裡嗎?都走到送慈幼局這一步了,私底下怕也不會再加以照拂了吧。不瞞您說,我也想過這事兒呢,就是沒想通。」
  
  秦教授唔了一聲,也是沉吟了起來。「她這小學幾年,都是在你如今待的那個學校讀的?」
  
  「是,我都問過了——當時也沒想多,就是想知道她是從哪學的字。她小學六年都在慈恩小學讀的,原來成績中下。平時穿著打扮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至於談吐,同一般孤兒也沒什麼不同。」楊老師現在也是越說越奇怪,但是又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至於桂太太那邊,我帶含光過去的時候,她可吃驚了——她嫁到咱西北來也就是七八年的時間,接手慈幼局都沒有兩年……」
  
  秦教授的神色稍微寬鬆了點,「若是如此,倒又好說了。」
  
  「您說我中了桂太太的計——」楊老師把茶水給秦教授滿上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電視!」秦教授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
  
  見楊老師茫然不解,老頭子略帶得意,也略帶鬱悶地解釋了起來,「現在字寫得真正好的小孩子,是不多見了。這個毋庸諱言,我們老傢伙也是一步步看著世道走到現在的。鋼筆、圓珠筆、鉛筆,確實都比毛筆要方便……」
  
  這是實話,以前沒有這些發明的時候,全民寫毛筆字,基數大了,寫得好的人自然也多。現在大部分平民全用更為方便廉價的圓珠筆,當然毛筆書法也就要逐漸式微,淪為一種愛好而不是一種技能了。楊老師現在是書法老師,自然要嘆息,「這也算是世風日下——」
  
  秦教授愛和人頂牛的脾氣又發作了,他擺了擺手,「不是這話,圓珠筆這些文具,對開啟民智消滅文盲都是有很大作用的……嘿,以前,讀書是有錢人家的事,現在是全國人民的事,很多事都注定和以前越來越不一樣的。」
  
  他又言歸正傳。「不過,和我這樣想的老傢伙卻是不多,雖說那個比賽是在府電視台播的,但架不住有故事啊。柳家……」
  
  他不屑地歪了歪嘴,「在別人眼裡怕也是個人家了。這個比賽的光盤,很早就被人送到了北京。」
  
  楊老師是一點也不知道,原來含光的風頭都出到北京去了,當下又驚又喜,「名聲在外啊!」
  
  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楊老師一眼,「你傻啊!她是誰的學生?你的學生!你是誰的學生,我的學生!桂李氏這不是把她和咱們綁在一塊了嗎?以後要有什麼事,難道我還能看著我自己的徒子徒孫吃虧受罪?還不得出面給她兜著!」
  
  一邊說,秦教授一邊很不滿意地敲打著椅子扶手,看起來是把它當成楊老師的腦門了。「我這一句話還沒說呢,狗皮膏藥就糊上身了——現在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嗎?」
  
  楊老師好說也是大族著姓出身,這點敏感度還是有的,這下他算是完全明白秦教授的思路了,「原來您是不想和宗室扯上關係……」
  
  「這倒也沒什麼。」秦教授傲然道,「些須小事,別人忌諱,我卻無礙——」
  
  他又一苦臉,「就是這桂李氏嘛,若是她的近親,那就有些忌諱了。」
  
  楊老師也明白秦教授的意思,他慌忙解釋,「這卻是沒有的事,她是在含光門撿到的,所以叫做李含光……那時候桂太太還在福建做郡主呢。再說了,雖說這上電視的事極可能是她在背後安排,但卻不是為了您想的那個緣由。她丈夫名下有個兒子……」
  
  「得得得。」秦教授頓時失去興趣了,「我明白了,今兒小桂過來的時候還沒口子的讚他呢。嘿,這真他媽都是什麼破事啊。」
  
  以秦教授的身份地位,如何會去在乎一介商人家裡的那些糟爛污?楊老師都不敢說得太細,就是繼續為含光解釋,「至於直播裡的那個事故,的確是一場意外,柳家那姑娘多少是有些冤枉了。」
  
  含光的出名,是由一連串巧合組成的,任誰也沒這麼大能力在背後撥弄安排。秦教授沉吟了一下,也就放開了這事兒,轉而追問她的書法,「這樣的字,真就像是你和我說的一樣,一下筆就那麼寫出來了?」
  
  「我都看過她的習作了。」楊老師說,「聽她的生活老師講,的確也就是去年暑假末尾那個月開始頻繁領墨水的,那時候她經常有機會出去補課,您也知道慈幼局的做派,那估計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去碑林走動。」
  
  不管願意不願意承認,這世上的確是有天才存在的。秦教授雖然還將信將疑的,但『啊』了一聲,看來也是不打算繼續追究下去了。楊老師觀察著他的臉色,又道,「而且,我和這孩子接觸下來,有個感覺,她特別會察言觀色——」
  
  「孤兒嘛!」秦教授嗤笑了一聲。
  
  「心裡很沉靜。」楊老師點了點頭,繼續道,「很懂得觀察和模仿。她寫字的姿勢就是模仿碑林旁邊那書法一條街上的愛好者,有模有樣,稍微有點缺陷,我糾正了一下也就改過來了。」
  
  這多少也就給含光優雅的舉止找了個牽強的理由——懂得模仿寫字的姿勢,自然也懂得模仿言談舉止。李局管不就是現成的好人選麼?
  
  秦教授點了點頭,「我雖沒見過桂李氏幾次,但她是閩越王郡主,她們家有錢啊——哈,雖說捨不得出嫁妝,但家教多少還是有點的。」
  
  「嗯,再說她八月裡出過一次意外,被慈幼局的孩子欺負,頭按在池子裡差點就溺死了。」楊老師想起來都還是有點生氣,「人經過變故以後,往往都會有點變化。我看那,她是那次以後,開了竅了。原來縱有十分的天賦,也是想要藏拙,渾渾噩噩和光同塵,總比木秀於林的好。慈幼局的風氣您也明白的,她若是一路高分,只怕早被人欺負得不成了。」
  
  澄清了李含光和李局管的關係以後,秦教授對含光的興趣就更多地集中在她本人那非凡的書法天賦身上了,他點了點頭,「如此好苗子,卻硬生生耽擱到了這麼大,是有些可惜了。那筆字我看了,以她年紀,確實難得。可惜——太柔媚了,沒學到書聖的蒼勁,沒個有水平的老師教就是成問題。」
  
  一邊說,一邊就掃了楊老師幾眼,楊老師為自己喊冤道,「先生,我也不是不想教,可我書學顏體,沒學過王啊!」
  
  「就你那點草料,還來糊弄我?」秦教授哼了幾聲,已經是見獵心喜了起來。「等扶風縣的事完了再說吧,若是這孩子行事好,我給帶回北京去好好調.教調.教,靜心寫幾年字,也許就又是大家了,總強似和你拉幫結夥,在這裡欺負一幫子小學生。」
  
  楊老師神色先是一喜,又是一暗,「雖說她和桂太太沒什麼淵源,但畢竟是慈幼局的人……如今出了名,只怕桂太太是不願放人的。我帶她來見您,就是想討您一句話,讓她直接進桂樹中學讀書。等她考大學的時候,再幫著往北京辦。」
  
  秦教授沒想到這一茬,被楊老師一提醒,也是為難了起來:雖說要個人不難,他就是不願和桂李氏多加接觸,更別說有什麼人情往來了。桂李氏接手慈幼局沒幾年,才出成績,自己就來挖牆頭了,這人情雖不大,卻也不是物件能抵掉的小事。
  
  「再說。」楊老師見秦教授動搖了,這才如實道,「這書法,都是殷實人家才能浸淫進去的。我看含光的樣子,還是打算以讀書為主,不願耽誤了自己的學習。」
  
  現在這年頭,靠寫書法混飯吃的人已經是越來越少,收入也越來越低了。其實就是在從前,好書法也不過是功名利祿的敲門磚而已,再加上含光又是女兒家,混出頭可能性更小。就算秦教授和楊老師都不缺錢,但幫人一時也沒有幫人一世的道理,再說,李含光也未必會接受他們的幫助。讀書考大學,選個更容易謀生的專業,才是正常的選擇。
  
  秦教授臉色數變,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可惜了。如果她沒有高人指點,一切純發自天然,如此天賦,是可以傳衣缽的。」
  
  老人家一輩子著作等身,在多個領域都是權威,桃李滿天下,但卻始終缺少一個可以全方位繼承老人學問的真傳弟子。此事一直是老人心中的憾事,楊老師不敢提起,只是揪著前一句道,「現在天下寫王體的,高人寥寥無幾,西安府是一個也沒有。就是要尋高人,又到哪裡尋去?您老年紀大了,越發多慮。和我夾纏了這麼久,卻不想想這個道理。」
  
  「沒大沒小!」秦教授面色一變,舉起手就敲了楊老師腦門一下,「你這孩子會不會說人話呢。」
  
  見楊老師只是傻笑,秦教授嘆了口氣,也把手給放下了:弟子的心事,老人如何不清楚?
  
  「明天你把那孩子帶到扶風去吧。」他說,「我有時間就指點一下。至於桂樹中學那邊,還是先讓她考,考不上再說。我看桂李氏心裡多半也是打著這個主意的,不要攔著人家的路。」
  
  楊老師本意是讓含光不必死讀書,空點時間出來多練習書法,但老師如此決定,他也不好反駁。好在含光能跟在秦教授身邊,一樣是大有裨益的,聞言便點頭稱是。「以她的成績,考大概也是考得上的。」
  
  「哦……還有。」秦教授閉目想了一下,又吩咐道,「精誠金石是敲門磚,也確實是正統,這不必多說了。上了初中以後,還是專心讀書練字,沉澱、醞釀一下,除了精誠金石以外,其餘大小競賽不必出去參加了。她若缺錢,你尋個名目接濟一番,我們的弟子,不摻和那些人辦的狗屁賽事裡。」
  
  剛才還疑心重重,把含光的來歷想得神乎其神的,現在倒是已經把她當自己人看待了。老人家老了老了,就是護短。楊老師不禁竊笑了一下,才道,「是,不會讓她和那些人摻和的。不過說白了,以她的出身,那些人也未必看得上她。」
  
  秦教授看了看徒弟,也沒吭氣,他把話題轉到了楊老師的家事上頭。「最近和你父親難道還是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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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還沒得知自己一樣是要考中學的消息,但含光就是知道了,心情也不會受到太多影響的。小升初只考兩門課,國文她積累深厚,算學她又有一定天分,即使沒有人說項,憑著得了冠軍的十個加分,她進桂樹的概率還是相當大的,差別只在於名次而已。優勢都這麼大了,又努力了一年,而且還有楊老師和李局管兩個靠山,她還不至於不自信到這個地步。
  
  也就是因為對三個月後的考試行有餘力,含光現在才會慎重地考慮這麼一個問題。
  
  她要不要逛逛街呢?
  
  雖說重生已經一年多了,但含光的逛街經驗基本還是零。而根據她從電視裡得到的知識,以及韓氏、張嬤嬤等人口中的言語,這時代的平民女子,夜生活還是很豐富的,含光甚至是聽說過一種名喚『酒吧』的地方,彷彿是些小年輕飲酒作樂的地方——還頗受有錢人家子女的喜愛呢。就是現在,街上走著的也根本都不缺乏女性,所以她推測,在現在這個時段,起碼來說逛逛街還是沒有啥問題的。
  
  前世就不說了,總督家的大小姐,連出一次門都是大事。含光出門最多的目的就是從她們家的府邸去到她們家的別墅。期間能掀開簾子看看街景,都是特殊待遇了。這一世穿越過來以後,因為慈幼局晚上有門禁,所以含光一般日落後沒多久就會回去慈幼局,平時白天出來,也都在慈幼局附近活動,當然不會有什麼逛街的機會。再說,她身上一般也都沒有錢,出去連瓶水都買不起。
  
  不過,現在她的情況卻又和之前不同了,不說楊老師給的一百,自從李局管掌握大權以後,慈幼局每個月都會給所有幼童發點零花,也不多,大概十元錢。含光因為經常有去楊老師那邊,也會比一般的幼童多點社會活動,所以李局管是給她特批了一個月二十元的零花錢,她現在身上就帶著三十多元呢。
  
  對於一般的孩子來說,算是一筆巨款了,也不會隨意去動用,不過含光還有在楊老師那裡存著的一千元錢——她沒有身份證不能開戶,索性就還是把錢交給楊老師讓她代為保存了,所以對這零花錢看得就不是很重。
  
  要不要在這條街上稍微逛逛呢,含光就猶豫起來了——她身邊就是個商場,門口處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很是熱鬧,按說她可以進去稍微玩玩再回慈幼局的,有楊老師頂著,也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不過……
  
  好吧,說實話,她是有點怯場了。逛街什麼的,對前世的她來說畢竟是太陌生了點,商場這個看起來十分高端大氣的地方,裡外都閃爍著通明的光,對含光來說,的確是挺陌生,挺可怕。
  
  在門口踟躇了一會兒,她還是沒能下這個決定,正在猶豫呢,身後忽有人叫道,「李含光?」
  
  一回頭,卻是桂思陽有點詫異地站在出口廣場上,從他口中咬著的一個大棉花糖來看,他應該是剛從商場附近的小鋪子裡買了零食過來。
  
  含光登時就打消了逛街的念頭,她笑著和桂思陽打了個招呼,「你還沒回家嗎?我準備回家了。」
  
  「哦,下午那邊散了以後,我和老何去打了幾場電動來著。」桂思陽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把雲絮狀的棉花糖給挪開了。「你呢,怎麼還在這?」
  
  這也沒什麼好瞞人的,兩人稍微溝通了幾句,桂思陽就明白了含光的動向,不過,他看起來好像是不滿足於這麼簡單的寒暄。掀開袖子看了看手錶,便道,「這才七點多,你這麼著急回去?不著急的話,不如陪我逛逛街啊。」
  
  畢竟是世家子弟,還是有比較符合身份的觀察力的,含光自知她躊躇不前的樣子應該是落入桂思陽眼中,自己的意圖也是被很容易就揣測了出來,桂思陽未必是想逛街,想結交一下自己才是真的。
  
  「這不太方便吧。」她反射性地就說。
  
  「為什麼啊?」桂思陽做了個稍微有點受傷的表情,瞥著含光道,「我就這麼討人厭嗎?」
  
  瓜子臉、丹鳳眼,白淨又有點狡黠,氣質溫文來帶了點靈動,這個表情做出來,對同齡女生估計都是秒殺級別的。不過含光畢竟是十八歲的心,看了也就只是……一般被打動而已。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沒法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想了下,索性直說道,「倒不是討人厭,但你不覺得以我們兩人的身份,實在是不方便多加來往嗎?」桂思陽明顯在裝傻道,「為什麼?」
  
  「你自己明白吧。」含光禁不住就衝他翻了個白眼——她確實也不是那種會和別人玩潛台詞啊,彎彎繞的性子。「再說,你也許無所謂,我還要看李局管臉色吃飯的。你可別來害我。」
  
  話說的這麼直白,這麼不客氣,普通人都要變臉了,一般富家子弟又哪裡忍耐得下去?沒想到桂思陽反而笑了。「她雖然不會喜歡我們來往頻密,但又不會派人天天跟著我,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啊?」
  
  見含光欲要開口,他又搶先一步說,「放心吧,我和你結交,也不是為了對付她。」
  
  其實含光也不覺得對付了自己能對李局管造成什麼打擊,她反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桂思陽便很自然、很誠懇地道,「我覺得你是個很有才華,很有毅力的人,想和你做個朋友,不行嗎?」
  
  呃……
  
  含光一時無語了——穿越到了現在,還是她第一次受到這麼直接而強烈的誇獎。
  
  比起前世那些熱情的『貌美如花』、『金尊玉貴』,這幾個詞似乎稍嫌樸素直白,但不可諱言,卻令含光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暖意……
  
  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從她的表情來看,態度已經明顯軟化了不少,桂思陽笑了一下,伸手拉住含光的書包背帶,半推半拉的,就把她扯進了商場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38 PM

第22章 大家子弟

  剛進了商場,含光就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各式各樣的店舖在各種柔和的燈光下,顯得無比的高端大氣上檔次,其中有些名字是她在以前那個時代就有所印象的,卻也都是些中低端的牌子,別說她,連她的丫頭都未必要用。還有一些,就是聞所未聞的品牌了——雖說聞所未聞,但基於女性天性,含光卻是一眼就本能地發生了興趣。
  
  桂思陽顯然很善於察言觀色,他估計也看出來含光沒來過這樣的場合,一邊帶著含光慢慢地走,一邊介紹道,「這應該也算是西安府內比較上檔次的商廈了,第一層賣你們女人用的脂粉,第二層賣未嫁女兒的衣物,第三層賣男裝,第四層是一些運動裝束和寢具之類的,第五層就是吃飯的地兒了,樓下賣的都是鞋包。」
  
  含光其實心裡對他的目的還是不甚了了,她自問除了會寫幾筆字以外,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以讓桂思陽看重。什麼才華、毅力,她真的有嗎?
  
  不過,既然都被拉進來了,她也不可能掉頭就走。——不管怎麼說,桂思陽人和氣,比較健談,和他在一起說話也無甚尊嚴可維護,他倒是從未流露過對含光的歧視。所以含光也沒有遮瞞,而是大方感謝道,「第一次進這樣的地方,你不說,我真的都不知道該怎麼邁開步子了。」
  
  桂思陽也有點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慈幼局要外出不容易吧?」
  
  含光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好機會啊!
  
  對於這個世界,她其實一直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無奈慈幼局裡的大家,彼此間都是很熟悉的。有些話你要是問得不妥當了,一出口就有可能引來疑竇。而在慈恩小學甚至是楊老師、李局管跟前也都是如此。他們畢竟還是很熟悉慈幼局裡出來的幼童的。
  
  但桂思陽就不一樣了,她不熟悉這個新世界,而桂思陽不熟悉慈幼局,再說現在接觸的這種生活也的確是一個慈幼局幼童所不該熟悉的,她大可以滿口發問,桂思陽應該也都會回答的。
  
  含光立刻利用起了她的好機會。
  
  「確實是不太容易。」她嚴肅地回答,「難得能和你這個上等人家的子弟一起出門,倒也能跟著增長一番見識。」
  
  態度已經是有所變化——桂思陽笑了,「什麼上等人家的子弟,其實我……」
  
  話還沒說完呢,含光就指著『張春春』發問了,「這樣的店舖裡都賣些什麼呀?」
  
  桂思陽只好住了口,和藹為她解答,「這是老鋪子了,大約有兩三百年的鋪底,現在經營的也比較多元化,洗面奶、面霜精華乃至口紅、眼影、胭脂都有在做,這一層樓的店基本也都是涵蓋到所有的產品線。賣的東西都差不多,就拼質量和口碑了。」
  
  「一般一套都多少錢啊。」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
  
  桂思陽無語,這,他也不知道啊。
  
  好在他身上穿著富貴,李含光看來也不是寒酸人物,雖然穿著西式服裝有點招人眼,但這年頭作風大膽的富家千金也不在少數,再說她年紀也小,都不用太避諱的,兩人看起來就像是兄妹在瞎逛一般。桂思陽索性帶著含光走到張春春店裡去,一起看標價,「那,一瓶面霜三百元,也不是很貴了。」
  
  一邊身穿襦裙的導購小姐福了福身,笑道,「我們張春春的產品一直都是高性價比,這瓶面霜三百元,足足可以用半年多,不算是很貴了。不過小娘子你年紀還小,不如來看我們的基礎護理系列,那就更實惠了。」
  
  含光在心底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以於屠夫的月收入來說,的確算是還好。大概和她那個時代張春春的價位差不多,那時候她的丫鬟月例一般都是二兩左右,張春春的面脂大概也就是三錢銀子的價錢。大概那時候的一兩銀子就相當於現在的一千塊了。
  
  她擺了擺手,「我們就是瞎逛逛,您不用招呼我們。」
  
  倒是反客為主,帶著桂思陽逛出店裡,桂思陽只能追在她身後,「你還上小學就在想著買這些東西了嗎?」
  
  「沒有,我只是好奇而已。」含光根本不給桂思陽發問的機會,三兩句堵回去了,又道,「你身邊的姐姐妹妹用的都不是這商場裡賣的貨色吧?」
  
  桂思陽現在看她的眼神已是多了幾絲好奇,「嗯,好像的確不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覺得起碼她們用的單品一瓶得在三千塊左右。」含光說,她這是拿自己以前的用度來衡量的——她平時灑的香精水一小瓶就得五兩銀子。
  
  「可能長輩們用的是這麼貴吧。堂姐妹們就未必了,」桂思陽配合度也很高,含光要談化妝品,他就和含光談化妝品,「說實話,好像我們這個年紀都在用謝小寶呢。那個廣告你不記得了?小寶日日見,小寶明日見……」
  
  謝小寶就屬於很廉價的牌子了,含光現在用的就是它,不過她年紀小,在慈幼局也不用干重活,吃得又越來越好,即使只用小寶,皮膚也是白白嫩嫩的,並不粗糙。
  
  「噢,」倒是忘記了,並不是每個大族都是全體富裕的,很多族中子弟,也就是起點比一般百姓高點罷了。有才學的話,出頭可能性更大,但安穩過著小□□活的族人也是不少。就是含光當年的家族,也是貧富不均,她身為一品總督的嫡女,尚書的外孫女,當然自小就是用好東西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已經是踏上了電動扶梯(又一項只是在電視裡看到過的東西),往二樓去了,含光也一樣是瞭解一下價格,對款式什麼的都沒太大興趣的,桂思陽跟在她身邊快速繞了一圈,忍不住就問道,「你是在逛什麼呀?」
  
  他一直耐心陪伴,有問必答,含光對他的觀感也是好了許多,提防心漸漸地降下來了,她吐露出一部分真實想法,「我在慈幼局長大,對一般貧民的生活的確瞭解了一些,但中上等人家如何度日,如何開銷,收入多少風俗怎樣,卻是一無所知。你也許不知道,在這社會裡,階層之間生活差別之大,往往是判若雲泥,甚至可以說根本過的就不是一種日子。這商場在我看來,是中層人家消費的場地,多看看、多問問,多瞭解瞭解價錢,見微知著,中層人家如何過活,大概也就能瞭解一多半。至於上等人家,問問你,比較比較,心裡也就能有點數了。」
  
  這……
  
  桂思陽有點無語,過了一會才說,「立心和你結交,真是我識人有術。李同學,你以後是要做大事的哇。」
  
  若是一般孤女,進來見識也就進來見識了,走進來目眩神迷,恐怕都不知該如何逛起。和她的做派的確是會有些不一樣,含光也不否認自己的特別,只笑道,「做什麼大事,能正常過活都好的很了,請你別笑話我。」
  
  看完了第二層,她覺得差不多已可結束瀏覽了,便對桂思陽道,「不瞞你說,我也沒有怎麼在商場裡花過錢,今天勞煩你帶我逛了一陣,不如我請你吃點甜品吧。至於什麼好吃,在哪裡買,還得麻煩你了。」
  
  桂思陽瞅了她幾眼,默默就把她帶去了第五層的一間甜品店,居然也毫不客氣地就點了兩杯冰淇淋,讓含光付錢。——小小兩杯甜品,並不便宜,竟要五十多元。
  
  不過含光到現在是並不缺錢——她就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當然對錢也沒什麼概念,很爽快地就拿自己的零花錢把單給買了。兩人坐在一起時,含光見周圍不少男女湊在一起吃冰,亦無人對他們兩人報以特別的眼神,便又問桂思陽道,「我看電視劇裡老演些什麼你愛我、我愛你的故事……現在是不是一般人家都是和貧民一樣,男婚女嫁都是憑雙方自己意願的。」
  
  「嗯。」桂思陽現在已經可以很淡定地回答含光千奇百怪的問題了,想了下又補充道,「好像大體也是門當戶對的,不過戀愛嘛,隨便談,結婚的時候別找家境相差太多的就沒啥問題了。」
  
  雖說這和她猜測的答案差不多,不過聽到桂思陽證實,含光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要是早能如此,她估計上輩子都不會那麼早死。
  
  「不過,大戶人家那就又不太一樣了。」才剛這樣想,桂思陽就又淡然添了一句。
  
  「那大戶人家還有妾嗎?」含光也是好奇地多問了問。
  
  桂思陽奇特地看了她一眼,「一夫一妻制都快七十多年了,現在還有妾這身份嗎?你是古代電視劇看多了吧。」
  
  「哦哦哦。」含光承認自己的無知,「這不是初中才開歷史課嗎?我還沒看歷史課本呢。」
  
  不過,從桂思陽的神態來看,他應該也不是私生子、庶子或者是和妾、外室有關的出身了,不然的話,自己提到這一茬,他的表情怎麼都該變一變才對的。含光在心底想了想,卻也沒有多追問的興趣,她又吃了一口冰淇淋,桂思陽便和她閒聊道,「你覺得這家的冰淇淋好吃嗎?」
  
  「……我以前從來沒吃過冰淇淋。」含光回答道,她以前在夏天倒也吃這樣的東西來解暑,但那都是比如說酥山啦、冰酪之類的。而且大部分時候含光都嫌不潔,並不多吃——就算她是一品人家的嫡女,所用冰塊也都是河水成冰,總是不如她吃的井水乾淨。而且就是從味道上來說,酥山和冰酪也比不上這個冰淇淋口味厚重香醇。「不過的確是挺好吃的。」
  
  「好吃就好。」桂思陽很高興,「這次吃你的,下回吃我的,這家雪皇后是外國牌子,總是不如咱們自己的牌子做得精緻,在回坊有一家牛油冰淇淋,雖然門面沒這個好,但生意卻是比這個好上幾倍,就是大冬天都是一大早就能賣光。」
  
  這時代的冬日和含光那個時代也有很大的不同了,西安府到處都是暖氣,冬日難免上火,在暖氣房裡吃點冰淇淋是很好的選擇。含光笑了一下,卻道,「下回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她和桂思陽不好公然來往,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今天是情況特殊,桂思陽和她都脫離了大人的監管,下回有這樣的巧合還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含光要請客也是因為如此,若不然,她欠的情可就是很難有機會還清了。
  
  桂思陽卻是微微一笑,雖然年歲還小,但俊美面孔上已有了一絲難以說清的楚楚風姿,他道,「這可未必的,你和我都肯定會進桂樹讀書,做了同學以後,見面的機會很多呀。你要瞭解中上等人家的生活,不也是為了去桂樹做準備麼?」
  
  呃……含光還真沒想那麼多,她純粹只是出於對這世界的好奇而已。
  
  桂思陽見她『默認』,便續道,「等你進了桂樹便知道了,越是上等的人家,就越看重出身,而中等人家為了趨炎附勢,往往比他們更勢利眼,你我這樣的人,身份比較尷尬……是很難在桂樹中交到太多朋友的。但同學也是人脈之一,你我兩人多多來往,自然是大有益處。」
  
  說實話,在她遇到的同齡人裡,桂思陽是最靠近她前世大家子弟的形象了,別的不說,就說這份談吐,這份城府,都無愧於他的年紀。含光對他是真正高看一眼——她與眾不同那是有原因的,桂思陽靠的可就是自己的天賦了。他這一說,她也有被點醒的感覺,對桂思陽的排斥感立刻就沒那麼強了。
  
  桂思陽看了她一眼,又道,「再說,做朋友又不需要轟轟烈烈,我家裡對我一向管束很少,你看我這麼晚還坐在外頭也沒人過問就知道了。週末出來一起談談天不也挺好的,又不是要利用你為我做事,交個朋友而已,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含光也是能明白桂思陽的感覺:如果只能和何英晨那樣的人廝混,也挺痛苦的。就像是她雖然不反感李慈恩,但也和她玩不到一塊去一樣。身份尷尬,天分又比較出眾,肯定會尋找類似的夥伴來交往。而目前她也的確缺少這樣心智比較成熟的朋友。
  
  她主要也是顧慮到李局管的感受,不過,李局管和她的關係一直都是淡淡的,雖說她有些特權,但這也是她給慈幼局掙的榮譽換來的。兩人間主要還是利益往來,沒什麼感情聯繫,含光『背叛』她也幾乎沒負罪感。考慮了一下,遂笑道,「你說得對,是我太膽小了。」
  
  「這不就對了,」桂思陽挺高興的,「都說三大同學裡,中學同學是最鐵的,咱們以後說不得還能互幫互助,彼此拉扯拉扯不是?」
  
  他掏出手機,「你號碼給我吧,以後有事都可以互相聯繫,沒事也能聊聊天。」
  
  「呃,我沒有手機。」含光說。
  
  桂思陽一怔,隨後手一揮,倒是展露了他的出身應有的豪氣,「我送你一個!」
  
  含光肯定是不能要的,她倒不是在乎桂思陽的那點錢,問題是拿回去她也沒法解釋來歷啊。兩人夾纏了一會,桂思陽終被含光說服,放棄了想法,此時時間也不早了,兩人都該回家,遂一道起身出去乘車。
  
  桂思陽肯定是打車回去,不過他很有風度,願陪含光等公車。兩人在站牌下站了一會,含光忽然就想起來問他,「誒,你說,我今天得罪了何英晨,他不會讓他爹為難我老師吧?」
  
  「你老師,你哪個老師?」桂思陽一時還沒反映過來呢,過了一會兒,忽然失笑,「你不會是說你楊老師吧?」
  
  「就是楊老師啊。」含光說,「他父親不是還在教育廳為官嗎?都是一個系統的——」
  
  「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桂思陽忍著笑翻了個白眼,「何家就是生了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動他。」
  
  「啊?」含光有點不明白了,她對楊老師還是很熟悉的,楊老師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是隱藏著的權二代什麼的,他爹只是教育廳裡一個官員而已,還是何家的手下呢。「為什麼啊?」
  
  「就因為他是秦教授的學生。」桂思陽乾脆道,「啊,公車來啦。」
  
  說罷,也不待含光繼續追問,便將她推上公車,笑道,「回去路上小心——」
  
  含光實在頗為好奇,乘公車還沒開,便隔著車窗懇求地望了桂思陽幾眼,桂思陽則只是回以賊笑。她正欲改為瞪他時,車子卻已經是緩緩地開動了起來……
  
  這一次雖然實在晚歸,但卻是風平浪靜沒激起多少動靜,第二天一大早,楊老師就又開著車把含光從慈幼局接走了,這一回還特地給生活老師打了招呼——去法門寺參加發掘,可不得好幾天的功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39 PM

第23章 靈體不和

  拖拉機在金黃色的田間突突地開著,裝滿了連著葉片的黃玉米。含光趴在車窗邊上看得目不轉睛,還問楊老師,「師父,田地裡開的是玉米收割機嗎?」
  
  由考古隊特別打發回來接人的大巴車十分寬敞,秦教授坐了頭排,而小趙在第二排寫報告,幾個閒雜人等坐在後頭。餘下還有許多地方給楊老師和含光霍霍,楊老師看了外頭一眼,不肯定地道,「應該是吧……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為什麼,以前沒見過人種地啊?」
  
  「真的沒有呀。」含光理直氣壯地回答,在心底默默地也補充了一句: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哪有機會看人種地嘛。
  
  真的要認真說的話,她那個年代好像還沒有玉米這東西呢……
  
  楊老師煩道,「哎呀,有空就多看看書,留心一下農事!不要什麼都來問老師。」
  
  前座卻傳來了秦教授的嗤笑聲。「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那田地裡跑的是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楊老師沒話說了,含光便轉移目標去問秦教授,「師公,田地裡跑的收割機是什麼原理啊。」
  
  「呃……」秦教授也被問住了,不過,薑還是老的辣,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含光啊,來來,師公難得有空,現在就給你說說你這字裡幾處還不曾盡善盡美的地方……」
  
  老人家老當益壯,一小時多的車程視若等閒,沿途還指點著方向給含光說了說西安府的考古大事。「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十一座漢陵,咸陽原上的九座,在十年內應該能挖開一座。等到抽真空的技術再完善一些吧,現在這個技術的應用範圍還太苛刻了!」
  
  「那個方向是西周春秋時代的墓葬,秦公一號大墓就在那裡,現在還沒有斷出墓主人的身份來,我堅持是秦昭王。」西安府畢竟是考古的聖地之一,老人家說來也是意興湍飛,「咱們秦國的考古學和魯國比始終都是落後了一步,魯國那邊仗著自己在非洲的圈地,把個埃及給圈進去了!一個金字塔不知得意了多久。嘿,不過那都是化外蠻夷的東西,如何比得上咱們泱泱華夏曆史悠久?你們生的時代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挖出了好東西,為了不驚擾先人甚至都有就地回填的。多少文物就這樣白送到土裡了,更差的就是落到摸金校尉手裡!好在現在終於拋開包袱可以放手挖了,你就等著看吧,不出十年,西安府博物館裡不知會多出多少珍寶。」
  
  「不是說秦公一號是秦昭王陵墓的可能性不大嗎?」楊老師嘀咕了一句,「現在更傾向於秦景公吧?」
  
  秦教授倒是很認真地和楊老師爭辯了起來。「從葬制的規格來看,已經是很明顯的天子葬制了……」
  
  含光連埃及是什麼,非洲在哪裡都是一知半解,旁聽了一會也是有點慚愧:雖說學業不難,但也有這麼多知識點要去掌握,這一年來,她一心學習,的確是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時代。對天文地理的變遷,只有很模糊的認識。
  
  看來是該抽時間出來博覽群書了。含光默默地想,雖說現在和當代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但其實要補上的功課也還有很多。
  
  車行不久就進入了寶雞市範圍,楊老師暫停了和秦教授的對話,扭頭對含光介紹道,「你知道嗎?寶雞市就是老師的家鄉,不過扶風這邊和我們家的鳳鳴還是有一段路的。這一次就不帶你回我老家了,不然,可以帶你回去吃還沒下市的大桃子。我們家後院種了一株,年年瓜果,可好吃了。」
  
  我當然知道啦,寶雞楊、天水桂嘛……含光在心底默默地回答,說起來她還有點不滿哩——桂家現在也是發達得很,只看能保住元帥府那樣核心的居所,就可知道桂家在西北的根基有多深了。可反觀楊家,雖然還在寶雞生活,但卻是相當默默無聞,好像在當地也已經沒什麼名望了。
  
  不過,已經過去兩百多年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按二十年一代算,都已經過去了十代。就算是當年楊家再厲害,若是一直沒有牛人出現,逐漸淪落為普通民家也是很正常的事。四五代過去以後,家族裡沒了高官,當年的親戚現在也疏遠了,人口繁衍房頭一多,子孫分家若是再一爭產,萬貫的家財也都在轉眼間消耗掉。當年雖然含光家裡沒這個跡象,但也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就是不知道她父親的故居還在不在原處了,含光帶點傷感地想,她父親是多次提醒過那處老宅的,那是他少年失意落魄時留下的最後一點祖產,就是那屋子,都曾一度被人奪走過的。
  
  若非是幼時經過一番坎坷,他又豈能做到江南總督,乃至是一朝宰輔?只不知道最終是走到了哪一步,是否如預料中那樣急流勇退回西安耕讀……
  
  雖說韓氏提過一嘴『承平楊閣老在歷史書上都有』,但含光到現在也缺乏勇氣去翻閱歷史書,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對此事,卻的確不是那麼積極。
  
  才這樣想著,秦教授插了一嘴巴,「好桃子扶風也有,非得要到你們院子裡吃?」
  
  楊老師抬槓道,「我們村裡不還有楊文公故居嗎?歷史名人故居,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四A景點——」
  
  見自己的女學生有點莫名其妙,他嘿嘿了兩聲,道,「你不是問過我嗎,就是那個近代史有名的楊宰相!記得不記得?」
  
  見含光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他又炫耀道,「承平中興、財政改革乃至是產制改革的領軍人物,謚號單謚了個文字,在他前頭用單字謚文的也就是王安石了。寶信中學是他後來致仕後在老家創辦的私塾改制,我們自己人都叫文公中學。多少人特別要跑到我們村子裡來看他的故居呢,你要過去了,也可以過去參觀一番。」
  
  秦教授本來最愛和楊老師抬槓的,這一次倒沒反駁,而是點頭道,「先人故居,是該要瞻仰一番的。」
  
  他帶點感慨地道,「兩百多年前的世家,現在還在本地傳承的,也沒幾戶嘍。」
  
  兩百多年前的前輩,留給楊老師的印象大概也就是這些了,見含光慎重點頭,他便沒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轉而說起了法門寺的事。「石壁上的那些神秘符號也不知道破譯出來沒有。」
  
  談談說說中,車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還沒停穩呢,一行人已經是很熱情地衝著大巴們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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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秦教授受到的招待規格有多高,那畢竟都是他的事,含光這樣的小孩子,連會議室都進不去,稍微安頓下來以後,便只能無所事事的到處閒逛。不過,好在她是楊老師的學生,按說,正在臨時搭建起的工作棚中忙碌的學生們都是她的師叔,再加上含光畢竟也有十二歲了,不是三四歲的熊孩子,所以她還是可以在工作區域閒逛著到處參觀,不至於連這裡都進不來。
  
  要說含光印象裡的考古,大約和盜墓賊一樣都和月黑風高,洛陽鏟、五花土什麼的有關,在她那個時代,這就是『考古工作者』的標配。不過現在這個工作站與其說是考古,倒不如說是……
  
  含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她覺得這不像是要挖東西就對了,考古隊員都是圍著一台台她原來只在電視裡看過的『電腦』轉悠著,忙碌地在分析、調整什麼曲線值之類的,她看了半天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看得懂嗎?」難得來個小可愛,看著眉清目秀的還很討喜,不免就有人逗她。
  
  「不懂。」含光如實說,「這就是電視裡有演的電腦嗎?我以前沒見過。」
  
  「嗯。」自然有人給她解說,「你沒見過很正常,它以前都是管製品,和手機一樣。」
  
  「啊,可是我老師也有手機呢。」含光呆呆地。
  
  「這幾年仗打完以後,手機和電腦的禁令都是有鬆弛的。」一個很和氣的女性隊員含笑解釋,「不然師兄也弄不到手機。不過到現在產能都有限制,市面的正規渠道還是買不到的。至於電腦,現在互聯網還被管制著呢,一般的家庭買來也沒大用,這東西又貴,你沒見到也很正常。」
  
  「什麼叫互聯網啊?電腦多少錢啊?」含光發揚為什麼精神。「李年姐姐,為什麼要管制呢?」
  
  「嗯……互聯網就是,世界各國的人都能用一張網絡。」李年很耐心地說,「因為這樣很容易用來傳遞敵情,所以在前些年日本戰爭的時候,互聯網是全面被禁的。美國和歐洲聯盟那邊好像在用區域互聯,但我們這邊就只能在自己國內用了……」
  
  見含光還是半懂不懂的樣子,她撲哧一笑,摸了摸含光的腦袋,道,「反正是很有趣的東西,也許過幾年禁令放開你就自然明白了。」
  
  至於電腦嘛,一台要價也不貴,三萬元而已。大概是於屠夫一年的總收入,所能做的事李年也解釋不明白,她只能設法令含光搞懂了這台電腦在這裡的作用。
  
  「我們已經掃瞄了地宮的基本構造,你看,地宮是以四道門組成的。」李年給含光看了一張模糊不清的構圖。「現在人已經是進到第三道門前了,第一道門和第二道門之間的通道里基本沒有文物,只有各式各樣的銅錢。」
  
  她直接給含光看了一段錄像,好像是第一視角,從進門的人頭頂上拍的,所以有些晃動,但還是很好地展現出了地宮中的景象:昏暗的光線中,無數銅錢熠熠生輝,鋪滿了整條通道。
  
  「金錢鋪地,非常高規格的待遇了。」李年很憧憬地說,「也就是根據這個待遇,教授們才統一意見,認定了這是尊奉了佛祖真身舍利的寶藏。接下來打開這第二道門,裡面出現的是大量的絲織品——這就是這個電腦在這裡的作用了。」
  
  她頓了頓,又點開了一個視頻,「因為之前在掃瞄圖像裡我們已經看到了——你看這一堆的灰白色,就可以看出裡面有不少絲綢製品。絲綢是很脆弱的,姐姐身上穿的這條裙子,兩年後都有可能褪色。而地宮裡的寶物卻是封存了幾千年,所以我們要分析地宮裡的空氣成分,儘量抽乾外界空氣中的水分和氧氣,形成一個類似於真空的環境,避免文物出土折損這個問題。電腦現在就是在分析空氣成分,這還是近兩年來剛剛突破的新機器,以前沒有這樣的機器,絲織品幾乎沒法原樣保存,出土就能風化。」
  
  「要不然說打仗好呢?」會開完了,楊老師走過來接了話,和李年打了個招呼。「我這個女弟子太調皮,麻煩小師妹了。」
  
  李年面色微紅,「師兄太客氣了。」
  
  「這和打仗有什麼關係?」某人例行十萬個為什麼。
  
  「抽真空機用的就是軍方的技術啊。」楊老師狠狠揉了揉含光的頭,「每一次戰爭都是科技的大飛躍啊。日本戰爭之後,估計又有一次大的進步了。所以說打仗也不全然都是壞事。」
  
  自古以來,打仗都是傷筋動骨的事,可李年居然還很認同,「嗯。要不是日本戰爭促使原子彈技術突飛猛進,全球局勢也不會忽然間冷靜下來,和平進程起碼拖慢五年。」
  
  「十年都有可能。」旁邊的小趙也不免插口了。「沒有原子彈,我們和魯國哪有這麼容易就達成聯盟?」
  
  「為什麼沒有原子彈就要再打十年?」說話的是誰都不用說了。
  
  這個要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楊老師張開嘴,又嘆了一口氣,「先說這地宮吧,別耽擱你年姐姐太久了,我也等著聽呢——別的事晚上再和你說。」
  
  「你看,這是另一個角度拍攝的打開第一道門的視頻。」李年也就回歸正題,放了個視頻。
  
  這應該是拿攝像機拍的,所以比較穩定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宮裡蹲著的人是帶了氧氣面罩的,顯得笨手笨腳煞是可愛。氧氣面罩上還固定了一個不大的攝像頭。
  
  從鏡頭來看,地宮很是狹小,成年人在裡面只能蹲下身子,而鏡頭扭轉得也很侷促。室內又只有一盞燈照明,亮度還不高,所以鏡頭從人身上轉開以後就像是鬼片一樣,昏暗的光線中,石壁上經常有詭異的光影晃過。不過因為兩個隊員一直都在談話,所以這氣氛也不是特別詭譎。
  
  「空氣置換已經全面完成了。地面上的銅錢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空氣性質已經穩定,拍照攝錄工作完成後將開始清掃地面錢幣。」其中一人說著。
  
  持攝像機的人也表示了認可,「這一段應該只是通道,和我們掃瞄的一樣,除了錢幣以外沒有別的文物。」
  
  他開始穩定的四周取景,把地宮這一段的全景儘量都收錄進來——鏡頭前白光一閃,這穩定的運動忽然停止了。「哎,師兄你看,這片石壁上有不明文字啊,梵文?」
  
  說著,鏡頭開始拉近,果然,在地宮東側的石壁上,有白粉書寫的幾行符號,筆法散漫,筆鋒圓潤,卻是非楷非隸,一望即知,不是中原文字。
  
  楊老師也被吸引了,「哎,這個看起來真的也不像是梵文哈——」
  
  李年壓根都沒搭理他,她常年在野外考察,動作十分敏捷,一把就扶住了軟倒在地的含光,「啊,小妹妹,你沒事吧?」
  
  含光沒事,就是有點暈——確切地說,她連暈都不算,一道靈魂怎麼能感到暈?
  
  沒錯,含光可以完全肯定,她現在正處於《牡丹亭》裡杜麗娘的那種離魂狀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11:4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7:19 PM 編輯

第24章 WTF?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李含光的身體倒在李年的懷抱裡,但這幅畫面卻並沒有動作,反而像是暫時凝固住了。含光不知該如何解釋,但她現在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角度在看這幅畫面,只是視角卻是固定的,彷彿不能自由地轉動。
  
  慢慢的,在視野的邊緣,那幾行白字亮了起來,散發出寸寸的毫光,而就在這光芒之中,含光眼前的畫面,再度發生了轉變。
  
  就像是蒼蠅的複眼一般,她在同時看到了無數畫面,而並無一語解說,含光彷彿自然而然就明悟了這些畫面的含義。
  
  高僧大德、黃門沙彌在古剎中魚貫而入,信眾在廟宇門外爭相叩首,在虔誠的叩拜後,地宮大門,被緩緩地推了開來。
  
  血與沙蔓延了半天的黃紅,火光在遠處若隱若現,慘呼彷彿從畫面中透了出來,即使絕對寂靜,仍顯得淒厲。
  
  蕭條的廟宇。
  
  漸綠的田地。
  
  平民百姓在田間牽牛而行。
  
  高官厚賈昂然騎馬而過。
  
  槍械、講演、歡笑、淚水,繁忙的工地……
  
  這一切都在同一時間發生,含光本能地明白,這是西安府甚至是整個陝西關中一帶,自唐到如今的吉光片羽,也許是因為那神秘的白色符號,也許是因為她特殊的來歷,如今,她的靈魂也許都不在『現在此刻』,很可能是在時光長河裡望著這一地的千古變遷,悲歡離合。
  
  然而,她也只能看到,卻不能看清,在這諸多畫面之中,人的面孔是模糊的,情緒是模糊的,動作是模糊的……
  
  唯有兩幅畫面是清楚的,一副是現在此刻,她的身體軟倒在李年的臂彎裡。
  
  還有一副,卻是一處瓦屋。
  
  略帶破舊的屋宇裡,一個幼齡女童坐在窗邊,她額前還蓋了一塊細布,形容有些憔悴,神色略帶憂慮,卻是以一種幼童絕沒有的深沉,注視著窗外的天色。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彷彿隔了千年的時空,和含光準確地對接而上。她甚至能感覺到其中的隱隱吸力,彷彿要吸著她脫離如今這個時空,進入這鮮亮清晰的畫面中。
  
  含光屏住了並不存在的呼吸,如果她有眼睛,此時必已經淚光盈盈。
  
  「七娘子。」窗內傳來了深沉的嘆息,她的五感漸漸凝厚分明,二百年前的風土,漸漸沁潤了過來。
  
  這是她的七妹,這個時代,是她的靈魂所處的時空,是她的來處。
  
  含光想要閉上眼,然而她卻無法自控,她眼睜睜地望著七娘子的眼睛漸漸地變大,大成了一個空洞……
  
  而後,一股沛然莫測的反震之力,從她即將要投身而入的畫面中傳來,含光渾身猛然一震。
  
  「啊!」她輕呼著,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摔進了李年的臂彎裡。
  
  「沒事吧沒事吧。」楊老師也一下回過神來,趕忙把學生扶了起來,「好端端地,怎麼忽然摔倒了,是嚇著了嗎?」
  
  「我——」含光的思維一時還沒有跟上,她呆呆地說,「我——」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從天際傳來,即使是白天,劃過長空的閃電,也讓白日更為亮眼了一些。連李年都嚇了一跳,「哎呀,怎麼又發雷暴了。」
  
  「西安府夏天就是雷雨多。」楊老師覺得含光已經能自己站穩了,便鬆開手把她放下了,「怎麼摔了呢?」
  
  「不是打雷嗎……我嚇著了。」含光瞟了地面一眼,「就被電源線給絆了一下。」
  
  畢竟不是什麼大事,楊老師噢噢了一聲,便道,「繼續看啊,哎呀,得重放一遍了。」
  
  「晚上再看吧,」李年卻匆匆地站起身來。「得去真空機那裡看看,要是下雨的話要做好防雨措施。」
  
  考古最怕的就是下雨了,一打雷,窩棚內的大家都忙碌了起來,遮蔽設備的,去給考古現場做防禦措施的,連楊老師都很快被抓了壯丁。含光倒是脫出空來了,她也沒有在現場逗留,而是逕自回到了住處。
  
  倒在床上時,才允許自己去想剛才的事。
  
  剛才……她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時候,心底也是升起了一股無言的明悟——這裡,是她的去處,不是她的來處。
  
  她是從這裡過來的,但卻不能從這裡回去……總的說來就是這樣的感覺。雖然能通過那幾行白色文字來超越到『時光長河』裡,但她卻無法在此處回去。
  
  那該從何處回去呢?
  
  心裡沒有答案,但含光卻也不至於毫無頭緒。
  
  她是從前世的北京穿越回今世的西安的,如果以靈魂為出發點的話,西安是她的去處,北京是她的來處。要回到前世的話,也許只能從北京回到西安,完成時間與空間的雙重交換。就像是一條單程的線路,只能從北京出發到西安下車,卻不能從西安出發到北京下車。
  
  當然,在北京該如何回去,她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她知道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西安府也剛結束一場雷雨。但在她死的時候,是沒有雷暴的,基本什麼異狀都沒有,就是很正常的天氣。而且當時的北京好像也沒有什麼法門寺一樣的佛教重地,起碼是沒有供奉佛骨舍利這麼牛的千年古剎。
  
  但,不論如何,能回去,對她而言依然是全新而且重大的發現。含光之前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能回去的一天,她還以為過去的一切,在她身死的剎那就已經被斬斷了。
  
  其實,過去也的確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前世她過的又不是很成功的一生,雖說現在是一無所有,但要說和前世的情況換……含光也未必樂意。
  
  之所以是未必,是因為她在過去,畢竟還是留有一些東西的,她母親——母親最溺愛的就是小女兒,自己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應該很大。
  
  還有……
  
  含光的拳頭悄悄地捏緊了。
  
  還有她的一對雙胞胎兒子。
  
  如果她會回去的話,起碼有九成是因為這對孩子。
  
  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含光心裡最掛念的就是這對孩子,然而她沒有任何途徑去獲取他們的信息。她不知道許家現在是否還在京城生活,又或者早敗落了,成為了歷史的細枝末節。——而她甚至不能向任何一個人打聽,歷史書上寫了他父親的名字,西安府裡他也是個特殊的名人,但歷史書上不會記載楊閣老的女婿,不會記載他的外孫。對於歷史而言,他們太微不足道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孩子們的名字,不知道他們是否存活,在她那個時代,如果孩子在兩歲內夭折,是連序齒都不會有的。族譜上永遠也不會留下他們的一點痕跡,即使尋到了許家的家史,她也許仍將不會知道那密密麻麻的名字裡,那兩個是她的孩子。除非她能找到許家的族譜……
  
  但這是現在的她能找得到的嗎?
  
  身為生母,不明白孩子們最終的下場,不知道他們度過了怎樣的一生。有很多個夜晚,含光只要一想到這點,心就像是被挖空了一塊,吸走了所有的快樂和希望。然而,她畢竟需要活下去,她畢竟只和孩子們相處了幾天,她還是可以割捨掉這份遺憾的心結。她可以安慰自己:不論是漫長還是短暫,如今都化為一抔黃土,再去關注這些,有任何意義嗎?
  
  在現在,這一切有意義了。她的生活似乎也有目標了——現在還不行,她去不了北京,她沒有錢,沒有人脈,但終於有一天,她是可以去的。她可以等待機會,就像是今天一樣,機緣終會把過去帶到她的身邊。
  
  只要她願意回去,只要她想。
  
  而她到底想不想呢。
  
  含光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甚至連頭緒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若是回去的話,她會附身到剛死的自己身上嗎?還是另尋一具新死的軀體附身?她能接觸到她的兒子們嗎,她……她能放得下現在嗎?
  
  #
  
  下午的雷暴,被證實是虛驚一場,雨到底是還沒有下來,只是氣壓還是很低,連燕子都飛不高似的,很明顯,一場大雨正在醞釀之中。吃晚飯的時候,食堂裡的蚊蟲也特別地多。
  
  雖然氣派大得連西安府的頭面人物都能一氣藐視,但發掘現場的秦教授看起來也就是個老夫子而已,端著個碗站在門口喝粥配饃饃的姿態,和當地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他望著天色嘆了口氣,「希望不要下雨,雨水對發掘始終都是影響。」
  
  「要是能連夜發掘出來那就好了。」李年在他身邊嘟囔了一句,「這幾天,法門寺周圍鬼頭鬼腦的人很多。早點做完事也可以早點回去。」
  
  「強光很可能對絲織品、壁畫有影響的。」秦教授耐心地解釋道,「還是白天用天光來發掘吧,至於別的事,小李你也不要擔心,我們有武警保護呢,再說,這個又和一般的發掘古墓不一樣,就一個地宮,那些摸金校尉還能怎麼地不成?」
  
  「這可難說了。」李年嘆了口氣,「這些人神神怪怪的,誰知道又會鬧出什麼花招?」
  
  楊老師也跟在秦教授身邊,端著碗正喝粥呢,聞言,不由得看了含光一眼,見她沒精打采的,便道,「嗯?你怎麼也不問為什麼了?」
  
  含光正是心事重重的時候,哪有興致十萬個為什麼?只是她也怕自己若是表現失常,楊老師就打發她先回去了,便遮掩道,「我不是怕影響師叔吃飯嗎……師叔,摸金校尉怎麼神神怪怪啦?」
  
  李年對含光是很耐心很喜歡的,聽問便笑道,「那些神神叨叨的事,說出來你都不會信。這些人為了文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什麼慫恿當地村民來鬧事啊,裝神弄鬼妨礙發掘啊,什麼事都有!有時候考古工作有一半時間都在和這群人鬥智鬥勇。要不是有武警保護,文物會流失很多的。」
  
  隨口就說了些盜墓賊騙取考古工作者信任,想要進來偷盜的事情。含光雖然有心事,卻也是聽進去了。不過未講多久,晚飯吃完了,所有人拍拍雙手,又重新投入了工作中。發掘現場為了效率,一向都是夜以繼日的加班加點的。
  
  楊老師服侍著秦教授去寫總結報告了,含光少人帶,李年便拉她一起到絲織品儲藏室去,帶她看了看這些積存千年之久的絹綢。
  
  「這都是唐代權貴尊奉佛主的衣裙。」李年指著玻璃櫃裡安放著的一件件衣裙,很是興奮地道,「根據物賬碑的記載,也許是有武則天皇帝親自供奉的一條羅裙。不過這都要等回去以後再慢慢考據了。」
  
  玻璃櫃裡似乎有風,在昏暗的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金色刺繡微微波動,吳帶當風、飄然欲仙的盛唐風韻,似乎重現在了眼前。含光一時都看得住了,過了一會才問道,「這櫃子裡為什麼有風啊?」
  
  「一樣是用的抽真空技術,氣流會有一點鼓動。」李年高興地說。「這是技術的極大進步,就是在二十年以前,絲綢製品一旦出品幾乎都會腐化,根本就沒有辦法保存。現在,只要是地宮裡還保存著原樣的,我們都能幾乎無損地保存下來。這一次老師回去可以寫新論文了,真空機在考古學的應用前景很廣泛啊!」
  
  含光一邊聽一邊點頭,到後來卻走神了,她吃驚地抬高了聲音,「這是……蹙金繡?」
  
  話一出口,便知道壞事了——按理,她是不該認得蹙金繡的。即使在她那個時代,蹙金也是一種完全失傳僅僅見諸於傳說中的繡法,只在典籍中有所記載。她前世的父親曾納入一房繡女做小,那位姨娘擅長的凸繡法直接讓她母親的陪嫁纖繡坊做大成了江南牛耳級數的大繡房。可和蹙金繡比,凸繡法就又要遜色得多了。
  
  「沒錯。」李年卻沒想這麼多,「從特徵來看,的確是蹙金繡的裙子,你看這種金絲疊皺的效果實在是太華麗了,一般的織金都無法相比。我們以前也只在記載中聽說過這個蹙金的繡法,現在有了實物,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應該是能製造出複製品來。」
  
  能製作出複製品,那就是掌握了繡法……
  
  含光忽然間不擔心她若是回到前世該如何謀生的問題了,即使她運氣不好,穿回了小戶人家,只要有一定的機緣,蹙金繡能給她帶來的金銀財富,絕對車載斗量。
  
  稍微興奮了一會,她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若是穿回了一具平民身體,即使有絕活,她還如何保護自己?
  
  好像她的九姨娘就並不是心甘情願入門做妾的,才進門就被父親厭棄,也是因為她在整個花燭夜一直都是以淚洗面。——九姨娘進門的時候才十幾歲,那時候她父親應該都是三十歲的人了。
  
  呃……
  
  這都是以後的問題,含光現在都沒打定主意是不是要回去呢。她很快又收束精神,和李年聊了一會,見李年要工作了,便告辭出來,打算回房休息。
  
  因為大家都寄宿在法門寺的僧房裡——這裡原本也是修復法門寺塔那些工人的住處,從工作室回去距離不遠,李年也就沒送含光。含光走出門來,在廊下眺望了一番月色,望著月下燈火處處的千年古剎,心頭也是有些感慨。不知不覺,便往地宮方向漫步了過去。
  
  地宮所在地,當然是被密密實實地保護了起來,含光也沒有接近的意思,只在迴廊中遠眺著那黑糊糊的入口,徘徊了半晌,方才漫無目的地徜徉了起來。
  
  法門寺畢竟是千年古剎,香火一直十分旺盛,寺廟規模也大,含光晃晃悠悠地,很快便走到了一處沒有燈火的庭院——這裡應當是空著的僧房,尚且無人入住,只有月下一株桂花,逕自怒放著濃香。
  
  從前,她所住的百芳園裡,也有一處院落種滿了桂花,取的就是桂花的別名,『七里香』……
  
  含光托腮望著這株桂花,不知不覺間,已是痴了。
  
  一道閃電又劃過了天空,天邊傳來了隆隆的雷聲,雨聲淅淅瀝瀝地從天邊響了過來,不一會兒,便成了密密麻麻的悉索之聲,天地間彷彿只有她一人在此,在這橫亙了千年時空的古剎中,獨對一株桂……
  
  獨對一株桂……
  
  獨對一株桂……
  
  含光桂不下去了,她已經毫不雅觀地張大了口,望著桂樹上漸次擴大的黑洞。——這黑洞和她在下午看到的那種黑洞,從形態和大小甚至是旋轉的頻率上來看,都極為相似……
  
  然後一個人就這麼幹淨利索地從洞裡跌了出來。
  
  他穿著雪白的中衣,頭髮在頭頂挽了一個髻子,腳上穿的還是一雙精工的千層底繡黑布鞋。雖然沒有更多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但只從這雙鞋甚至是中衣——甚至是他跌落的姿勢和氣質,含光都完全可以看出來,這男人,貌似也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啊?
  
  嗯?不是穿越只能魂穿的嗎?身穿是怎麼回事?等等,為什麼是在桂樹這邊穿越,為什麼要穿越到她跟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有的疑問,最終全化成了一聲感慨。
  
  「靠!」含光不經意地就借用了李慈恩的口頭禪。「這都行?」
  
  那男人原本伏在地上,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此時聞聲,便撐起身子抬眼看她。
  
  月光、雨點,把他的面孔模糊成了一道光影,然而,卻沒有模糊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銳利得就像是一把匕首。
  
  淬了毒,見血封喉的那種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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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註釋幾點啊,1 法門寺的神秘符號和蹙金繡都是真的事,而且很可惜的就是發掘法門寺的時候我們技術還不是很過關,不能很好地保存絲織品,哎……其實這個現在都是難點

  2 因為從200年前起就開始架空了,所以我們這個世界的近現代史和含光那個世界的根本是南轅北轍,也不能拿我們的時間線來套他們的。比如說她們的法門寺就沒有經歷很多我們這邊的風風雨雨……

  3 本文就穿這倆,不會有別人了。不過這並不是說他就是男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1 AM

第25章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男人殺過人。

  這份明悟,一眨眼間就浮上了含光心裡,讓她遍體生寒,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前世,雖然她是嬌生慣養,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但這並不是說她沒有接觸過外界的風雨。她父親是江南總督,在總督任上焉能沒有幾條人命?她丈夫是新科將星,他的富貴,是屍山血海裡掙出來的。從他們身上,含光學到了一點。

  一個人如果殺過人,他的眼神便會有些不大一樣。眼睛裡一份特別的神采,彷彿都會就此消退,留下來的是一種淡漠,對人命的淡漠。彷彿在告訴大家,這個人殺過同類,並且他並不在乎。

  而這男人的眼神要比她丈夫的眼神險惡百倍,如果說她丈夫發怒時,他的雙眼是兩團熊熊燃燒的琉璃烈火的話,這男人的眼神就是兩把冰涼的匕首,隨時隨地都能悄無聲息地沒入誰的腰腹之中。

  這男人殺過人,而且他隨時都準備再殺人。

  含光已經想跑了——從她剛穿越時候的心理來看,這男人現在的困惑,說不定都會促使他為求自保,先大開殺戒。

  但這個念頭本身都已晚了。

  雖然含光只是猶豫了一瞬,倒退了一步,但這點空檔,已經足夠這男人作出反應,他比鬼魅更快,含光尚且沒反應過來呢,只覺得天旋地轉,身不由己一陣踉蹌,已經被他捏著喉嚨頓到了牆上。

  「此為何處。」他惡狠狠地問,「你是誰,是你把我撮弄過來的?」

  為了讓含光說話,這男人並沒有很用力,但圈在她脖子上的那隻手已是足夠的威脅。含光毫不懷疑,自己若是不能讓他相信自己的善意和無辜,這男人是絕不會猶豫殺人的。

  甚至於,即使他相信了現在的情況,也許為了免除後患,讓人永不能發掘他的來歷,他都會……

  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她的腦袋轉得也比平時快了很多,顧不得去感慨、驚駭,大腦似乎都自動開始分析她看到的景象。

  這男人雖然只穿了中衣,但這中衣都很精緻,做的是桃李連綿圖樣的掐邊。據她所知,就是在前朝,這圖樣因為沒有什麼特別濃重的吉祥含義,都並不是很流行,只有在如今的秦國,因為天家姓李,這寓意吉祥的圖案才被廣泛應用在生活之中,成為了很熱門的吉祥圖飾。

  這男人是本朝的人,就不知道是幾年前穿越過來的了。

  再撈了中衣上的花樣一眼,大致確定了,起碼也在昭明年以後。這種花式的棉布是在昭明年開始出產的。

  「這裡是西安。」她快速回答,「開明三十二年,距離昭明年間已有二百餘年。」

  她的回答令男人輕輕一震,握著她脖子的手反射性地收緊了。含光頓時不適地咳嗽了起來。

  「敢訛我?」男人輕聲道,他非但沒有鬆手,反而是越捏越緊,含光逐漸缺氧,她情不自禁地開始掙扎。

  然而,十二歲的女童如何是成年男子的對手?更別說此人明顯身具武功,些許抵抗,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她所發出的哀鳴聲,在轟天的雷暴中也被完全掩蓋了過去。

  一團團電光在天空中滾動,雷聲震耳欲聾,這漆黑的小院時而被照亮,時而又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氣氛自然顯得無比的險惡。男人漸漸收緊了手中的力道,而含光也快喪失反抗的力氣,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而就在此時,一道刺耳的聲音,從極遠處冒了出來,以很快的速度便接近了小院。

  「最後十天!最後十天!」亢奮的聲音帶了幾分無機質的沙啞,即使是雷暴也難以遮掩它的決心和動靜,透過幾層院牆,依然如在耳邊。「扶風縣的父老鄉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羊毛衫展銷會只剩最後十天!來自內蒙古鄂爾多斯的優質羊毛,只有最後十天!價格優惠讓利銷售,我們就在扶風縣政府對面。扶風縣的父老鄉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它一樣是以極快的速度去得遠了,來去如風,就像是剛做過的一個夢,除了刺痛的耳膜以外,不留下任何痕跡。

  但,這一道聲音也就夠了,那男人握緊含光咽喉的手,在極大的震駭中已經鬆了開來。含光藉機一掙,從他的懷抱中逃脫了,把握機會向院門口奔去。

  希望這男人能吃驚得足夠久,久到她成功地逃回老師們身邊,含光一邊跑一邊希望。——不過她的希望也破滅得很快。

  幾乎沒走出兩步,她又被人挾持了,還是和剛才一樣,輕而易舉地就被那男人擒住,摁到了牆上。

  不過比較好的改變是,這一次這男人控制了力道,也沒有掐住她的咽喉。

  雨聲如瀑,不斷有雨點濺進廊中,雨聲、雷聲充塞了院子。而身處其中的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只是,這份沉默,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險惡。

  含光看不清這男人的表情——一直以來他都背著光,但她可以隱約猜測出他現在的心理活動:以此人的氣質來看,現在估計是在思忖著她的身份,以及應當如何從她口中套取到更多的情報吧。

  不是說她不樂見他繼續瞎想,但是問題在於,她在法門寺裡是同李年一起住的,李年就是再醉心工作,也有回去休息的時候。這男人在這裡無親無故的當然耽擱得起,可她耽擱不起啊。

  「不用猜了。」她出聲打斷了這凝固的沉默。「我也是從那時候穿越過來的,只是比你早到一年,現在還有個身份而已。這裡沒有人要算計你,你自己剛才穿越過來了還不知道嗎?哪有什麼科技手段能做到這一點。」

  不說別的,只說剛才那疾馳而過的宣傳車,喇叭和車都是古代所沒有的,在兩百年前,哪有東西聲音這麼大,又跑得這麼快?這根本已經是超越了古人想像範圍的東西。

  ——也真是那宣傳車救了自己,不然的話,即使沒被掐死,她也少不了受上大罪的。

  含光掙了一下,力道不大,但那人卻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而是順勢把她鬆開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咳嗽了一聲,不免怒視他道,「痛死了,你下手真重!」

  頓了頓,到底還是給他解說,「若你是昭明年間人,那此時是兩百年多年以後了,雖說還是秦國天下,但已經君主立憲……如果你不懂什麼叫做君主立憲,可以設法弄懂。友情提醒你一句,這裡是法門寺,現在正有許多文物出土,公門中人團團圍繞到得不少,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合身過來,又沒有身份證又沒有錢,自己翻牆出去的時候小心點,別被警察撞上當作可疑人物抓起來。就這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點。」

  說罷,拍拍袖子就要離去。

  可還沒走幾步路,便又被那人給拉住了手臂。他的力道雖然很溫和,可抓握卻如同鐵箍,含光的力氣壓根無法抗衡。

  「姑娘,」他的聲音也比剛才柔和多了,少了剛才的惡意與提防,甚至可以說是多了一絲笑意。「適才小生乍逢變故,不合無禮,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他再輕輕地拉了拉含光,將她拉得轉過身去,便鬆開手,正正經經地長揖到地,給含光行了個賠罪大禮。

  含光摸了摸喉嚨,還是有點生氣,更重要的是,她對此人還是挺有戒心的。這人剛才的表現,實在是太凶惡了一點。

  「我不生氣,」她說,「不過也沒法幫你什麼,我自己還一無所有呢,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便回身想走,但還沒舉步,肩上就又多了一隻手。

  「姑娘,」這人的語氣是又柔和又委屈,若說剛才他凶惡得像一頭擇人而噬的老虎,那現在的他,就像是被遺棄在雨裡的奶貓。「小生就是前世也未到過西安,初來乍到,一無所知,心中實在茫然。可否請姑娘暫且息怒,同小生多呆一會……勿離我而去。」

  黑暗中,她看不清這人的面孔和表情,不過從他的語氣和姿態上來說,如果不是剛才的表現,含光現在早都準備幫助他了。

  好吧,其實現在也是有點沒那麼生氣了:若是易地而處,她也和這男人一樣有過殺人的經歷等等,也許剛才她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雖然她還是沒有原諒,但已經不是不能理解了。

  再說……雨夜,小院,呼救估計也沒人來,這男人現在是認識到了局勢,所以開始軟語央求。如果自己一定要走的話,說不得他也會來硬的。反正如果是易地而處的話,含光也不會放任一個看似知道內情的人就這麼跑掉。

  她絕非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那種人,既然此人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含光也就不再繼續拿喬。她道,「你想知道什麼?」

  「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男人繼續打可憐牌。「現在該做什麼,我也毫無頭緒,還請姑娘教我。」

  「唔……」含光也沒想過這個問題,被這一說,也不禁沉吟了起來。「你是身穿的,等於說現在就沒你這個人存在。黑戶啊……」

  歷朝歷代,黑戶都不少見的,當然,沒有戶口的麻煩歷朝歷代差不多也都一個樣。男人並沒有詢問黑戶的含義,而是說,「不知可否使些錢,把戶口上了?」

  「這個應該不行吧,現在身份證的辦理是很嚴格的。你都成年了,一般不能給無中生有地造個戶口吧。」含光說,「也許有權有勢的人家能幫你這個,不過我是沒那個能耐。」

  她想了下,又補充說,「還有,你對現代生活一無所知,我又才十二歲,在這年代,十八歲才算成年。我過來這裡是跟著老師的,也不可能一直和你呆在一起。我剛說了,這裡現在是發掘重地,忽然見到你這麼個陌生人,人們會起疑心的。」

  「不知是否可據實以告。」這男人也和含光一起想辦法,語氣溫良忠厚,彷彿毫無心機。「畢竟,此事在我們那個時代極為罕見,但在這裡——」

  含光就呵呵了,「你是在套我話嗎?廢話不行了,這種事在現代也一樣罕見,你想被抓去研究抽血的話那倒是可以直接投案自首的。」

  「啊。」男人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笑意,「這樣看來,我和姑娘便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了。」

  ……所以說,她不適合穿回古代去啊!含光悲憤掀桌。

  這男人言下之意,她還不至於聽不出來:如果他走投無路被迫要揭開自己的身份,那含光的身世來歷也少不得要一起曝光了。到時候去研究室做小白鼠的,當然不會只是他一個人。

  才幾句話,就把自己和她牢牢地捆在了一塊,含光就算是恨得咬牙切齒,這回也不能不認真地考慮起這男人的出路問題了。——剛來,什麼也不懂,身上沒錢,沒身份證……就算有點武功,好像這男人也的確是挺無助的。

  讓他找間空屋住著,第二天再來探望?

  不行,含光自己都否決了這個想法,她來法門寺是為了跟隨在秦教授身邊受些指導什麼的。莫名其妙地成天在外亂跑肯定是不行的。

  讓他先設法去西安,然後自己回西安以後再和他接觸?

  也不行,她在西安的生活每一刻都不缺少伴侶,再說,那麼繁忙的學習也沒有什麼整塊的時間可以抽出來和這男人接觸。

  再說了,這些辦法都不能解決這男人的身份證問題,而就含光所知,這年頭住進任何酒店都需要身份證——買車票也要證件,而且最重要的是,證件連作假的餘地都不存在了,現在各處都是有掃證件的機器的,你假的證件做得再逼真也過不了機器。更別說她也不知道哪裡能買假證。

  很無語啊!這麼個大麻煩,怎麼就落到她身上了?

  人腦的潛能終究是無限的,含光想了一會,居然最終還真給拼湊出了一個辦法。

  她掃了那男人一眼——他剛才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裡,等著她的回話。

  「你叫什麼名字?」含光很不爽地問。

  「在下姓于,」那男人露齒而笑,很溫厚地說,「於思平,未知姑娘高姓大名?」

  「李含光。」含光粗率地說,「現在,你給我老實聽著,一會兒就按我的話,一步步地去做。」

  #

  窗外的雷雨總算是漸漸地有了轉小的趨勢,楊老師一邊服侍著秦教授往外走,一邊說,「這每年夏天的雷雨實在是討人厭——您腳下小心些,地滑。」

  秦教授老當益壯,雖然奔波了一天,又開了一晚上的會,卻依然是精神奕奕,還惦記著自己從西安府帶來的那枚石雕。「一會兒把兩個石怪獸放到一處,我來細看一番,這到底本來是不是一對,估計也就有答案了。」

  「您也先休息一個晚上吧。」楊老師勸道,「這要是勞累過度又鬧病了,我如何對師母交代……」

  兩人正說著,就見含光從院外飛奔了進來,小女孩沒撐傘,一身的衣服已經淋得濕透了,身上髒污處處,青白面色上一片惶急,脖子上還有幾道青紫,看起來,像是……像是剛被人掐過一般。

  「先生!」她氣喘吁吁地奔到了楊老師跟前。「先生!」

  楊老師和秦教授都是驚得停住了腳步,秦教授還趕在楊老師之前,一疊聲地問。「這是怎麼回事!你脖子上是被人掐的?」

  含光喘勻了氣,點頭道,「是,是被人掐的——那邊院子裡……有、有鬼!」

  這一聲,就把院子裡的所有人都給驚動了,大家都停下腳步看了過來,連幾個和秦教授資歷相仿的老教授都走近了,「這是怎麼回事來著?」

  小女孩剛受過驚嚇,語無倫次指手畫腳的,好容易才把事情說清楚了:她剛才從絲織品儲藏室出來,正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忽然間天下了雷雨,含光『迷迷糊糊間』便走迷路了,每次遇到拐彎,都好像看到拐角處有個人。她也是和著了魔一樣,就追著過去了,緊接著便在一個種了桂花樹的院子裡,發覺一個白影伏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

  小孩子膽大,便上去探視,孰料才走到近前,便被那人掐住了脖子,喝道,「你是誰,你是不是要來害我!」

  如此喝了幾聲,含光差點沒嚇暈過去的時候,那人忽然又暈迷在了當地,她連忙掙紮了出來,越想越是害怕,便一路狂奔回來找她的監護人楊老師了。

  脖子上的青腫現在都有一個指節那麼厚了,含光一邊說一邊都是不住地咳嗽——脖子上的手印也是很明顯的,的確是成年男子的手印。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小孩的莫名臆想。一院子人都緊張起來了,倒是秦教授還算挺鎮定,他哼了一聲,「恐怕是那群刨土賊又來裝神弄鬼了吧?」

  說著,便吩咐楊老師去聯繫留守在法門寺的武警,又請僧人帶路,往那種了月桂樹的院子去探索了。至於含光,則自然被領走回屋好生洗漱休息。李年毛遂自薦,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來照顧含光,一路還內疚呢,「早知道,我就應該把你送回去的。」

  早知道,她就直接回去睡覺了啊!含光心裡的草泥馬還在狂奔中呢,她沖李年虛弱地一笑,有點愧疚地繼續扮演著受驚少女的角色,「如果師叔送我的話,被鬼迷的肯定就是我們兩個了。」

  「那肯定不是鬼。」李年也是為了安慰含光,語氣很肯定。「你放心吧,就是你倒霉撞上了一些宵小罷了。這番動靜,應該都是他們為了引你過去鬧出來的。」

  「啊……那是為了什麼呢?」含光『不解地』問,「難道,是為了藉機鬧事,妨礙發掘嗎?」

  「肯定就是如此了,」李年的思路也就跟著被捋順了。「你想啊,這要是法門寺鬧鬼的傳言散佈出去了,再來點真真假假的流言,說這是扶風縣這裡百姓們的先祖,不甘自己的遺物被挖,子孫們卻得不到什麼,所以才顯靈的……扶風縣裡姓李的土著聽說了,哪有不來法門寺鬧的道理?這一旦亂起來了,可不就給了他們渾水摸魚的可趁之機了麼?」

  「噢。原來是這樣。」小女孩『明白』過來了。「秦師公和我師父難怪都不慌張的。」

  「每次野外發掘,都少不得和當地人鬥智鬥勇的。」李年笑著捋了捋含光的瀏海,「早都習慣了,不管他們裝神弄鬼做得有多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只要我們自己不亂,剩下的事當地武警都會處理好的。」

  此時,含光已經是洗過熱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的床上了,脖子上的淤青也是塗了藥膏,由李年親自給揉過了。見小女孩揉著眼睛有點犯困,李年給她蓋好了薄被,「睡吧,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含光嗯了一聲,大眼睛眨巴了幾下,長翹的睫毛便安穩地落在了白潤的臉頰上。李年看了她一會,見她已有睡意,便要起身離開。

  「謝謝師叔。」床上卻是傳來了輕輕的聲音,含光不知何時睜開眼,恬靜地望著她笑了笑,「師叔你待我真好……以後,我一定要報答你。」

  李年的心一下都被萌化了:這麼可愛的孩子,卻偏偏是個孤兒,叫人怎麼不打從心底憐惜出來?

  「別說傻話了,都是應該的,睡吧。」柔聲又撫慰了含光一會兒,見她安靜下來真正入睡了。李年這才起身去忙自己的事——她心中已是對含光的身世多了幾分好奇,決定改日好好地問一問師兄了。

  至於她心中純真無邪的小孤女,這會兒閉著眼,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李年的看法,大約可以算做是秦教授的看法。雨夜的怪事,如果排除鬧鬼這麼離奇的說法的話,唯一的可能也就是盜墓賊團夥盯上了法門寺,想要重演一套裝神弄鬼製造混亂的好戲。

  這已經是個法治的年代了,這群學者也不可能為了免去麻煩把於思平一刀殺掉了事。事實上,他們過去的時候會發現一個『倒伏在地、氣若游絲、傷勢嚴重』的於思平。那麼按照一般人的邏輯,這個於思平也有很大可能是盜墓賊團夥設計綁架來製造亂局的棋子,也是個倒霉的受害人。不然,他也不會說什麼『你是誰,你是不是要害我』。

  不論是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基於普通的常識,法門寺方面、武警方面和考古隊方面都不會讓於思平就這麼昏迷著,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送到醫院去,治傷之餘也可以儘量遠離法門寺。如果於思平沒有露出馬腳的話,現在的他應該是已經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了。

  正這樣想著,含光就聽見了遠處疾馳而來的救護車聲。她在心底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計畫,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什麼疏漏。

  又睜開眼瞄了李年一眼,含光閉上眼翻了個身。她剛才和李年說的是真心話,自己亂跑出事,的確令李年頗為內疚——而欺騙大家,又何嘗不令含光內疚?雖說這善意的謊言終究是沒有傷害到誰,但眼看李年不斷地自責了半個晚上,含光心裡也是覺得欠了她一筆。

  將來希望能還上這份人情吧。她一邊想,一邊打了個呵欠,翻個身,徹底地沉入了夢鄉。

  #

  第二天早上,含光就收到了整件事的最新進展。

  「那不是鬼。」楊老師很怕含光真以為自己見鬼,被嚇得走魂了,一有進展就趕快跑來告訴她,「昨天你回去以後,我們過去看了,就是個人——好可憐,好像是被人打過一頓,身上、手上還有綁痕,額頭上有血跡,連鞋都不知跑去哪裡了,倒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好像隨時都能斷氣。我們趕快叫了救護車,給送到醫院去了。」

  含光做出驚訝的樣子,「啊——這麼可憐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了食堂,眾人也都在說著這事,「聽說已經醒了——就是什麼都不記得。」

  「不是昨天說是後腦有血跡嗎,不會是被人悶棍敲失憶了吧?」

  「是後腦嗎?是額前吧。」

  「說是也沒完全失憶,就記得自己在一條巷子裡走,然後被人敲了一下就什麼也沒印象了。」

  「但是連自己名字,是哪裡人都記不得了吧?」

  「可憐啊。」秦教授也是和幾個老同事一起搖著頭嘆息,見到含光來,幾個老人家不免都把她喊過去安撫了一番,含光就勢就在他身邊坐了,聽人談論著道,「說不定就是因為穿得光鮮,所以就被盯上了,敲暈以後洗劫一番,剛好拿來做裝神弄鬼的道具了。」

  「是,今早已經有縣民在法門寺附近聚集議論。」很正常的國民反應,現在也變成了論據。「昨晚武警不是還在牆角發現了一些腳印?好像就是把他扔進來以後那些人自己爬牆走了。」

  「可惜有雨,不然,順藤摸瓜,一個盜墓團夥也就是一會兒的事。」

  議論了幾句昨晚的風波,幾個專家都是下了結論,「還是要盡快把法門寺寶藏全數挖掘出來,做好登記拍照工作以後,回西安府博物館再進行下一步的修復考證工作。」

  地方上有時候是比較亂,可西安府是一省省會,要興風作浪那談何容易?幾個老教授三言兩語下了結論以後,那邊武警也來找含光去配合調查了。李年和楊老師還要陪著她呢,含光都婉拒道,「我都多大了,光天化日還能出事嗎?」

  因為整個小組都要加快進度,現在兩人確實也是走不開的。李年是考古隊一員,有自己的一塊要處理,楊老師則要在秦教授身邊貼身服侍著,再加上含光只是去武警大隊而已,也不是去龍潭虎穴,因此大家商議一番,還是讓武警隊員把含光接走了,只是讓那邊人問話完就給接回來。含光過去以後,也就是說說當晚的事,別的她也說不出什麼,別人也不會告訴她。

  之後幾天,大家都十分忙碌,武警這邊也沒調查出個結果,含光先後被接去了幾次,也藉機探問了一番,都說是沒找到什麼線索——法門寺寶藏是當世重寶,在扶風縣出土,縣領導都是很重視的,對這件事也很是震怒,整個縣城都被排查過網篩了一遍,雖說是篩出了好些蟊賊,但卻沒有人肯認下醫院裡的那個失憶苦主。

  是的,於思平的身份現在已經是確定了下來:苦主。還是個非常苦逼的苦主,從他身上穿的中衣,和言談舉止間的氣質來看,他的出身應當起碼是很富裕的,可他現在是什麼都不記得了,身邊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現在就在醫院住著,還處於需要人照料的境地中。

  「他這個情況國家管不管啊?」含光對於思平表現出了合情合理的好奇心,和李年嘰喳著八卦。

  「管的吧,起碼都會給買一身衣服,給點錢,聯繫個工作或者是辦個臨時身份證什麼的,證明來歷清白。」李年不大肯定。「如果很重視的話,還會給採集指紋和血液,去做DNA分析和指紋比對的。不過那起碼要到西安府的安全局辦理的,就不知道這邊扶風縣是怎麼做的了。」

  「如果他又恢復記憶了呢?」含光的問題一直都是很多的。

  「那就很好辦了,聯繫家人過來的話,身份證可以很快就回原戶籍地補辦下來。拿臨時身份證也可以旅行的。」李年失笑道,「你怎麼這麼關心那個人啊?」

  「我覺得他也挺可憐的……」含光囁嚅了一下,「而且我也想看看他的家人,如果有家人的話,那就真的不是鬼了……」

  童言童語的,實在是惹人發噱,李年不由哈哈大笑,「我去工作棚那邊了,你來嗎?」

  兩人性格投契,再加上李年只比含光大了十年,含光又『超齡成熟』,兩人很有話說,幾日內倒有些姐妹淘的意思。含光笑道,「我不去了,一會兒說不定武警那邊還過來找我呢。」

  李年也不在意,遂自去了。含光等了一會,楊老師也過來招呼她,都被她搪塞過去了。一會見人走光了,她便熟門熟路地出了法門寺,去扶風縣醫院探於思平。

  #

  雖說最近她接受調查,都是圍繞著於思平的事在進行,但上次和他見面,還是在那個雨夜了。當時天色黑又下雨,含光根本沒看清他的臉,兼之又不知姓名,在醫院一樓耽擱了一陣子,才上到五樓住院部,和當班護士打聽道,「是不是有個失憶的患者……」

  才說著呢,便聽見走廊盡頭傳來了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含光伸脖子一看,便見到一群小護士湊在一間病房前頭,踮著腳透過門上的玻璃窺視著裡頭的動靜。過了一會,又和麻雀般四散了,三三倆倆地低聲議論著什麼,還時不時滿面含春地回頭看上一眼。

  含光也不必問了,直接走到那間病房前推門而入,果然就見到一個輪廓有幾分熟悉的俊朗青年,他正半躺在病床上,抬著頭很溫文地和警官談話。深深蹙起的眉峰,為他的容貌平添了幾分迷人的憂鬱,也更為他本就出眾的外表增加了不少殺傷力。

  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含光只看一眼就下了結論,而且,應該是她那個級數的大家子弟。

  ——氣質,是永遠都騙不了人的,含光自小在什麼樣的環境裡打轉?要騙過她的眼睛近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其實,就不說是他,只怕連一般的平民百姓都騙不過,含光肯定那群護士圍觀於思平,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外表,肯定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尊貴氣質。

  詢問於思平的警官,就是詢問含光的那一位,見到這個討喜的小孤女來了,不免笑道,「苦主來看苦主了?——小於啊,你該對這個小姑娘好好賠禮道歉才是,你看她脖子上的淤青,這都是你當天慌張時候留下的,你還記得嗎?」

  於思平忙下床給含光行了個長揖禮,「鄙人當時實在驚慌無狀,傷到小姐,真是萬死莫贖其罪。」

  含光忙搖手道,「你也是不知道嘛,沒事的沒事的,你看,我現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又『好奇』道,「你現在想起了什麼沒有?」

  於思平苦笑了一下,「就記得自己好像姓于……」

  他思忖了一會,忽然又抱住頭,搖頭道,「不行,想多了還是頭疼……」

  這警官對於思平要比對含光都客氣,忙安慰道,「沒事,沒事,慢慢想——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進展隨時找我。」

  遂問含光,「要不要順道帶你回去?」

  含光笑道,「我想多和他待一會兒,說不定我能啟發出什麼來呢?」

  畢竟還小,對和自己有關的糾紛比較關注也是在情在理,這小於又是個最最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彷彿是優雅得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公子,警官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打趣了一句,『要是啟發出來,記得給我打電話』,便拔腳走了。

  他一走,病房內的氣氛頓時就冷淡了下來,含光抱著手,在病床邊上拿白眼看著於思平,過了一會兒才哼道,「現在,你相信自己是已經穿越到了數百年後了吧?」

  於思平絲毫不以為忤,依然對她展開感激地笑容,「多虧姑娘為我盤算,不然,我哪有今日的安穩?」

  含光哼了一聲,「我對你也是仁至義盡了吧,你自己好自為之了,混不下去也別來找我,你聽說過我的身份了吧——我沒能力幫你什麼!」

  她怎麼看於思平都怎麼不順眼,說了又是想要轉身離去,可於思平卻還是不讓她走。

  「姑娘,」他溫和地道,起身把含光引到窗邊的會客桌椅處坐下——雖說語氣溫和,但態度卻是不容違逆。「獨在異鄉為異客……你我二人雖然身在此處,但終究身屬異鄉,雖說相見得並不愉快——如果姑娘還介意當日的事,於某可給姑娘叩頭謝罪——」

  「不必了。」含光可不敢受他的頭,她蠕動了一下,不大舒服地道,「是,我們是有一個共同的秘密……」

  「這就是了。」於思平截入平和道,「你我在這世上,都是一無所有,重新開始。我們兩人理當互幫互助——除了彼此以外,還有誰能知道我們心中的苦楚和秘密呢?」

  要不是當時差點被他掐死,含光真要被這最最溫文爾雅、最最體貼親切的大家公子給打動了,饒是如此,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很難把這個不字說出口,只好悶聲道,「說吧,要我怎麼幫你?」

  於思平思忖片刻,便微笑道,「也無需姑娘費多大的事……可煩您告訴我,打從昭明年間到現在的兩百年內,咱們秦國,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這,當然也是每個穿越者心裡都想要搞懂的第一個問題了。

  含光不介意給他普及普及這個知識,她梳理了一下思緒,便道,「這就要從昭明末年的奪嫡之爭說起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2 AM

第26章 越快越好

  昭明末年,皇長子魯王與皇次子太子明爭暗鬥,太子羽翼豐滿,聯合兩位養母孫皇后與許貴妃,隱隱有壓制皇帝的態勢。當時皇帝一度沉痾難起,而太子方明裡暗裡,多方阻撓其尋藥就醫,父子兩人之間,就此種下了心結。太子唯恐皇帝身體大安重新奪權之後,將皇位傳遞給魯王,便先下手為強,搆陷誣賴,強稱魯王謀反。所幸皇帝明察秋毫,對太子的陰謀心知肚明,奈何太子羽翼豐滿,皇帝也不便直攖鋒銳,唯有暗渡陳倉,將心腹兵馬兩萬人交給魯王,讓其揚帆出海,另尋一番天地。魯王一支遂漂洋過海,在天賜之地新大陸安定了下來,各方豪傑慕魯王英名,紛紛跨海來投,華夏子民繁衍至今,是為魯國。

  「這是魯國那邊的版本。」含光告訴於思平,「我從地攤上賣的小冊子裡看到的。」

  「禁.書嗎?」於思平問。

  「反正肯定是不能公開出版販售的了。」含光歇了一口氣,「現在來給你講秦國的版本。」

  昭明末年,逆賊魯王包藏禍心,數次謀反奪嫡,均為太子、皇帝明察秋毫,將陰謀挫敗於襁褓之中,因顧及兄弟之情,太子並不忍懲戒兄弟的惡行。魯王卻是自絕於天地,在皇帝彌留之際起兵造反。如此倒行逆施,當然不能見容於萬民,後見事不成,遂詐死脫身,帶領餘孽遠走高飛到海外安身。糾結了流放於海外的諸方逆賊罪犯,在海對岸的新大陸侵佔了原住民的一方天地,後立國自稱『後秦』,此番大逆之舉,不為國朝所容,後魯逆自知有罪,臨終前留下密旨,數代後,終將國名改為魯國,承認其為秦國的藩屬之國。

  「反正歷史的真相就藏在這兩個版本裡。」含光對於思平道,「你自己感受一下吧。」

  於思平唇邊飄起了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他呵呵笑道,「有趣、有趣,只不知道什麼又叫做君主立憲制呢?」

  「哦,那就要從兩位宰相說起了。」含光也有點興奮:雖然不想和於思平透露,但她在談論的可都是她的親戚啊。「第一位是承平年間的改革先鋒楊海東,他提倡地丁合一,鼓勵工商業發展,開放口岸開徵商稅,又鼓勵發明了蒸汽機、織布機,廣泛應用於生產、生活當中,還鼓勵銀行業蓬勃發展……在他就任首相期間,秦國國力得到了很大提高,百姓安居樂業,史稱承平中興。」

  「楊海東之後,繼任的乃是鐵血宰相權寶印,他三十歲就任首輔,把持大權長達五十年,在位廢立了七個皇帝,隻手操縱秦國政局,一手促成了君主立憲制的成立。」含光要往下講,「不過,在他去世後……」

  「等等。」於思平打斷了含光,雙目閃閃,「你能不能仔細講講這裡面的故事?」

  含光也是能理解於思平的好奇心,不過她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我這都是從歷史書裡看來的,本朝好像不禁談政治,但不太鼓勵討論國史,我們學校的圖書館和書店裡都沒有相關的書籍,這些都是我背下來的。」

  於思平愣了一會,才示意含光往下講,含光便給他繼續背誦課文,「君主立憲制的核心內容有三點,第一,否認君權神授,第二,確認虛君實相的指導思想,規定天子只承擔禮儀任務,不干涉內閣主政,第三,肯定了內閣首相為國家政治元首,天子為國家象徵元首。」

  「這是完全架空了啊。」於思平輕聲說,「五十年死了七個皇帝,每個皇帝只在位七年多一點?」

  「嗯,而且登基的時候年紀都不超過六歲。」含光也笑了,「後來實行君主立憲制,估計也是因為老殺皇帝實在是太不體面了。」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笑而不語:都是那個階級的人,有些事不必說破。當然做得如此明顯,就算是正常人也能發覺不對的。

  「不過,權寶印在位期間,國家也有一定的動盪,一個是國內的保皇勢力並不安分,經常有小規模的勤王戰爭,還有一個就是魯國開始入侵秦國,打著『清君側,誅權相』的名義要奪取皇位繼承權,還有就是在海外殖民地的劃分上和歐洲諸國時有摩擦。在權寶印去位以後,秦國發生動亂,政體在君主立憲制和君主獨..裁製之間反覆變動,如此亂象持續了大約三十多年,期間在國內外各地都有規模不一的戰爭。」含光介紹道,「最終國內各派達成統一,實現君主立憲制……這一段說得不是很清楚,估計當時的戰亂持續了一段時間,都是在海外和各國爭奪殖民地。還有邊境上的一些摩擦。之後就是長達幾十年的戰爭了,各國互相打來打去,戰戰和和的沒有稍停過,最近一次就是日本戰爭。」

  「我聽人談起過一次。」於思平難得地流露了一點情緒,撇嘴道,「如此蕞爾小國,也敢和國朝叫板,看來如今是國勢闇弱……」

  「不是哦。」含光糾正他道,「之所以叫日本戰爭,只是因為在日本打而已。爭奪的是日本的兩個國際性大港口大阪、東京,直接參與爭奪的有我們秦國、俄國,間接參加戰爭的還有魯國、英國和法國、加拿大,主戰場在日本而已。」

  她覺得於思平的話很荒謬,遂鄙視道,「你怎麼會以為那樣一個小國有資格和秦國對抗。智商在哪裡?」

  於思平低頭受教,「在下無知妄言,不知這一戰是怎麼結束呢?聽起來,魯國和秦國如今決定攜手,似乎和這一戰也有關係。」

  「確實是有一定關係,最近的節目一直在議論這個。」也因此,含光也算是半個專家了。「由於日本政府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清、反覆搖擺,為了炫耀武力,俄羅斯在長崎引爆了一枚原子彈,毀滅了一整個城市。日本政府受此威嚇,宣佈倒向俄羅斯,但這侵犯了我國和魯國的共同利益,我國搶先一步,在北海道進行原子彈試驗,成功核爆……不過,僅僅是十天以後,魯國也宣佈核試驗成功。三方互相威懾,戰爭反而無法繼續……」

  「為什麼無法繼續?」於思平有點無法理解。

  「這該怎麼說呢,原子彈這東西……」含光抓了抓耳朵,儘量用最簡明扼要的說法給於思平介紹了原子彈,「和冷兵器的意義是不一樣的,所以一旦提出核捆綁策略的話,有核大國之間根本就打不起來,最終只好坐下來談,簽訂了《日本和約》。協定日本作為永久中立國之類的,哎呀,反正就等於是三方瓜分了日本……出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的原因,估計是要戰略制衡吧,之後俄羅斯向英國、法國轉讓了核技術。受此刺激,我國和魯國簽訂聯盟條約,現在全球氛圍大概就是這樣,雖然還挺緊張的,但大規模戰爭是打不起來了,除非想要全球毀滅,不然和平應該會持續一陣子。這幾年我們國家都處在戰後恢復期,配給制剛剛結束沒有多久,好像要和魯國一起多層次合作,互相促進經濟恢復發展什麼的。——這些基本都是我從新聞上背下來的。」

  於思平很容忍地看了含光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他閉著眼沉吟了一會,像是在吸收含光的說話,半晌,才點頭嘆道,「不過兩百年,期間劇變,何止是翻天覆地?」

  旋又問道,「未知現在宜春票號……」

  「哦,你是說我們那時候的宜春票號啊?」含光撓頭道,「好像是不在了吧,我也不知道,兩百多年的變遷,有些東西消失不見也挺正常的。」

  於思平點頭不語,過了一會,又問道,「那朝鮮現在立場如何?」

  「還不就是秦國和俄羅斯的小弟咯?」含光不以為然地道,「東北亞這兩個小國,當然只能在兩個大國之間找平衡。朝鮮比較聽話,一直不敢和魯國眉來眼去,所以也沒受多少罪。你是沒看到那些報導,日本爆過原子彈的三個城市基本全毀了,當地土著居民好淒慘!」

  「不聽話的狗,當然只有被殺的份。」於思平嗤之以鼻,好似全然不為人命心動。「東南亞的那些國家如何呢,呂宋的殖民地怎麼樣?」

  含光的眉毛不禁皺起來了:這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穿越過來的?昭明年間,好像大部分秦國人連呂宋在哪都不知道吧。

  「東南亞大致上是歐洲和秦國的天下,順便一說,現在沒有殖民地的說法了,不過大部分新國家在經濟上還是依附於原來的宗主國,所以勢力範圍也可以按殖民地時期進行劃分,我們佔了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是英國、法國佔地組合成的新國家,還有越南也是法國的……」含光給於思平盡力細數了一番,「魯國的地主要在南北美洲,非洲那邊更亂了,各國勢力都有。不過那邊因為遠,所以比較獨立,各自立國以後還是努力在擺脫宗主國的控制的。亞洲這邊基本就是秦國和歐洲各國在爭吧,秦國人在東南亞有不少種植園和工廠,上次我在電視上還看到說什麼勞資糾紛呢。」

  「有意思。」於思平低吟了一聲,「看來,這時代機會很多。」

  「嗯,以你本事,安身立命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含光鼓勵他,「只需一段時間,便可以融入社會了,加油,我看好你喲。」

  她自忖對於思平的利用價值也就僅止於此了,一個孤女,還在上小學,能給他多少幫助?要錢沒有,要人也不值錢,知道這些以後,於思平應該也不會再糾纏她了吧。

  不過,經過之前幾次,含光也不敢說要走: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於思平,前世估計是身居高位,心機很深說一不二的那種人,可能是不喜歡把主導權交給別人。他讓她走可以,她自己要走,說不定反而他還不讓她走了。

  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含光坐在一邊安靜地等待著於思平放人,而於思平似乎是看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掃了她一眼,有點啼笑皆非地問,「你穿越過來之前是不是只有十二三歲?」

  「沒有啊,我十八了。」含光答得口滑,順口便道,「我還嫁——」

  剛說出口就覺得不對——幹嘛告訴他那麼多?她忙搗住嘴,對他報以不信任的斜視。於思平也不以為忤,反而對含光露出了很同情的表情。

  這表情還有點熟悉,含光想了半天,想起來了:她經常對楊老師露出這樣的神色。

  她有點惱了,卻不敢露出來——含光一直都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勾心鬥角的能力在原來的年代估計只有下下等,而這男人……從他的談吐和一些很細微的表情來看,他應該是屬於上上等的那種。含光到現在都沒明白,他是怎麼幾句話就把她繞進來,把整個局面的主動權都握在手心裡的。

  不過,反正她也沒什麼好圖謀的,含光也是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帶害怕的。不論這男人從她剛才那一番話裡能揣摩出多少信息,反正她知道得也就這麼多了。而且他就是揣摩出再多也和她沒有關係,不論於思平想要什麼,她基本都不可能提供。

  無產者無畏啊!含光理直氣壯地想,她忽略了於思平的同情,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於思平想了一下,說道,「此地捕頭,對我甚是客氣。」

  「這很正常。」含光說,「你的做派放在這裡,當時『被救』時穿的中衣料子又那麼好,家世如何可想而知,貴公子落難和乞丐被打,得到的待遇肯定是不一樣的,誰不想結個善緣嘛。」

  無可否認,人就是如此,華服美飾就硬是能改變別人對你的態度,於思平靠著這身中衣真是佔盡了便宜,不然,武警對他哪有這麼客氣?說不定都會直接抓到牢裡去審問。

  他也沒有否定含光看法的意思,只是點頭說道,「上回我也問他若我一直沒有恢復記憶該如何行事,他建議我去西安府求診……」

  說著,便對含光露出微笑,「到時候,免不得要麻煩姑娘照拂了。」

  含光只覺得骨髓都涼透了,她不及細想,脫口而出,「啊!說起來,你知不知道,也許你還是可以回去的!」

  於思平神色驟變,含光眼前一花,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站在她跟前,雙手一提,幾乎把她整個人都提到半空中,厲聲道,「你說什麼!」

  這一瞬間,那個雨夜中差點將她扼死的凶人,似乎又再現於她之前。

  含光驚喘一聲,還未掙扎呢,於思平已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忙將她放到地上,致歉道,「在下一時無狀,讓姑娘受驚了。」

  然而即使如此,含光也是很不爭氣地嚇得牙齒格格發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是縮在椅子上看著於思平發抖。——白天看他發怒,要比晚上可怕好多倍,她剛才差一點以為自己又要被扼死了。

  於思平啼笑皆非,忙又溫文賠罪,不知說了多少好話,含光方勉強鎮定下來,道,「現在沒法和你解釋,我下午或者明天再來看你,把照片帶來你就知道了。」

  說起來,她現在是真的比於思平還希望他能回去。

  真的,越快越好,最好是看了那白色神秘符號的照片以後,隨著一聲雷暴,咻地一聲就穿越回去那麼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3 AM

第27章 道不同

  含光的時機挑得挺好,整個上午眾人都在忙碌,再說她也時常被接走一會兒出去問詢,所以她回去的時候完全沒人發覺不對。含光往工作棚一混,裝作好奇的樣子,很順利地就拿到了一張神秘符號的照片——正好昨晚的會議裡也是大量印製了這些照片拿來討論。

  因為已經有所準備的關係,這一次雖然看著符號她還是有點暈,不過卻沒陷入離魂狀態,含光也只敢眯著眼小心地打量幾眼,便把照片隨手塞進了兜裡,一蹦一跳地拉著李年去吃飯了。

  她沒有打算隱瞞自己的行蹤,吃中飯的時候主動和楊老師談起來,「我今天去看望那個苦主了,其實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不像是鬼。」

  十二三歲的大孩子,有點自己的主意也不奇怪,楊老師倒沒有因為她的自作主張而生氣,笑道,「真的?他想起來自己的名字沒有?」

  「沒有。」含光搖了搖頭,「說是只記得自己在一條巷子裡走著,被人敲暈了,別的事就全不記得了。」

  秦教授顯然也在關注此案,只是從前沒說而已,此時便插口道,「說來也是怪得很,他是額前又有碰傷,額後又有碰傷,但是額前的碰傷比較嚴重,額後的傷勢都沒反應到顱骨上。拍CT出來大家都有點不可思議,很少有人碰前額頭碰出失憶的。」

  「什麼叫CT。」這問題是誰問的不言而喻了。

  楊老師稍微解釋了幾句,便道,「您意思是他有古怪?」

  「沒有,好像是真的失憶了,最開始幾天連水龍頭也不知道怎麼開,生活基本無法自理。」秦教授搖頭道,「而且這幾天都一直在醫院嘛,現在我們都要回西安府了也沒見他要過來。應該真的就是倒霉而已,也不知道他的家裡人能不能趕過來了。我看他樣子,像是很有出身,若家裡是西北一帶的還好,若是別處的他估計要吃點苦頭了。要是魯國那邊的嘛,他就該糟啦。」

  「怎麼個該糟呢。」含光對魯國那也是相當好奇的,可是兩國交戰比和平久,雙方百姓不說敵視對方吧,但的確是沒有多少交流。一般日常生活裡很少有人說起魯國人的生活細節。

  「現在都停戰了應該還好。」楊老師對秦教授道,又向含光解釋,「兩國間一直都有在做生意,現在停戰了,生意就放得到台盤上,以前沒停戰的時候……」

  沒停戰的時候自然就在檯面下,如果是魯國的貴公子為了這事過來,當然要低調行事,說不定都不是正常手段過來的。

  含光這才明白過來,不過那邊也有人插口道,「現在還有人家親自出面打理生意的麼?若是那樣,應該也不是什麼高門了。」

  「魯國那邊和我們這邊不一樣。」秦教授看了楊老師一眼,「那邊講究掌控力,家族年輕一代參加企業管理也是絲毫都不稀奇的。」

  「那邊商業化是更嚴重一點,」另一位老教授看起來也很瞭解魯國,點評道,「咱們國內,還有高門參政的傳統,政商還是有點不分家的。那邊真正做大的幾家,壓根都是專心搞企業了。尤其是搞軍工的孫家,這一次秦魯和議明顯就是他們居中穿針引線,甚至說是他們的意圖也不能為過,但是孫家已經有一百多年沒人出仕了。」

  「國內真正的名門世家其實也差不多是這樣。」秦教授說,「你比如講——」

  還沒說下去呢,那邊來了電話,老人家聽說以後嗯、嗯了半天,回來笑道,「佛指舍利的考證已經是在世界上引起很大轟動了,關於真骨、影骨,很多佛教界的老朋友都有自己的看法,現在都是在往西安府趕呢,早點回去也好,法門寺才多大,根本裝不下這麼多尊大佛。」

  發掘工作至今已經進入尾聲,地穴現在都是清空的了,要不是因為抽真空機和維持真空環境比較繁瑣,大家早都可以去西安府繼續工作。饒是如此,加班加點之下,昨夜也已經是把捧真身菩薩從地宮裡給請出來放進了特製的真空盒中。至於三枚舍利自然也是早都被分別保存了起來。現在學術界在爭論的主要就是這三枚舍利到底哪一枚才是佛祖真身舍利的問題。昨晚開會就是因為這個:一枚舍利被確認為玉質的仿品,那餘下兩枚舍利孰真孰假,就很值得討論了。

  含光點頭應了幾聲,又無意間笑道,「師公還說要指點我寫字,又說要研究那兩個石怪獸,可到現在都是沒顧得上呢。我倒沒什麼,回去以後還可向師公請教,倒是白瞎了那石怪獸,特意從西安府帶來的呢,現在又要帶回去。」

  老人家聞言也有些臉紅,便許願道,「等回了西安府以後,得空了好好教你,這下有時間了,肯定要在西安府多住一段的。呵呵。」

  一到法門寺以後,事情多、發現多,珍寶多,老人家的確是把石怪獸的事給擱到一邊了,如今飯桌上談起來,倒是引來一群人關注。粗粗把事情一說,當下就有很多好奇地專家飯後要去查看一番石怪獸雕像,含光又是覷了個空子,施施然去醫院探於思平。

  於思平還是半坐在床上,也許在含光走後他都沒有動過位置,見到她來了,他眼中的熱切之色連她都瞞不過,面上卻還是有些故作倨傲,等著含光先開口。

  含光也不多加廢話,拎著照片遞給於思平,自己捂著眼睛不去多看。

  從她的經驗來看,受到咒文感應被吸入時空長河的時候,周圍的世界是凝固的,只是身處這凝固世界中時,她卻是毫無異常感,只覺得照片才遞給於思平,就又被還了回來。

  「已經明白了。」於思平雙目閃閃,頗有深思之色。

  「你看到什麼了。」含光暫時放下恐懼之心,和於思平打聽,「是不是很多個畫面——」

  「你知道這座醫院從前是什麼地方嗎?」於思平不答反問,見含光搖頭,便道,「唐時是農田,在昭明年間,這裡是北戎入侵時殺害當地百姓後的千人坑所在。」

  含光不禁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看來於思平是真的和她一樣都進入那種玄妙的超脫狀態了。

  「不過,」於思平道,「當我想要擠進那個時代的時候,卻有兩種感覺:第一,西安府這裡只能作為接收地,穿越的起始點很可能只能在我——」

  他看了含光一眼,含光點頭道,「我也是北京過來的。」

  「只能在我們過來的北京。」於思平點了點頭,又道,「第二,我隱隱有所感覺,想要過來簡單,想要回去,若沒有靈物鎮壓,很可能是會在穿越時空的路上靈肉俱滅。」

  「靈物?」含光愕然道,「這怎麼說?」

  「你難道沒想過嗎,還是你以為隨處看到這文字都能進入那樣的狀態?」於思平反問道,「還是你就沒見過那幾枚佛指舍利?」

  含光對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珍寶的確有點忌諱,那種離魂狀態她是不想來第二次了。在她有意的迴避下,別說真身了,連電視上的報導畫面都沒看過幾眼。

  「啊,難道你看電視都能對真身舍利有感應?」她吃驚地問。

  「微弱,但是有。起碼孰真孰假瞞不過我。」於思平掃了她一眼,忽地溫文一笑,「我觀姑娘你無意回去,那就最好不要多看,免得看多了,萬一靈肉不合那就麻煩了。」

  這話說到含光心底了,她忙點頭稱是。於思平又短暫浮現出那憐憫的表情,他道,「以此類推,我們在北京的住處附近應當也有一個靈物,否則當時都不能發生穿越的事,此物和佛祖舍利應該是一一對應的關係,否則不會從北京穿越到西安。這個說法能啟發你想起什麼麼?」

  「我又沒意思回去……」含光嘀咕道,掃了於思平一眼,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也是的,過來之前都要觸柱自盡,現在還想著回去?」

  於思平微微一怔,像是沒想到含光居然知道這個,他也沒追問原因,只浮現那溫文的迷人微笑,道,「正是因為前一世不能盡善盡美,如今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在這個時代再來一次不是更好嗎。」含光還是不能被說服。

  「此處雖然千好萬好,」於思平不以為忤,而是柔和道,「可來處卻是我的家,我的親人、事業、理想,還有心儀的姑娘都在那裡……不說是我,姑娘你的談吐作風,一望也是出自大家豪門,我猜你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自小順心隨意地長起來的,此處雖然好,可現在有了機會,你就不想回去嗎?」

  含光聞言,竟不能作答——過往的一切,就好比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上演,確實,自小到大,她的生活都是如此的錦衣玉食,人生幾乎沒有受過幾次挫折。在來處,她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丈夫,有孩子,有財富,有地位。

  而在此處,她卻一無所有,甚而連最基本的尊重,都要苦苦地去賺來。

  雖然不言苦,但那只是因為沒有選擇,如今有了選擇,難道她沒有過過好日子,難道她不會覺得寂寞嗎?她有多想和母親抱頭痛哭,盡訴心中委屈,有多想看著自己的一雙嬌兒長大……

  「我……我和你不同。」她聽到自己的回答,虛弱而微小,「我只有魂兒過來了——」

  「按我所想,回去的路,有可能不是精準地落在同一時間,而是會有幾年的差異。」於思平道,「從姑娘你談吐來看,你是昭明末年穿越,最晚不會晚於承平元年。在下的年代在你略後,卻又比你晚落地一年,只怕姑娘回去時,可提前幾年,若是能夠再附原體的話,不正是給你重活一次的機會嗎?」

  不知如何,他的話顯得非常有說服力,彷彿事情就必定如此一般。含光思來想去,心緒煩亂,聞言隨口道,「哎呀,都未必能回去呢,若是回不去,兩頭沒著落怎麼辦?我可馬上就要開學了!」

  於思平也不逼她,他微微一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在此地和姑娘道別了。」

  他沒說再會,顯然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尋到回去的路。含光瞅了他幾眼,有些話很想問,卻又被壓住了:這人用的明顯是化名,連真實的穿越年份都不肯透露,如此遮遮掩掩的,有些話就是問也問不出個結果來。

  「那我走了。」雖說已經成功地擺脫了他的糾纏,但含光心裡卻沒多少喜悅,她站起身和於思平互相行了禮——雖然在病房裡,穿著西式服裝,一個作揖一個墩身很奇怪,但多年的教育,還是使得兩個人都很自然地作出了這樣的舉動。

  「如果你找到回去的路,捎信回來告訴我一聲吧。」含光終究忍不住加了一句,在於思平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和那溫文的微笑中,她彆扭地說,「算是……算是老鄉之間互相照應好了。」

  說著,便掏出身上所有現金遞給於思平,「也不白要你傳話,這些錢拿去使用。」

  她現在外地住著,和在家又不一樣,楊老師不能親自照顧她已是十分有愧,前陣子給了她好些零錢讓她沒事就出去買東西吃、買書看,加在一起也有兩百多元,可能還不夠買車票去到北京,不過含光也只能幫這麼多了。

  於思平接過這一疊錢看了幾眼,又還給含光,「多謝姑娘好心,不過無此必要。」

  他的笑容真的一直很穩定,很溫和,但是含光卻覺得笑容裡傳達的信息量好豐富。「在下這一生,還沒有為錢發愁過。」

  想到他的身手,含光也沒話說了:他是真的不必為錢發愁,估計攔路搶劫、敲悶棍搜錢包的事做起來是絕不會失手的。而且,於思平給她一種感覺——用這種非正道的辦法去搞錢,他也是半點都不會猶豫的。

  「還是拿著吧。」含光沒接,「就算是老鄉間互相照應吧,你身上總要有點零錢,不然出去連飯都沒得吃怎麼辦,餓著肚子做事嗎?醫院的飯菜,我料著不合你的胃口。」

  於思平躊躇片刻,眼神微微柔軟,也不矯情。「如此多謝姑娘。」

  他又承諾,「若是找到辦法回去,自當設法告訴姑娘。」

  其實也就是個念想罷了,含光沒報太大的指望:不親自驗證,怎麼知道是否可以回去。都回去了,如何再來傳信?她胡亂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姑娘慢走。」於思平看來並沒有送她的意思。

  從他床邊走到門前的那短短幾步路,含光走得極為艱難。

  並不是她對於思平有所好感,她對他依然極為戒懼,甚至連一句從前的事也不願多談。離開他,她應該是鬆一口氣的。

  只是他同時也代表了回去的希望,代表了他的過去。含光從來也不知道她對她的過去有如此之深的眷戀,儘管她的生活是如此的乏善可陳,可誘惑卻依然是如此的強烈。

  眼下這具身體,雖說已經住了一年多,但有時攬鏡自照,依然給她相當的陌生感。她的身體在過去,她的親人在過去,她的生活在過去。

  無所選擇的時候,也無從留戀,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如今的現實,但當有選擇、有希望的時候……

  但當她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還是很想唸過去的。

  也許她從來都未曾離得開她的過去,離得開把她造就成她的那個時代。

  也許她該留下,該和於思平一起回去,這希望雖然渺茫,但誘惑卻真的極為強大。

  搭上門把時,她的手指有輕微的顫抖。她能感受到於思平的視線停留在她肩背之處,甚至能感受到於思平面上心知肚明的淺笑。

  正是因為離不開,所以這花花世界對他竟沒有一點誘惑力,所以他才聽說了這消息,便動身打算回去。在他聽說了消息以後,含光才發覺,之前的於思平是很失落,很迷茫的,甚至提不起勁去籌劃著融入這個世界。

  他在他的過去中也是個失敗者,但他是如此積極地想要重來一次,而她呢?她為什麼不能以不同的心態,再重過一次過去,把她的遺憾一一地糾正回來?

  她可以做個好妻子,可以做個好女兒,可以看著自己的孩子們長大……

  這門把,就像是有千鈞重,含光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麼將它拉開的。

  只是一旦拉開,一切忽然就又變得非常簡單,彷彿根本也不值得猶豫。含光沒有說再見,也沒有回頭,她大步地走了出去,逕自走下樓梯,走出了醫院,直直地走向遠處的法門寺。

  回到過去,她可以做個好妻子,可以做個好女兒,可以試著去做一個好母親。

  但在現在,她可以做她自己。

  含光一路上連一次頭也沒有回,當她回到法門寺的那一刻,她已決心把於思平忘掉。

  不論他有什麼故事,她也不感興趣,不論他最終回去沒有,也不是她的問題,於思平不過是她生活中一個小小的插曲,也許她的時代中還生活著許多她這樣的人,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已經成為了新的人,他們已經要開始新的生活。

  對含光也是一樣,就如同她對於思平所說的,她的新學期要開始了。當天下午,全體發掘工作宣告結束,法門寺地宮暫時封閉,而含光隨隊回到了西安府,又回到了她原有的生活之中。

  很快就到了年底——在她的升學考試之前,她都沒有再聽說於思平的一點消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4 PM 編輯

第28章 繼承者們

  「每年除夕大宴都可以說是對過去一年情勢的一個總結,首相在今天發表的講話中指出,過去一年內,戰後物資緊張的問題得到了很好的緩解。國內糧食產量回升迅速……」

  如果說二百年後的大秦和二百年前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國家現在終於使用公曆作為基本日曆,農曆只用做指導農業生產之用。雖然人們還是會自發地歡慶一些傳統佳節,但國家假期和公眾工作表,都用曆法更加穩定的太陽曆代替。每年的正旦朝會也就穩定在了陽曆一月一日,因為和農曆往往有一到兩個月的差別,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含光還有點不習慣呢。

  現在,卻自然是早已經適應了這點小小的改變,雖然在隆冬臘月,而非冬末春初來慶祝正旦,也不過就是多穿幾件衣服而已。按慈幼局的慣例,大家團坐著吃了一頓比往年都豐盛的年夜飯,張嬤嬤便代表兩位局管,給慈幼局的孩童們都發了壓歲錢,雖然一人只有一元,但對慈幼局的孩子來說,也是難得的財富了。

  兜裡有了點錢,又是過年,有踩歲的習俗,能坐得住看電視的孩子並不多。含光坐在娛樂室角落裡托腮看了一會新聞,也覺得有幾分無味,便轉台去看時尚節目——每年正旦,皇室公開露面的機會都很多,而知天命之年的皇帝、皇后當然無法引起許多討論,民眾更關心的還是那幾個玉樹臨風的皇子,其中當然以太子所受的矚目最多。每年春節,他換穿了幾件衣服都會成為話題,而若是多用了什麼珮飾,幾個月後,連西安府街頭小巷的飾品店裡都會多出廉價的仿製品來賣。

  以含光前世的身份,她當然有份進宮請安,不過卻是無緣得見當時天顏。只有見過一些皇室女眷,和當時的皇長子。不過那時候大秦立國才百多年,傳承五六代而已,說那什麼一點,基因還沒被完全改造過來呢。現在又過了兩百多年,皇室裡倒是充斥了俊男美女,從皇上到太子的美貌度都很高,皇上是個風度翩翩的帥大叔,而太子面若冠玉目似晨星,確實也是帥得可以。就連鏡頭角落裡一閃而過的親王啊、皇子什麼的,都是賞心悅目。這邊一放他們的視頻,娛樂室外頭的孩子聽到聲音,漸漸就聚集過來了——之前含光看新聞,她們確實是實在不感興趣。

  也許有人就有疑問了,大年夜,含光看大家都不想看的新聞,這不是敗興嗎?也沒人說點什麼?

  的確是沒人說什麼,現在含光只要一走進娛樂室,別人馬上就會把遙控器遞到她手上,她進食堂,就有最好的位置坐——廚房有時候還會特別給她開小灶;她在屋裡自習,一層樓說話的聲音都小……這就是她現在在慈幼局裡的地位。

  原因也很簡單:今年寒假開始後沒有多久,來自桂樹中學的錄取函便是寄到了慈幼局裡,李含光很光榮地成為了天恩慈幼局西安府分局第一個考上桂樹中學的女童。

  沒有任何別的因素,李局管甚至都沒有出面,全是孩子們自己自動自發地把含光捧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不誇張地說,她現在就是慈幼局的眼珠子,要是發生什麼天災人禍,估計都會有人爭先擋在她跟前來保護她。

  在街坊裡,她的知名度也陡然大增——其實,就是在西安府,含光都可以說是小有名氣了。

  在桂樹中學歷年來的學生裡,她也是出身特別低微的一個了,這麼一個孩子能考上桂樹中學,完全是個勵志故事啊,西安府電視台順理成章地就又給做了採訪——一年多以前的直播事故,台裡到底還是保住了節目組沒受罰,所以記者編導們膽子也大,都不怕得罪權貴的,全來挖掘新聞點了。含光雖然儘量淡然低調地對待媒體,但奈何她本身有故事性,所以不得不又在西安府小小地出了一次風頭。

  也所以,這種種特殊待遇也就無可厚非了。現在連王副局管對含光都是和顏悅色的:雖說含光等於是倒向李局管,有點賣了她的意思,但李局管可以隨時撤換掉她,卻未必會捨得動含光一根手指頭。

  在眾星捧月的氣氛中看了一會電視,含光……開始有點不自在了。

  她還是不習慣做優等生的感覺。——在前世,她和優等生之間唯一的關係,就是她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很優等。通常來說,接受眾星捧月式膜拜的人都是她們,她主要負責的是羨慕妒忌恨地冷眼旁觀。

  當時沒少意淫自己被人膜拜的場景,但現在由她來被圍觀的時候,含光總覺得渾身不自在,有種很心虛的感覺——她雖然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到考慮到真實年齡,這實在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被人這麼崇拜,她很過意不去啊。

  主動和小夥伴們搭了幾句話以後,她有點受不了這種『你說什麼都對』的氣氛了,正好於元正在外面露了個腦袋,便藉機出去和他說話。「你怎麼來啦?」

  今晚過年,老街坊家家戶戶都是門戶大開讓孩子們來去玩耍,於元正笑道,「你要不要一起去打雪仗啊?」

  西安府的確剛下了雪,不過含光對此項活動沒什麼興趣——她和於元正不一樣,理論是要自己洗衣服的。就算是冬天的大件衣服也得自己拿肥皂粉泡了去搓洗,雖然這一年多來這項勞作有意無意間都被別人分擔去包掉了,但怎麼說也是人情,因為有人幫忙就隨意弄髒衣物那就有點得寸進尺了。

  「我去看你們打吧。」她道,「蓮湖呢?你看到她沒?一直不在,我還以為她去你們家玩了。」

  李蓮湖雖然沉默寡言,但上進勤奮,也不是沒眼色的人,出入於家久了,韓氏對她也有幾分喜歡,於元正更是早當小妹妹看待了。有時含光有事外出,蓮湖都會自己去於家做功課的。

  「好像還在屋裡練字吧。」於元正做了個鬼臉,「才這麼小就這麼勤奮了,以後上五六年級,還要不要睡?」

  「馬上就要開學了,還有功課要預習啊。」含光為蓮湖說話,「你當人人都和畢業班一樣輕鬆嗎?」

  「也不是很輕鬆啦。」於元正撓了撓頭,「我娘都鬧我一寒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哦,說起來,她讓你過去一趟呢,說是校服給你做好了。」

  桂樹中學的校服比較高級,和慈恩小學不一樣,是直接發佈料的。四季布料都給發放了下來,按一人兩套的份給,樣式圖也給畫好了,至於怎麼做那就是學生自己的事兒。你要是覺得一季度就兩套不夠替換,也可以自己去買一樣的布料來仿製,反正上學必須穿校服那就對了。

  對於一般入讀桂樹的學生來說,這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家裡自然有管道去做衣服。可於元正這樣的平民家庭那就傷腦筋了,桂樹中學的衣料高級啊,還不是一般的棉布,做襦裙隨便裁裁就行了,那軟綿綿的絲綢難度還是挺高的,一般市井裁縫能力有限,平時都以給大媽大叔們裁剪一些棉布衫褲為主,沒有金剛鑽可攬不了瓷器活。真的專業給人做儒衫的裁縫,那都是給有家底的人服務,開價並不低。

  含光拿了布料以後,慈幼局本來是想撥款找附近裁縫做的,不過韓氏熟知那裁縫的底細,就把料子拿走包掉了。一整個寒假都在折騰於元正這事兒——沒那個底蘊,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穿習慣西式衣褲以後,不是每個人都能一下把儒衫穿得很得體的。

  當然,除了這個做衣服穿衣服的事之外,於元正一整個寒假還得被母親拖著四處炫耀——雖然受到的關注度不是太高,但他能考上桂樹中學,韓氏還是極為得意的,街坊這邊,有含光珠玉在前也不便多說什麼,自然免不得在親戚間大肆宣揚一番了。

  ——是的,含光和於元正都考上了桂樹中學,雖然因為加分的不同,名次也不一樣,但畢竟是都躋身進入了這個門檻。數日後開始的新學期,他們又要做同學了。

  以韓氏為人,現在自然只會待含光更好。連衣服她都是先給於元正做的——之前沒做過這個樣式的衣服,得摸索著來,難免拆拆改改的,衣服上也由不得就留下些痕跡,她先做好了於元正的,再來做含光的手就能熟多了。當然,也是因為含光的儀態令人不由自主地就覺得無須擔心,而於元正卻實在需要多穿著儒衫練習一下。

  兩個孩子並肩走進了於家小院,韓氏迎上來,笑得合不攏嘴地問過了含光年夜飯的菜色,便拿出兩套襦裙,笑道,「正好是新年夜呢,試穿新衣了!」

  她為人雖不是沒瑕疵,但也真說得上心靈手巧,含光本能地上下一掃針腳,看看裁剪,以她前世的眼光來看,雖只能算是過得去。但在韓氏已經是令人矚目的成就,忙鄭重謝過韓氏,借用於家屋子換了衣服,走出來給韓氏試大小。

  才一出屋呢,便覺得眾人眼神有異——於屠夫、韓氏、於元正還有幾個過來玩耍的小夥伴,乃至不知何時也奔過來的李蓮湖,都是死死地望著她。含光還當自己穿反了呢,在心里納悶:不能啊,她前世雖然是衣來伸手,但也不至於弱智到連最簡單的襦裙都給穿錯吧。

  舉起袖子上下自顧了一番,沒看出什麼不妥,才要說話呢,於屠夫咳嗽了兩聲,便誇獎道,「嗯,含光平時不覺得,穿了襦裙以後,真的很漂亮啊。」

  「就是就是!」韓氏點頭如搗蒜,看著含光的眼色都變了,搜尋了一會肚腸才道,「怎麼說,就是特別文雅、特別有氣質!和……和電視上的公主一樣的!」

  前世穿慣了襦裙衣衫,自然知道該如何穿著才最得體,含光啼笑皆非了:和她的成績一樣,又是無法明說,也不能心安理得承受的誇獎……

  拉著韓氏進裡屋仔細觀察了一下,將八套衣裙都試穿過了,全都十分合身,含光便鄭重謝過了韓氏,才要換回自己身上的棉襖呢。卻是連韓氏都有點依依不捨了,勸說道,「不如就穿著吧,回去給你們小夥伴們看看,多好看啊!」

  「這料子很貴的。」含光推托道,「入水可能會褪色啊,若是弄髒了那就太可惜了。」

  韓氏被她一語點醒:綾羅綢緞和棉布不同,確實是比較容易脫色,很不適合下水。當下忙道,「喲,這麼說來,一季度兩套可是根本都不夠換洗的!」

  按含光以前的做派,她上私塾時候穿的衣服,因為要和課桌、墨汁接觸,都是一天一換的,好衣服洗過四五次也不穿了——褪色褪得比較厲害,穿起來不好看。按這樣算,一季度起碼要有三十多件換洗,一年那就是一百多件……就不說布料了,按這個標準,韓氏一年啥也別幹了,就光做衣服吧。

  「我是女生還好。」她表態道,「於同學平時若活潑些,一季度兩套估計是不夠換的了。」

  韓氏面色一變,頓時開始在那屈指計算了起來。含光也有點無奈:這個問題,她也許還能勉強不在乎,因為她身世有名,但於元正卻不能不在乎。

  曾身為富貴圈中的頂級人家,沒有誰會比含光更清楚富貴人家的勢利眼。在某些場合,以衣裳驕人並不少見,不是說你穿著華服就會有很多人來和你做朋友,但估計在桂樹那樣的圈子裡,如果你的打扮和行動不夠得體,那肯定是沒有多少人願意和你做朋友。

  考上桂樹,只是說在向上的階梯上前進了一步而已,平民要向更高的階層遷移,並不只受到能力的約束,桂樹中學的錄取辦法似乎已經很不公平了,但他們的校園文化,卻是一層更高的門檻,沒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恐怕是不易邁過去。

  #

  年初一,親戚朋友間按慣例是要互相拜年,含光先帶著蓮湖去於家拜過年了,讓於元正領著蓮湖出去玩,她自己則搭上擁擠的公車,去楊老師居住的高尚住宅區給老師拜年。這也是從去年起就一直貫徹到現在的慣例了。

  雖然楊老師平時對含光是車接車送,但今日卻是沒有動彈,在家等她過來磕過頭了,給了一封壓歲錢,才領著含光去給秦教授拜年:師徒之間的一些禮儀,是絕不能荒廢的,即使很心疼小孩子擠公車,但楊老師也不能放下自己的師道尊嚴。

  由於法門寺出土的文物數量多、價值高、又極具討論性,教授們已經在西安府忙活了好幾個月了。秦教授也就勉強抽出過幾次時間來指點含光的書法,其餘時間都在精力旺盛地圍繞著法門寺文物打轉。也就是今天畢竟是正旦日,這才沒有工作,穿著隆重的玄色深衣,坐在廳裡接受徒子徒孫們的拜年——當然也少不得各界人士混跡於其中。

  秦教授太受歡迎,含光也沒想著蹭在他身邊打轉,行過禮就擠出人群了,倒是楊老師又得侍奉於秦教授左右。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先回慈幼局去呢,那邊李年就把她拉到偏廳喫茶。

  「師叔新禧。」含光很規矩地行了禮,才笑道,「師叔你昨晚怎麼過年的呀?」

  「和先生一起吃了年夜飯,也就是這樣了。」李年拿出一個早預備好的壓歲錢包塞給含光,笑著和她鬥嘴,「不然還能怎麼過?」

  含光天真無邪地眨眨眼,「我還以為你們會和我師父一起過呢,可以到我師父家吃年夜飯啊。」

  李年笑道,「說什麼呢,你師父自然要回他老家過年的。倒是今日會留下來一起吃飯——你也別走啊,我這有東西給你。沒良心的傢伙,一寒假我就光在電視上看見你了,也不來找我玩。」

  「你工作忙呀。」含光和李年說笑起來都沒什麼拘束的。隨著她一起去到李年的房間裡,卻見李年房間裡放了一個極大的包裹,她道,「這是什麼。」

  「哦,你不是上了桂樹中學嗎,我也是桂樹這樣學校畢業的,」李年隨口說,「校服可是大問題呢,以前我們同學家裡不太寬裕的,一邊哭一邊置辦校服的都有。我和家裡說了一聲,給你置辦了一些,夠你這六年穿的了。只是後來幾年的你可能得放一放再穿。」

  昨晚,韓氏因為校服發愁,可不是她小氣。桂樹中學的校服,布料都是用中高檔,一套就不算人工費也得一千多元,一季度給額外做四套吧,就是於屠夫一個月的工資。長此以往,這筆開銷可不小。

  而李年這裡這個包裹,裡面起碼有三十多件制式校服,還要算上人工費……

  這等於是一出手就是四五萬塊啊!李年平時看起來那也是十分低調的,根本都看不出家裡居然這麼奢遮。

  含光有點暈眩了,在暈眩中,她再次體會到一個事實。

  ——這個時代,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家裡果然也都很有錢啊……

  「啊,這……」

  她還沒想好怎麼說呢。李年已道,「做都做了,就是給你的,你不要,我也不能收回去。再說,師叔賞你的,難道你還能辭?」

  含光也只好收下了:四五十兩的餽贈,她前世大約也不大會看在眼裡的,如果李年和她出身差不多,那估計也真不當一回事……

  「師叔,說起來,你出身哪家啊?」她便問道,「你姓李——是皇家的人嗎?」

  「嗯,是啊。」李年很自然地說,「我們家是大秦留王一脈,說起來,我身上還帶了個郡主爵位呢。」

  遂又解說道,「這一脈是在承平年間分出去的,說起留王生母你一定熟悉,就是有名的承平楊閣老他們家的女兒——封了昭熹貴妃呢,也是個厲害人物,承平年間的皇子,就我們祖宗一脈傳承了下來,說起來都是昭熹貴妃的功勞。」

  見含光默然不語,李年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說多了:她一個孤兒沒父沒母的,自己在她跟前大說傳承,好像是有點傷人。

  「幾百年前的事了,說這個幹嗎。」打了個哈哈,李年趕快拆開包裹,把衣服拆出來了,「來,你試穿一下,看看大小,若是不合身還來得及改的……」

  含光的反應罕見地還是有點慢,李年看在眼裡,心裡確實是十分過意不去:估計是有點嚇著這孩子了,哎……

  含光此時也回過神來,抽了抽嘴角,忙按下那股怪異的情緒,主動上前試穿衣物。

  心裡卻忍不住還有點犯嘀咕:靠……難怪於思平想穿越回去。和自己妹妹不知幾代的孫女打交道已經夠古怪的了,更離譜的是,自己還要叫她師叔……

  她難免有些不自在,李年這裡也是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也有些不自在,兩人尷尬了一會,李年便主動和她找話題。「說起來,那兩尊石怪獸像終於是有線索了——說來你怕是都不信,這兩個像啊,的確是一對。」

  「哦?怎麼說?」含光也是來興致了。

  李年笑了,「像上有字啊,西安府的這一隻磨損得很嚴重而已,做了3D建模以後,用你當時參與的那個辦法到底是把怪獸上的文章給拼出來了一些,從現有的字跡來看,兩個石像上的字跡合起來就是一篇文章——只是還沒有破解具體含義,目前只能肯定這是承平年間或者更晚埋下去的。」

  「哦?」含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盡力屏住呼吸,假裝若無其事地問,「為什麼這麼肯定呢?」

  李年道,「因為落款被修復出來了呀,做得很狡猾,要把兩個石像拼在一起,才能對出一行字。落款就落的是承平年間於思平,可見這必定是承平年或者以後埋進去的了。」

  果然。

  含光的心頓時狂跳了起來,她幾乎已經沒法聽清楚李年的話語了——激動的心情,讓她只能聽見血液在血管中呼嘯而過的聲響。

  於思平居然真的成功穿回去了。

  而且也真用一種最為完美也最為有效的辦法通知了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4 AM

第29章 閃亮登場

  「記住不要亂跑。」韓氏最後一次扯了扯兒子的衣領,諄諄叮囑道,「這和你以前穿的都不一樣,動來動去的,衣服皺了就不好看了!」

  於元正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啦,娘,都說過好多遍了——含光還在外頭等著呢!」

  韓氏也只好不再說了,走出來堆著笑臉和楊老師寒暄,「真是麻煩老師啦,我們家元正不懂事,一會兒還請您多關照。」

  和慈恩中學不同,桂樹中學距離天恩慈幼局是有一段路的,平時含光和於元正只好坐公車來往,不過今天第一天上學,也要報到造冊,領書交學費什麼的,於屠夫又得去進貨——且也是不自信,怕上不得那樣的場面,給兒子丟人了。正好楊老師也要帶含光過去,他是知道於元正的,也懂得含光和他們一家的交情,順帶著拉過去也不是什麼大事。

  和韓氏客氣了幾句,楊老師便道,「早上堵車厲害呢,咱們還是快些過去吧。」

  韓氏聞言,還要再依依不捨一番,於元正卻是怕了他了,一轉身就鑽進了車內,倒讓韓氏有幾分尷尬。含光抿著嘴偷偷一笑,提起裙子也坐到了車裡。兩人透過車窗,望著韓氏把學費遞給楊老師——桂樹中學的學費倒是並不太貴的。而含光連學費都不必交,她孤兒出身,在這一塊倒是自然有些減免優惠的政策。

  「你師公和師叔都讓我好生照顧你,讓你別緊張。」楊老師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看了含光幾眼,又點於元正的名,「小於,緊張不緊張啊?」

  於元正不能不承認,「有一點……」

  「桂樹那邊的確和慈恩中學的氛圍不會太一樣的。」楊老師也是實事求是地介紹,「但你們也無須太擔憂了,也不是說入讀桂樹的家裡全都是豪商巨富,真是那個層次的,都會去北京讀書。其實很多也就是中產之家而已,再說,桂樹這樣的學校,校規都是極其森嚴的,也不會有什麼太過分的事情。」

  含光想到華清小學那個教導主任對柳子昭的態度,也是認可地點了點頭。在她那個年代,家塾先生很多都是不第秀才、舉人,論家事和學生根本無法相比,但即使如此,學生對老師的尊重依然是不可打折扣的,若是驕慢了老師,傳揚出去,一家子的名聲都跟著受損。看來,雖然兩百年過去了,但這尊師重道的風氣,還是在大秦的中上層社會裡保留了下來。

  「你們也要注意。」楊老師叮囑著兩個學生,「桂樹的校規可不能等閒視之,那種學校的管理力度和慈恩小學根本不能同日而語,不要以在慈恩小學的心態來對待桂樹中學。」

  底層社會長大的孩子,難免有些散漫,尤其是兩個人在慈恩小學都是優等生了,自然也享用特權。這種雞頭型的學生一旦進入了更高等的學府,發覺自己的資質在同儕中可能也就算得上普通。再加上家境和同學們比相去甚遠,很容易就因為心態上的失衡導致成績一落千丈,楊老師這樣說,也是擔心含光和於元正犯了這個錯誤。

  不過,又從後視鏡打量了含光一眼,楊老師心裡的擔憂也是有點動搖:於元正也就罷了,含光應該是不會犯這個錯誤的。

  說不清為什麼,就是一種感覺,楊老師琢磨了一會,忽然間發現,好像對含光來講,桂樹中學並不是傳說中的桂樹中學,而應該說是『區區一個桂樹中學』的樣子……

  再想想桂樹中學裡可能遭受到的那些待遇,楊老師覺得,嗯,可能桂樹中學對她來說,也就是區區一個桂樹中學吧……

  #

  報名排班的日子,大家自然到得都早,老生們自行入班開始上課了,新生們卻還要在寒風凜冽的校園中排隊逐一完成報名、分班、拍照、領卡、領書等程序。——才是一月,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眾人都在校服外頭披了皮草,按桂樹中學的規定,皮裘用的全是統一的青色緞面,上頭繡的是學校的標記——月中盛放的一株桂花樹。

  甚至連出的風毛都有嚴格規定,全是一色青黑,不過,即使如此,也擋不住學生們的攀比。在老生們那也還罷了,各家的底蘊多少都有所瞭解,可新生們彼此那還不夠熟悉,這時候都和熟朋友們站在一處,卻是全都拿眼斜著看別人身上的皮裘是什麼料子。

  「聽說歐洲那邊,凡是皮草大衣都是反穿的。」衛京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氣,笑道,「上個月法國那邊來了人參加酒會,他太太出去買衣服,抓起樣衣就要反著披——奪天工的店員肚皮都要笑破了。」

  「那群白蠻子,從來都是茹毛飲血。」柳子昭有幾分不屑地攏了攏黑狐皮斗篷,「他們哪裡懂得怎麼穿衣服呢。」

  「也不是不懂。」一旁的新同學便有搭話的了,「一個是歐洲那邊冬天不太冷,海洋性氣候,雖然緯度高,可濕潤溫暖。毛皮反穿太保暖了,反而容易出汗。還有一個,歐洲那邊更願意炫耀,不反穿斗篷,可就顯不出毛料的高檔了。」

  「這倒也是。」柳子昭對這小女孩倒有幾分另眼相看了,因笑道,「不知同學是哪家的閨秀?」

  「我是蕭家十四房的。」這小姑娘便笑道,「蕭安平,我知道同學是柳家的——從電視上看過。」

  這一兩年來,柳子昭不知在生活中受了多少明裡暗裡的調侃和嘲笑,蕭安平的態度已經算是裡面比較好的了。她並沒有生氣,只是在心裡快速思索了一下蕭家的來歷:也是多年的世家了,似乎是從前在西安駐軍搬遷過來的一支,在西安府邊緣有好些地,這些年隨著城市的擴張,家族一下發達了起來……

  雖說是新近發家,但家族也是傳承多年。柳子昭便沒擺架子,笑了一下,自嘲道,「這裡不認識我的人,估計也不多了。」

  衛京肯定不會接茬這個話題,他友善和蕭安平議論,「你這就說對了,現在斗篷,風毛出一種毛,裡面用另一種毛的多見得不得了。手藝熟慣的,不是細看壓根都看不出來。」

  蕭安平對此貌似也很瞭解,點頭笑道,「你好比說白狐裘吧,以前用天馬毛來仿,天馬毛還會微微發黃呢,現在,人造毛也有做得很好的,若是穿在內裡根本都看不出來。」

  一邊說,三人不禁就在身邊人群中巡梭了一遍:這冬日裡穿斗篷,是很見家底的一回事。斗篷不比衣服還能放,基本來說必須量身定做。而上好的皮毛斗篷,一件帶人工賣到十萬也不稀奇。家底不厚實的,就是想打腫臉都沒這個底氣去置辦,只能想辦法遮遮掩掩,或是穿人造毛,或是就和衛京說的一樣,採取拼接的作弊手段,外頭風毛出好的,什麼玄狐毛呀、黑鼠毛呀,裡頭就拼些色近的差皮子。

  不過,一眼望去,幾個孩子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現在這年頭,造假技術也發達,他們雖然熟悉皮料,卻不是專家,年紀也還淺,可沒這麼容易瞧出破綻。反正極目望去,所有人都穿著體面的斗篷,一道說說笑笑的,全然是盛世太平、熙和安樂的富貴景象。

  三人收回眼神,相視一笑,都知道對方是一無所獲,柳子昭忽道,「不過,我知道今天一定有一個人穿的是假毛,只是她多半還沒來罷了。」

  衛京和蕭安平也都知道她說的是誰,蕭安平笑了一下,倒是沒有附和,衛京道,「也未必,人家可能穿棉斗篷來的。」

  他們沒有刻意降低聲音,周圍人聞言都笑起來,也有人道,「哎呀,別笑了,可憐見的,那樣貧寒身份,考進來可不容易。」

  用的卻是一種特別憐憫的語調,彷彿在談論雪地裡挨凍的乞丐一般。這也引來了一陣贊同的低吟:大家子弟,從小以品德、修養教導,除非像柳子昭這樣和含光早有恩怨的,否則也起碼不會和暴發戶似的一群人在一起鄙視別人的貧困。要展現優越感,她們多的是辦法。

  柳子昭環顧眾人,微微一笑,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其實,哪用得著自己去對付她?本是草窩裡的母雞,還能擠得進鳳凰巢裡麼?在桂樹,她李含光還能和以前在那什麼貧民小學一樣享受眾星拱月的態度,那才是見鬼了呢。不說別的,上了中學以後,功課逐漸變多變難,所有人都要私下去請家教的,她花得起這個錢麼?

  倒是沒必要太針對她了,也徒然降低了自己的身份,還讓人以為自己真做了什麼虧心事呢。柳子昭安然想,她自然會在桂樹裡學到許多做人的道理的。

  正這樣想著,門口那邊一聲車響,又有新同學來了。

  現在人已差不多到齊,有新人進校,總是會惹來好奇的眼光,一群人聞聲都望了過去——

  然後,也就都驚得呆了。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玄狐氅衣,衣下微露淡青色襦裙。頭上綰了兩個丫髻,是未及笄少女常見的打扮——也是桂樹中學明文規定的唯一發型,除此以外,別無裝飾,甚至連衣服都說不上十分惹眼,一樣的玄狐大氅,柳子昭也有一件:這兩百年來,養殖業興旺發達,實際上毛皮的珍稀程度還是稍微下跌了一點。按說,從打扮上來看,無非只是泯然眾人的水平。

  就是從長相上來說,她雖然清秀漂亮,卻也不是令人驚為天人的水平。這一出場本該是平平淡淡,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力……

  但問題就是她雖然穿得不起眼,長得不驚豔,但舉手抬足之間,卻是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尊貴氣質。那份雅正持重、矜貴淡然的氣質,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使得她毫不費力地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大秦的權貴階級一直推重傳統服飾,對於西服不屑一顧,不是沒有原因的,傳統襦裙布料垂墜,和西式服裝相比,一旦行動幅度過大,極容易出現裙翻紅浪、袖飛行雲的現象。雖然這在很多時候也被人讚賞為青春活力的象徵,但傳統禮儀,還是對貴族男女的儀態有很高的要求。而且這些要求不是經過長期嚴苛的訓練,是做不好、達不到的。

  沒有閒工夫,誰能這麼折騰?能有心思這麼培養孩子的人家,家底那還用說嗎?換言之,沒有經過相關的訓練,穿著袍衫行走,也很難給人以典雅的感覺。

  李含光的步態,按理來說應該和她身邊夥伴一樣,透著些倉促和拘謹。可她的步伐卻好像一朵初放的荷花一樣,輕盈而矜持,她的神態又是如此的自然和親切,她的裙襬像是流水一樣細細地抖動著,雙手在腰腹處輕輕交握,雖然走動速度不慢,但每一步都走得這樣好看,甚至連她平淡的穿著,都被她的動作點亮,滿是雅緻的光輝——暴發戶才老穿新衣裳呢,真正的大戶人家,日常穿的不都是這樣半新不舊的衣裳嗎……

  她對眾人的矚目甚至都沒有一絲特別的反應,眼神繞著眾人望了一圈,唇邊驀地逸出了一絲輕輕的笑意,舉起手打了個招呼,便略微加快了腳步,帶著她的小跟班融入了人群之中。

  人群自然而然地就為她讓開了一條道——就是公主來了,恐怕也就只能得到這個待遇了。

  「哎呀,你來了。」安芳芳很自然地就從人群中冒出來和她搭上了話。剛才和李含光打招呼的應該也是她,「我還想呢,你也該來了……」

  柳子昭垂下眼,假裝沒看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甚至連衛京,在李含光閃亮登場以後,都不禁複雜地把眼神投了過來。

  忽然間,她已經不再喜歡自己身上這件玄狐大氅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啃噬著她的心,就像是螞蟻在咬一般,又痛又麻。

  柳子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才抬起頭來,盡力若無其事地笑道,「這個氣質……嗯,確實是好,她可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孩子。」

  這簡簡單單的話,卻是激起了不小的回應。周圍人群本來在看她的笑話,此時卻都是被這話惹起了深思,開始互相交換著頗富深意的眼神。

  的確,李含光這做派,確實是一點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孤女。

  她的身世,只怕是很有問題,說不準就和慈幼局的李局管有不小的關係。

  抱著這樣的心思再去看李含光,有不少人甚至都會覺得,她和李局管生得也有幾分神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5 PM 編輯

第30章 班長含光

  含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經在新同學間引發了一場猜測。她甚至沒覺得自己有刻意去營造一個出場的氛圍什麼的,現在畢竟是兩百多年後了,從形制上來說更方便舉行動的西式衫褲傳進國內也有幾十年的時間。她的同學們在外穿儒衫,在家說不定就穿個家居服啊,短袖短褲什麼的,當然和她前世受到的那種教育和熏陶無法相比,她就是很自然地端出了從前會客的態度,很自然地在人群中穿行到安芳芳身邊,都沒察覺出什麼不對的。

  沒辦法,前世家裡比較屌,走到哪裡都是這個待遇,早都習慣了所有人明裡暗裡的眼神——從前在社交場合,也不是每個人都對她父親懷抱好感的。像這樣半帶著好奇、半帶著打量的眼色,含光是見得多了。

  「你今天好漂亮啊。」兩年過去了,安芳芳還是那個大說大笑的性子,有什麼話也不會悶在心裡,兩個人才打了招呼,她便笑著說道,「這是誰送你的大氅,看起來料子很好呢。」

  「是我老師送我的,他小時候穿舊了的,白擱到現在,正好就換個面送給我了。」含光也沒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很自在地就道。

  說起來這事還有點好玩,楊老師本來根本都沒意識到校服的問題,還是正旦當天幫含光運衣服回慈幼局的時候想起來她有這個需求,也不知他回去和李年叨咕了什麼,開學前幾天便拿了這件大氅過來,連料子都給換好了。不然,含光今天只能穿著棉斗篷出現,風頭勢必就要大減了。

  「噢,我都忘了,你老師姓楊呢。」安芳芳點了點頭就笑起來了,掃了於元正一眼,也很友好地和他搭話道,「你穿的這個羊皮的也好暖和啊,要不是我娘逼著,我今天才不穿鼠毛呢,我覺得還是羊皮羊毛最暖和了。」

  於元正家裡倒是很輕鬆地就給置辦了這個,於屠夫畢竟是做動物這行的,見楊老師拿來披斗篷,趕了兩天工就給置辦出了一身不失體面的斗篷。

  於元正本人,在一院子的大毛衣服裡,本還有幾分緊張的,被安芳芳一說也放鬆下來,「這幾天冷,再過幾天,連鬥篷都可以不必穿了——其實這天氣還是穿衫褲好,羽絨服雖然沒皮衣保暖,但是沒這麼重。」

  「可不是了。」安芳芳便瞪大眼,壓低聲音煞有介事地道,「我和你們說哦,我沒上學的時候,出門都穿羽絨服的,皮斗篷沉死了!寶信那邊校服沒這麼嚴格,就為這個我都差點想去寶信了。」

  這也是真的,現在到處都有暖氣,和含光前世的時代是大不一樣了,雖然羽絨服不如皮草擋風,但對於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內的學生們來說,其實外出時一披羽絨服是最輕便保暖的。於元正笑了起來,也壓低聲音偷偷地道,「不過啊,今天在外面要站這麼久的時候,就不覺得皮斗篷沉了,我娘和我說,什麼時候該穿皮什麼時候該穿棉呢?每天早上起來,分別掂量一下兩件衣服,掂量著,覺得哪件不重就穿哪件……」

  安芳芳沒聽過這個說法,雙眼瞪大了想了一會,才呱地一聲笑了出來,還沒說話呢,那邊劉德瑜擠過來噓了一聲,「芳芳,別太大聲了,校規不記得了?在校園裡就是要說話,也得凝神靜氣小聲談笑。」

  一群人聽說,都安靜下來,劉德瑜和含光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也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前面學官出來,將學生們逐一領入樓內辦理一切手續,人群便自覺排成兩隊,緩緩地向前移動。

  因為到得晚,等排到含光的時候,人群差不多都已經進班了,含光也沒遇到什麼特殊待遇,很正常地就被分進了甲班——桂樹中學今年也就是錄取了一百多人,分成三個班剛剛好,一個班三十多人,正好把不大的教室給填得滿滿噹噹。

  報名、註冊、照相,發給上有照片、基本信息的學生胸卡,領書、領校規冊子,即使家世都很奢遮,但孩子們也都得抱著一大堆書自己走到班級裡。含光這時候也顧不得去講究什麼步態了,七八本教科書厚厚一疊,加上桂樹還要額外上的參考書、校規手冊,她勉強抱著走進班級裡,都是累出一身大汗。

  於元正沒和她分到一個班上,連安芳芳也去了別班,桂思陽從一開始就沒看到,含光看了下班級裡,發覺她真正有過一點來往的只得劉德瑜一人,她笑著和劉德瑜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卻沒打算過去跟人家坐在一起——點頭之交,也沒必要太熱絡,含光只認得劉德瑜而已,劉德瑜肯定不止認得她一個。

  不想,劉德瑜衝她笑了一下,倒是招手讓她過去坐。含光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矜持,慢慢地走過去坐下了,劉德瑜笑道,「我們身量差不多,坐在一處正好,平時還能一起練練字,你說好不好?」

  含光本無所謂,反正課桌都是一人一張,和誰坐在近處也沒什麼妨礙,因笑道,「好啊,你不嫌我悶就行了,我平時都很少說話的。」

  劉德瑜便好奇地瞪大眼,「那你下課都做什麼呢?」

  含光一揚課本,「做作業啊,不然哪有時間回去練字。」

  劉德瑜便嘖嘖起來,「有道理,你的第一也不是白掉下來的。」

  遂又好心道,「不過上大學就只能靠考高考,別的加分都要在上線以後再說了。你還是要多些心思學習才好,練字可不能再當很大的事來看待了。」

  含光倒是也早分析出了局勢,不過劉德瑜肯這樣說,足見她是真心和含光結交,她沖劉德瑜微微一笑,點頭道,「知道啦,謝謝你。」

  的確,初等中學升到高等中學的考試,對於桂樹初中的學生來說競爭是並不激烈的,只要能通過內部考試就足夠了,到了高中每年會擴招進一百人,面對的是外部生源——那才是真正激烈的爭奪,純粹就是看成績的。若是含光錯過了小升初的機會,三年內能否考進來那還是未知數。而到了高等中學升大學的考試,除非是全國級別的競賽冠軍,否則都沒有特別加分,即使是得了冠軍頭銜,加分也不過是五分、十分,想要上頂尖的好大學,這點加分根本就不夠意思。

  小升初的路,含光之所以走得這麼輕鬆,不過因為那只是第一關而已,可以動手腳的地方還有很多。全國桂樹這樣的中學還有很多,在當地都是排得上號的,也都是當地的權貴人家子弟在讀,當這些各有來頭的考生和全國最優秀的平民子弟一起競爭頂尖大學入學名額的時候,完善的制度根本就容不下絲毫投機取巧的空間了,想讀好大學?那就必須讀好書。

  而能不能把初高中讀好,含光就沒那麼有把握了。桂樹中學開的課不少,但會列入中考和高考的也就是國文、算學、生物、物理、儒學、歷史這六門課。——問題就在於這六門課除了國文她依然很有把握以外,別的五門也就是儒學這一門,憑藉著前世的積累還算是有點點優勢了。別的四門那全都是得靠自己的腦子去拼的。

  到了高考還好,如果選讀文科的話,生物、物理可以不考,但中考必須六門都過,如果表現太差了,可是會被桂樹給刷下來,連高中都沒得念的。

  她看了看手裡的課表——桂樹排課並不緊,以國文來說,一週就是四節課。當然寒暑假也沒有補課一說,她懷疑三年六本書用這個速度,剛好學完了就去考中考了。如果要額外用功,多半是只能去找私塾先生來補課。

  當然含光是不必要在國文上用這些心思,但她也從課程表裡認識到一個道理:起碼桂樹初中部不是培養你去考中考的,有很多課程比如說馬術、插花什麼的佔據了大量的時間,他主要的目的是培養學生成為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符合新世紀潮流的合格權貴子弟。

  這不能說桂樹的目的有錯,畢竟以他們的招生體系來說,進來的絕大多數學生也都是權貴子弟,餘下能擠進來的平民學生腦子肯定也都優秀過人,無需學校在課程上有所傾斜,也能輕鬆掌握課程。

  但對含光就是很大的問題了——要知道小升初她那基本上等於是靠作弊來的,一個有前世技能點帶來的冠軍加分,一個有前世的心理年齡優勢,比同齡人更沉得住氣,還有一個就是國文技能點是點滿的。現在,這三個優勢,第一個沒了,第二個,隨著她的同學逐漸長大,也會漸漸減弱,畢竟人的集中力不是說心理年齡越大就越高的,總有一個峰值在,也就是第三點還勉強可以拿來欺負一下別人了。

  但,話又說回來了,雖然國文技能點滿了。但她別的技能點得七零八落啊,穿越過來兩年了,的確在外表上來說已經算是很正統的現代人,也是見了一些世面,但長期埋頭唸書,畢竟還是有很多欠缺,很可能很多人覺得是常識的知識,她卻根本是一無所知。含光看了一下課表,看了一下六門考試課程的教科書,還有其餘數門修讀課程桂樹自行編纂的參考書,頓時就覺得頭都大了。

  要是不上私塾的話,這學霸的地位,估計是岌岌可危啊……

  正這樣想著,一位身穿青色直綴的老先生便板著一張臉走進了屋裡,其態度大約和華清小學的教導主任是差不到哪裡去的,都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冷態度。進屋以後,他環視一圈,先冷冰冰地咳嗽了一聲,原本響著嗡嗡議論聲的教室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連含光也油然感到一陣肅穆畏懼之意,不由得都挺直了身子。

  「下面宣講校規。」老先生似乎是滿意了,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便翻開校規手冊。「本校規矩,凡大十四條,凡小二百餘條……」

  二百餘條!?含光連忙低頭去翻校規手冊——靠,厚厚一本,果然全是文字,隨便撈一眼,卻是在詳細規定衣褲的長度……

  本來自信以自己的儀態,絕不至於觸犯校規的,但現在含光沒這麼肯定了,她趕快認真聽起了老先生的講解。——不過,這大的十四條規矩,倒沒什麼她不能理解、駕馭的。無非都是傳統規定君子的老一套,對學長學姐要尊敬,對學弟學妹要愛護,不管什麼情況都不能對老師頂嘴云云。

  宣講完了大校規,老先生這才自我介紹,「本人姓張,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主任兼國文老師。」

  他又深深環視教室一眼,森然道,「醜話說在先,不論你家如何,你親戚如何,你朋友如何,本人一概無知無覺、不見不聞,所見者只有你如何。若是觸犯校規,懲,品學兼優,獎。任何人想要特殊照顧,半夜拎禮物來敲我家門的,按一律上報按校規處置——小規矩三十四條就有,你們自己看看這是個什麼章程。」

  教室裡登時響起一片翻書聲,含光也不能免俗:原來走後門託人情在桂樹是要被記大過的處分。

  難怪楊老師說校規嚴格,如此一來,除非是出身極為顯赫的人家,否則根本都不能霸凌同輩,校風也就不會因為入讀學生的特殊而變得歪扭古怪了。

  含光心中才正點頭稱是呢,那邊張老師點她名了就。「李含光,你入學分數,排名本班最高,暫為本班班長。待這個月過後,再量才定下是否留用。餘下科代表由各科老師指定。下面開始上課。」

  居然是半點都沒有給含光留下時間,便毫不停歇地上起了他的國文課。「中學六科,國文無疑是最要緊的學問……」

  含光這一下是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眼神了——她的整個後背都被看得火辣辣的。

  這個張老師,也實在是太公事公辦了吧。

  連含光都覺得有點壓力了:她一個孤女,來統御這麼一幫子官二代、富二代的——難度不小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8 AM

第31章 給你的小桃心

  和一般學校不同,桂樹的校規嚴謹,課程進度也快。老師直接就默認了入讀學生都是精英級數,講課速度和慈恩小學比,簡直是龜兔賽跑。不過桂樹的老師們顯然不會中途打盹,一節課四十五分鐘,那就是滿滿噹噹的四十五分鐘,連開學第一節課都沒有什麼廢話的,直接就開始介紹本門課程的特點,連著課程進度的安排都給列了表。借助於含光在法門寺接觸到的電腦大屏幕投影,直接就給學生們演示了出來。

  雖說是中學,但桂樹的學制和慈恩小學本質上還是很相似的,高考六科目,每個月都有一次月考,其餘科目是有期中考和期末考,一年大考四次。但大概的教導理念就和慈恩小學有很大的差別,桂樹中學每週五都會有安排一次溫習課,以此溫習一週的知識點。而慈恩小學是把複習放到每次期末考之前來做,還有就是桂樹的實踐課也比較多,比如說馬術、插花、舞蹈,那都是直接安排在相關的特殊教室來上的,當然學生也要按時帶來符合校規規定的騎馬裝以及舞蹈裙裝等等。

  含光上了一天課下來,發現她根本都沒法在課間趕作業或者是給自己加點功課什麼的——沒這個精力。上課四十五分鐘,老師講課的速度根本都容不得你走神的,水平也的確高,課上得很精彩,要走神都難。課間十分鐘休息一會兒,差不多就可以繼續開始上下一節課了。這樣到吃午飯的時候,連含光都是罕見地感覺到,只要能給點肉吃,她也不會在乎味道了……

  要知道,她從前世帶過來的除了金手指,也還有對美食的挑剔,這一年多來,除了在楊老師家蹭飯的那幾頓,別的時候含光基本都是為了保證體力而進食。在於家表現出的那種不貪吃的教養,除了她本人的矜持以外,也是因為她根本都沒覺得於家的飯菜有多好吃。但現在一個上午課上下來,含光的肚子都餓得隱隱作痛了,可見桂樹的課程有多消耗體力。

  好在桂樹中午是包餐的,和華清小學一樣,食堂的水平頗高,不至於和慈幼局的飯菜一樣難以入口。含光打了飯菜,按照自己的學號找了位置,剛好就和劉德瑜坐在一起——按校規規定,每個學生進餐時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吃飯時間也就是半個小時,吃完飯必須把餐具收拾好放到指定的地方,然後,你可以回去你的教室,用指定的姿勢開始午休……兩百多條校規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都去遵行的話,從踏入校門的那一刻開始,你的一言一行基本就都是被規定死了的。

  不過,和慈恩小學基本上是被無視的校規不一樣,桂樹的規矩的確也十分森嚴,初等部三個年級,四百多號人集中在上下兩層食堂裡吃飯,整座食堂居然是鴉雀無聲,除了餐具碰撞的聲音以外,連絲毫說話聲都沒有。——「食不言、寢不語」,也是寫在校規裡的。

  含光倒是很適應這樣的氣氛,雖然幾百人坐在一起吃飯都沒聲音,是有點怪怪的,但比起慈幼局吵嚷的晚餐時間,這種的寂靜更符合是她前世習慣的餐桌禮儀。再說,她本人也著實是餓了,可以不必說話專心吃飯,那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桂樹基本上是不鼓勵剩飯的,所以含光沒有拿多,只是按平時飯量加多了一點,取了一碗飯,一個雞蛋,兩葷一素和一盅湯。很專心地吃完飯,不過用了十五分鐘,她把餐盤拿到回收處給生活老師檢閱過,很順利地就出了飯堂,正好劉德瑜也吃完了,兩人遂結伴回教室去。

  「累死了。」劉德瑜顯然也覺得桂樹的課程安排很緊密,不斷地揉著眼睛,「一大早折騰到現在,就和上緊了的弦一樣,一刻也不能放鬆。聽說寶信那邊可自由了,每週只有兩天穿襦裙,其餘時間都穿衫褲上課,說是那樣方便。」

  含光不否認襦裙是沒有衫褲來得利索,她道,「這個課程,我也覺得吃力,稍微一走神就跟不上。上完課回家還要好好複習,不然怕是學過就忘。」

  其實算學部分,還好她之前已經在楊善榆提高班對初中部分有過一些涉獵了,不然今天聽課都要很勉強才能追趕上,一上午四節課,只有國文還算是比較輕鬆。

  「就是的。」劉德瑜嘆了一口氣,「我媽都已經給我約好兩個私塾了——」

  她委屈道,「早知道去上寶信了,桂樹這個課程,說不定連寒暑假都不能玩,得上私塾加課。我以後又不要上班,考那麼好的大學幹嘛,隨便上個也就算了,總不至於大學都沒得上。」

  含光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劉德瑜的父親是副省長,按照她那個年代的規矩,副省級別的高官,兒女的婚嫁、前程都是一句話就能安排好的,若是不求有一番建樹,安安穩穩在家做個紈袴,家業也夠他們敗個幾十年了。這個教育強度,遠過於她前世上的女學,對劉德瑜來說是嚴苛了點。

  「你不上班,難道大學畢業就嫁人嗎?」她隨口和劉德瑜搭話。

  劉德瑜這才想起來含光是孤兒出身似的,忙笑著解釋道,「哎呀,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子,一般是不出去上班的——家裡覺得拋頭露面不太好……」

  這和她的猜測也沒什麼兩樣,含光忽然覺得,雖然這世上完全變得認不出來的東西很多,但有些東西真是一直也沒有變。

  「那大學畢業了做什麼呀?嫁人嗎?」她笑著問。

  雖然有好奇,但語氣卻並不酸澀,也不諷刺,就像是很自然地閒話一樣的。劉德瑜多看了含光幾眼,才點頭道,「基本畢業沒多久就要嫁人了。其實你看現在初中男女比例還差不多,到了高中女孩子就有很多不上的——女孩子嘛,跟不上高中的課程也很正常,再說,也沒必要,我家裡有些姐妹都直接去上女子高中,反正大學家政系都是特招的,不走高考這條線。」

  「女子高中裡都學什麼啊?不學國文這些?」劉德瑜發現李含光是個很好奇的人。

  「不學,學管家、插花、女紅、古琴。」她就給李含光介紹,「課程要比一般高中輕鬆很多。」

  她說著也不禁羨慕起來了,「早知道,我和我娘說,直接去上女子初中了,來上桂樹做什麼。」

  「才一個上午就覺得累啦?」含光笑著問。

  「你不累呀?」劉德瑜嘆了口氣,「這才只是初中呢,到了高中,課程更緊張了。高考的強度可和中考、初考沒得比的。雖然課程少了,可學得很精深,我們女孩子要跟上可比男孩子難多了。」

  「我倒沒覺得。」李含光很直接地就把她的話給駁斥回去了。「我覺得我的腦子算是比較一般的了……但卻也不比男生差到哪裡去。」

  她的話說得很真誠,卻是聽得劉德瑜直想撇嘴:你的腦子那還一般?學書法才幾年啊,寫出來的字和練了十多年的差不多。去年參加的文華薈英那也是頭名,小楷古體作文,『古色古香,字文皆美』,直接兩個冠軍加分就是二十,一百二排名第一進的桂樹。這還叫一般?穿起襦裙來,比誰都更像是大家小姐,還是才德兼備貌美如花的那種……這也叫做一般?

  她不是個很喜歡攀比的人,但在李含光身邊卻也感到了一種壓力:和她相比,自己不是輸在成績,感覺上不論是性格、氣質都是差了一籌,好像兩個人都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似的,只有家世能比她強點。——可你要拉個不知情的人來評判的話,肯定都覺得李含光更像是副省長的女兒。

  「那你是打算考大學的嘍?」劉德瑜便問道,「你打算考哪所大學啊?」

  「還沒定,但肯定是想要考大學的。」含光也回得直接,她呵出一口白氣,側頭望了劉德瑜一眼,見她在雪地裡一蹦一跳地走著,小臉凍得通紅,面上滿是天真無邪的好奇之意,心中便不禁一動:雖說外表是比不過,但劉德瑜的嬌憨之處,卻令她忽然間想起了她的六妹。

  從前她不大喜歡她的六妹——生得太美,性格太可愛了,令她感到威脅。可此時回頭看去,一切負面情緒早已經煙消雲散,留下來的,是十多年共同生活所培育起的血脈之情。

  再想想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含光此時也終於能夠承認,其實她的天資在姐妹中只能算是相當一般,就連她六妹,看似天真可人,但心機內蘊之處,卻又何曾差得過誰?

  她唯一能比得過姐妹們的,只是她的幸運而已。在所有姐妹之中,也許她是最愚鈍、最任性的一個,然而,她的幸運,卻使得她無法抱怨什麼,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對得起上天的厚愛。

  「其實就算我是你,我也會非常努力地考大學的。」情緒上來了,她也無意遏制,便順口和劉德瑜搭話。「你信不信?」

  劉德瑜瞪大了眼,「啊?為什麼啊,考出來了又不能上班,除了有點面子,還有什麼用?」

  「告訴你一個古往今來顛撲不破的真理。」含光說,「女人自己不能掙錢,就只有受氣。」

  也許是她的認真感染了劉德瑜,小姑娘的腳步慢下來了,她側頭想了想,道,「這我知道的,女人在夫家的面子,就靠娘家給的嫁妝撐著麼。娘家肯給送錢,女人就有底氣。」

  她忽然略帶打趣地一笑,道,「你看,你們慈幼局的局管桂太太,不就是因為家裡太吝嗇了,賠不起嫁妝,才這麼處處受氣的。」

  含光對李局管的八卦沒多大興趣,她搖頭道,「娘家給了嫁妝,只是讓你不受夫家的氣而已。你要靠娘家給你錢,就還是要受娘家的氣,我……你們這樣人家,安排親事,必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不喜歡怎麼辦?看上了窮小子怎麼辦?只上過家政學校,走出去靠自己本事賺不到錢。女人自己可以不必掙錢,但要是沒有掙錢的本事和底氣,就只能受一輩子的氣,只能三從四德的聽憑擺佈。娘家人要和你翻臉,你上哪裡去賺錢吃飯?嘿,就算是親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倒行逆施的時候也有呢,就是一家子親人,能靠的又有幾個?」

  想到前世自己的經歷,一時間不禁感慨萬千,卻是不由得就說多了幾句。含光說完了才自覺失言,忙笑著遮補了一句,「——我這不是說你啊,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家裡情況……我就是有感而發。」

  劉德瑜眼神閃閃,看著含光的眼神卻已經是換了一番態度,她並沒有說話。

  含光自覺尷尬,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眼看教學樓在望了,劉德瑜方輕聲說道,「剛才說不想上桂樹……我是騙你的,我很想上桂樹,因為……因為我想考國子監大學。」

  含光微微有些吃驚,卻終究不很訝異。五年級的書法比賽,若是沒有她橫插一腳,劉德瑜應該能拿頭名,她的書法水平含光是看過的,作為十一歲的孩童,必定是下過一番苦功。——連書法都能學得這麼用心,劉德瑜不可能是怕吃苦的性子。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她好奇道。

  「因為……」劉德瑜低聲說,「因為我怕別人笑話。」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含光是不懂,國子監大學允許女人考,當然就要允許有女學生把它作為理想。不過想下大概也能理解劉德瑜,反正不管什麼時代,平民受到的精神限制都是最少的,誰知道這些年上層社會流行的又是什麼思潮,就算是還有人在尊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含光都不會訝異。

  她也沒有進一步詢問劉德瑜,反而若無其事地道,「巧了,我想考的其實也是國子監大學,不知會不會也被人笑話呢。」

  劉德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親熱地挽起含光的胳膊,「反正我不會笑話你——」

  隨即又略有些為含光擔憂地道,「不過,國子監大學真的不好考,我哥也是桂樹初中畢業的,他說高中學業強度起碼是現在的兩三倍,就是他當年也都要上私塾補課。你——你有錢嗎?」

  會說出這番話,足證劉德瑜是有些真心出來了,不然她也不會提起錢的話題。

  含光自己其實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她還想等第一次月考後看看自己成績如何再說,聞言只笑道,「我雖然沒錢,可有老師嘛。再說了,若是不行,就考個差點的大學也沒什麼。」

  劉德瑜唔了一聲,也笑起來,「就是,考不上也不會死。」

  她握著含光的胳膊,考慮了一會,又看了看含光,卻到底是欲言又止,見含光望著她,遂笑道,「我看你這個班長可做不安穩,雖然柳子昭不在我們班,不過衛京在呢……」

  含光無所謂道,「他想做我是巴不得,課業這麼緊張,當班長純屬浪費時間……」

  兩個小姑娘便一邊說笑著,一邊進了班級。

  #

  當班長,的確是有些額外的工作要做的,在最後一節自習課上,張老師便讓含光統計一張座位表出來。含光籌劃了一下,便量數做了一張表格,讓人依序發了去填名字。不料轉了一圈回到她手中時,含光低頭一看,紙上卻是多了一行字,正正就寫在她的名字邊上。

  ——『班長,你好漂亮,能和你做朋友嗎?』

  彷彿是為了不讓含光把他的意思往純潔那邊去誤會似的,在末尾,這個人還貼心地畫了兩個小桃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8:59 PM

第32章 謠言飛舞

  啊,說起來的話,雖然才上初一,但現在算歲數都是算週歲,回到古代,還能虛出一歲來。在兩百多年前,這幫子十四歲的少男少女,已經要遵守男女大防不說,其中應該有一半以上已經定親了呢。

  含光端詳了一下座位表,想到從前的自己,不免有點懷念地笑了笑。一旁劉德瑜有點好奇,斜著眼看了看,便低聲道,「喂,那一行字寫了什麼?」

  「你自己看吧。」她隨手就把紙張給劉德瑜遞了過去。

  劉德瑜拿過看了,不免沖含光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喲,這下該怎麼辦?」

  含光翻開校規手冊給劉德瑜看,「白紙黑字寫著呢,我能怎麼辦?」

  桂樹中學顯然無意充當早戀的溫床,雖然沒有男女分班,但也明文規定了在校期間不許戀愛,一經發現,雙方必須勸退。含光當然不至於冒這個風險,再說,她現在也沒心思戀愛。——和前世不同,現在大秦男女合法結婚年齡是十八歲,過了十八歲才算是成年人。大部分大秦子民都是二十五歲後再結婚,她還有大把時間去尋找合適的對象,現在當然要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讀書上才好。

  劉德瑜見含光是這個態度,方才一下笑開了,「那就好,我還擔心呢——多半也是逗你的,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你現在,搭理也不是,不搭理也不是。」

  確實,三十多個人裡,除了最開始填寫表格的幾個女生以外,多數人都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含光身上,雖然班規嚴謹,但含光還是聽到了幾聲零星隱約的笑聲:看了這留言以後,她要是臉紅了一下,又或者四處張望了,還不知要被議論成什麼樣呢。

  她雖還不知惱怒,但也有淡淡的不快:門戶之見,竟至於此。

  忽然間就想起她和她七妹小時候在家塾的摩擦來了,當時她仗著身份驕人,話裡話外地擠兌庶出的七妹,她妹妹還是頭天上學,她便想給她個下馬威。

  ……其結果不必說了,自然是被她七妹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不過,頭一次便出師不利,後來她也就沒有了再為難七妹的心思。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含光考慮了一下,便驀地站起身來,拿起座位表上了講台。自然,一下就把全班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剛才的座位表上,有同學為了和我開玩笑,寫了一些不恰當的話。」含光現在好歹也是見過些世面的,要壓住幾十個同齡人的場子,那是綽綽有餘,她環視了同學們一圈,淡然道,「違反了第一百二十二條校規。」

  教室裡頓時響起了一陣低低的哄笑:到底都還是孩子,雖然家教都挺好,但八卦的心思卻是少不了的,而且,在這個時代,人們心智成熟得晚,也都還比較幼稚,這樣的事,如何能不激起他們的興致?

  「這樣做有兩點失當,第一,污染紙面,鬧得全班人全體都要重填座位表。讓全班人為你一人麻煩,很自私。」含光抬手壓了壓,信口雌黃地續道,「二,我發座位表時是以班長身份出面,公私不分,不尊重職務。不論這位同學是誰,謝謝你的好意,還請你以後考慮清楚,不要再犯這兩點錯誤。」

  從前她家裡下人數百,含光幫著母親管家時也曾彈壓過婆子媳婦,哪次不是當著幾十人的面說話?邊說邊想都不帶打磕巴的,輕輕鬆鬆,就把笑聲給鎮住了,她方才在寂靜中好整以暇道,「自然,我出身低微,名聲不著。靠著老師的厚愛才做了這個班長,雖說只是一個月,但同學們不服也是自然的。——老師揀選我,是因為我成績好。但不過一次考試,也說明不了什麼。不如這樣,我便出一題給大家,能解出來的,可以寫上答案。若此題回答無誤,我便即刻找班主任請辭不干。請他任選賢明,若解不出,則這一個月內,還請大家給些面子,不要無故為難。」

  話說到此,眾人都靜了下來——眼底也都閃爍著感興趣的光芒。能靠近桂樹,都是家世與學習都拿得上手,也有特長的學生,對於解題的熱情是不會差過誰的。即使自己不想當班長,可能解出個那題也不錯。再說,自己不想當班長,也不意味著他們就樂見一個孤女站在講台上揮斥方遒。

  含光見眾人都不言語,遂轉身在黑板上寫了題目。『二十株樹,每行四株,最多幾行。』

  「若有答案,可在黑板上寫出,署名不署名都是隨便的。」含光拍了拍手,回身笑道。「現在,請同學們再填一遍座位表。」

  和有廉恥、懂規矩的人玩遊戲還是比較讓人愉快的。含光既然已經劃下道來,這一次上交的座位表,便是規規矩矩的,沒有一絲不妥。

  #

  轉眼便到了下課時分,含光到辦公室上交了座位表,遂和劉德瑜一道往校門口走去。一時於元正也走過來和她們招呼了一下,興奮道,「不愧是桂樹,老師上課都挺有趣的,比小學要好玩得多了。」

  他神態興致盎然,看起來精神十足,和劉德瑜、含光的隱隱疲憊形成鮮明對比,劉德瑜笑了一下沒有吭氣,含光道,「是嗎?我覺得老師上課速度好快,物理和化學都好跳躍哦。」

  化學雖然不列入必考,但也是必修科目,至於生物,今天還沒上過,但含光已有感覺這不會是她太擅長的科目。雖然現在還不至於跟不上,但要取得優秀成績,課下看來是得十分努力了。而反觀於元正,如此輕鬆愉快的,便不免讓人有些羨慕妒忌:天分在哪裡,真是一眼就看得出來,再也瞞不了人的。

  「那些都很簡單啊。」於元正好容易在含光身上找到了一點自信,「大概看一眼就懂了。算學也是差不多——含光你不會不懂吧?」

  這個倒是不至於,含光在算學上還是有點天分的,起碼足以應付現在這個階段的學習,再說許多內容提高班也有涉獵,算是提前預習過了。「那還不至於,我翻了一下,這一冊都沒說什麼新鮮的。」

  劉德瑜在於元正這個陌生人跟前,沒有安芳芳那麼善於言談,說話間,三人已走到校門外,她便同含光話別,去找自己家的座駕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放學期間,桂樹門口可是豪車展覽大會,基本都沒有外國牌子的,全是造價昂貴的國產車,光看外形便是金光熠熠的不同尋常。各色學生來回穿梭尋找自家車駕,也算是一景了。

  含光和於元正相視一笑,走出路口去等公車,在站牌下一站,兩人的校服卻是都引來了路人的矚目。

  「桂樹的學生啊?」有大娘便搭話。

  也沒什麼好否認的,含光和於元正都微笑點頭,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欣羨的低吟。那大娘也讚歎了一番,「好爭氣,我們家那孩子想上來著呢,可惜分差了老遠。」

  旋又好心道,「不過你們這校服金貴啊,一會公車上蹭髒劃破了怎麼辦?還是別擠公車了。」

  這也的確是個問題,高峰時期的公車那都是很多人的,還有些人買了菜帶回家,並不是穿著綾羅綢緞可以方便出入的地方,就算不蹭上什麼,單單是這皮草就挺累贅的,脫了拿著沉,穿著又太龐大。含光和於元正對視了一眼,均有些為難——桂樹這樣學校,還真不是為他們這樣的平民準備的,就是考上了,讀起來也是處處都感覺到了自己的窘迫。

  兩個人身上都沒帶錢,就是想打車也不可得,正為難時,一輛國威開過來,滴滴兩聲,含光認得車牌號,忙就拉了於元正上了車。

  「在桂樹第一天覺得怎麼樣啊?」楊老師透過後視鏡,很輕鬆地問。

  含光和於元正對視了一眼,卻都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苦笑。

  這,該怎麼說呢,直是苦樂參半啊……

  #

  世上任何事,只要有心去做,那便沒有不能解決的辦法。既然身穿校服不好擠公車,於屠夫便開著寶馬接送含光和於元正上下學——也不能每天都麻煩楊老師不是?只是他要開肉鋪,每天早上只能趕在早高峰之前把含光等人送去,這樣才能壓縮通勤時間,而晚上卻要等到關門才能來接。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差,使得含光和於元正成了全校到校最早,離校最晚的學生。再加上含光和於元正又沒有親戚關係,一時間,倒是激起了一些風言風語。

  「張老師。」便有同僚和張老師閒聊。「你們班那個李含光,作風很高調啊。」

  在桂樹,作風高調,往往便是輕浮的同義詞。這是在提醒張老師要注意含光的品德了。

  「是嗎?」張老師還是一貫的不苟言笑,「她在校期間,倒是遵守校規,一板一眼從不出錯,堪為同儕表率。」

  「這倒是的,本來還覺得張老師做法冒險,一班小霸王未必服氣,不過沒想到私下議論歸議論,面上卻都挺服管的。」也有老師加入談論道,「我幾次巡視,自習課上張老師班紀律確實都是最好的。」

  「嗯。」張老師點了點頭,「看第一次月考吧,若是月考她成績還是不錯,班長我也不願換人了。畢竟是慈幼局長大的,比較早熟,當孩子王可能也是多年了,管理同學倒是有一手。」

  「聽說是拿算學難題來立威的。」老師也是人,當然都喜歡八卦的。「劉老師看了那道題沒有,難不難啊?」

  「那是現代算學三大難題啊。」劉老師有點啼笑皆非。「不靠電腦,手算最多給拉到20條。這得花費多少心力啊……希望不要有太多學生把精力耗費在這上面。」

  電腦這還是軍事管製品,網絡也是一樣,沒有這兩樣東西,就沒有搜索引擎,只靠報章雜誌的話,一個人的閱讀面終究是有限的。這個二十樹難題,若是不請教行家的話,恐怕還真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名氣。

  幾個老師對了眼色,都是呵呵地笑了起來,連張老師也不禁失笑,搖頭道,「看我說什麼,畢竟是慈幼局長大的,有一套啊。」

  「我倒聽說,她雖然是慈幼局的人,但……」便有人壓低了聲音,「現在學生中都傳言,她來歷不一般。」

  學生和老師天天在一起上課,老師內部談話學生不知道很正常,但學生的八卦,老師卻多少都有點數的。幾個老師都是教過李含光的,聞言思忖了一番,均點頭道,「確實是不像慈幼局的學生……」

  劉老師自言自語道,「我們桂樹教過的學生,出身最高的就是前年進來的桂思燕了,宗房正朔嫡長孫……你們看和她比如何?」

  桂家的宗房可不是開玩笑的,這麼大的桂氏集團,核心股權全握在宗房手裡,天水市一大半的地都在他們家名下,這還是老師們瞭解到的,秘而不宣的隱形資產只怕是更多。按照大秦的繼承規則,宗房嫡長孫將會繼承高達九成以上的祖業。這祖業就包括了上述的核心股權和地權,雖然他不能變賣,對桂氏集團的經營方針直接影響也有限,但手握的依然是駭人的權勢和財富。這樣含著金湯匙的貴公子入讀桂樹,自然會受到各方的矚目,不論有沒有執教,老師們對桂思燕都是有瞭解的。

  也因此,也就有了比較,有了共識——說身份,天差地別,可說做派……桂思燕還是比不上李含光,和她比,依然差了那麼一點說不出的安閒氣質。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回答劉老師的問題,可大家都有了共識。劉老師喃喃道,「可你要說能和桂家比底蘊的,那全國上下也就是寥寥幾家了啊,難道是……皇家?」

  天恩慈幼局的局管,可就是天潢貴胄,這個聯想好像十分合理,可幾個老師思及此,面色卻是都有幾分扭曲了。說話那人道,「反正,現在都傳言,她和桂花奶業那位太太的關係可不一般。」

  張老師的眉頭便不禁微微一皺,幾個老師對了幾眼,都是欲言又止。劉老師搖搖頭嘆了口氣,「算了,東家的事,還是別多談。」

  雖然桂樹中學現在的學生不止桂家人,但因為是桂家出資,老師們還是習慣把桂家叫做東家。聽劉老師一說,也都點頭散了,張老師拿下眼鏡揉了揉鼻樑,卻是沉思了起來,過了一會,方才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不論是誰在傳。」劉老師也沒走呢,他有些遺憾地衝張老師攤了攤手,「用心很陰險啊,李含光可能是呆不久了……可惜了,這孩子又聰明又勤奮,我還指望她在算學競賽上給我拿幾個獎呢。」

  張老師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老劉啊,上課的時候,說說這二十株樹吧。我這邊也好找個人把她換掉……能保還是保一下,鬧到她轉學的話,事情也不好看。」

  劉老師嗯了一聲,算是應承了下來,他若有所思地道,「話又說回來了,這事要是落實了,就算她留下來,怕是也不會有誰敢和她交朋友了。——不過,真要是那位桂太太的親戚,她也不至於表現得那麼高調吧?」

  「這誰知道。」張老師搖了搖頭,「老劉,東家的事都別議論,皇家的事,當然也就更別議論了,是不是?」

  「是、是。」劉老師略帶倉皇地應了一句,過了一會,又吐了吐舌頭,「其實也不是說都不能議論,就是閩越王那一系啊,現在確實是……」

  說著,兩個老師對視了一眼,卻都是心照不宣地收住了話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8:59 PM

第33章 嬌軀一震

  含光是到開學第一個月以後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緣有一定問題的。

  桂樹的課程安排很緊密,和她所預料的一樣,課業進度也很快,基本上如果不是智力過人之輩,要跟上課程都需要努力,更別說含光的目標還是水準之上了。她在學業、書法以及慈幼局人際關係之外的精力,大概也就只夠維持著和劉德瑜的友情關係了。於元正和她都只能在上學放學的車上隨便閒聊幾句的,如果當天班上還有一些班務要處理,含光在回家的車上基本都是累得連話也不想說。

  於元正雖然在理科上很有天賦,但因為桂樹開的課程有很多他也完全沒接觸過的,比如說馬術、古琴等等,對他而言也是嚴苛的考驗,要不是有於屠夫接送,兩個人下課以後再搭公車回家,很可能都會出現體力不濟的情況。——其實除了他們以外,大部分同學也都是這樣,桂樹是用很非凡的課業壓力,壓榨掉了學生們幾乎所有精力,再用嚴苛的校規一規範,導致傳說中的什麼校園欺凌啊、勾心鬥角啊,都沒什麼空間存在的。

  所以,含光也是在第一次月考以後,才發現她的人際關係可能是出了點問題。

  平時沒怎麼和人交談,她都沒感覺的——除了和劉德瑜講話以外,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不是在學習,就是在瀏覽一些和學科有關的雜書。雖然不擅長理科,但這不代表含光對這兩百年間的科研成果沒有興趣。

  回想兩百年前,人類對這個自然的認識是多麼的有限,甚至連一本成系統的學科教材都沒有,到現在已經是成為了一個完整的科研體系,便可知道在這兩百年間,人類文明是有了多大的進展。而含光對於現在人類在各個領域取得的成就都很有興趣,她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知識儲備。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是要比人際交往有興趣得多了。這群上等人的來往,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能有什麼真誠的友誼?兩個人在一起也許還有的,可一群人在一起,那就是勾心鬥角——而要說勾心鬥角,雖然前世水平低微,但在桂樹中學她應該是也宗師級人物,只是這又如何?除了消耗精力以外,她是看不到有什麼潛在的利益前景的。

  也就是因為她一心學習,在馬術、插花這樣的學科上,又有一定的知識儲備,第一次月考,含光是以必考六科總分第一,選讀六科總分依然第一的成績,用絕對的優勢名列學期第一位。

  她甚至還取得了三個單科第一——算學、國文、歷史。

  桂樹也和慈恩小學一樣,採用的是放榜制度,含光去看榜的時候,很明顯就感到了眾人眼神的不對:不是欣喜祝賀的眼神,這很正常,可卻也不是驚嘆、妒忌的眼神。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圍觀、掂量著什麼一樣,好像含光身上有個什麼故事是他們很想要知道的一樣。——然後又還不止此,在這種好奇之外,她還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戒備。

  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含光覺得自己身上就像是沾染了一種病菌似的,這些人是又想看到她什麼時候發病,又很怕她靠過來和他們說話。

  她不介意自己被人疏遠、瞧不起,有錢有勢的人,歧視一個低階層的孤女也挺正常的,但含光沒法接受她被人當作個傳染源看待。最起碼,她得搞清楚其中的原因吧。

  最好的詢問對象那當然就是劉德瑜了。

  雖然兩人走得近,但因為課業緊張的關係,也就是下課後聊個天而已。含光吃飯快,對自己的食量也很瞭解,不像是劉德瑜,很多時候都要和生活老師為自己的剩菜夾纏一番,兩人已有很久沒在午飯後一起回教室了。含光這天便特地等了劉德瑜一會,直截了當地把疑問表達出來了,「是不是有些什麼關於我的言論,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劉德瑜猶豫了一下,才觀察著含光的臉色,遲疑地道,「都傳說,你和你們慈幼局的局管桂太太,其實是親戚關係……」

  含光有點啼笑皆非,「為什麼,就因為我成績好嗎?」

  但她卻還是不明白這裡面的玄機,「可就算我是她的親戚——或者就直說了,是不是猜我是她的私生女呀?就算如此,他們有什麼好吃驚的呢。桂思陽的身世也有一定問題啊,我看他和別人相處得也很正常。」

  桂思陽沒和她同班,但兩人也經常能在走廊、食堂裡碰到。含光對他的情況不算毫無瞭解。

  她想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是不是因為桂思陽那一系在他們家地位高——」

  「啊。」劉德瑜好像現在才能肯定。「那看來你和那位桂太太是真的沒有關係。」

  含光瞪了她一眼,劉德瑜便為自己辯駁道,「誰讓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慈幼局出來的麼!外頭又傳得真真兒的,我總難免多想嘛,這種事也不能來問你……」她彷彿是怕含光數落她似的,便急急地給含光介紹。「其實呢,這和桂思陽也沒什麼關係。要不是因為閩越王府出了事,他現在也不會這麼得意,聽說還是上了桂家的族譜呢。以後遺產可能是少不得他的一份了……你們慈幼局的桂太太剛過門沒有多久,她娘家就出事了,現在全家人都還栽在裡面呢。那時候,國安局的人連桂家都是經常來的,西安府那一陣子好像挺熱鬧的。不過那時候我還小,也不太清楚。反正……閩越王現在是壞事了,這個親王爵能不能留可還不一定呢。」

  哦,壞事了,那就難怪。含光也是明白了:這富貴人家的友情,和彼此的家世也是密切相關的。她要是個孤女那還罷了,有些人也許看重她的能力、品性,照舊會和她做朋友,但若是壞事了的閩越王家的人——且不說是李局管私生女這麼離奇的設定了,要就真的只是她娘家親戚的話,別人不想沾這個邊也很能理解。

  在她那時候,孩子們之間的友情,很多時候也代表了大人的態度,現在如果還留有這樣風氣的話,不想給家裡帶來麻煩的人,應該是都不會和她做朋友的了。更有甚者,還會把和她做朋友的人也一併孤立起來。

  忽然間,她有點感動了:劉德瑜在知道這個傳言的情況下還和她有往來,其實挺不容易的,她也冒了不小的風險。

  「哦,還有還有。」反正都打開話匣子了,劉德瑜索性也就把消息都倒了出來。「還傳說你作風不檢點,和於元正不是一家人,卻還同進同出的之類的話。」

  「還有什麼啊?」含光有點無語了。

  「嗯,還有說你是桂太太特地捧出來的,為的就是讓她在府裡能有個立足之地,有個政績……」劉德瑜想了一下,說了一個很靠近實話的傳言,又聳了聳肩,「其實如果只是這樣,也沒什麼,桂太太嫁進門就是桂家人了麼,大家對她也不至於太迴避的。就是你不巧又姓李嘛……」

  天恩慈幼局的孤兒都姓李啊,含光哭笑不得,指出道,「如果我是這樣身世,也不至於還能拜到老師吧。楊老師也是名門出身,不至於不知道忌諱這個呀。」

  「楊家那根基多深啊,怎麼會在意這個。你那位老師又不走仕途……」劉德瑜道,「不過我也是這樣想的,你師公秦老先生待你也不錯呀,可見得你確實和閩越王府沒什麼關係,只是外人卻未必知道這個,傳起來當然是越驚悚越好了。」

  不能跟流言講道理,含光也是明白這消息。她琢磨了一會,不由氣道,「這傳言,是要把我從桂樹給逼走啊。」

  娘家不得勢,成了黑歷史,李局管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整個上層社會又惦記起她的娘家。這個傳言要是越演越烈的話,為了控制事態,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含光轉學走,而且最好還是不要入讀任何和上流社會有關的學校。你比如說寶信什麼的,那也別想讀了。劉德瑜想了一下,也是明白了含光話裡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皺眉,同情道,「哎呀,你真倒霉,怎麼一入學就遇到這樣的事。」

  「你以為這真是倒霉嗎?」含光都氣樂了,「發展到這一步可能真是倒霉,可這種事,沒個人煽風點火是怎麼開始傳的?」

  「啊,你是說——」劉德瑜嚇了一跳,可想想也對。「是有人要和你作對啊?」

  不但有人,而且含光幾乎都能肯定那個人是誰,她擰緊了眉頭,沒搭理這個話茬,而是詢問劉德瑜道,「你能幫我給桂思陽帶句話嗎?我現在也不方便直接去找他。」

  就算這件事是柳子昭在背後弄鬼,但含光是來讀書而不是來宅斗的,除非能把柳子昭給弄退學,不然兩人間怨仇升級,對含光來說依然極不合算。目前她還是打算先著眼於解決問題。

  至於該如何解決嗎……這麼簡單的宅斗思路,說真的還難不倒含光。

  雖然校規嚴格,但劉德瑜要和桂思陽接觸也多得是機會。比如說放學後大家找車回家時一般都是亂哄哄混雜在一起的,這就是很好的聊天場所。第二天吃過中飯往回走的時候,劉德瑜便告訴含光,「陽陽答應幫忙了。」

  她好奇地看了含光幾眼,含光笑道,「你看什麼?」

  劉德瑜眨了眨眼,「你和他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我們不是很熟啊。」含光如實陳述。

  「那他為什麼幫你啊。」

  「應該是被我的才華和智慧所震懾,情願拜倒在我裙下,做我的小弟吧。」含光信口開河地逗弄劉德瑜。

  劉德瑜卻沒笑,而是很古怪地看了含光一會,才道,「陽陽還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什麼話啊?」含光想的卻是:原來私底下劉德瑜是叫桂思陽『陽陽』的,看來他倆應該很熟悉。這桂思陽在桂家地位應該是不低啊……不然,劉德瑜的身份,也不太會和一個庶子好。

  「他說他更欣賞你的才華了。」劉德瑜面容有點扭曲地複述,「希望將來真的有機會能和你做個朋友。」

  雖然用詞有差,但兩人的意思居然很相近,連含光都微微吃了一驚,更別提劉德瑜了,當下就糾纏了含光一路,想要知道桂思陽是不是真的仰慕她的才華,情願幫忙。

  含光雖然覺得她和桂思陽的關係沒有不可告人之處,但明顯桂思陽和劉德瑜更熟,便讓劉德瑜去問桂思陽。免得她這裡也解釋不清,兩人來來回回的,她也是弄清楚了劉德瑜和桂思陽的關係:是很熟,可以說是非常熟稔,從小在一塊長大的關係。兩家有親戚關係不說,從劉德瑜的話來看,她父親劉副省長,就是桂家在政界的代言人。

  這個代言人制度,劉德瑜也只是說個隻言片語,含光亦不便詳加追問,在心底好奇一番也就算了。畢竟,除了瞭解現在的政壇以外,她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做。

  比如讀書,比如繼續練習書法,比如教導李蓮湖……勾心鬥角、八卦,在她的生活裡,優先序位一直排在很後頭。

  桂思陽也的確言而有信,第二天開始,校園裡的流言版本就更新了。

  而且他還很敬業,含光的出身都是按照她指定的身份來編造的:皇后之女、魯國王室遺孤、奪天工東傢俬生女、大明星時岩的第八個私生女(就含光穿越來的兩年內,他起碼被傳了七次有私生子女)……

  等到第二次月考前夕,學校裡已經對含光的身世感到厭倦了,李含光自己也站出來說明:她十三年前在含光門前被撿到,在天恩慈幼局長到今天,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別的親人,學校裡的流言相當可笑,已經影響到她的學習,請大家不要再胡亂猜測了。

  而有心人稍微一算,便也可以知道,李局管嫁到桂家的時候,李含光起碼都已經有五六歲了,她和閩越王府有聯繫的可能,顯然是相當的低。

  於是,含光只是動了動嘴皮子,便把連她的老師都憂心不已的潛在危機,給扼殺在了襁褓之中。

  ——當然了,關於李局管和桂思陽的關係,李局管本人現在的處境和想法,她依然是毫無興趣。這些事雖然看起來和她有一定的關係,也頗有值得八卦的潛力,但和含光進入桂樹的目的是毫無關聯的。她進入桂樹,就是為了要好好讀書。

  經過這麼一番小小的波折以後,她也終於可以開始好好讀書了。

  第二次月考,含光照舊獨佔鰲頭,她漸漸地開始在桂樹中學內,確立了自己學霸的位置。

  ……然後她發現,真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說解決了柳子昭給她帶來的這個麻煩,她就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學業中去的。

  的確,柳子昭在流言過後也十分安分,如含光所設想的那樣,她可能也的確找不到什麼突破口來為難她。但這並不表示全學校只有她想和含光發生點什麼。

  也就在第二次月考放榜以後,她開始收情書了。

  ——或者,說是騷擾信也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8 12:03 AM

第34章 第一次愛的人

  畢竟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含光也不記得當時寫『班長,你好漂亮』的那個人筆跡有什麼特徵,不過這個人也沒留下多少讓人誤會的空間。因為這封信還是以『李同學,你好漂亮』開頭的。

  整封信十分簡單,不超過三十字,『李同學,你好漂亮,從入學那天我就注意你了。我想和你做朋友,能給我這個機會嗎?我是認真的,請你考慮。』

  當然也沒有落款或是什麼的,含光吃過午飯後回到座位上發現的這張紙條,從理論上講,任何一個晚於她離開的同學都有機會把紙條放在她的座位上。而且因為她走得比較早,所以三十個同學裡起碼一半男同學那都是有嫌疑的。

  劉德瑜看了紙條就笑得很厲害,上完課兩人結伴去廁所,她還問含光呢,「你打算怎麼辦?」

  含光很淡然,「不都早說過了嗎,現在以讀書為重。」

  要拉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最好的辦法不是去幫她,而是請她幫自己一個忙,這個道理,從古至今都是顛撲不破。幫含光給桂思陽傳了話以後,劉德瑜和含光說話也不忌諱了,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別說什麼以讀書為重了,你要能嫁給我們班的同學,我覺得是比讀到大學畢業都合算啊。」

  這倒是實話,按含光的出身,班上同學對她來說都是土豪,嫁哪一個都不算是辱沒她了。

  含光笑了,「你怎麼不說我在大學裡能嫁到更好的啊?」

  「說不定到大學裡,人多了就顯不出來你了呢,」劉德瑜吐了一下舌頭。

  「別忘了我和你說的呀,女人能賺錢比什麼都重要。」含光悠然道,「在大學裡找不到了我還能自己謀生,這時候談戀愛,萬一沒成了我怎麼辦?就這樣出去做工麼?」

  聰明人都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含光雖然不聰明,但這點道理還是看得明白的。其實劉德瑜和她也只是說笑罷了,她也認可含光的看法,「就是的,現在還小呢,談什麼這個。讀書都來不及,誰有心思理他。」

  不過,小女孩畢竟總是好奇的,下午放學的時候,劉德瑜又和含光討論,「你說,是我們班的誰呢?」

  含光讀了一自習課的生物,現在滿腦子還是細胞壁和細胞液,聞言很茫然,「啊,你說什麼?」

  劉德瑜嘖了一聲,衝她擠眉弄眼的,生怕一邊的於元正沒注意道,「你知道的,就是那封信——」

  「什麼信啊?」於元正這時候倒是挺靈敏的,一下就好奇起來了。「有人給你寫信了?」

  「那叫什麼信呀。」含光白了劉德瑜一眼,卻也不想對於元正說謊。「……就是有人給遞了小紙條。」

  於元正一聽反而是釋然了,「哦,這個呀,我們班也有人遞的。和小學時候一樣,都是遞小紙條什麼的——你沒收到過?」

  含光倒是吃驚了,「一張也沒有。」

  於元正又問劉德瑜,「嗯?難道你也沒嗎?」

  劉德瑜臉有點紅,不答反問,「難道你收到過啊?」

  「我就是收過啊。」於元正說,「好幾個女同學給我遞紙條呢,我都沒理,怪忙的,誰要和她們一道玩啊。」

  兩個女孩子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偷偷地笑了:男孩子比女孩子成熟得晚的也有,這位明顯就是還沒開竅的。

  「嗯,可能是他們膽小,都沒有人來敢和你遞紙條的。」於元正看了含光幾眼,也是找到理由了。「怎麼樣,你打算搭理人家嗎?沒事多交幾個朋友也挺好的。」

  「……我讀書那麼忙,哪有空交朋友。」含光決定不戳破於元正純潔的誤會了,她抽了抽嘴角,又回答劉德瑜道,「我們班十七個男孩子,起碼十個都是他這樣的……要麼就是剩下那七個裡有誰在作怪了。」

  劉德瑜看了於元正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來了,不過,因為已經走出校門,也只好和兩人分手,明日再繼續八卦。

  「什麼叫和我這樣的呀。」於元正不依起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分明學習上挺機靈的,平時為人處事也很到位,可有時候冒傻氣起來,真是和五六歲一樣都沒開竅的。含光也覺得很有意思,笑了一會兒才道,「沒有呀,就是和你一樣一心學習的。」

  「騙我呢吧。」於元正將信將疑地拿眼睛去掃含光。

  夕陽西下,才開春的日子,大家雖然卸了皮草斗篷,但都還穿戴著披風,含光披著一件玄青色的緞面披風,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面孔映著日光,瑩瑩生輝,於元正一眼看過去,竟是有些呆了——有種他也說不清楚的感覺,悄悄地浮上了心頭,他不明白這是什麼,卻覺得這……這種感覺,像是連著肉一樣,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在拉著他的心似的,這一處還沒有被人接觸過的嫩肉,特別的敏感,被手指尖一拂,便已經是顫抖了起來。

  而李含光像是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她又被他逗得抿著嘴樂了起來。

  她的笑是很矜持的,就像是水面上的一點漣漪,盪開了一圈、兩圈,杏眼彎了起來,像是每個月最初幾天的月牙兒——李含光生得不能說非常美,這一點於元正一直都是明白的,他在電視上看到過許許多多比她更漂亮的女明星。

  但,和那些女明星比起來,站在他身邊的李含光,是如此的神秘,如此的矜持,又是如此的秀雅……她彷彿是從千萬年的時光裡走出來的一樣,雖然站在熱鬧的街頭,於車流中穿行,可看她的神態、她的步態,卻好像是走在……走在千百年前的宮殿裡。

  這句話是他在雜誌上看到的,評述的是蘇州古典園林中最為有名的百芳園。『雖然經過了二百餘年的歲月,但夕陽下的百芳園,依然能令人感受到二百餘年前它盛放的風姿,落日餘暉下起伏凝固的線條,像是一首靜止的歌,吟唱著超越時代的美感。』

  他一直覺得國文是一門很難掌握的學科,雖然知識點可以死記硬背,但語感卻沒法培養。桂樹中學的國文老師也曾說過,有些感情沒有體會過,很難與書本形成通感。於元正現在就忽然間明白了那篇文章的意思,現在的李含光,就讓他想到了那間還未真正親臨遊覽過的江南名園,讓於元正感到了一種超越了時代的美感。

  「就是騙你的。」李含光閃了他一眼,笑得更厲害了。

  於元正忽然沒法和她鬥嘴,他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很厲害——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不願把這樣的一面在含光跟前表露,只好咬著牙苦苦地忍耐著,不願讓她瞧出什麼異樣。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等著於屠夫的寶馬在重重車流中開到路邊。李含光過了一會,才告訴他。「一般給人遞紙條,都不僅僅是想做朋友的。你在慈恩小學,可是回絕了好幾個很大膽的追求者。」

  追求、戀愛、結婚……於元正雖然不是電視小孩,但也不至於連這些偶像劇裡常演的情節都不明白,他的臉騰地一下就燒紅了。吃吃艾艾的,居然說不出話來。李含光被他逗得直笑,見於屠夫車開來了,便先開門上了車。

  於屠夫自然留意到了兒子的不對,「怎麼了小正,魂不守舍的,別人給你氣受了?」

  「不是,不是。」於元正心跳如擂鼓,在心底拚命地回想著給他遞紙條的那幾個女生,一邊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回答。

  含光笑得更厲害了,「於叔叔,元正是忽然發現他從前被人追求的事兒了。」

  「什麼被人追求。」於屠夫有點不明白了。

  於元正在含光的笑聲裡硬著頭皮說明了原委,因是過去的事了,於屠夫也沒說什麼,反而和含光一起笑了幾聲。

  「你不也收了紙條嗎。」於元正有點不忿,便揭發含光。於屠夫聽說,也是饒有興致地從後視鏡裡看了含光一眼,「哦?可有這個事呢?」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含光笑了一下,「反正我又不會答應,心思都得放在學習上呢——再說,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呢,誰知道安的是什麼心。」

  於元正現在對那個不知名的追求者就很有興趣了。「我聽劉德瑜說,什麼十個、七個的,是什麼意思啊?」

  「哎,總是要猜猜是誰的嘛……」含光被兩父子的八卦熱火搞得很無奈,「我們班十七個男生,十個都和今天以前的元正一樣,沒開竅呢。平時覺得比較成熟的也就是七個,我看也就是在那七個男生裡了——指不定就是柳子昭的好朋友衛京,特地寫來整我的呢。」

  柳子昭是誰,於元正和於屠夫都是清楚的,桂樹不許談戀愛的規定他們父子倆當然也明白——於元正把校規手冊拿回家的那天晚上,於屠夫和韓氏挑燈夜戰看了一晚上,現在都是桂樹校規專家了。柳子昭的好朋友來整含光,說起來也是很有可能的,於屠夫唔了一聲,「還是專心讀書,這樣的紙條,連名字都不敢留的,的確別管就好。」

  車子很快就到了地頭,含光先下車進了慈幼局,於屠夫帶著兒子繼續往家裡開。

  開了一會兒,於屠夫掃了兒子一眼。

  「含光有志氣,」他平平淡淡,嘮家常一般地說,「這女孩子志向大啊,以後是肯定要考大學的,我看她這幾年都不會考慮這事。」

  於元正唔唔了幾聲,看起來好像有點莫名其妙。

  於屠夫笑了一下,也沒繼續往下說,只道,「元正,你也要努力,可別被她給拋在後頭了。」

  就是想要追求,也得先把追求的資格給掙出來再說。若是到時候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就是一片真心,也沒有表白的餘地了。

  於元正也不知是明白還是不明白,他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不過,自那以後,的確也很少出去玩耍,每逢週末,都是很自覺地給自己加功課。第一學年的期中考,雖然第一還是被含光攫取,但期末考的第一名,就被於元正收入囊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8 12:04 AM

第35章 暑假來了

  寒假時天氣寒冷,假期也短——最重要是宗族們過年時一般都聚在一起,所以桂樹的同學們一般也不提出國的事。等到暑假時,班裡那就熱鬧得多了。一班上三十人,二十多人都要出門,不出門的那還是因為成績太差,得留在家裡上私塾補課。

  劉德瑜今年就要去北京探望兄長,平時和含光零星有些來往的同學,多數不是去東南亞自己的種植園,就是要去在非洲的礦產地,還有些如衛京這樣的,已經是要去自己家族的公司裡實習了,總之都是有事要忙。家境越好,身上的責任越大,童年自然也就越短暫,就是要去東南亞和非洲,也並不是去度假、玩耍的,多數都是為了要瞭解一下自家的生意,當然,乘便瀏覽一下自然風光,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了,都不消多說什麼的。大概從七八歲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歲,這十年間,經過桂樹中學這樣名門學府的嚴格教育,再兼以每年暑假四處遊歷,大概也能把一個合格的名門子弟給鍛鍊出來了。等到上大學的時候,就能去京城正式步入社交界,開始培養自己的人脈。

  名門子弟,越是交遊廣闊辦事就越方便,從小在西安府裡一起長起來的人脈是一邊,在京城裡結交的人脈又是另一邊,很多時候,親事就是這麼聯絡起來的,甚至於說事業也就是這麼辦起來的。所以桂樹中學除了必修六門課以外,也很重視馬術、插花甚至是舞蹈這些選修課程,這些看似華而不實的技藝,其實就正是上流社會所看重的基本素質。其實其中道理也很簡單——你家裡沒錢的話,是很難在這種投入大產出小的行業裡有所造詣的。所以,擅長這幾門技藝,要麼是你本人特別聰明,要麼就是你們家特別有錢。而有錢人除了喜歡和有錢人打交道以外,唯一會正眼看待的,大概也就是暫時沒錢的聰明人了。

  也因此,桂樹中學的學生在暑假裡不是抓緊時間遊歷世界,就是抓緊時間陶冶情操,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名門子弟,即使是名門俊彥,要下的心血也都絲毫不少的。比較起來,含光倒有幾分無所事事了,期末考以選修六門第一,必修六門第二的成績遺憾排在年級第二的她,暑假裡沒有私塾要上,也沒有別處可以去旅遊,唯一的課程就是每週兩個晚上的書法課而已。

  「可惜,我們這次去要和哥哥住在一起,」劉德瑜頗有幾分惋惜,「不然的話,我就和娘說,請你一起去呢。平時出去玩,我們家總沒有年紀相近的姐妹陪著,也挺無聊的。」

  含光笑道,「你請我我也不能去,暑假裡我要把下學期的課本預習一下,還有些書想看的。北京……」

  她差點想說:『北京我去過了』,還好是及時忍住,只笑著說了一句,「北京我以後也會去的,並不用著急。」

  劉德瑜嘟囔道,「天天學,你都不嫌煩嗎?」

  這小姑娘比較腹黑,口中嚷的都是不願學習的抱怨,但含光心裡明白得很,她私底下也沒少讀書。只是沒有她和於元正這麼刻苦罷了——這次考試,她名列第五,僅次於桂思陽、柳子昭。其實輸得都不算多的,初一的課程畢竟不難,大家知識點都掌握了,比較的就是細心而已。

  「你覺得煩,那就別預習了。整個暑假就這麼玩過去也好。」含光笑著劃了劃臉皮,「要是看一眼書呀,我們劉德瑜就甘願做小狗!」

  劉德瑜嘟嘟囔囔,「小狗就小狗麼!」

  兩個小姑娘生得都不錯,正是十三歲上剛剛風華初綻的年紀,一個是家世好品貌佳,一個是氣質出眾、才學過人,兩人湊在一塊說說笑笑的,不知多招人眼,期末了,班裡氣氛也比較放鬆,幾個男生有意無意都往兩人那裡看,衛京托腮望著含光,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微微地就笑了起來。

  「哎,葉昱。」他問著身邊的同學,「聽說了嗎?」

  葉昱是個長相平凡的小胖子,一雙眼笑眯眯的很可愛,聞言便笑道,「聽說什麼?」

  「你的好哥們不是要轉學進來了。」衛京笑著說。

  「好哥們?」葉昱有點迷糊,「我哪個好哥們啊?」

  衛京嘖了一聲,「你看看你,這還沒怎麼呢,就翻臉不認人了。何英晨不就是沒考上桂樹嗎?我當時就說了,他考不上也能給買進來……這不是?晚了半年,到底是給他辦進來了。」

  說著,便沖葉昱擠了擠眼睛,半是揶揄,半是親熱地說了一句。

  要說起來,桂樹這裡錄取的幾乎都是初等考試裡能考到雙百的優等生,學業上的競爭應當是十分激烈的。甚至於說在第一年級都不應該拉開太大的差距——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桂樹的成績分佈和一般中學比,只是高分更多了那麼一點,低分顯著減少,中等水平的分數還是大有人在。比如說衛京和葉昱,入學成績很不錯,但月考時就露餡了。這兩人都屬於和前十絕對無緣的中等水平。

  至於為什麼會如此,個中緣由那就是彼此心照了:初等考試,一般都是省裡命題的……只要能把關係打通到省,考個雙百也沒什麼難的。

  當然,怎麼把關係打通過去,那就是蛇有蛇路,鱉有鱉路了,比如說葉昱吧,家裡本事大點,可能直接走的就是命題老師的路子。何英晨呢,他家裡關係居然沒集中在命題組這邊,又或者說,他的成績差到家裡都懶得丟臉給他作弊了,直接是開學半年避過風頭以後,才把他給塞進桂樹的。

  怎麼說都是教育廳的直屬上司,桂樹到底還是給了這個面子。衛京話一說出口,周圍幾個男生都是費起了琢磨,葉昱還是那樣迷迷糊糊的,眯著眼笑道,「他怎麼就成我的好哥們了?你沒聽說嗎,同行是冤家。」

  「你們家不就一個倒騰古董的?」衛京嗤了一聲,也不談這個話題了,而是笑道,「何英晨要是下學期分到我們班,那就有好戲看了。」

  須知道,這世上八卦的絕對不止女人一個性別,必要的時候,男人比女人還愛傳小道消息,當下就都圍著衛京問了起來。

  衛京被問得挺得意,盤著手吊了一會胃口,才低聲道,「都沒聽說啊?去年何英晨在多少人跟前被那個沒娘的打了臉,回去就被關禁閉了……你說,他要進了咱班裡,能不想盡辦法和那一位做對嗎?」

  「啊——」都是一個圈子裡的,怎麼能沒聽說晨少被打臉的消息?幾個人都是對李含光刮目相看了。「秦大師的徒孫就是她啊?」

  有人便幸災樂禍地道,「這可有得龍爭虎鬥了,我看何英晨要是和她找事,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未必不會被趕出學校呢。」葉昱也道,雙眼瞪得大大的,「班長可厲害了,心機內蘊、手段非凡,誰惹了她能有什麼好結果?」

  這個論調顯然不受大眾的歡迎,連衛京都用很陌生的眼神看了葉昱幾眼,方轉移了話題,「今年暑假都打算去哪兒啊……」

  #

  含光今年暑假算是罕見地落了單——於元正報名參加了今年的楊善榆提高班暑期集訓,本想邀含光一道參加的,但含光沒有算學大賽的名次,不具備入營的條件。而楊老師又去北京伺候秦教授了,本要帶含光的,又怕耽誤了她的功課,只好令她在家多多自習。

  自從穿越過來,幾乎沒有一天空閒,含光也是想要勞逸結合一番了。這幾日她除了做做暑假作業以外,並不給自己安排過多的功課,得了閒除了調弄李蓮湖,也帶她出去四處走走,見識一下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雖說慈幼局是有門禁的,但對含光來說顯然是形同虛設,這一日她把六門功課做完了,翻了翻下學期的課本,見天色好,便想去府圖書館走走,看看有什麼和前世相關的歷史書籍可以借閱——兩年多了,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考慮考慮前世的事,別人不說,她父親既然是地方上的名人,西安府圖書館應該也能有幾本和他有關的書籍吧。

  至於她丈夫、姐妹和兒子什麼的,含光已經是不抱希望了。起碼在她去到北京,有機會借閱平國公府族譜之前,過去的一切對她都還完全是一團迷霧。

  當然了,她也不大會承認,她對於思平穿越回去以後的命運,還是有點點好奇的。——這人一看就知道是要回去做大事的,說不定在扶風縣的歷史上,還會用於思平的名字留下點痕跡呢。

  慈幼局雖然住戶都不高端,但勝在地段好,過去府圖書館坐幾站路也就到了——就在含光以前去過的萬有商廈對面,含光在萬有商廈下了車,正要走地下通道過馬路呢,卻是在不經意間,被萬有商廈打出的大幅廣告給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幅電影海報——又一項含光聽說過卻沒有看過的新鮮娛樂活動——一位身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手持油紙傘,在盈盈細雨間幽然獨立,裙襬上飛濺出的水墨組成了片名,但這並不是吸引含光的最重要元素。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令她覺得這個少女很眼熟。

  不像是幾年前曾經見過,又幾欲遺忘的那種眼熟,更像是隔了若干年——隔了兩百多年,蒙了一層輕紗的眼熟,彷彿是前世的驚鴻一瞥,給她留下了極其驚豔的印象,而這印象現在又被似曾相識的面容給喚了起來。令她有一種極為眼熟的感覺,卻又怎麼也想不起這少女像是前世的哪一個故人。

  當然了,她的確生得非常漂亮,這樣層次的美色,在含光前世,所遇見的也不會超過四、五個,就算是想要認錯,都不容易。

  「你在看什麼啊?」熟悉的問話聲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含光驚得一跳,回過頭來,見到是桂思陽時,他又笑道,「我喊了你好幾聲了,你都還沒回神呢。」

  在夏日旭陽之下,他的面容彷彿出現了好幾重光影,含光瞪著他,忽然間覺得他也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另一個時空中,她也曾見過一個相似的少年和他擦身而過……

  她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忙晃了晃頭,祛除了這不合時宜的幻覺,方才笑道,「我……我覺得她生得很漂亮,就看走神了。——你怎麼會來這裡啊。」

  「我來打電動。」桂思陽穿著很平民的短袖襯衫和七分褲,看起來清清爽爽,很是俊秀,他舉起手遮著眼睛,望著電影海報看了一會兒,便決定道,「嗯,是很漂亮——說起來,你看過電影嗎?」

  「沒有。」含光覺得桂思陽的思維總是很跳脫的,她都有點跟不上。

  「那正好。」桂思陽笑道,「我請你看電影吧。」

  說著,也不等含光回話,他就又拉著她的書包帶子,駕輕就熟地把她拉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5 PM 編輯

第36章 出手

  含光現在大概已經熟悉桂思陽的做派了,也沒打算和他爭辯。只道,「還是我來付錢吧,上回請你幫忙,還沒謝你呢。」

  桂思陽笑道,「我請你看電影,你請我吃飯好了。這樣也算是你還過情了。」

  這孩子多會順桿兒往上爬啊……含光有點無語,看了下時間,道,「我得回去吃晚飯的,不然我請你吃零食吧。我在電視上看到,人們看電影時候都喜歡吃點爆米花。」

  桂思陽看了她一眼,沒有吭氣,過了一會才問道,「在慈幼局長大是什麼感覺?」

  含光也知道自己的生活在桂樹同學眼裡估計是非常淒慘落魄的,哪怕她自己在一般同齡人裡算是薄有身家,也不能阻擋他們對自己施放憐憫:兩邊過的日子的確也是太不一樣了。就說一點吧,桂樹每年評出的獎學金那都是一千元起的,還只算是意思意思,錢少意義重。桂思陽等人根本都不會把一千元這樣的小錢看在眼裡的,怎麼會能理解慈幼局這樣連看電影都難得的生活環境?

  但她又覺得挺好,真的,確實挺好。慈幼局不管怎麼說,總是孤兒很好的出路了,總比為求一口飯吃,賣身進富貴人家做侍女的好。

  「挺自由的。」她很認真地回答桂思陽,「吃得飽穿得暖,也能上學……沒你想得那麼可憐啦。」

  桂思陽笑了,「我又沒把你想得很可憐。」

  兩人電梯裡出來,一路走向買票櫃檯,桂思陽一邊走一邊說,「有時候我是有點羨慕你。」

  含光詫異道,「羨慕我什麼?」

  「你雖然沒什麼錢,但生活也相對簡單啊。」桂思陽聳了聳肩,「你的日子是我認識的人裡最簡單、最自在的一個。」

  「你和我很熟嗎?」含光反問道,「你又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有眼睛會觀察啊。」桂思陽買了兩張電影票,「還有半小時開場……你請我吃冰淇淋吧。」

  說了要含光請客,他也真老實不客氣,含光白了他一眼道,「沒錢,吃冰棍吧。」

  「沒錢你說請我吃飯?」桂思陽的丹鳳眼就眯起來了。

  「請你吃肉夾饃那也是吃飯啊。」含光嘀咕了一下,拿出錢包來翻了翻,見大概還夠請桂思陽吃頓冰淇淋的,便說,「走吧,去吃冰淇淋,吃完了下個月喝西北風。」

  「你們下個月就發零用錢了,何至於喝西北風?」桂思陽不為所動。含光笑道,「你對我們慈幼局的生活夠瞭解的啊,這幾年新發的零用錢都知道。」

  其實說起來她也不是很缺錢就是了,除了零用錢以外,楊老師平時都經常會給她買這買那的,還有現在已經回了北京的李年,臨走的時候也是給含光手裡塞了五百,任含光怎麼說都不要。若非楊老師阻止,她都要直接給含光買手機了。就是現在也經常給含光打電話的,兩個人雖然分隔兩地,卻還是親熱得很。

  更牛的是秦教授,老人家也不知怎麼歪了歪嘴皮子,反正等含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是西安府某個慈善基金的受益人了,每學期都有兩百元的助學金可以拿。由於吃住不花錢,作為孩子本人的零花錢,一學期兩百元對一般家庭來說都是夠用的。只是今日出門她沒打算花錢,就只隨便帶了點零碎而已。「這就是我們生活不簡單的地方了啊。」桂思陽嘆了口氣,「慈幼局的事,我不當回事都會有人來和我說的。」

  都已經讓桂思陽幫著出面散佈謠言了,再假裝和李局管的家事毫無關係未免矯情,沒問劉德瑜,是因為這多少有點背後探人隱私的意思,含光對桂思陽抬了抬眉毛,「你們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李局管那麼大一個人了,就只顧著和你個孩子置氣嗎?」

  桂思陽大人一樣地長出一口氣,聳肩道,「這也不能全怪她……反正,我是膩味得快不行了。你等著瞧吧,等我考上大學以後,我就遠遠地再也不回來,就在北京安家落戶。」

  說著又露出痞笑,舉拳輕擊了一下含光的肩膀,「到時候就免不得要靠你照應了!」

  有秦教授在,含光在北京也不能說是毫無根基——她現在反倒是釋然了,要說桂思陽對她一無所求,就是看重她的能力才這麼幫她,含光未免會有點弄虛作假貨不對板的心虛感,若是他要想給未來鋪鋪路,攀一下秦教授這條線的話,她反而是安心得多了。

  「等我能考去北京再說吧。」含光也沒裝傻,拿了冰淇淋,繼續和桂思陽聊著,她多少有些好奇地問,「你說你們家的日子過得複雜,我看劉德瑜家不就挺簡單的麼?一個哥哥一個姐姐,老三,挺受寵的,難道這樣的人家很難得啊?」

  「哪家不都有哪家的問題嗎。」桂思陽道,「瑜瑜看著沒心沒肺的,其實心思也挺沉,不然,她幹嘛想考去北京啊?」

  陽陽、瑜瑜……含光有點肉麻,不禁吐槽道,「這都十三歲了啊,放在古代你可以成親了的,還這麼叫會不會有點太稚氣了?」

  「噢噢,倒是叫習慣了。」桂思陽摸了摸後腦勺,也傻笑了幾聲。「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我……小時候,一般的小朋友也不愛和我玩,就瑜瑜還搭理我幾分。」

  他也沒細說,吃了一口冰淇淋,遂揚起一抹壞笑,調戲含光道,「介意這個,你是吃醋了嗎?」

  ……夠直接的啊?這孩子,以後再長大一點,在花叢裡一定是無往而不利。

  含光瞅了桂思陽一眼,卻是無動於衷地道,「謝謝啊,聊天而已,別想歪了。都說了多少次了,現階段最要緊是學習。」

  桂思陽哼了一聲,悻悻然道,「你也別想太多了,就是你肯,我還不肯呢。我也是要考國子監的,考不上可沒人會幫我運作。」

  「不對啊。」也不能怪含光對上層社會很好奇,她畢竟是上層社會出身。「就你們家的身份,還不能為你運作一個國子監大學的出身?」

  桂思陽面上閃過一絲狼狽,他沉吟了一下,倒是說了實話。

  「我雖然是婚生子,但沒進宗譜。桂家的資源我沒法用……就是姓桂都是我爹費了很大勁爭取來的,我爹要把我運作進去,得自己出面跑,要花好多錢和好多人情……」

  他垂下頭撥弄了一下勺子,低聲道,「我想給我爹爭爭氣,自己考進去。」

  「啊,那你母親……」含光遲疑道。

  「癌症去世了。」桂思陽冷笑了一下,「不然,繼母怎麼進的門?」

  含光這才算是有點明白了,她長長地哦了一聲,「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想想,又添了一句,「你繼母也不大容易。」

  「生了個兒子呢。」桂思陽漠然道,「不然,更有她好受了。她受了幾年白眼,沒這個兒子,連慈幼局的局管都沒得當。」

  十三歲的半大小子,說到這事,倒是和成年人一樣冷漠而淡然,含光有幾分無語,想了想也同意道,「雖然慈幼局什麼都沒有,但起碼是要比你的生活簡單一些。你們有錢人家裡,估計個個都比八點檔電視劇精彩。」

  電視劇雖然好看,可活在倫理片裡就有點那什麼了。桂思陽嘆了口氣,看了看表,「電影快開場了,進去吧。」

  「這什麼片子啊。」某人到現在對影片內容都沒什麼瞭解。

  「哦,翻拍的《金玉兒女傳之魂牽夢縈》。」桂思陽倒是很熟悉這些事兒。「主演的是成如意,美得驚人吧?都說《金玉兒女傳》非得她來演不可。對了,你看過這本書嗎?國文教材裡好像還沒出現呢。不過選讀百本著作裡有,應該是看過的吧?名氣大得很,啥秦國小說成就第一什麼的。」

  ……何止看過,這本書的作者還是她三姐的公公。含光又有點那種前世和後世交融的暈眩感了。她沉默了一下才說,「勉強也能算是看過吧,就是很早以前看的,都記不清了。」

  「噢。」桂思陽倒是被她鎮住了:都記不清了,足證起碼是三四年前看的。「我也就是四五年級的時候才慢慢看得懂文言文的。」

  「《金玉兒女傳》是白話體小說啊。」含光道,「別露怯了,下次要不懂裝懂,起碼也做點功課。」

  這兩人和說相聲似的,倒是惹得周圍人有幾個竊笑了起來,桂思陽怔了一下,氣得搗含光一拳,「笑話我?嗯?」

  含光也被他逗樂了,「你這個樣子,國文以後怎麼考高分啊?」

  兩個小學霸說了一會學習,電影開場,便也都靜默了下來。在一片黑暗中看著成如意扮演的玉玲瓏,從一片秋水中緩緩地行走了出來。

  在她那個時代,含光根本無法想像,竟還有這樣的一種娛樂方式,可以如此全方位地顛覆人的感官。這和電視有幾分相似,但投入感卻是完全不同。熟悉的情節化作了畫面,一個個在紙上活躍的角色,化作了輕言淺笑的生動人物……

  如果不是成如意給她的似曾相識感實在是太重,含光本會再入戲一點的,可這個人實在是讓她不斷地有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含光到後來完全都出戲了,在椅子裡挪來挪去的,完全就是一直在想成如意到底長得像是她前世見過的誰——和強迫症似的,雖然想起來也沒什麼用,但不想起來她難受得慌。

  她沒入戲,一邊的桂思陽好像看得也不太專心,他好像是感覺到了含光的挪動,在一邊也微微動彈了一下,然後便側過身子,彷彿是不經意地捉住了含光的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3 PM

第37章 純真

  含光是在桂思陽完全握住她的手以後才反應過來的。

  說起來,除了前世少不更事時,曾牽過自己兄弟的手以外,她還沒有和哪個異性有過牽手的體驗呢。事實上就是和姐妹們,也很少有如此親暱的舉動。也就是在穿越以後,經常牽著李蓮湖到處亂走。桂思陽這一握,不經意間居然是把含光的某個初體驗給奪走了。

  含光愣怔了一下,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還在心底對比著桂思陽和李蓮湖的不同呢——這兩人的手和細膩都有一段距離,不過李蓮湖是因為要自己洗洗涮涮的,年紀小也不知道抹點脂膏什麼的,所以全手觸感都有點微微的糙,也不算是很軟。而桂思陽的手,一捏就知道是不大做家務的,一些老繭主要集中在握筆、握韁繩的關節處,除此以外,別的地方都是軟軟細細的挺好摸。

  還沒下完結論,桂思陽這邊又有了別的動靜,也許是因為看含光不反對,他直接更進一步,把兩人的手調整到了十指相扣的姿勢,還試探性地輕輕摩擦了一下,又緊緊地攥了一下……

  總之就是把含光的手當作個玩具來捏的感覺就對了,含光回過神來,掙了一下,倒也很順利地就抽出手了,她反打了桂思陽手背一下,低聲道,「你幹嘛啊!」

  桂思陽沒有回話,而是噓了一聲——影片到了高.潮,成如意已經在垂死邊緣了。

  這部片子質量不錯,人們都看得十分用神,這時候顯然也容不得兩人唧唧呱呱的說話,含光便安靜下來,也不糾結成如意的長相了,儘可能地多欣賞了一番這超大屏幕帶來的觀影體驗。等放片尾曲亮燈散場了,方才再度興師問罪道,「你剛幹嘛啊……桂思陽,你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吧。」

  桂思陽俊秀的臉還有點小潮紅,看起來也是挺緊張和興奮的,他沖含光咧嘴一笑,很無恥地道,「沒有啊。」

  「……那你是在幹嘛!」含光現在忽然很有大姐姐的感覺,她實在是很想回到原來身體裡,以姐姐的輩分居高臨下地給桂思陽一個爆栗子吃——這個熊孩子!

  「我……」桂思陽支吾了一下,然後感覺就連最後一點節操都不要了,嘿嘿一笑道,「我還沒握過女孩子的手,有點好奇嗎。」

  好奇你個頭啊!含光瞥了桂思陽一眼,用表情鄙視了他好一會,方道,「以後不要去牽女孩子的手,除非你喜歡人家。這種事很容易引來誤會的,今日幸虧是我,換做是別人,要你上門提親都有可能。」

  桂思陽先還被說得有點羞愧,緊跟著卻又是表情扭曲,忍不住笑了起來,「提親,有沒有這麼嚴重啊?現在又不是古代了,哪有牽個手就提親的道理。」

  下層社會是沒有了,含光窘了一下,卻又理直氣壯地道,「你不是出身上流嗎,當然要用上流社會的講究。」

  「現在就連最講究的人家都沒這說法了吧。」桂思陽說,「結婚前談一兩次戀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更別說只是牽個手了。你這都是哪來的老腦筋啊,難道你先生、師公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當然不是,楊老師和秦教授都很少意識到含光是個女孩,她搖了搖頭,忍不住還是說教道,「不管怎樣講,你心裡不喜歡誰,就不要去隨便招惹人家。這不但觸犯校規,而且也不地道。」

  「你又知道我不喜歡你了?」桂思陽似笑非笑地瞥了含光一眼,含光鎮定自若地盯著他瞧。

  兩人對視了一會,含光是越看越篤定: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吧,就算她個人魅力不夠沒被人喜歡過,可也喜歡過別人啊。桂思陽那表現根本都不像是和意中人在一塊的樣子——而且,他這個性格,讓含光懷疑他到底會不會有所謂的意中人。桂思陽是她遇到過心智和性格都最接近前世那些優秀世家子弟的少年,而據她所知,對這種人來說,婚姻裡的那個女性一般都只是很次要的問題,事業那才是第一位的。婚姻的附加價值,才是他們最看重的。

  而她目前在婚姻市場上的附加價值可能基本為零,桂思陽就是吃飽了撐著要來鈔愛情長跑』(一樣是電視上看來的名詞),估計都不會找她。

  ……反正說一千道一萬,最直接的理由還是,在桂思陽的眼神裡她是從來沒找到過什麼喜歡就對了。所以這個理由含光是完全沒法被說服的。

  她畢竟心理年齡比桂思陽大點,底氣也足,兩人對視了一會,還是桂思陽先撐不住了,舉手道歉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想知道和女孩子牽手是什麼感覺,但是平時課業忙碌,你也知道那個校規……」

  反正就是又沒時間又沒條件,又有點好奇,所以有機會就上了唄。含光瞪了他一眼,「無賴。」

  「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不喜歡你啊。」桂思陽又露出痞笑,「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也許我就喜歡你了麼。」

  「喜歡不喜歡,握個手能試出來嗎?」畢竟是現代了,握個手而已,按心理年紀來說的話含光都可以俯視桂思陽當個小弟弟看待的,所以她也沒怎麼當真生氣,只是一邊和桂思陽鬥嘴一邊一起往下走。

  桂思陽展露童真一面,煞有介事地手舞足蹈,「哦,那你可就不知道了。按書裡說,這握到喜歡人的手啊,那可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光是牽個手感覺就能爽到九霄雲外去了,那個心跳都得直線加速的,簡直比興奮劑都好使。」

  說著,不禁又看看自己的手,再遺憾地瞟瞟含光,委屈道,「我還沒調整過來呢,什麼都沒感覺到,你就抽出來了。」

  含光簡直要笑壞了,她瞥了桂思陽一眼,伸手道。「那,要不要再給你握一下?」

  要不說桂思陽是個無賴呢,都不帶任何猶豫的,還在大庭廣眾下就握上來了。

  兩人正好在等電梯,也不動了,就這樣保持握手狀僵持了一會,含光抽了抽嘴角,「有感覺嗎?」

  「……有手汗啊。」桂思陽悻悻然地鬆開手。

  「那是被你握出來的啊。」含光抽出手絹把手擦拭了一番,也是下了結論。「書裡說的應該是假的。」握桂思陽大體來說和握李蓮湖沒什麼區別,理論上來說,即使她和桂思陽互相傾慕,也不太可能達到那種吃興奮劑的境界。

  桂思陽感覺也是下了差不多的結論,他聳聳肩,很聰明地類推,「那書裡說的那些什麼親吻啊之類的應該也都是假的了。」

  「很可能差不多。」含光在這方面的經驗也無限趨近於零,兩個人很慎重地就把整個話題完全給跑偏了。「這些書為了賣出去真是什麼都寫。」

  桂思陽鬼鬼祟祟地瞟她,「其實不試一試,也……」

  含光瞪了他一下,陰惻惻地道,「你敢?」

  握手畢竟還是比較單純的事,女孩子之間把臂同遊為數不少,親眷間互相牽手更是習以為常的事,但親吻甚至是更深入的事體,那就一般只有戀人能做了。桂思陽乾笑了幾聲,認慫了。「不敢,不敢惹你。」

  含光哼了一聲,「到底還是欺軟怕硬,你的瑜瑜和你一起長大,你就不牽她的手。」

  「牽過啊。」桂思陽理直氣壯,「從小牽到九歲、十歲呢。」

  「有什麼感覺嗎?」含光八卦起來。

  「……一樣會出汗。」桂思陽想了下,就下了個結論,忽然間又有點自我懷疑起來。「該不會是我有手汗吧?」

  「人在活動中,出點汗也很正常啊?」含光持相反意見。「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好奇這個。」

  兩人漸漸熟了,彼此也沒什麼利益衝突,知道李局管的故事以後,含光也覺得和桂思陽接觸沒什麼很犯忌諱的地方,也就漸漸地放下了心防,說話也不避諱了。

  「為什麼不能好奇?」桂思陽對含光顯然也沒有什麼忌憚、戒備的心情。

  含光聳了下肩膀,「按你的身份,結婚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歡不喜歡還不就是她了。」

  「誰說的。」桂思陽瞅了她一眼,「你忘了我父親和母親是怎麼認識的?」

  「我怎麼知道。」含光倒是沒想到這一茬。

  「都頂著家裡的壓力結婚生小孩了,不是因為真愛是什麼。」桂思陽倒是很淡定地笑了一下,「我爹幹嘛對我這麼好,不就是因為我是他愛那個女人的兒子嗎?」

  直到桂思陽這麼大大方方地把愛這個字說出口了,含光這才恍然發覺:時代,的確是不同了啊。連桂家這樣的老牌人家,都可以這麼鎮定地談論什麼愛不愛的了,甚至,還可以把真愛這個因素,列入自己擇偶的考慮之中……

  「再說了。」才這樣想,下一秒桂思陽又露出本色,很不要臉也很務實地和含光分析,「我又沒上族譜,身份相當的人家要看上我也難,反正也找不到一等的貨色,還不如找個自己喜歡的人。」

  也所以,他才這麼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吧。含光有點無奈也有點好笑——該怎麼評價桂思陽呢?說他古怪吧,一言一行都很有道理,說他老成吧,可和她那個時代的同齡人相比,他又實在是有一點稚氣。

  看過電影吃過零食,現在也該分頭回家了。桂思陽笑道,「我這個夏天都會常來萬有,可惜你沒手機,不然,我們可以常常約了一起玩。」

  他的幾個朋友現在應該也都是出國或者是出府了,桂思陽估計也是沒法享受到桂家子弟的待遇才不能出去,自然沒伴。含光想了下,主動道,「我們慈幼局有電話的,你把你手機號碼給我吧。若是得空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省圖書館學習。」

  桂思陽就算再學霸,也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呻.吟道,「學習、學習,李含光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總想著學習。」

  「你不想學就別學好了。」含光淡然道,「反正你上不得國子監,你爹還是可以給你運作進去的。」

  至於她,上不了那就是上不了了,楊老師和秦教授就是再肯幫忙,又哪裡比得上桂思陽的親爹?

  雖然偶爾也要調劑一番,但含光一直都很清楚,自己這段時間的主旋律到底應該是什麼。她也很慶幸自己是穿小了若干歲,若是換做從前的自己,即使穿越過來,可能也沒有這份意志力吧。

  能在該努力的時候,擁有超過同齡人的意志力來強迫自己努力,她覺得這才是反穿給她帶來的最大優勢。

  整個暑假桂思陽都沒有出府,他和含光也經常相約出來,大部分時間是在省立圖書館一道預習、學習下學期的功課,還有少部分時間,則是看看電影吃吃冰。自然而然地,兩人也就熟稔了起來。——用桂思陽的話來說,「咱倆現在都是握過手的關係了。」

  很快,暑假過去,第二學期開始。

  這學期末尾,含光得了全校第一等獎學金,自然以全部課程總分第一的顯赫名次,升入了初中二年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2:57 AM

第38章 幸福的煩惱

  十四歲的年紀,正是所有人都在急速長大的時候。才是一年的功夫,於元正的身高就起碼躥了有五釐米,要不是韓氏多留了個心眼,他的校服就都要重做了——自從他上了桂樹以後,於家的日子就從原來的遊刃有餘變成了現在的緊緊巴巴,要是又要重做一批衣服的話,估計這個年都得過得緊張起來了。

  不說經濟,就說於屠夫吧,每天工作以外還要開車接送於元正,這就是一個小時車程,老於中年人了,這麼辛苦了一年,白髮都多了不少。韓氏看在眼裡,也決定要考下駕照來,大不了再擠一擠多買輛車,儘量多幫著老於分擔點工作。

  雖然說讀桂樹的代價這麼大,但韓氏臉上的笑容卻是從沒有斷過的——兒子爭氣!在桂樹也是拿獎學金的水平,雖然沒拿到第一等,但第二等也足夠光榮了。李含光那個水平韓氏是早就放棄去比較了,元正能跟在後頭不被掉隊了,那就是成功。

  而且,兒子不但會讀書,也懂事,拿到手的獎學金直接就上交了。五百元也是老於好幾天的收入,於家不能不看在眼裡,韓氏推辭了幾次,兒子都不要,直說自己讀書給爸媽帶來太多負擔,心裡很有壓力,再說,也沒處去零花。

  就是親生一個,可能也沒這麼貼心吧,更別說讓老於去外面找人生的那種『親子』了,韓氏心裡真是舒坦得不得了,卻還是沒有收下於元正的五百。「你平時和同學來往的時候也得用錢,不說大手大腳,可該花錢的時候也不能小氣了。」

  她心裡也是隱隱有張算盤的:就算不和別人比,也得跟上李含光的腳步不是?雖說是孤女,但孤女也有孤女的好處,拿的獎金都是自主支配的。小孩子可能沒有什麼理財意識,平時花錢要是散漫起來,怕元正在一邊就顯得窮酸了。

  說起來,這也就是幾年時間吧,韓氏有時候想想都覺得怪了,怎麼這幾年時間裡,李含光就從一個她們於家都要低頭看的孤女,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現在這樣,需要擔心元正配不上她層次的這種人了?而且還變得這麼自然,這麼水到渠成似的,幾乎連一點非議都沒惹起。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滿仰視的,好像她就應該這麼優秀。

  像她這樣會唸書的人多了,可和她一個境遇和一個待遇的卻很少,你要去尋思原因的話也找不到,感覺只能說是人家有這個運氣,就是順,不然要說別的,也真是說不出什麼了。桂樹學校裡的人還會懷疑含光的身世,可韓氏等街坊鄰居知根知底的,怎會做如此不靠譜的猜測,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於她的命。——命好,才抓住了楊老師這麼好的師父,有了秦教授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師公(韓氏一開始聽於元正八卦這個的時候,羨慕得一晚上都沒睡好),有那麼一個出身富貴又和她說得來的師叔,這些不是命哪裡解釋得了?

  當然,至於說楊老師一年班上教多少學生,也只出了李含光這麼一個親傳弟子這一點,是不是能歸結於運氣,那韓氏也就真是拿不準了。有些事情,不是她這個層次能看明白的。

  就好像她也料錯了含光一樣:這一千元獎學金,含光並沒有胡亂花銷,而是交給了楊老師,請她代自己保存。

  「一等獎學金可是不容易啊。」楊老師的興致也很高,對於含光的請求,自然是沒說二話就答應了下來。雖說畢業一年了,可一週照舊見兩次,兩人並沒有生疏多少。再加上現在楊老師開始栽培李蓮湖去競賽拿獎了,含光作為李蓮湖的半個老師,和楊老師的關係反而更親近了一些。「你六門主科成績好我都不吃驚了,怎麼餘下那幾門副科成績也還是穩拿第一呢?」

  「因為我是名門私生,這都寫在基因裡了。」含光和楊老師開了個玩笑。

  楊老師瞪了她一眼,又問道,「現在和同學們關係怎麼樣?我記得那個何英晨是不是也進了你們學校?沒有和你起什麼衝突吧?」

  「雖是一個班,但他也挺老實的,我們連話都沒多說幾句。」含光如實道,「您也知道,桂樹規矩嚴。管他多有背景,犯了校規都是沒理的。何英晨家裡就是再能耐,他也得忌諱著點吧。」

  因為家裡有背景就橫行霸道的那叫紈袴,不叫世家子弟。而就是紈袴,也得找準了地方再欺男霸女,桂樹這樣的地方,放在古代那就是省學。真正的紈袴連入讀省學的資格都是拿不到的,頂多就是頂個買來、蔭補來的功名在民間找找優越感。要讀桂樹就得守桂樹的規矩,心裡看不起是一回事,面子上表現出來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可能對含光有點意見和看法的人不少,但會白痴到表現出來給她找麻煩的那就不多。何英晨既然會來讀桂樹,當然也不至於沒腦子到挑戰這條默認潛規則的地步,否則,觸犯了規則,沒臉的還是他自己。

  不過,換句話說,含光在桂樹,因為成績好很可能受到大家的尊重,但要交朋友卻還是有點困難,想和在慈恩時一樣眾星捧月,卻是不可能了。楊老師一邊開車一邊就看了含光一眼,道,「那有交到什麼朋友嗎?」

  果然,從含光的臉色上來看,估計也是沒交到什麼知心朋友的。楊老師有些遺憾,便道,「考上大學那就好了,西安府的水池子到底還是淺了點。國子監大學水平更高,進那裡讀書的人一般都不會有什麼門戶之見。」

  含光也懂得這個道理:這就好比你考上舉人、進士以後,就算出身再貧寒也有大把人來和你做朋友是一個道理。這世上完全用出身來評判人的大家子弟雖然也不是沒有,但卻極少。畢竟錢財和權勢也並不是一個人的一切,年紀越大對這點看得也就越透。現在在桂樹,孩子們還小,自己能拿出來說嘴的東西不多,對成績比他們更好的自己,當然首要的感覺就是先抓住身世來排斥了,這其實也是對自己的實力不自信的表現。

  ……要問她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因為她以前就是用這樣的心態去排斥她七妹了。她七妹太優秀了,她也知道自己處處不如,當然只有抓住她庶女的身份,這樣先聲奪人地來討厭她,以此爭取一點優勢了。

  含光想了一下,也覺得挺好玩的。她以前是多討厭她七妹啊,可現在卻成了她七妹式的人物。

  不過,和她七妹那種發自天然的人情圓融比,她要更孤僻和古怪一些,比如現在,她就並不介意自己沒有太多朋友。「到底也還是有兩個能說得上話的同學,平時讀書那麼忙,交一兩個朋友也就夠了,也不會覺得孤單。」

  楊老師挺欣慰,「就是這樣想就好了,現階段還是以學業為重。」

  他摸了摸含光的頭,隨口聊天道,「想好了大學讀什麼類型的專業嗎?文史還是理工?」

  以大秦學制來說,上了高中以後就會文理分科了。從初二開始做準備也不算太早,很多家庭,甚至是從孩子小學時候起就定下了專業方向。

  「應該是文史為主了。」含光很遺憾地回答,「理工我天分實在不夠。」

  初中課業還是以努力為主,記憶性知識很多。所以她還能勉強維持住第一,但含光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實在是缺乏理解物理和化學、生物知識的腦袋。方程式配平什麼的,因為現在的反應公式都還很簡單,所以還是可以去掌握。但在省圖書館翻閱了一下高中教材,她覺得和天書一般,要弄懂可能比較艱難。雖然不是沒有興趣,但按功利的態度來說,還是選擇更有積澱和天分的文科專業比較合乎現實。

  「嗯,文史類確實比較適合女孩子。」楊老師也不意外,想了下說,「不然就上考古系,做師公的學生,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搞學術也挺適合你的。」

  含光不置可否,想了下,反問楊老師道,「先生大學讀的是什麼專業啊?為什麼會回來做慈恩小學的書法老師呢。」

  其實楊老師的問題也是最近她一直在考慮的,甚至可以說是從初一的暑假,含光就開始在思索這個問題了。

  反穿到現代,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呢?她想要做什麼呢?

  剛穿越的時候,心潮起伏時當然是想要什麼都做,要把前世的遺憾一一地補回來。但是仔細想下的話,她前世其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遺憾是能在今生給補償回來的。

  比如說前世她沒能看著兩個兒子長大……今生如無特殊情況她肯定會帶自己的小孩,這屬於按部就班能補償的遺憾。

  還有什麼?前世沒法孝敬父母,和父母的關係都很扭曲怪異。這一世沒有父母,想補償也沒有辦法。

  前世沒有自由戀愛,嫁了個兩人間什麼感情都有就是沒愛情的相公?同上,這一世沒有父母啊!完全只能選擇自由戀愛,想要抗爭都不行。

  前世和姐妹的關係也是愛恨交加,有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同理這一世沒家庭,想要彌補都是不行的,唯一一個算得上是妹妹的李蓮湖,也沒啥矛盾點,兩人都忙於學習,就這麼日常地過著生活,好像沒有什麼需要特地去彌補的。

  剛穿越過來,弄懂了整個世界是怎麼運作的以後,含光是非常激動的,她覺得她可以彌補從前的遺憾,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這個想法也不能說有錯,但這只是基礎,無需任何努力她就已經擁有一段全新的人生了,現在的問題只是怎麼去過而已。尤其是她前世的遺憾裡沒有什麼事業方面的問題,前世她根本沒有事業可言,所以現在這一塊基本就等於是完全空白,她也有點無所適從了。

  不可能把談戀愛作為自己人生的目標吧?雖然很想找到一個相愛相知的人,甚至再說大一點,想要找到前世她真正傾情戀過,用盡自己所有的激情去喜歡過的那個人,和他來一次全新的開始……但她不可能餐風飲露靠愛活下去啊,更現實地說,如果她不想戀愛,那倒是完全可以在桂樹裡找張合適飯票的。問題是她戀愛權要自主,這就必須得經濟獨立,這就得考慮到事業了。

  她打算靠什麼來掙錢呢?總得向世界出賣點什麼才能換回錢財活下去吧。體力、腦力,這是上司所有人都得做這個交換,她也不例外啊。

  然後她發現她的強項也就變成她的軟肋了,她可以很輕鬆地在桂樹的副科中取得高分,就是因為她前世所有技能點全部都點在了這些不事生產只能炫耀財富的風花雪月技能上。真正你說要去經商、行醫、做官等等,含光在這上頭都是毫無優勢的,甚至於說基本也是毫無興趣。

  基本上來說,她是個沒有什麼愛好的人,所以也無從把愛好當成職業。要說那些能賺錢的職業,她好像也沒什麼天賦和興趣,別看現在成績很突出,好像一副人生贏家的樣子,但含光到現在都沒給自己的人生勾勒好藍圖,還處在迷茫期內,倒不像是於元正,他理工科天賦很突出,而且也很有興趣。將來不論是建築、醫學、工業等等那都是實業,就業方向也都很明確的,甚至如果只是讀數學搞科研,那也是極受追捧的專業,社會地位也是很高的,而且一輩子都挺有保證。

  有迷惘,自然向老師諮詢,含光好奇這個問題也是很久了:秦教授的弟子,家裡好像也有大筆遺產,宗族內部成員也可以使用宗族的資源,楊老師為什麼會到慈恩小學來當一個很平凡的書法老師呢?

  楊老師怔了一下,看了含光幾眼,方才笑道,「嗯,你也到了問這個問題的年紀了。」

  想一想,他收含光做弟子也有兩年半了,也算是看著含光長大的,兩人的關係,有點像師生,有點像朋友也有點像父女,說點知心話也沒什麼。楊老師轉了轉方向盤,很平淡地就和含光交代道,「可能你還不知道,我是我父親和我母親的長子,按照我們楊家的繼承規定還有當時結婚時候簽訂的協議,我的兄弟姐妹是分不了多少財產的,我們家的家業都要由我來繼承,而這個數目雖然不是個很大,但是也足夠維持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就是花天酒地一輩子應該也是供得起的。」

  含光的確是嚇了一跳,她完全不知道這事兒——楊老師的表現也一點都不像是那種即將繼承很多財富的世家子弟。

  楊老師看了含光一眼,笑了,「想不到吧?其實知道這事的也不多,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除非是族裡人,不然別人也很難知道你到底有多少身家。你李局管他們,甚至包括修文都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但是您不用管理企業——」含光微弱地說,在她那個年代,為了維持家門榮光不墜,世家子弟多數都得很努力很用功的讀書才行。放在現在的話一般也是要去為了管理家業而努力。

  「從政沒興趣,經商的話,家族企業都是專業經理人代理,家族成員介入運營的情況不多見。而且我們家不是楊氏財團的主要股份持有人,頂多算小股東而已,反正股份也不能轉讓,坐著吃紅利就可以了。再加上我母親那邊嫁妝也不少,指定繼承人都是我。從小我就知道,我不需要為了錢去工作。會回慈恩小學當老師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想。」楊老師滿淡定地說,「雖然我寫得不怎麼樣,但卻一直都很喜歡書法,在慈恩小學教書法,就是想試著從底層做起,摸清楚現在書法在民間的現狀,為了保持我們的藝術往下傳承而努力。」

  含光無語了……仔細想想,從她那個年代到現在,楊家都發達三百多年了。如果楊老師這一系在兩百年前就已經很有實力的話,這富貴已經絕對不止五代,可能看的都不是穿衣吃飯,而是這種隨便過活的精神了吧。

  不過,這對她來說卻也是很奇特的價值觀,在她那個時代,任何一個不想建功立業的世家子弟都挺離經叛道的,算是有辱家門。就連經商都上不得檯面了,更別說教一群貧民子弟書法這種事……估計只有最窩囊的大家子弟才會以此為業。

  「那您父親,」含光在迷惑中又捉住了一個矛盾點,「既然能繼承這麼大額的財富,為什麼又還要在教育廳裡工作呢?」

  雖然沒說具體數目,但楊老師並不是一個會吹噓的人,他說『花天酒地一輩子應該也是供得起』,那就應該真是很大一筆。能繼承這麼多錢的人還需要在教育廳裡當個小官僚嗎?這不合理啊。

  「嗯,」楊老師道,「這個比較複雜,老頭子得為別的孩子考慮啊,家族每年派發的紅利雖然不少,但是要分給幾個孩子那還不夠。他還是想要爬得高點多掙點錢分給別的孩子們的……這都是家事了,以後有時間再和你說吧。重點是,我是有資本去做些不靠譜的事的,包括嘗試這樣的一種可能性——在貧民子弟中好好地教教書法。就算結果不好,這種失敗我也能承擔得起。我想要過的就是這樣一種興之所至的生活,你可以說我是閒雲野鶴毫無野心,浪費了我受的教育和擁有的人脈、資源,但我過得挺開心的。不過含光你並不適合這種生活,所以老師選擇的道路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含光也明白楊老師的意思,但她還顧不上琢磨這個,而是還在為楊老師給她描述的這個世界和這種生活而……震驚?

  不知道該怎麼說,雖說穿越有兩年多了,但含光依然還是會覺得她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時常都會有這樣的文化震撼。

  在她的那個時代,評判成功者唯一的標準就是功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話不是說假的。不能在朝堂上攫取權力的人,即使出身再高也會被目為紈褲子弟,起碼,在她的世界裡評判標準就這麼一個。因為沒有權力,誰也無法保護手中的財富。

  而現在,楊老師選擇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但你能說他是失敗者嗎?不能,因為無論怎麼選擇,他的財富都依然受到嚴格的保障。

  這個世界和兩百年前比,多出的東西如果一定要濃縮成一個詞的話,應該就是『自由』這麼兩個字了。

  不論是上層社會還是底層社會,人們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選擇一種活著的方式。而不像是兩百年前,生活留給自我意志的空間實在很小。而她李含光更是自由中的自由,她沒有家庭的牽絆,沒有人會要求她、期許她去以某種特定的方式生活。

  在兩百年前,她幾乎從來沒有過選擇。她的一切都為人安排,所需要選擇的,最多也就是衣服、首飾的花色。在那個時候,她因為不自由而感到過極大的痛苦。

  可現在,當她意識到了自己全然的自由以後,她又不禁感到了一陣迷茫。

  「如果要老師來說的話呢,你最好是選擇商科。」楊老師還在絮絮叨叨,「這比考古更能掙錢,也沒那麼累。我覺得你也挺能適應公司上班族生活的,特長也多,很多財團都需要這樣的人才。內部文娛活動上很吃香的,再說你長得好看有氣質,做特助什麼的也很容易找到年輕俊彥——」

  已經是幫含光設想出一條道路了,可行性還挺高的樣子。

  但含光卻只能報以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讀商科,想不想走這條路。未來是如此的自由,充滿了無限多的可能性,而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將會走上哪條路,她的方向又在哪裡。

  雖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生活——人人幾乎都想要她想要的,富裕的經濟環境、知心的朋友、親密的愛人、擅長且熱愛的事業,但該如何去一一獲取,含光對此卻還是沒有什麼頭緒。

  忽然間,她好像又有點明白於思平的選擇了,在這個絕對自由的時代,她雖然可以做她自己。但也因為這時代是如此的自由,而她又是如此的孤獨,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丟失了自己。

  也許對於思平來說,現代雖然擁有諸多優點,但能讓他成為他自己的那種東西,卻僅僅存在於他的過去之中。

  而她呢,能讓她成為她的東西,又存在於這世界的哪個角落之中呢?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要楊老師描述出的這種生活,這種事業路線,不過她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又想要從事何等營生。

  「還有幾年呢。」她聽見自己回答楊老師,「還是可以慢慢地尋找自己感興趣的行業的。」

  雖然聽起來有點敷衍和迷茫,但暫時也只能是這樣等待著曙光的到來了。不論如何,做好準備總是不錯的,保持優秀的學業水平,到時候選擇的餘地總是更大一點。

  楊老師嗯了一聲,「確實,你還小呢,不著急的。」

  他把車停進了車位裡,「先不說這些了,等我們看完展覽,師父帶你下館子去哈。」

  楊老師今天是帶她去看法門寺文物首展,身為秦教授的弟子,肯定得參加法門寺文物在西安府的首秀,含光對此雖然有點頭皮發麻,但也不能回絕楊老師的好意,只好跟來打醬油了。

  師徒兩人進了展館後,楊老師自然要代表秦教授接受一些地方官員的恭喜,含光年紀還小,不必跟在一邊,就遛達到角落裡去站著。還沒過一會兒呢,劉德瑜便跑過來了。

  「含含你來啦。」她已經擅自給含光起了小名了。「我剛還和陽陽惦記著你呢,不知你會不會來。」

  說著,就沖遠處揮了揮手,低聲叫道,「這裡,這裡。」

  因為算是喊叫,所以還沒把陽陽這麼肉麻的小名給帶出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含光扶額道,「你怎麼也來了,又是你爹帶你過來的?」

  「嗯,陽陽也是被叔叔帶過來的,大家都對法門寺文物有興趣啊,不是說那對石怪獸也會展出嗎。去年你師公說了這事以後我就一直很好奇的。」劉德瑜笑道,「不知道還有誰會過來……」

  她的話消失在了瞪視裡,含光順著她的眼神轉頭一看,忽然間更有點頭疼了。

  和桂思陽一道走過來的分明還有何英晨,而且此人眼神炯炯,直瞪著她,感覺上就十分地不懷好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2:58 AM

第39章 突然的告白

  和第一次衝突時不同,現在劉德瑜和含光的關係已經是非同尋常了,見桂思陽領著何英晨過來,小姑娘的臉先就掛了下來,她遠遠就白了桂思陽一眼,老大不高興地道,「陽陽怎麼搞的,怎麼把他給帶過來了。」

  雖然說還沒有走到近前,按理是應該聽不到說話的,但桂思陽何等人也,看著劉德瑜的表情,如何便不知道她的心情了?他領著何英晨走到近前,便笑著說,「都是一個年級的同學,以前不懂事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人老何都沒把那事兒放在心上,李同學你也別和他計較啦。」

  好歹都是牽手的關係了,桂思陽的面子她是要給的,含光微微一笑,也很自然地配合道,「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不懂事,何同學別和我計較。」

  何英晨掀了掀嘴唇,表情有點複雜地嘟囔了幾句,別開眼沒說什麼。桂思陽也就問含光道,「你是跟著老師一道來的嗎?」

  含光笑道,「嗯,你呢?和你叔叔一道嗎?」

  「反正都是那些人吧。」桂思陽道,「金石之學,考古和書法不分家的。這種盛事當然要來湊熱鬧了。不然,要特地進來看也挺麻煩的。」

  的確,這種文物首展的展品一般都是最全的,而且還能撈到很懂行的解說,對於愛好者來說當然是能看首展最合算了。這裡幾個人,劉德瑜、桂思陽都是學書法的,很自然也就會發展出對文物古董這一系的興趣,何英晨家裡有人做古董生意,含光師公直接是國內考古學權威,其實四個人應該是很有話聊才對。最起碼關於法門寺發掘行動對西安府文物市場的影響,大家都能說出個道道來的。

  但何英晨也不大說話,一直就看著含光,看得她怪不自在的,四人間的氣氛自然也就有點尷尬。——劉德瑜好像因為桂思陽沒商量就帶了何英晨過來,有點小生氣,在一邊哼哼唧唧的也不說話,桂思陽摸了一會後腦勺,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哎呀,那不是小葉嗎?」

  說著,就上前招呼了個胖乎乎的少年過來,「我記得這也是你們班的同學吧?」

  「噢,是葉昱呀。」劉德瑜便擠出笑容來和他招呼了一番,葉昱也是很憨厚地笑著招呼,「劉同學——班、班長好。」

  「葉同學你好。」含光肯定是記得他的,但一年同學,也沒怎麼來往過,並不是很熟悉,含笑點了點頭,也是有點好奇。「平時不知道你也對這一塊有興趣啊?」

  「哦,我們家也有親戚是做這個的。」葉昱呵呵地笑了,「和英晨這邊情況是差不多。」

  何英晨瞪了他一眼,甕聲甕氣道,「你來也不喊我,早知道你來,我和你一塊了,剛才在那邊又被拉著和他們應酬了好久。」

  平時在班裡,這兩人也看不出有這麼熟悉啊——含光瞥了桂思陽和劉德瑜一眼,再次認識到這點:學校對於這些上流社會的小孩來說,估計都不是什麼真的很能放鬆的地方,在學校裡的人際關係和真實的人際圈估計都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葉昱人圓,圓臉,圓圓的肚子,是個很可愛的小胖子,一看就知道脾氣好,人很憨厚,被何英晨沒理由地埋怨了一番也挺無所謂的。呵呵笑道,「我也沒想今天來的,今天來肯定都是一群大人啊,我想明天再來仔細看看,人也沒那麼多嘛,結果還不是被我爹給拽來了。」

  「這要是法門寺也是大墓的話,那今天肯定更多人了。」何英晨在這種事上表現得挺老道的,一開腔,倒是把含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現在這人,還算是少的了。」

  他這話說得含光是有點不懂了,但是礙於和何英晨的關係,又不大好問。何英晨瞟了她一眼,看來也有點得意,小眉頭一挑一挑的,像是等她來問似的,劉德瑜白了他一眼,倒是先嘟嘴道,「何英晨你有話就直說,幹嘛這麼賣關子。」

  人家門第高啊,何英晨家裡背景應該是和劉德瑜沒得比的——再說又是女孩子,撒嬌起來無理也能蠻三分的,何英晨無奈了,只好壓低了聲量,「傻啊你,各種途徑都買了土裡貨了,這兒有真品展出,還不得趕快來看看真的,這才知道自己打眼了沒唄。」

  這道理幾個人也都不是不明白,被何英晨這一說,都長長地哦了一聲。含光不免道,「原來現在的藏家還會買生土貨啊?」

  她前世父親就是當代有名的金石大家,雖然學術地位不顯,但那是因為政治地位太顯赫,金石之學不過是調劑而已,饒是如此,知道她父親雅好古玩,各地的官員那還不是玩命送禮啊?她父親書房裡擺設的那都是有數的寶貝,而且多數都是市面上已經流通過很多手的熟貨,很多是傳世之物,也有一些是因為各種各樣離奇的藉口——通常以修造房屋最多——從土裡掘出來的,然而那也是經過多年的盤活、修復,看起來不會有什麼生土氣息了。不是行家還很難分辨和傳世物之間的區別。真正你說才從土裡起出來沒多久,腥味兒都沒散盡的那種東西,她父親也是不收藏的。包括冥器,都是不列入收藏範圍內的寶貝,雖說也有貴重的,但一個意頭不好,還有一個,也覺得不夠講究。

  這些規矩,含光還是懂得一點的,不過現在看來,兩百年後倒是有些事發生了變化。她情不自禁好奇地問了這一句,才發覺自己是和何英晨搭上話了,一時倒還有點小緊張的。——不過何英晨今天顯然是不想和她再發生什麼衝突,瞅了她幾眼,語氣還意外地和緩,「一般的生貨也不買,可這和舍利子有關的,沾邊的那都是寶貝,也顧不得這什麼避忌了,那就肯定買。」

  一群人又懂得了一個冷僻知識點,都是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看那邊開始講話了,也都安靜下來,捧場地為展會打起了醬油,盡力地鼓掌著。

  大人們總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應酬的,簡短的開幕儀式後,還是三三倆倆地聚在一塊,孩子們就自由得多了,這邊醬油打過了,葉昱便邀大家一起去看展品,「現在佛指舍利那邊肯定還沒什麼人的,先過去瞻仰了一番再說。」

  含光其實心裡是不大樂意的——幾年前那事兒,讓她有點怵這些古物,但來都來了,也不能太不合群,只好拉著劉德瑜的手和她一道走過去了。劉德瑜還笑話她呢,「你信佛啊?不信怎麼這麼緊張?」

  說話間,四人直接就走到了中心展櫃附近,這裡是完整展出了兩枚影骨和一枚真骨,包括各自的安放寶函——這寶函是如何精美,舍利是如何珍貴等等,展櫃下方自然都有解說卡詳細闡述的。幾個少年少女一下都圍上去看起了稀奇,含光站在很旁邊的地方,戒心很重地瞟了幾眼,沒感覺到眩暈,這才漸漸地放下心來:估計是只有那個特別的符文才能讓她進入離魂狀態吧。

  雖然依然有點忌諱,但含光也不是沒好奇心的人,好容易都來了,當然要去看看於思平給她留的手信,見一群人擠在佛指舍利跟前,她便沒打擾劉德瑜,自己踱到石怪獸跟前去了。——因為其特別的來歷,石怪獸自然也在展廳裡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過,承平年間於思平這幾個字就沒有在解說卡上體現出來,只是很簡要地介紹了一下它發現的過程,看來,對這個石怪獸的來龍去脈,學術界應該還是存有一定的爭論。

  因為一半石怪獸實在是磨損得很厲害的緣故,含光在背面看了半天,都是沒看出那個落款在哪裡,她看著這個石怪獸,心情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又是好奇、又是憧憬,又是有點講不清的惆悵。——而且還有點扯不清的疑惑,越想越是頭暈。

  這個石怪獸到底是於思平埋的,還是他只是在電視上看到了石怪獸的發掘,回去以後給添了字。如果是後者那還好說一點點,如果是前者的話,豈不是意味著於思平穿來之前歷史就已經決定了他還會回去?其實就是後者也有類似的矛盾,這個字到底是在於思平回去之前就存在的,還是在他回去以後變出來的?

  這種複雜又糾結的邏輯問題,簡直讓含光想想都要陷入離魂狀態。她又還也很好奇於思平回去以後,到底是不是成功地彌補了前世的遺憾——可惜,她在省圖書館裡研究了半個暑假的歷史,別說於思平了,連她自己幾個親人在歷史上的最終結果都是沒弄清楚。

  正在這出神呢,含光忽然覺得自己被人碰了一下,轉頭一看,居然是何英晨。

  「原來你在這裡!」他道,「還說你到哪裡去了呢。」

  說著,他又很好奇地看了下含光的穿著,「這身襦裙挺好看的啊,你們慈幼局給你做的?」

  的確,含光今天打扮得挺漂亮的,蔥綠色掐腰小襖,月白色的百褶裙,兩條長辮子簡簡單單地垂在背後,不是很複雜的裝扮,但卻挺清新脫俗的。何英晨會稱讚,也不奇怪——

  才怪。

  含光很吃驚地看了他幾眼,方才說,「你覺得慈幼局會有閒錢給我做這個嗎?」

  「難說哦。」何英晨雖然對她和氣了一些,但言行舉止間還是有一種脫不掉的優越感,「我爹說了,你現在就是慈幼局的門面,她們肯定捨得在你身上花錢。」

  「是我先生給我做的啦。」含光對自己到底有多光耀門楣也不是很感興趣。現在她還繼續在慈幼局生活,說穿了就是因為李局管還需要她這個門面。不然含光皮厚點,讓楊老師資助一下,靠著獎學金讀完桂樹上大學也不是什麼難事。——反正,楊老師是很有錢的,而且看起來一點也不介意被含光坑。「我拿了獎學金,他獎勵給我的。」

  「哦,那你老師挺疼你的。」何英晨乾乾地說。

  然後兩個人就沉默了下來——沒話說啊,平時就不大熟。

  含光站了一會,也覺得挺尷尬的,再加上對修復過的蹙金繡也挺感興趣,對何英晨笑了一下,便要抬腳走開。

  結果,人家何英晨還不樂意了,一閃身就把含光給堵住了,「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什麼話啊?」含光現在也是有點感覺到不對勁了。

  說不上具體哪不對勁,但就是有點不對勁,反正是一種氣氛上的區別。

  何英晨翻了個大白眼,乾脆就直接領著含光往展廳外頭走。「你先和我來吧。」

  和這種紈袴大少打交道,比較煩的一點就是不大能逆著他的意思,不然人家是真能和你鬧起來的。含光也不想再重演上一次那麼無語的衝突了,想下何英晨應該也不會把她叫去無人的地方打她之類的,便跟著他一道走到相對較為僻靜的一處門廳內,道,「什麼事啊?」

  「李含光。」何英晨看起來都有點無奈了,他直接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啊?」含光比他更無語。

  「我喜歡你啊。」何英晨翻了個大白眼,直接就去拉含光的手。「我都他媽喜歡你好久了,你沒看出來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2:59 AM

第40章 呆萌

  含光整個人都懵了,就算現在於思平在她跟前再穿越一次,她估計都不會如此吃驚。

  何英晨喜歡她——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難道情書是他寫的?什麼叫做她沒看出來?他有表現得能讓她看出來嗎?

  等等……這樣一想,含光忽然發覺,在記憶的角落裡,也許、依稀、似乎,她們擦身而過的時候,何英晨都是在看著她的。就是過去那半年裡她一直都無視掉了,心想這也很正常,畢竟兩人間有仇恨嗎不是。

  然後……其餘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根本沒注意到還有何英晨這個人存在。

  主要也是因為她忙於學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身量不是特別高,和劉德瑜是固定在班級比較前面的座位上的,可能何英晨隨時一抬頭都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含光看到的就只是黑板而已。

  這樣想來的話,說不定他的確不是開玩笑的,的確真的是喜歡她有一陣子了,只是礙於嚴格的校規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含光又看了何英晨幾眼,再次確認他臉上那諸多的情緒的確挺真實,不是演技能演出來的之後(她也懷疑何英晨會有所謂的演技),方才勉勉強強地相信,何英晨真的是喜歡上她了。

  呃……

  這……

  有點當機,因為前世沒處理過這種情況,別說談戀愛了,含光懷疑前世日常生活裡對她有普通好感的人都不多。

  當然,那是因為從前她實在是太不懂事了,這一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還是交到了一些朋友,但是含光目前為止都還沒想過自己會被別人喜歡。雖然電視裡天天在演愛情戲,但是她覺得那是電視裡的事,和她距離好像還很遙遠。所以桂思陽牽她手的時候她是一點都沒想歪的,那必然是有個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在,反正絕不會是因為喜歡她。

  何英晨這個直球是有點把她給丟懵了,含光看著他,心裡不知道有什麼感覺,然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啊?那你喜歡我哪啊?」

  這句話把何英晨也給問倒了,小少年抱著手,有點不知所措,臉通紅,半日方道,「你長得漂亮啊!」

  其實,何英晨自己就長得不錯,他屬於那種比較淘的男孩兒,小麥色皮膚,眉清目秀的看起來很有種男人味。含光覺得他長得比她還漂亮呢——就她這一世這個軀殼,其實頂多也就是算清秀吧。前世她和她六妹每天朝夕相處過了,現在都沒法對鏡子裡的自己產生什麼自戀情緒的。比她好看的人她覺得那絕對是多了去了。

  本來還有點不知名情緒的心思迅速地就冷卻了下來,含光哦了一聲,「什麼時候喜歡的呀?」

  何英晨惱了,吼了一聲,「這我怎麼知道!」

  他們本來就不是在完全私密的地方,何英晨這一聲吼,頓時就吸引了好幾個人的注意力。含光也嚇得往後蹦了幾步,想了下也有點惱:莫名其妙就跑出來說什麼我喜歡你的,是在指望她給什麼反應啊?真是的,哪有人是這樣事的。

  見何英晨還想說什麼,她轉身就要走,何英晨卻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把抓住她的手,連拖帶拉的,直接就給拽到門廳外頭去了。含光要掙扎,又怕給楊老師丟人,不掙扎,怕鬧緋聞被校方知道了要糟,還在那糾結呢,就被何英晨給帶著推門走到了外頭。

  才剛是隆冬時分,庭院裡多冷啊,含光的大氅又留在門口了,一出門就冷得打了個寒顫,因怒道,「何英晨你幹嘛啊!」

  何英晨直接就要把她攬進懷裡了,聞言還奇怪呢,「幹嘛?咱們現在都是男女朋友了,親近親近不是很正常嗎?」

  ……這人是瘋子吧。含光覺得自己都壓根沒法和他溝通的,很有可能何英晨下生到現在都不知道太陽不是繞著他來東昇西落。她也顧不得妝容,用勁狠狠掙紮了一番,把何英晨給掙開了,方道,「誰要做你女朋友啊,你有病快去吃藥,別放棄治療!」

  說著,見何英晨又要來捉她了,忙閃了開去。

  何英晨這邊的表情才有趣呢,他臉上那個震駭與傷心,好像含光剛捅了他一刀一樣,「我都沒介意你那時候羞辱我的事——你、你、你——」

  含光徹底放棄和何英晨說道理了,她皺眉道,「你再這樣,開學後我只好打報告了。」

  到底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何同學,這世界不是繞你一人轉的,你喜歡我是你的事,我幹嘛非得要喜歡你?」

  「可、可你——」何英晨的臉漲得血紅,吃吃艾艾的,話都說不全了,「你——你就一——」

  「我就一孤兒,有什麼權力拒絕你是吧?」含光翻了個白眼,幫他把話給說完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家有多有錢!」何英晨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你們家有錢關我什麼事。」含光現在都不氣了,就是覺得特無力,「你敢像今天對我一樣對劉德瑜麼?」

  何英晨雖然沒回答,但表情倒是已經說明一切了,含光瞪了他一眼,「那你還指望我喜歡你?就這智商,你在桂樹能跟上嗎?」

  「你——」何英晨又急了。

  含光也受夠了這離奇的局面,她決定還是回去找楊老師或者劉德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真是莫名其妙!」

  她渾身上下都凍得透透的,也實在是不能繼續在室外待下去了,說著,便閃身進了門,好在何英晨似乎還處在被當面呵斥後的震驚中,也沒試圖阻止她。

  才剛拐了個彎,含光渾身正摸手帕呢,迎頭又撞到葉昱——這人似乎是追著何英晨來的,此時險些和含光撞到一塊,頓時就是面上一紅。「班、班長。」

  「你來找何英晨?」含光沒啥好臉色,「他在外面呢。」

  「哦——噢,我是來找何英晨的。」葉昱呆呆地說。

  又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含光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說道,「你和他是不是很熟啊?能不能麻煩你教他一點常識?現在已經君主立憲制很久了,就是從前皇帝還真管事的時候,也都還沒他那麼有派頭呢——簡直神經病啊!」

  說著就要走,一邊走又一邊渾身要摸手絹。

  葉昱被吼得迷迷糊糊的,只能眨巴著眼,「哦——噢……」

  他嘴上迷糊,可行動卻是挺利索的,看含光摸手絹,這邊就自己抽出一條恭敬地獻了上來。「班長,用,用我的……」

  含光瞟了他一眼,見他滿臉的茫然,也有點不好意思,接過手絹歉然一笑,便加快腳步踱了開去。

  畢竟是首展,大人們結束了應酬以後也都要瀏覽一番的,廳裡現在的人那是更多了,不過,因為有檯面人物參與的關係,倒是比剛才更安靜了一些。含光也不好放聲喊叫什麼的,在大廳裡遊目四顧了一番,尋找楊老師又或者是劉德瑜、桂思陽。可惜看了一圈卻沒什麼線索,一回身,差一點又和葉昱撞到一塊,「你怎麼不去找何英晨啊?」

  「噢——哦,」葉昱還是那樣呆,含光忽然覺得他和自己在一塊的時候,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他……他跑不見了。」

  她懷疑地看了葉昱幾眼,也沒追究,自顧自又去找老師。找了找,猛一回頭又看見葉昱跟在後頭時,含光有點小崩潰了,她壓低聲音道,「你老跟著我幹嘛呀!」

  「我、我……」葉昱又結巴上了。

  「拿你沒辦法。」含光翻了個白眼,索性也不去理會他了,轉悠了一會,還是沒找見楊老師,便對葉昱道,「你有手機嗎?」

  「有有!」葉昱趕快翻出來獻寶。含光才拿過來,他又和想起了什麼似的,輕呼了一聲要來搶。「我來幫你按——」

  遲了。

  含光已經把手機給摁亮了,而且她也沒瞎。

  所以她當然就看到了手機屏幕上自己的一張偷拍照片。——她在伏案午休,睡得還挺香的,嘴唇微微張開,眼睛緊閉,在她本人來看表情特別傻的照片。

  ……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是沉默了下來。葉昱也和何英晨一樣,臉漲得通紅。不過他和老何比那還是溫和了點,沒有吼啊叫啊什麼的,就是很羞恥地慢慢把頭垂了下去,不敢和含光對視。

  含光……

  含光現在沒那麼震驚了,但也的確在想她和葉昱之前有過什麼接觸沒有。想了半天,和何英晨差不多,都想不到什麼特殊的事件。

  「那個紙條……」也不知是什麼直覺促使她提問了。「是你寫的嗎?」

  葉昱身子一僵,過了一會,頭很慢很慢地上下運動了一下。

  「哦……」含光持續失語。

  雖然對葉昱不是很反感,但要說她特感動特高興那也是假的,主要是她到現在都還沒什麼真實感,沒搞懂這是怎麼回事。

  「你……你喜歡我什麼呀?」她是真的很真誠地問葉昱。

  葉昱的皮膚都快要熟了,雖然垂著頭,但連髮際線那一塊都紅了個透頂,他期期艾艾了一會,突然回身就跑,卻是連手機都不要了。

  「哎——你這——」含光拿著手機還沒反應過來呢,葉昱就跑了,喊都喊不回來。她一個人站在人群裡接受旁人的矚目,感覺自己真是傻透了。——今天的一切好像都特別失常,就像是她又穿越到了一個世界裡一樣。

  雖然和楊老師接觸密切,但楊老師和她很少打手機聯繫,她還真記不住楊老師的電話。倒是桂思陽因為時常互相約的關係——好吧,其實她還是記不住,不過葉昱手機裡存了桂思陽的電話號碼。含光折騰了一下就順利撥出去了,片刻後便順利和桂思陽、劉德瑜會師——他們倆之前消失,是去隔壁展廳看唐代壁畫特展了。

  「你見到葉昱把手機還給他吧。」她順手就把手機遞給桂思陽了。

  桂思陽一臉八卦兮兮的賤笑,「怎麼只見手機沒見人啊?」

  「什麼什麼。」劉德瑜一直狀況外呢,這會兒也興奮起來了。「是哦,怎麼只見手機,人去哪裡了?」

  含光瞪了桂思陽一眼,沒有回話,劉德瑜便瞅桂思陽,桂思陽逗她道,「求我我就告訴你。」

  「去死吧。」劉德瑜直接上腳,不輕不重地踢了桂思陽一下,又乞求地看含光。

  含光嘆了口氣,索性直接問桂思陽。「你知道葉昱喜歡我?」

  桂思陽嗯嗯哼哼的,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看表情基本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那你知道何英晨也喜歡我嗎?」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含光確實是又被震驚了一下,也顧不得不好意思了,趕快又追問道。

  「啊?他喜歡你?」劉德瑜都是驚呼起來了。「這我是真沒想到。」

  「等等……」含光又亂了。「那葉昱喜歡我你想到了?」

  「他表現得挺明顯的呀。」劉德瑜特認真地回答,「又不難看出來。」

  ……嗯?

  世界都在含光跟前碎了一會兒似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桂思陽還鄙視她,「你長得好,成績好,氣質好、儀態好,什麼都好,喜歡你的人還少得了麼?這倆,怕都只是開始吧,等你上高中以後,等著瞧唄,男多女少,狂蜂浪蝶,有得是呢。在追求你的大軍裡,這倆充其量那只能算是個前鋒。」

  「啊?」含光呆呆地看著桂思陽,看他雖然笑笑的,但卻不是在說笑的樣子,她的下巴終於掉了下來。

  這……這也太突然了吧?

  「那、那她……」她指了指劉德瑜,「她不也……」

  「瑜瑜嘛,家世太好了。」桂思陽看了看劉德瑜,聳肩道,「再說,個人條件也是有點不如你——哎喲!」

  他抱腿怒視劉德瑜,劉德瑜也怒視他,「臭陽陽,滾一邊去!」

  桂思陽沒敢和劉德瑜抗衡,滾了,劉德瑜瞪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方才過來挽住含光的手臂。「哎呀,你看你,這有什麼好吃驚的……平時生活在慈幼局裡,不通世情了吧?其實陽陽說得對,很多大家子弟上好學校,就是為了找對象的。確實是要比一般家庭更早熟一些——都愛找同學,多年考察,知根知底的嘛。你呢,條件又好,家世又不是很高……忌諱不也就少了?現在大家都還小,進了高中、大學以後,追求者估計的確不會少的。可要把持住啊,我說真的,很多女生都是這時候分了心,才沒考上大學的……」

  含光就放任她在那樣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她自己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沒辦法,三觀碎了一地啊,正在揀呢。

  居然會有人喜歡她,還是男女間的那種喜歡,一下還來兩個?

  這也實在是……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01:00 AM

第41章 愛與喜歡

  被劉德瑜和桂思陽這麼一說,含光還有什麼心思看展覽?就光顧著在那震驚了。劉德瑜看她那傻樣,倒是被逗樂了,咯咯笑著和桂思陽道,「瞧她眼睛瞪得,要是何英晨和葉昱看到了,說不定就不喜歡她了。」

  桂思陽也笑道,「平時覺得你厲害,怎麼在這事上還和五六歲的孩子似的,這都多大了,你沒談過戀愛,怎麼也看過幾部電視劇吧。《金玉兒女傳》呀,《梁祝》呀,那些人談戀愛的時候不也就只比你大幾歲嗎,這有什麼好吃驚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年紀到了,心思自然也就活絡了唄,這都不知道,沒學過生物啊?」

  ……廢話,這道理我能不知道嗎?含光在心裡倒是反射性地吐槽了一句,姐前世在這個年紀都訂婚了好不好?

  不過,仔細想想,前世的十四歲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了傾慕的對象,與其說是震驚居然會有人這麼小就談什麼喜歡不喜歡,倒不如說是震驚居然有人喜歡自己,以及……這個世界,居然真的是喜歡就可以去追逐。

  只要你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去表達、去追求,去努力地和那個人在一起。雖然也會遇到一定的阻力,但整個社會對此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雖然說穿越了好幾年,但含光真是到現在才很深刻地體會到了這點變遷……在這個時間點,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了這麼一個變化,對於他們來說,這就和天是藍的水是透明的一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常識。

  而僅僅就在兩百年以前,說真的,在含光那個時代,這種『常識』,卻是需要賭上一生去爭取的東西,甚至於說賭上了一生,還有可能爭取不到。就像是鏡花水月一般,很可能整個時代都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有幸運去追求、得到回應,最終才能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當然,求之不得的也是少數。現在靜下心來想想,含光覺得,她那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什麼才叫做喜歡。很有可能,一輩子也就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來了,成親、生子,運氣好的話,活過數次生育,就這麼平平淡淡地和一個從來都沒能選擇的對象過一輩子。

  這個差異實在是太巨大了,甚至比飛機上天更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和協調。——不是說不喜歡,只是當她親身體驗到不同的時候,難免會覺得有點說不上來的怪異。就像是同時身處兩個時代,望著一個地方過的那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一樣,令含光有一種很古怪的出戲感。

  「什麼叫也沒什麼好吃驚的。」劉德瑜卻是已經和桂思陽開始鬥嘴了。「你是喜歡過幾個人了,怎麼對他們的心思這麼清楚?」

  桂思陽悠然一背手,「小僧雖然是古井不波,但所知的確不少,不但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還知道你們班裡有誰心裡惦記的是劉家大姑娘,只是礙於身份,卻不好明說。」

  劉德瑜長得也不差,為人天真可愛、笑口常開,若是為人喜歡,並不稀奇。但她們家出身高貴,副省長這個級別,在桂樹也算是土豪了。——畢竟副省長也是四級幹部,放在含光那個時代就是從二品的大員,這樣的人家,在地方上那完全是首屈一指了,真正劉德瑜要顯得平凡,那必須得往北京去讀書。一般人家要是家事比不上她,對於追求她那也是顧慮重重。所以喜歡含光的人可以很輕鬆地就表達出來,但喜歡劉德瑜的,多數就只能是把感情給藏在心底了。

  這個道理,含光倒是想想也能明白了,再仔細一想,忽然釋然:雖然她看似是比劉德瑜受歡迎,那是因為她起點低,估計對於這些男同學來說,都算是談戀愛的經濟適用對象。試一試,就是失敗了也沒什麼後果。總比去追劉德瑜失敗,然後鬧得滿城風雨丟人現眼的好。

  找到理由了,她也就安心了,見劉德瑜又暴力糾纏桂思陽逼供,便揮手打岔道,「你剛還和我說呢,讀書時不好分心,現在又介意這個做什麼?走,咱們一道去看展去。」

  劉德瑜其實也就是問個熱鬧,被含光喝破了,遂轉而笑道,「就是的,走走走,看展去。」

  倒是桂思陽被她打斷,蠻不高興地瞪了含光一眼,才道,「走了走了,去看看唐代皇帝用的物事。」

  結果也沒看成——含光人不舒服,暈得都站不住了,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被看出來了,兩人忙把她扶到一邊休息了一會兒才好。

  寒假裡大家事情都不多,今日出席完首展本就無事的。桂思陽還想邀含光一道去玩呢,現在也只能把她交還給楊老師,倒是把楊老師也給鬧得有點緊張,扶著含光上了車,還在不住地問,「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啊?」

  含光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就是去了醫院也檢查不出什麼問題的——當然,如果檢查得出來那就更糟了。

  她是又有點靈肉不合了:剛才在看那些古董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在短時間內看了太多古代物事,看到最後,她返回去看了一眼佛指舍利的展櫃,就被捧真身菩薩給震得又多了幾分暈眩。

  「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見楊老師擔心不解的樣子,含光沒多想就解釋道,「剛才我一個同學把我拉到外頭去,沒穿大衣……」

  楊老師奇怪了,「嗯?誰那麼魯莽啊,這麼冷的天,就穿這樣出去,會感冒的吧。」

  瞟了含光一眼,他難得頗敏銳,「這同學是男是女啊?」

  含光這下徹底無法解釋了——為了這種事撒謊那犯不上,但要她如實告訴楊老師也挺不好意思的。憋了半天,到底還是交代了,「就是來的路上提起的何英晨,他……他說他喜歡我……」

  楊老師也是過來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聽完了含光的話,還很認真地評價何英晨的家世,「何家也就是上幾代才起來,難免是少了幾分底蘊。雖說手裡有幾分浮財,但那是做古董文玩生意攢下的,守得住守不住都是一代的事。再加上他本人又沒教養,我看,嗯,不好。」

  說著,乘著紅燈便是大搖其頭,很有點挑剔岳父的意思。

  含光被逗笑了,道,「師父你說什麼呢,誰會和他在一塊?我早都回絕他了,那就是個小屁孩,才說了喜歡就想上手了。他再這樣,我拿大巴掌抽他呢,要不然就直接告老師,反正沒他好果子吃。」

  學生厲害,當老師的很榮幸,猛點頭。「就是,就是,要不然就是嫁進真正的世家,要不然就是嫁一般的知識分子家庭。反正不管怎麼樣,修養和品德都是最重要的,何家那樣徒有其表的暴發戶,就得拿大巴掌抽。」

  一時說得興起,便打了方向盤,拐上另一條道,「你年紀也大了,在桂樹讀書,畢竟來往的多數都是富貴人家子弟,還是得帶你開開眼才好。老師今天就帶你去看看真正世家出身的優秀人才該是什麼樣子的。」

  「啊,我以為我的同學都算是很優秀的人才了。」含光有點迷糊了。

  「不能說是沒有像樣的種子,但桂樹怎麼說也是地方性中學,錄取條件還是相對寬鬆了點。」楊老師便和她介紹道,「國朝承平幾百年了,有底蘊的人家很多,但你說真正的人中龍鳳,也不能光憑著家世來界定。現在的世家子弟那多了去了,殺人的、搶劫的、騙錢的都有呢。入讀桂樹,只能說他們還算是有心上進,能考進國子監大學的那才是精英。幾個地方的頂尖大族,都是用這個標準來衡量自家子弟的,沒讀國子監大學,就連參與集團管理的資格都沒有……」

  他笑著嘆了口氣,「都說現在的大秦是財團的天下,光是家裡有財團還不夠,要參與運作財團,往天下風雲裡參一腳,首先就得去讀國子監大學……這也算是大秦頂級豪門之間不成文的規矩了。」

  含光也是瞭然:就像是她那個時代的科舉一樣,這個時代,大家也是用升學來進行一次次人才篩選。保證能把持國政前進方向的,始終都是全民中最優秀,起碼是最會讀書,最適合做官的一批人才。國子監大學出來的,家裡有錢有背景的,回去接管家業,沒錢沒背景的進入官場,不論在政在商,都是為了最終能影響國政而努力。

  當然了,比起她那個時代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現在商人的地位倒是顯著提高了,甚至都可以在背地裡影響國政的運作。這應該也算是時代的一個大變化吧。就含光的粗淺瞭解,這個時代的商業集團,很多業務都是跨國的,好像的確也需要頂級人才來參與管理。

  所以,現在在拼官位的那都是新崛起的人家了,老貴族拼的都是財團……含光思及此,忽然有些好奇,便問楊老師道,「桂家財團算是什麼等級的財團呀?老師您繼承的楊家財團呢?」

  「桂家……在世界範圍內也算是舉足輕重了,」楊老師沉吟了一下,「他們家你看到的那些都不是核心企業,真正有競爭力的是銀行,那是桂家的核心資本。他們家在天威銀行擁有很大一塊股權。國內你真要往上數,能和天威銀行拼淵源的應該也就是天合重工了,這兩個都是跨國級數的大企業,直接和天家合股的,半國有半私營,永遠也不可能倒閉。國際性業務也是有聲有色……桂家應該算是第一等的大財團了,起碼在金融業界,全世界能和他們家比規模的都不多。」

  「至於楊家嘛。」他想了一下,「主要還是靠開發地產吧,雖然也有錢,但始終是偏安一隅,你要說影響力,肯定和桂家是沒得比。不過,怎麼說也興旺了兩百多年,家底肯定是有一點的。起碼子孫後代的生活是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集團也有專人打理,能維持這個水平繼續下去也挺不錯的。」

  含光也覺得,其實這樣安安穩穩的也沒什麼不好,又有錢又自由,做什麼不行?起碼不像是從前那時候,她弟弟除了讀書入仕以外,簡直都沒有第二個選擇。

  「那秦師公和李師叔呢?」隨便想想,又好奇地八卦了起來。

  「哦,那也都是兩百年以上的名門出身了。」楊老師道,「你秦師公家是政治世家,現在也有人在內閣任職的,雖然不經商,但家事也不錯……至於你李師叔嗎,她家是宗室裡僅剩的富戶了。第一代留王給留了一個城的地,現在就靠這些地都活得富裕。」

  「別的藩王都沒地嗎?」含光忙問。

  「呵呵。」楊老師笑了一下,「這藩王也分幾種,現在只是虛銜,以前那些有地的藩王……都死得差不多了啊。」

  只是一句話,那歷史中腥風血雨、爾虞我詐的感覺頓時就撲面而來。但含光想想也很合理:藩王的地還不是天家給的,這都君主立憲了,天家沒力量保護親戚。藩王們守著值錢的地皮,不就和三尺小兒持金過鬧市一般?總會有各種人以各種理由、各種手段來謀奪的,這手段要是略粗暴一點,可不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麼?歷史書上對於君主立憲制前後那幾十年的描述,可是飽含了八個字『亂象迭起,社會動盪』啊。

  突然間,她挺慶幸自己是穿越到了兩百年以後,如果只是穿越到一百年以後的話,那時候社會各階層的劇烈傾軋,估計會讓她一個孤女的命運,比承平年間的都還要更悲慘。

  對於歷史的細節,她一直都是很好奇的,留王為什麼能在這些藩王裡一枝獨秀地保住他的財產,這就令含光很感興趣。還有,為什麼留王和他的子嗣都沒有繼承皇位,能從承平後五十年鐵血統治之中逃脫出來,個中原因她也很願意去研究一番——

  不過,歷史的八卦都可以以後有時間慢慢來,現在含光更好奇的還是現實的八卦。「那李師叔本人也很富裕嗎?」

  「不富裕能給你送這麼多衣服嗎?」楊老師比了比含光,「小女兒,又得寵,本人也會讀書,嫁妝那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家裡的錢看起來也是隨便花的樣子。」

  李年送含光的衣服,仔細算起來價值可能都超過七八萬了。今年過年又是不由分說地寄了幾套新衣和一件皮草過來。含光點了點頭,道,「那師父你不和師叔在一起,難道是因為你要繼承的遺產比不過李年的嫁妝?」

  楊老師手一滑,差點沒把車開到對面車道去,在含光的驚呼聲中,好容易才把方向盤扭了過來。他沒好氣地白了含光一眼,「胡說什麼呢!」

  「難道您以為,我真有那麼討喜,李師叔完全是因為我才送的這些呀?」含光撇著嘴也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再不點破,她怕李年下年都會給她寄縫金箔的裙子來了。這世家大小姐表達好感的方式,實在是太婉轉、太土豪了,如今還是赤貧一族的她實在是有點扛不住。

  楊老師臉紅了,但卻沒繼續否認,過了一會,他含糊嘟囔道,「其實,你師公夏天把我叫去北京,也說了這事……」

  「那不是頂好麼?」含光有點鬧不明白了。「師父您不喜歡師叔,是不是因為心裡有別人了?」

  「那……那也不是……」楊老師把車拐進了一扇很氣派的大門,突然嘆了口氣,「含光啊,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女孩子太優秀了也不好。你李師叔在我跟前,就把我的志向比成燕雀了……她不是在福建老家,肯定就在北京,怎麼會跟著我到西安?可我覺得西安府挺好的,要我在北京安家嘛,我也有點……」

  這也是很現實的問題,楊老師就想做個普普通通的書法老師,而李年卻在秦教授的考古隊工作,明顯是走學術路線的,說不定以後也就成了國子監的教授。這兩人的路,的確是不太一樣,甚至連活動的中心區域都沒法妥協。含光想了一下,下結論道,「那您就是不夠喜歡師叔。」

  「錯了,我挺喜歡她。」楊老師這會反而不害羞了,他糾正含光道,「只是……喜歡不喜歡,並不是生活的一切,你說是不是?」

  在含光看來,他就是還不夠喜歡。不過,她想想也沒多說什麼:李年雖然對她很好,學識佳、家世好、性格好,但客觀說長得也就是普通。而楊老師自己,長得不錯,家世很好,身家也豐厚。也許他的確是沒有太多的理由去深深地喜歡李年,喜歡到願意為她改換生活方式的地步。畢竟,和她那個時代比,他們兩人各自都還有很多次選擇的機會,不像是她那個時候,如果不去捉住那稍縱即逝的緣分,也許這一生,便再也沒辦法體會到心動的感覺。

  然而,她卻不能說她更羨慕楊老師或是李年,雖然最後到底還是沒有獲得她所追求的感情,但含光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的感覺。

  那是一種終於開始活著的感覺,她的人生,彷彿都因為那人的一眼而改變。為了那一瞬的心動,她願付出的,又何止是換個城市而已。

  楊老師否決何英晨所說的那些理由,雖然切實,但卻並不是他被含光否定的理由。不論是何英晨還是葉昱,如果最終被她拒絕,也許唯一的理由,只是因為他們無法令她體會到那種強烈的心動。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楊老師已經是把車停到了院落門口,他領著含光下了車,笑道,「這就是楊公別院了,你還記得那位名相楊海東吧?這是他致仕後退居西北居住的別院,現在已是西安府內還算數得上的一處高級會所了……」

  正說著呢,便有數位年輕俊彥從院內排闥而出,正和兩人撞了個正臉。

  其中為首一人,更是吸引了含光的全副注意力,令她看得目不轉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01:00 AM

第42章 玄而又玄

  能在楊公別院裡出入的人,身份大概也就是那些構成了。彼此間多少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可能並不熟識,但撞見了都會微笑打個招呼。楊老師這裡也不例外,和幾人都分別點頭一笑,那邊也招呼著,「子發兄,這是帶——」

  「噢,帶個學生來打打牙祭。」楊老師笑著介紹了一下,「含光,來喊……嗯,算世叔嗎?」

  含光猛地一下回過神來,忙按捺下了心中的詫異,得體地端出微笑,和一行人招呼。這群人多數都回以友善微笑,為首那位笑道,「啊,原來是書法小天才——我記得她和思陽還是一屆的吧?」

  「可不是,這輩分都不知道該怎麼論了。」楊老師也笑了,「各論各的吧,不然真沒法說——思燕你也就比她大了五六歲,又是校友,不如直接叫前輩好了。」

  「正該如此,不然,她要叫我世叔,那可就和思陽、德瑜都岔開輩兒了。」桂思燕微微一笑,逗含光道,「你可認得他們倆麼?那都是我一手帶大的。」

  於情於理,含光這時都該被逗樂才對,但她心裡的不適感實在是太濃了,已經沒留下什麼演戲的餘地,只好回以微笑,卻並不答話。桂思燕也不在意,和楊老師又寒暄了幾句,方道,「我這還有些事——都是外地的客人,得招待著,先走了,子發兄,回頭咱們再聚吧。」

  說起來,他也就是比楊老師小了五六歲,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差了輩。所以這三人間的輩分關係的確是比較糾結,楊老師點頭應了幾聲,和桂思燕分手了,領著含光自己進了一處包間,方才和她八卦,「說是帶你來見見世面,不想一進來就遇到他了。喏,那位就是桂家這一代的宗子,以後桂家財團絕大多數股權都由他來繼承。現在國子監大學讀書,從小到大品學兼優,現在雖然還在上學,但已經開始介入一些家族企業的管理了應該。剛才那幾個客人都不是西安府裡的熟面孔,應該是外地來談生意的。」

  難得一個寒假,回西安府過年之餘還要接待客人做商務會談。桂思燕和何英晨之間的差距立刻就顯示出來了,何英晨在他這個年紀肯定也不能這麼靠譜。楊老師見含光若有所思,心裡也是安慰了不少:就怕這孩子出身畢竟是低微了點,遇到個何英晨這樣的紈袴,就當是拐著金龜婿了。雖說桂思燕那不是她能高攀得了的,但好說也是開過眼了,就不容易被一般的無賴給拐走。

  「吃飯吃飯,」忙了一早上也是有點餓了,他轉移話題,又絮絮叨叨地給學生介紹了起來。「這裡的廚子也是有名的,代代都在這,做了兩百多年。據說上朔幾代,還真是楊公私廚出身,做得一手好蘇州菜。回到西安以後又兼采陝西菜之長,融會貫通方才做得這一桌好菜,出了這扇門以後,在哪兒都吃不著——怎麼樣,期待不期待?」

  含光看起來好像是挺有反應的,她握著嘴,眼睛一彎一彎的,「期待。」

  雖然不知道學生在笑什麼,但楊老師也挺高興,「期待就好!你看看想吃什麼。」

  私房菜的菜單上那都是沒價錢的,楊老師還怕含光拘謹呢,又補充了一句,「吃不窮老師的,想吃什麼你就說話啊。」

  含光翻了翻菜單,居然也真沒客氣的意思,她一邊笑一邊說。「我們就兩個人,也別多吃了,先來兩個小菜開開胃吧。水晶肴肉、大煮乾絲都是……嗯,看起來都是特色菜。要上這兩個,再來一壺——唔,您開車不能喝酒,再來一壺桂花純露。先吃喝上,開了胃來個主菜,翅包雞我看就很好。暖洋洋的,喝上一碗渾身都暖和了,還有兩個熱炒,做些家常口味的,干貝木樨、蟹粉獅子頭都是頂好的,再要個碧螺蝦仁、清炒時蔬,若有巴肺湯來一碗,最後上份過橋脆鱔面可不就齊活了。豐豐富富的也不鋪張,咱們兩人小聚就這麼著已經挺好的了。」

  她一邊念,那邊服務員一邊就記了,這裡的夥計都是經過特殊訓練,風格親切家常,等含光點完了,他就挑著大拇指笑道,「不愧是咱們子發少爺的學生,真是系出名門——您這一桌子菜,點得絕了!咱們別府的幾樣拿手菜可不就都給點上了麼!」

  這一頓菜那是點得夠有水平的了,楊老師瞪著含光都說不出話來,小姑娘撲哧一聲被逗樂了,她這一笑,倒是笑得大有少女風情,讓服務生都看得轉不開眼睛。

  等他把單拿下去了,含光才悄聲和師父交底,「德瑜上回和我說過,說她最愛吃這兒的這幾樣菜——瞧您剛才被我唬得!」

  說著,又禁不住笑了起來,顯然是對自己的成功惡作劇十分得意。

  「你這孩子,」楊老師也笑了,「還真是老實不客氣,是想把老師吃窮麼?」

  「這一頓飯能吃多貴呀?」含光還真在心裡算了一下——她這點的都是前世娘家確實拿手的幾道菜,在那個時候真的也挺家常的了,這麼六菜兩湯,頂多就是二兩銀子,那都還得算上大師傅的工錢在內了。「兩千塊?」

  「翻倍就差不多了。」楊老師說,「你算算這夠你幾年零用錢的。」

  含光一伸舌頭,「那要不,咱們吃一道蛋炒飯算了,那不也是一頓麼?」

  「不必,一會兒結賬我要沒帶夠錢,把你壓在這抵賬就是了。」師生兩個一邊逗悶子,一邊就吃喝上了。楊老師時時留意含光,見她吃得若有所思,還問,「怎麼,不好吃嗎?」

  「就是太好吃了。」含光敷衍了老師幾句,「一邊吃都忍不住一邊出神。」

  在心裡卻是搖了搖頭:經過兩百年,手藝就是再好也難免有所變遷,和兩百年前相比,這一桌菜畢竟是有些似是而非了,想要找回記憶中那份熟悉的味道,看來已不可能。

  就像是她剛才看到的桂思燕,雖然和前世她的七妹夫極為相似……

  她忍不住又在心底狠狠地回想了一下桂思燕的長相。

  雖不說是那種能刷臉吃飯的美色,但桂思燕長相端正、氣質溫文,勝在一股先聲奪人的氣質。他要和何英晨、葉昱這樣沒什麼底蘊的暴發戶子弟站在一起,真是從氣場上就把人家給秒掉的。但這也不是說就足以讓含光看呆了去。

  也許是因為本來就傳承著同一血緣的關係,桂思燕看起來真的和她的七妹夫太像太像了。不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這種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她七妹夫又一次出現在她跟前似的。含光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甚至是出現了短暫的眩暈感,她腦海中的某個記憶片段一下就被激活了——江南園林之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穿花拂柳,一路走來……

  考慮到前世她大概也就只見了她七妹夫幾次——雖然兩家很早就有來往,但真定親也就是她死前一陣子的事,就是想多見那也沒機會——而且在那幾次見面中,她和七妹夫也沒什麼特別的來往,含光不能不懷疑,也許這兩人真的就是……怎麼說,同一靈魂,才會一下就讓她想起了本該早被塵封淡忘的回憶。

  這……既然都存在靈魂反穿了,那轉世之說是不是也有可能真的存在啊?

  上回她看電影的時候,對成如意那麼有『感覺』,是不是因為她也是她上輩子曾見過的人轉世,只是沒見到真人,不能激活回憶,所以只有熟悉感一直在困擾著她?

  這穿越、轉世之說,真是玄之又玄,含光有點是寧可信其有的感覺,不過,想到她前世一個關係很近的親戚現在就轉世在她身邊生活,然後兩人還是素不相識的關係,這感覺也是夠怪的了。

  ……要是桂思燕保有前世的記憶那就好了,不但能向他借點錢,還可以問一問前世最後到底都是發生了什麼事。

  吃過一頓美味佳餚,又胡思亂想了一番,含光終於是結束了一整天的奔波,被楊老師送回慈幼局裡。在眾人欣羨的眼神中回自己屋裡換衣服去了。一邊換衣服一邊還想呢:如果真有轉世這一說的話,她是否還有機會遇到前世的那個有緣人。

  一邊想入非非,一邊換著衣服,跑進來幫她的蓮湖都看出不對了,「姐姐在想什麼呀,你的臉好紅啊。」

  「啊,是嗎?」含光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是熱的吧。」

  蓮湖有一絲狐疑,「可你的神態也不太對——」

  這孩子今年已經念四年級了,十歲的大孩子,很多已經頗懂得看眉高眼低,蓮湖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雖說含光也是經常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但最重要還是她自己確實有天分、有慧根。先不說書法那邊這幾年來陸陸續續刷出的一些小額加分,又或者是一直保持雙百的成績,就說一點,就可以體現出蓮湖做人的水平了——於元正他媽韓氏就挺喜歡蓮湖的,含光不在的日子也經常喊蓮湖過去他們家吃飯。

  就於家現在的財政狀況來說,這已經是對蓮湖為人處事水平的高度評價了。當然,這也意味著含光有事想瞞她也就會變得越來越吃力。

  「嗯……」含光想了下,也決定來個機會教育,蓮湖現在考上桂樹的難度基本不大了——她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刷精誠金石,雖然沒拿第一,但後面幾名也有加分的。擦底進桂樹,又或者是去寶信都不是什麼問題。「今天也是遇到了一些事。」

  聽故事一般聽完了何英晨和含光告白的事,蓮湖想了一下,下結論道,「真是閒得,他要是用心讀書的話,哪有這些閒心來談戀愛呀。」

  蓮湖和含光一樣,都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人,要說本身天分未必多麼聰明得可怕,但人本身還算有點天分,又有努力補強,所以無需私塾加持,成績也一直是遙遙領先的。蓮湖又比含光多了時間,現在都自學到六年級的課程了,看來是有望保持優勢一直到進入初中。

  這對她也是好事,因為含光無需在選修課上花費多少時間,而這幾門選修課卻一直是消耗於元正精力的大戶。

  「所以要是有人追你的話,你也得和我一樣回他。」含光藉機道,「目前還是先專心讀書,談戀愛的事等長大以後再說。」

  蓮湖點了點頭,眼中射出了崇拜的光,「再說,不會有人來追我的,我比不上姐姐,又漂亮又厲害……」

  她現在可不像是三四年前那麼沉默寡言了,話說得很溜,在含光跟前更算是小話癆,嘴甜的不得了,每天都要表白一下對含光的膜拜。

  含光一如既往很心虛,也是聽得肉麻,「哪有你說得這麼好,而且你也挺好看的啊……唉,我不該這麼說,這不等於是鼓勵你談戀愛嗎?反正等你讀中學了就明白了,千萬別分心了,還是得用心讀書。」

  「姐姐你是我的偶像!」蓮湖才不管這麼多呢,「你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你不談戀愛,我就不談戀愛!」

  ……含光扶額:算了,有這份覺悟也好。

  也是因為帶著這份覺悟,她在短暫的社會活動以後,又把心思大量投入了學習之中。開學初二,再過一年就是初三了。雖說桂樹本校的學生直升比較容易,但含光想拿獎學金啊,能靠會讀書來掙錢的時間也就這麼短短幾年了。她這一無所有的,不乘現在多攢點,難道以後還指望楊老師給她買房嗎?

  不過,要維持課業上的領先,對含光來說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學得越深,越是能體會到天分上的限制,算學還好,生物也罷了,做做試驗還是蠻有趣的,可問題是物理實在令含光極為頭疼,想要拿第一的話,她也的確要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物理上,畢竟,劉德瑜、桂思陽可以上私塾,於元正也能在這方面下功夫,但她卻真的是出不起上私塾的錢。

  當一個人一心沉浸在學習活動之中的時候,對於別的事一般都是毫無心思去搭理的。不消幾天,含光都完全把這短短的插曲給拋到了腦後,還是到開學時候見了何英晨和葉昱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但So what?校規那麼嚴厲地規定了不能戀愛,量這倆人也不敢做些什麼犯忌諱的事。含光愉快地決定了把寒假裡的事給忘掉,轉個身就又投入了桂樹那繁忙到變態的學業裡。

  當然,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另外兩個男生似乎不是這麼認為的——起碼,何英晨就不是。

  含光也是在馬術課上,被何英晨騎馬逼進角落裡的時候才發現這點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01:03 AM

第43章 土豪的策略

  桂樹、寶信這種上等中學,和慈恩中學好像根本都是兩個世界的學校——而其中的差別,除了教學進度和教學質量以外,還有就是副科的開設。

  桂樹是真的安排有馬術課的,雖然還沒有奢侈到每人有一匹專屬寶馬的地步,但學校裡豢養了有一百多匹馬,足夠初等部三個年級十五個班每週兩節課的使用了。第一年學生們學的只是很簡單的上馬、下馬而已,頂多只能在老師的看護下小跑幾步,如今進了二年級,馬術課便自由得多了。反正馬匹都接受過嚴格的訓練,失控狂奔的可能性極小,馬術課也就成了學生們難得可以放鬆的課程,可以策馬在中學附屬的超大馬場中自由奔跑——起碼,對於會騎馬的學生們來講是這樣的。

  含光前世雖然沒有騎過多少次馬,但對於馬這種動物卻是不陌生的,小時候隨母親上京時,她表哥也教過她騎馬,少了一般小孩的畏懼心理,又有過一定的基礎,再說也見識過無數騎馬騎得很好的人在那跑來跑去。這門功課她也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取得了領先,已經是可以很流暢地翻身上馬,在障礙場地裡繞來繞去的,展現一定的策馬能力了。但和何英晨的控馬技巧比,卻又是小巫見大巫了,何英晨就像是和她騎的那匹馬心靈相通一樣的,含光才見他策馬走過來,還沒反應過來呢,何英晨一聲呼哨,她的馬兒便隨著何英晨那匹一道跑到了一棵樹下頭,才停住了腳步。

  開學以後,要是有照面的話,葉昱都會或多或少地漲紅臉頰,話也說得不大清楚,他這樣的靦腆態度,倒是贏得了含光的好感,沒事見到了還會衝他微笑一下表示善意。而何英晨的態度就很倔強了,見到含光幾乎都是拿白眼看她的,對此,她也只能理解為自己是又一次狠狠傷到了大少爺的自尊心了,所以他決定把她當作壞人來討厭——含光對此沒有太大的意見,只要別和她做對,干擾她讀書那就行了。

  進入初二以後,課業也是漸漸地多了難點,沒有人是全科全能的。比如說於元正,數理學科對他不是什麼阻礙,但他在國文和歷史上栽了好幾個跟頭,而柳子昭,初一剛入學的時候還影影綽綽對付過她一下呢,可現在她估計都壓根沒這個心思了。——她算學也不是很行,聽劉德瑜報告,柳子昭每週末都是排了四五個私塾輪流去補習的。

  至於那些學習水平不高的同學,也不是說就能破罐子破摔了,成績太差無法直升的話,說出去都是很丟人的。起碼也要盡力學習力爭有個過得去的分數。而在如此濃郁的學習氛圍下,含光為了保證自己的獎學金,真是用了吃奶的勁兒在學習,她覺得上輩子她要能有這樣的精神,說不定是早都牛逼閃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上輩子她就是學得再好也沒法考進士,而至於她該學的那些管家啊,交際什麼的,更多的還是看天分,也不是勤學苦練就能有用的。含光有時候回想一下,都很慶幸自己是反穿越到這個年代了,要是和坊間一些小說寫的一樣,或是重生到沒死之前,又或者是穿越回更古代的話,她覺得她還是得混得相當淒慘落魄。

  何英晨雖然人不懂事,而且也沒考上桂樹,但出人意料的是,進了桂樹以後學習成績倒還可以。含光諒他應該也是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學習上了,也沒功夫惦記著談戀愛這點小破事,可此時看著何英晨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是想錯了。——這娃唇角微抿,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很明顯是已經找了很久的機會了,就等著堵她來放大招呢。

  「幹什麼!」她不想給何英晨表現的機會,乾脆率先凶巴巴,巴望著能把何英晨的心思給打消。「再不讓開,我喊人了。」

  「你喊人幹什麼呀?」何英晨今天表現得挺痞,瞅著含光要笑不笑的,「我們校規雖然嚴厲,但也沒規定男生不許和女生說話吧?」

  含光不由一窘——難道讓她說自己的馬一定要跟著何英晨的跑?

  她便稍微軟了一點點語氣,大體依然是凶凶地問,「那你想要幹嘛!」

  何英晨打了個哈哈,「就想和你聊聊不行嗎?」

  他今天起碼沒有擺出那種『你知道我們家有多少錢』的態度,一直都還算是比較鎮定,伸手不打笑臉人,含光也沒法繼續凶下去了,「聊什麼啊?我們有什麼好聊的。」

  「我覺得不少啊。」何英晨終於展現符合年紀的交際技巧——其實,從他和桂思陽、葉昱的來往看,他應該也不是完全不會說人話,只是之前可能沒把她當人看而已。「聊天氣、聊人生,聊學習……你這一次月考雖然還是拿了第一,但物理就只有第十,把你整個總分都拉下來了,是不是?」

  每一次月考,成績都會按排名張榜的,只要有心的話,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含光眨眨眼,有點吃驚地嗯了一聲,「是啊……沒想到你還會注意這個。」

  「兩次月考你都是物理分數最低啊。」何英晨說,「我早都留心到了,你是不是不擅長物理啊?」

  「我是覺得物理挺難。」含光繼續有點吃驚,和她談學習的何英晨那都不像是何英晨了。「你……物理好像也就那樣吧,難道你想輔導我?」

  何英晨嗤之以鼻,「我哪有本事輔導你,我自己都上私塾呢。」

  也是,輔導她那是於元正的事,他們倆互相補拐已經是有傳統的了,於元正理化每次都幾乎滿分的實力也讓他可以有底氣來輔導含光。

  含光還沒往下問呢,何英晨就揭開了自己的底牌。「不過,你可以上私塾補習啊。以後到了高中,課程會越來越難,要想拿第一,想上國子監大學,那就沒有不補習的。」

  這話也不假,不過基本就是廢話,含光道,「可我沒錢上私塾呀。」

  話一說完,她彷彿就懂得什麼了,果然,何英晨眼睛一亮,「我有錢啊,我可以贊助你!」

  ……含光有點想扶額了。原來,到最後還是要靠砸錢的節奏嗎……

  「可我……」她掙扎道,「我不會拿你的錢。」

  「又不是什麼大數目。」何英晨嗤之以鼻,「不就幾千塊嗎,我零花錢搞定了。」

  他居然還拿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候的事來說服含光,「你看我那時候就帶了大幾千呢,你也知道,我們家有的是錢,不在乎這麼點。」

  含光都無語了,她的聲音漸漸地提高了,「你們家有錢那是你們家的事——」

  「好好好,你先別生氣。」何英晨也有點怕了她了,見她要發飆,忙撥馬走開幾步,對著她隔空安撫道,「我是說真的……我又不在乎,你又需要,那我就給你不行嗎?」

  含光真是很難得地感到了一陣挫敗,她不說話了,只是咕嘟著嘴很抑鬱地瞪著何英晨。

  何英晨好像壓根就沒看出她的崩潰,還努力說服她呢,「我又沒讓你拿了錢幹嘛,你看,這裡就我和你兩個人,別人都遠著呢,我現在把錢給你,現金,又沒記號什麼的,你拿了以後,我還能勒索你嗎?你是愛幹嘛幹嘛,愛上什麼私塾就上什麼私塾……」

  說到這裡,終於流露出自己的最深層目的,「當然你要是願意上我去的慶城私塾那就再好也不過了——我都打聽好了,你現在報名,下周就可以上課,正好和我同班,電話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含光現在都沒力氣生氣了,餘下的只有無奈。「你別說得和真事一樣好不好!誰要拿你的錢啊。」

  她也不敢和何英晨繼續在『你的錢我的錢』的老調子上糾纏,見他又要說話,忙擺手道,「我是說真的,我要上私塾,我老師會安排的。我老師家有錢,又疼我,名正言順的師生關係……我要錢也問他拿,咱們倆非親非故的,我拿你的錢那算什麼啊。」

  何英晨忙道,「可——」

  「別可、不可了。」含光搶著說,「你要是還想……和我做朋友,就永遠也別打著給我錢的主意,懂了嗎?」

  這可能是她對何英晨說過的最真誠的一句話了,何英晨微微一怔,倒是沒有再爭辯什麼,他有點失落地垂下頭。「哦……」

  含光斜著眼看了他一會,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不能裝傻,也不會再裝傻了。何英晨雖然表達總有問題,但卻的確是真的很喜歡她,也真的很有勇氣去表達。比起只會寫匿名信的葉昱,他的做派確實要更爺們一些。

  「這馬……不會是你私底下馴的吧?」她問。

  每個人的馬匹都是固定的,何英晨若有心的話,的確可以在課餘時分找機會來親近一下含光的馬,不過,這就要求挺細緻的準備工作了。含光問出口之前也是半信半疑:他會為了這麼一番對話操心到這程度嗎?雖說平日裡兩人幾乎沒有能好好說話的機會,但這也有點太折騰了吧。

  某人驀然漲得通紅的臉已經回答了一切,何英晨梗著脖子點了點頭,「不然,你根本都不會搭理我。」

  「你就這麼喜歡我啊……」含光都有點不可思議了,她輕輕地問,「喜歡到這份上了?」

  何英晨還是很爺們地點了點頭。「喜歡啊,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想的全是你。」

  雖然害羞,但他還是強撐著說,「你越是那樣大聲罵我,我……我就越覺得你好。」

  ……這……含光有點無語了,這人真是讓人沒法對他改觀啊,才覺得他爺們,這又有點變態的感覺了。

  有點像是她前世的表哥,她想——不過就是比她表哥要笨和倔一百倍,她表哥雖然也有點這麼犯賤,但人卻比何英晨要聰明多了。

  同為天涯愚笨人,前世她自己紈袴的程度說不定也就比現在的何英晨低那麼一點點而已,含光對他那並不牢固的厭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煙消雲散了,她想了一下,放軟了聲音。

  「謝謝你喜歡我……」她沒有迴避何英晨的眼神,一邊說,一邊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但你也要知道,我這幾年不考慮這事。」

  「那……那你什麼時候考慮啊。」何英晨死死地盯著含光,眼神跟著她的嘴唇動。

  「起碼也到讀大學吧。」含光就不是很肯定地說,「到了那時候,我們要還是同學的話,再說吧……」

  見何英晨的臉猛地就亮了起來,含光趕快又潑一盆冷水,「不過,在那之前,你還得保證和我繼續做同學才行啊。何英晨,桂樹高中和國子監大學……你考得上嗎?」

  何英晨的肩膀一下又垮了下來,含光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一下。

  「現在都不說那些了。」她突然很有點愉快,「快下課啦,我們一道騎回去吧。」

  「哎!」何大少爺的情緒和過山車似的,一下又揚了起來,見含光已經撥馬往回騎了,忙踢了踢馬肚子,很嫻熟地就起步趕了上去。

  「不補習就不補習……」他又突發奇想地建議,「我買一匹馬給你好不好?你騎馬的樣子真好看!」

  「……何英晨你再胡說八道的就別在我附近騎馬了。」含光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又消失了,她抖了抖韁繩,放馬跑了起來。

  「好,不說不說。——你等等我!」何英晨的喊聲裡滿是狼狽。

  充滿了暖意的春風,盡情地吹起了鬢邊的散發,衣帶在晴空中高高飄揚,含光突然有了大笑的衝動。——對於她來說,這是很難得的,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畢竟是寫在了她的血脈裡。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來,笑在了這溫暖的春風裡,笑在了她堪堪荳蔻的少艾年華之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01:0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6 PM 編輯

第44章 女神的煩惱

  嗤的一聲,滾燙的熱水澆到了溫潤的白瓷上,順著杯壁沖蕩而下,帶走了杯壁上最後一絲寒意,留下了點點晶瑩水珠滾動不休。

  一隻很白、很纖長、很嬌嫩的手便捻起白布,墊著手又將水壺置於爐上,身穿玄色襦裙的少女,不疾不徐地打開了一包茶葉,傾倒在了白紙之上,口中道,「按唐代做法,此時應該執碾將茶葉碾碎。再加各色香料沖泡飲用,不過,自明代以降,飲茶漸次以純粹為美,單以熱水沖泡而已。手法隨茶也有差異,關中飲食多肉,重普洱、鐵觀音,泡鐵觀音要注意分茶,茶葉中粗細可以銀筷分開,免得茶葉堵塞了杯眼。」

  她一邊說,一邊來回飛舞銀筷,迅速將茶葉分揀清楚,小心地分次傾進壺中,便又轉過身去,膝行了幾步,在火爐邊安穩跪坐等待水沸。午後的陽光越過窗扉,散射到了她的眉宇之間,令她的輪廓彷彿也蒙上了一層金粉。更別提那始終挺直的脊背,無可挑剔的動作……泡茶這樣簡單的行為,被她的一舉一動點染,彷彿都成了一首流動的詩歌,賞心悅目之處,實在是難以言喻。

  水微微沸了,她提起水瓶默數七下,才將沸水高高地衝入茶壺之中,稍候片刻,又將茶水傾出洗杯,第二泡方才是奉於眾人喝的,「高沖低斟,斟茶其實也無需太多花樣,返璞歸真,如此低低入杯,茶香不至於散逸,也不容易出泡、發響。」

  「此外還要注意,沖茶時水不可以直衝壺心,得學她,這麼環繞著來沖。沖完以後稍微悶一會兒,悶多久得看茶葉質量決定。」茶道老師接過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面上不禁露出激賞之色,「教學用茶,質量也只能如此了,似含光這般沖泡,可以發揮出茶葉潛力的八成,已算是一杯好茶。」

  她放下茶杯,嚴肅地拍了拍手,「示範都看過了?現在自己來泡一遍,都學她,肩背要挺直,跪坐也得像點樣子。別那麼懶懶散散的不好看……」

  桂樹的課程安排,是真正的素質教育,主科、副科的待遇相當平整。並不會為了追求升學率而讓主科擠佔副科的教學時間,從初一到初三,每週兩節茶道課都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年學跪坐,學各種姿態,第二年學分辨茶葉,學品茶,到了第三年開始學泡茶,現在學的是最為簡單的現代沖茶法,泡的也是坊間比較流行的功夫茶鐵觀音。聽說到了高中,課程還要更深,這樣一來,經過六年的培訓,等到畢業的時候,相信最為愚鈍的學生,對於茶道都會有自己的審美。

  再加上馬術、插花、繡花等等課程,桂樹的學生負擔其實是比別的學校要重得多的。如果想直升桂樹高中的話,這些副科的分數一樣是記入排名。所以這也保證了從桂樹高中裡走出來的學生,都算是西北一帶的精英人物,起碼也是合格的大家子弟。——要在這樣的學制下取得領先,其實也只有是從小就很注重培養這些素質的大戶人家了。你說何英晨這樣剛剛脫貧致富沒幾代的人家,就是想請人來教,可能都要花很多時間來找老師。

  也就是因為如此,含光各科一把罩的成就才會這樣引人注目,而且,身為孤女,也沒有上任何私塾,完全就是靠自己努力,主科優異就不說了,副科一直都是遙遙領先,這除了天賦以外沒有第二種解釋了。就是想說老師偏心都不行的——她的優異擺在這裡,完全就是有目共睹的,你要是不服氣,你也可以上去試試麼。

  到了初三下學期,含光的出眾基本都引不起什麼特別的反應了,她的同學們對老師的誇獎都沒有什麼妒忌、不服的,就只是很忙於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等含光回去自己位置上跪坐好了,劉德瑜便靠過來說,「我還是不懂,你剛才淋杯的時候是怎麼能不被燙到的?」

  茶道算是副科裡比較危險的一門功課了,比起墜馬什麼的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被熱水燙到這個倒是很有可能發生的。頭兩年還好,現在要開始學燒水泡茶了,光是淋杯、洗杯這一關就讓很多人痛呼出聲,招來老師的瞪視。含光剛才的示範裡,淋杯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很難的樣子,結果操作起來根本完全不是這回事。

  「得掌握好時間。」含光也是悄聲指點,「你拿著水壺接水重燒的時候動作要慢,這樣回身過去洗杯,水就沒那麼燙了。這就和彈琴似的,得掌握住一種節奏。」

  劉德瑜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把這個節奏歸納成分秒寫給我呀?」

  她顯然是完全沒掌握到要領,垂頭喪氣的又去嘗試泡茶了,茶道老師巡視過來,不免瞪了她一眼,踱到她身邊去盯著。含光收斂了唇邊的一縷笑意,側過身,自己重又接水開始泡茶了。

  其實,比起前世的那種教育方式來說的話,含光覺得桂樹這樣的教學方法才是更科學的。到了十幾歲上,孩子們漸漸都懂事了,這樣批量地教出基礎,回去以後家裡再傳點私房心得,茶道這一關基本素質就出來了。可能在這種生活方式日趨現代,要掌握的知識五花八門日益繁多的情況下,只有通過如此規範化的教育才能更有效的傳承文明。以前她那種耳濡目染的教學辦法,雖然可以教出來她這樣的『高手』,但是教學效率就要低下得多了。

  在寬敞的教室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矮凳和爐子,但水槽就是公用的,得先打了水放到座位旁邊備用。含光打了水,才一回身,就感覺到好幾道視線閃了開去,她無奈地微微搖了搖頭,拎著水瓶回到自己位置上,泡了兩杯口味稍淡的茶水,悠閒地品評了起來。

  嗯,比起慈幼局喝的那種高末兒,桂樹不愧是貴族學校,連教學用的茶水質量都這麼好,不多喝兩口,就得等下節課時才能喝到了。

  下午第一節課,確實是很容易犯困的,不論泡得好不好,大家都算是喝過兩杯茶了,下課鈴響起後,一班學生一邊低聲交談,一邊陸續往平時文化課的班級回去。

  劉德瑜一邊走一邊挽著含光的手抱怨道,「這都什麼時代了,學這個有用嗎?」

  說著,就伸出手給含光看,「你瞧,我的手指尖都被燙紅了——我平時沒事又不喝這個,學來幹嘛啊。」

  「是有點沒意義。」含光也點頭道,「我……」

  她又差點說漏嘴了——說實話,反穿什麼的真的不大適合沒什麼心機的她,自從和劉德瑜熟了以後,含光有無數次差點說漏嘴『我以前』,好在劉德瑜也是大大咧咧的,不會去追問這個。「我覺得真的要喝茶的話,撮一撮茶葉,滾水一衝就是一杯了。那樣複雜的泡茶辦法其實都是丫鬟呀、小廝什麼的在學。」

  「哈哈哈,現在可沒有丫鬟、小廝了。」劉德瑜被逗樂了,「那都叫家政服務人員,可不能叫混了——不過你說得也對,這個我們學個皮毛就行了,真正該開課的是家政學校。」

  遂又抱著含光的手八卦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家政學校裡最多的就是世代服務各大家的管家孩子啊?可厲害了,學校畢業出來再回去服侍主人,有的起薪就是四五千呢。」

  「那不就是家生子兒了?」含光反射性地問了一句。「不是都廢除奴隸制很多年了嗎?」

  「就是因為廢除了,所以現在才拿高薪來吸引人嘛。」劉德瑜掰著手指頭給介紹。「說是家政服務師,其實還是貼身丫頭,不過現在那都是真正的豪門才養得起的。從小到大管吃管喝,管送上學,還管養老送終,加開薪水。一般有錢人家都覺得不合算呢,只有豪門才能承擔起這樣的花費。」

  在含光看來,應該是只有真正的豪門,才有實力讓這種高薪高福利的服務人員不在攢足錢以後脫離控制。她笑道,「好麼,聽你這麼一說,做家政服務師也挺好的,要是考不上大學,我上家政學校,以後給你做家政服務師好不好?」

  「我們家小家小戶,哪用得起這個。」劉德瑜笑了,「沒聽說嗎,要廉政,要廉政。」

  她沖含光擠了擠眼睛,取笑道,「再說了,考不上大學你也用不著上家政學校啊,洗手作羹湯多好,咱們學校多少人要排著隊娶你啊!」

  「噓!」含光忙噓了劉德瑜一下,又白了她一眼,「別亂說了行嗎?說得和真的一樣。」

  「這難道還不是真的啊?」劉德瑜也翻了個白眼,「不然我去問何——」

  「你行了吧你。」含光惱得直接就掐了劉德瑜的手背一下,「再鬧,下次上茶道課,我把你手直接燙熟了。」

  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在那說說笑笑,沒提防前面打頭來了一群別班的學生——也是去上茶道課的。

  公開場所打打鬧鬧,其實也算是違反了校規,兩人就忙收斂了表情,抱著書在一群人的眼神中走了過去。含光也不管有多少人都在看她,多少人在低聲議論,『這是李含光誒』。目視前方,反正就還一個不理。

  回了常用教室,一開抽屜,含光就嘆了口氣,劉德瑜伸頭看了一下,也笑起來,「又有情書啦?」

  要說這人吧,不管身份高低,從眾心理真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初一的時候還好,從初二起,也許是因為大家紛紛都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含光收到的情書根本就不止葉昱一個人能寫的蹩腳玩意兒了。本班的,別班的,甚至是別年段的情書,她真是收了不少,要不是桂樹的校規那真是一視同仁的嚴厲,說不定都會有人把她攔下來告白,或者是營造出種種浪漫場景什麼的。——就像是桂思陽說得那樣,何英晨和葉昱那都不算是什麼大咖了,說起來,他們還要感到高興呢,起碼,含光是記住了他們,對他們倆的印象都還是挺深的。

  至於後來的這些情書,含光開始還和看小說似的看看,後來都是直接帶回去銷毀的。反正礙於校規,一般也不會有人敢於署名,她看了也記不住裡頭的遣詞造句。更別說按照裡面透露的線索去猜測寫信人了。不論誰寫來的信,最後一律是泥牛入海,不帶有一點回音的。

  如果她真的有回信,或者是找個人開始談戀愛,說不定現在這情書的風潮還不至於這麼猛烈,但現在問題是女神她誰的追求都是一律不屌,那這……不就更增添了她的光環了?桂樹這還好是學業重,管得嚴,含光自己也沒有手機,電話更是慈幼局共用的,不然,說不定私下都會被騷擾得沒時間讀書。

  而這當然是極為不可接受的,如果事情進展到這樣的話,含光說不定都會考慮告老師什麼的。——現在她的時間可是極為寶貴,完全不可侵犯的好嗎。

  按照桂樹的安排,中考複習那也就是考前兩個月的事,這麼短的時間複習三年的內容,注定是不可能複習得很細的了,也沒法對考試做一些針對的模擬訓練,進入初三下學期以後,劉德瑜已經開始加上一個專為準備考試而開的私塾了。含光這邊,因為一向成績優異的關係,楊老師倒也沒給她安排私塾,他可能也沒意識到含光不像是他以及一般人所想得那樣天分超群。

  說起來,含光現在倒也是有在上私塾的——去年她和何英晨一番談話以後,何某不知通過什麼途徑還真的聯繫到了楊老師,估計是把含光物理不大好的事情給傳達了,所以楊老師給她安排了一個頗負盛名的安陽私塾補習物理。言談間對何英晨也有點改觀,有時候還會問問含光何英晨的成績什麼的。所以,她現在課餘要做的就是所有主科副科的作業,外加私塾留的功課,還有輔導李蓮湖乃至自己的書法練習。

  人的一天也就是二十四小時,這裡還有十小時要睡覺外加吃飯、雜務,八小時要上課,餘下的六小時內要把這些功課全部做完,含光本人智力又不是極為出眾的那一種……

  別說談戀愛了,除了必要的班務以外,她連話都很少和同學們說。——還好,基本上,她的大部分同學也都快被各種課業壓榨盡了精力,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精神來搞校園交際,很多同學為了練習茶道和馬術這些副科,週末都是給排了滿班的。

  在桂樹三年,含光算是看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時代,合格的貴族子弟那都是練出來的,就算家裡有錢,也必須嚴格教育勤學苦練才能成為人中龍鳳。和兩百年前比,門閥的力量實際上是在削弱了。

  兩百年前,讀書識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沒錢連書都買不起,受教育只是很少數人的特權。所以所謂的苦讀,也只是在很少數人中競爭。現在這個社會,文盲率幾乎為零,所有人都有學習的機會,有天分的人很難被埋沒。而在這種情況下,要在人才中脫穎而出,就不像是從前那樣容易了。甚至於說還不像是以前,不會讀書一樣可以做官,頂多就是陞遷慢點,成就高也有限。現在,你不會讀書沒有能力的話,別說做官了,可能連家族企業都不讓經營,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和楊老師一樣當個一般的小職員。即使衣食無憂,卻也享受不了多少權力。

  對大家族來說,這樣的變化有好也有壞,但對現在是一介平民的含光來講,當然是很歡迎如此的改變。她和於元正也都是因此才迎來了命運的轉折不是?於元正要是放在古代,一個屠戶的兒子,就算再怎麼努力,能給考個舉人都相當不錯了。哪能和現在這樣,長期盤踞在第一、第二名,和她圍繞著一等獎學金龍爭虎鬥的。

  不過,要不是該死的物理,於元正也沒有多少機會問鼎第一名的寶座。六門主科裡,國文不必說了,含光的積累確實深厚,算學她也頗有天賦,起碼在現在這個考試的層次上不會被於元正拉下多少,儒學、歷史那都是她的強項啊,儒學——她父親前世那是狀元郎好麼,歷史,古代以史為鑑,好歹她也是看過《二十四史》的。至於生物,含光倒騰試驗一直都覺得很新鮮,再說,生物到目前為止也基本都是一些常識現象的介紹什麼的,沒有多少公式,這些知識點因為她是真正很感興趣,所以要記下來也並不太難。含光的弱點就在於物理、化學,那種很抽象的公式和計算,如果只是算學這樣形而上的那也罷了,物理這種還要考慮到種種定律的,她的腦子就是有點轉不過來。

  也是因為這個弱點,楊老師是建議她選擇文科作為自己的攻讀方向的。而這也就牽涉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到底要選擇哪一門行業作為自己擇業的方向。

  在大家都忙碌地準備著升等考試的時候,楊老師把含光拉到他們家去吃飯,便對她提出了這麼兩個問題。

  第一,他要去北京了,含光跟不跟著去。

  第二,她有沒有考慮到以後打算以什麼行業來謀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01:05 AM

第45章 幸福的滋味

  含光剛聽說這消息的時候,的確是有些吃驚的。伸出去夾石家老肉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您要去北京——是去上幾年,還是過去定居呀?慈恩小學的課呢,不上了嗎?」

  楊老師羞紅了臉,倒是一旁的張姆姆喜氣洋洋的。「過去常住!李郡主到底是把他給說通了,小小姐,我們家少爺要去北京工作了!」

  「哦——」含光不免拉長了聲音,瞭然地瞧著楊老師,楊老師急得驅趕張姆姆,「姆姆你少說兩句唄,去,廚房裡還有菜呢,快去看著吧。」

  張姆姆和含光都是有點偷笑,張姆姆擦了擦眼睛,還是和含光訴說了幾句,「打從我們家太太去世前,就盼著少爺定親的這天呢。少爺那時候小,老爺又不經心,滿心裡惦記的都是——」

  「好了,姆姆。」楊老師滿頭大汗,「你去忙去吧,去吧去吧!」

  含光此時想起來,也覺得楊老師和父親那邊往來好像的確很稀少。聽了張姆姆的隻言片語,再加上從前流露出的蛛絲馬跡,她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然也不會去問細節,只是笑對楊老師道,「怎麼忽然間就訂婚了,小師叔——哦,不,師母人都還沒過來西安呢,您是怎麼求婚的呀?」

  按現在的電視劇,似乎一般情侶也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了,都學西洋那一套,男方得和女方求婚。雖說高門子弟很可能是例外,但楊老師這樣的情況,家裡也沒長輩做主,應該還是走現代化風格就是了。

  「什麼求婚呀。」楊老師臉更紅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您去什麼北京啊?」含光斜眼瞅楊老師,「思想這麼快就轉變啦?」

  楊老師拿手敲了一下她的頭,「你老實點啊,別以為老師就這麼好欺負。」

  師生兩個打打鬧鬧了一下,楊老師才說了實話,原來今天李年給他打電話,說明自己研究生即將畢業,請楊老師為她在西安府留意工作機會。

  「我這一想,忽然間也沒什麼轉不過彎的,她都肯為我到西安府來了,難道我還真耽誤她啊?要教書法,北京也可以教啊。」楊老師雖然臉紅,但卻沒怎麼結巴,倒是很坦然地說,「和學校說一聲,就準備去北京了。」

  「那到了北京,工作那邊——」含光先想的是這個,旋又一笑,「也是,有師公在,工作還不好找嗎?」

  所以說啊,這有錢就是好。像楊老師這樣,受過完善教育以後跑來教小學書法,教兩年不想教了就去北京,繼續深造也可以,轉行也可以,教書法也可以,多閒雲野鶴,多悠閒自在啊?含光心裡也是有點羨慕的,一時不免酸酸地想:要是我能重生成楊老師這樣的男生就好了。

  楊老師卻是沒留意到含光的小心思,還在這幫她打算呢。「我想,你要一個人在西安府,讀桂樹那就得仰仗你那於同學家的照顧了。說實話這也不太好——人家家裡畢竟也是有個男同學在。」

  他雖然懵懵懂懂的,給人以迷糊愣頭青的感覺,心思該細膩的時候也很細膩,「這麼大了,該避諱一下,你說你要是個男孩,我也就把你託付給何英晨——」

  他自己也笑了,「不過你要是個男孩,何英晨也未必樂意照顧你……反正,以前沒收養你,那是因為老師還沒結婚嘛。現在雖然沒結婚,但大致也定下來了,和你李局管打個招呼賣個人情,應該也可以辦下手續。要把你帶到北京去問題不大的,這些年來,你為慈幼局掙的大紅花早都夠掛滿一牆的了。」

  雖然本人沒有出面,但李局管一直是很不客氣地在使用含光這個資源,每年寒暑假含光都要被採訪先進事蹟的記者圍住忙上幾個半天的。不過,李局管憑著她的品牌效應,在西安府政界取得了多少成就她就不知道了,反正慈幼局的條件的確連年有改善,這就挺好的。含光聽楊老師這一說,心頭倒是一動,可沉吟了一會,卻覺不妥:徒弟和養女畢竟還是有些差別在,李年未必會樂意還沒結婚,就多了個養女,升級當媽了。說到底,楊老師也就是大她十一、二歲,現在看兩人年齡差還挺大的,等她十五六歲的時候,那差距就小多了。這樣的父女關係,其實也有點尷尬。她不能把楊老師的照顧使用到這個地步。

  而且,含光多少也是有點怯場——在西安府,她畢竟是有一份生活在,整個關係和圈子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她舒服安身了。要這樣跟著楊老師過去,她心裡確實也是有幾分驚慌。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楊老師又說了一句話,「當然,去了北京,要上國子監大學就有點不容易了,北京分數線高——」

  「我還是留在西安府吧。」含光頓時就下了決定,她很堅定地說,「您等我三年後考到北京來,繼續受您的教誨!」

  楊老師估計也是猜到了含光可能的選擇,點了點頭道,「雖說你天賦超群,即使在北京,考上國子監的可能也不小……」

  您真是太高看我了,含光在心底抹了把汗。

  「但西安府這邊考中容易,你分高的話,說不定還能挑個專業。」楊老師為她分析。「我看了你的成績,估計咱高中還是得讀文科。你在西安府,是有希望考上國子監最為出名的儒學系的,去了北京那說不定就只能學書法繫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含光決定要考什麼。楊老師對這個還是比較看重的,一再強調,「你要考什麼,一般都是從高二就要開始準備了。國子監每個系幾乎都有加考,情況和桂樹差不多,你要是對你的專業沒有絲毫瞭解的話,就是分夠了說不定都上不了。」

  含光一時就有點猶豫了,楊老師見狀,便循循善誘,「將來大學畢業以後,你想幹什麼呢?想過怎樣一種生活?」

  「我想……我想到大千世界的各個角落去看一看。」含光想了半天,只憋出這一句話,「想要把書上說的那些名勝古蹟都看遍了,想要探索生……生命的許多奧秘。」

  其實她是想說生前身後的一些謎團的,還好,臨時給改口了。

  楊老師也無語了,沉默了半天,說,「那你這個,可能是要找個有錢的旅遊家做丈夫才能實現吧?——我看就是你找何英晨那都夠嗆。」

  含光也覺得,這個理想現在基本上就是空想,世上又沒有個職業是供給人專門四處旅行的。但她倒可以肯定自己不想做什麼,「讀儒學系出來都是要進政府的吧,我不想當官……」

  「那就好。」楊老師很欣慰,「當官有什麼好的,不皮厚心黑根本爬不上去,我們不當官。」

  一大一小糾結了半天,楊老師建議含光學金融,日後經商。但含光對自己的『天賦』深有信心,她覺得自己肯定勝任不了,只能被坑死。

  社會科學類雖然聽起來挺好,但有個很大的問題——就含光的情況來說,就業比考古系還沒保證。而且社科系最終很多還是落腳在政府部門,算是儒學後第二大熱門的官員出身。

  法學系是很賺錢,現在是法治社會了,這一塊的職務缺口一直不小。可惜做法律的門檻高,學費貴不說,你沒有出眾的天分和過人的毅力,畢業十年後都熬不出來,而且這行業幾乎沒有女性。

  最後楊老師只好提出,「不如先拿考古系保底吧,若是考古系,你分數線過了,別的都是走過場。實在不行你就讀考古了。」

  含光也覺得只能如此了,「還有一年多時間可以慢慢想、慢慢研究呢。」

  這一年,她幾乎都在準備中考,的確也沒什麼時間思考未來前途。楊老師摸了摸含光的頭,笑道,「反正你想好了告訴老師,老師會給你鋪路的。」

  含光點點頭,值此也是有點濕了眼眶:她給楊老師帶來的好處,說真的沒有楊老師給她的溫暖照顧萬分之一之多。包括李年、秦教授在內,對她好都是不計回報,越是如此,她越是感激得不知該如何去回報。

  「師父,我——」她有點憋不住了。

  「別別別。」楊老師忙擺了擺手,「我最怕這個了!」

  為了緩解氣氛,他從裡屋拿了一個包裝盒過來,往含光這邊一送。「我這裡走得急,估計這幾天就得過去找你師公聊聊。這個手機給你,我已經幫你存好我和你小師叔的號碼了,每週都打一個電話報平安啊。有什麼事就立刻給我打……」

  又諄諄叮囑含光,「不許告訴別人號碼,尤其是何英晨那樣的男孩子,一個也不許給,專心讀書知道嗎?」

  含光不禁破涕為笑,「知道啦——他們才煩不到我咧!」

  她終究是有些遺憾,「師父,你這麼快就要走嗎?再過十幾天我就考試了……」

  楊老師摸了摸她的腦袋瓜,很肯定地道,「師父對你有信心!」

  見含光扁嘴望著自己,他才壓低聲音說了實話,「你傻呀——你考試的時候,你小師叔不也畢業了嗎?難道你還真想讓師父通過電話表白啊?」

  含光這才恍然大悟,忙給楊老師鼓勁,「師父加油,可別讓師母跑了!」

  楊老師一摸後腦,又傻呵呵地笑了起來。「跑不了、跑不了,她肯定很配合,我追一下估計就能追到的。」

  #

  有了這個插曲,枯燥的備考季似乎都變得有趣起來。含光也來不及多想楊老師上京對她的影響了,一轉身又投入到緊張備考之中。——桂樹初中對於升等考試的名次也是有獎勵的,如能考到全府第一,她可拿到八千元的巨額獎金。而若是只考到前十,獎金雖然還有,但卻沒第一這麼高了。

  財迷含光也是因此特有動力,雖然她的成績十拿九穩可以直升,卻還是很想考個炫目的好成績。

  在她身邊,劉德瑜、於元正也是抱持著一樣心思的苦讀一族,至於桂思陽,這小子是桂家人,上桂樹高中是輕而易舉,因此也就和她放言『隨隨便便考個前十便罷了』。

  至於柳子昭、衛京、何英晨、葉昱等輩,雖然一樣是苦讀,但目標卻是迥然有異,他們要維持自己的成績在分數線上,才能通過六門副科的加分來擊敗來自全府的競爭對手,由此升入高中。而含光的很多同學,則是根本就放棄了直升的希望,女生準備去讀家政學校,男生就各有去處了。

  三年前,彷彿都一樣優秀的同學們,在這種時候就顯出了分別。而往後,隨著大學升等考試、研究生升等考試甚至是官員升等考試,這樣的分別還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具象化。家境帶來的優勢,只能在最初的幾步路上給與不公平的幫助,再往後,這種影響也就是微乎其微了。

  而即使出身寒門,在經過一次次考試後還矗立在前列的學子,也絲毫都不會受到同儕的冷眼,相反,還會令他們另眼相看:在這種大浪淘沙的篩選中,能留下來的寒門學子,必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也許在幾代以後,他們自己便是新的世家豪門。畢竟,這是個剛剛結束戰爭,開始和平的世界,機會還多得很,只等著有能力的人摘取。

  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含光憑藉著連年的第一,成功地成為了桂樹初中諸世家子弟眼中的女神。而她的高中之旅,似乎也隨著升等考試結果的公佈而定下了基調。

  放榜的那天,不說各地方報紙,就連西安府電視台都做了個小報導:出身慈幼局的李含光,憑藉過人的天賦和自強不息的精神,成功奪得了初升高考試的全省第一,以副科接近滿分的加分成績,成功摘取了省中考狀元、桂樹高中錄取頭名的雙重桂冠,並同時獲得了省裡、市裡、桂樹中學為中考頭名所設下的獎金。

  自然而然,含光又在全府範圍內小火了一把,她身穿桂樹校服接過獎勵,鞠躬道謝的片段,也上了晚間新聞。令無數家庭都嘖嘖感嘆:雖然是孤女,但穿上儒衫,真是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

  如此的勵志姐,不但身具話題性,而且還能令人興起一種『原來世家子弟也不過耳耳』的爽快感,在慈幼局附近乃至慈恩小學、慈恩中學(她大部分老同學都就讀於此),她的人氣再度直線飆升,也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了。

  不過,對這些事含光都不是太在意,真的能讓她開心的,也就是落進手裡的一萬五千元獎金——八千元桂樹特設,三千元省裡,市裡四千。還有手機裡楊老師發來的照片了。

  照片裡,他和李年一道拱手做恭喜狀,兩個人都笑得十分開心,相握的手上,兩枚戒指熠熠生輝。

  (不過照片附文就沒那麼讓她開心了,楊老師寫道:獎學金不要亂花,讓於元正家人幫忙匯給我,我給你存著。)

  就這樣,含光結束了她單純而緊張的初中生活,迎來了——目測將更為辛苦、更為學霸的高中生涯。

  不過,好在高中開學之前,她到底還有個寒假可以輕鬆度過,也算是含光這三年來最沒有負擔的一個寒假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43 PM

第46章 咦咦咦咦咦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去北京,說不定我們還能一起。-3-』

  含光瞪著手機屏幕,老半天才嫌惡打上幾句話:『桂思陽請你別這麼娘娘腔行嗎?』

  這種叫做顏文字的符號表情,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興起的,反正含光拿了楊老師給她的手機在調整輸入法的時候就發現了很多固定的顏文字短語,當時嘗試了一下,覺得太過裝可愛,也就束之高閣了。可含光沒想到的是,連劉德瑜都不用的東西,竟是大得桂思陽的喜愛,他經常在給她的短信裡插上這樣的表情,讓人看得真是一陣惡寒。

  嫌棄完了桂思陽,含光想了下,又回覆道,『大概會到北京去過年,具體看老師這邊什麼時候給我買票吧。』

  拿了手機以後,除了和楊老師定期聯繫,含光肯定也得和幾個朋友互相交換一下號碼什麼的。不過她也是小心翼翼地,只敢是給了劉德瑜和桂思陽,別的稍微不熟悉一些的同學什麼的也不敢給——至於何英晨,她要給了,估計那位都能每天打電話過來。含光想想還是放棄了,高中三年正是考上大學的最關鍵時期,再加上生物書上看來的知識,這十四歲到二十歲,正是人的機體逐漸成熟的時段,春心萌動想要戀愛是很正常的事。含光目前還不打算和人體的生理規律做對。高中這三年,她打算專心和劉德瑜混了。

  『那估計不能一起了,我要去也是年後。』桂思陽迅速回覆,『到了北京一起出來玩兒啊。』

  楊老師已經是在北京購置了一套房子了,今年因為工作的關係,打算就在北京過年,因為現在已經算是訂婚的關係,不再有什麼單身男子招待女弟子久住的顧慮,遂令含光過去和他們一起過年。含光也是答應了下來,只是因為放榜後還有一些採訪要上,才沒有立刻過去。現在放榜一週,關注的熱潮差不多也都過去了,楊老師便打算張羅著給她買票坐飛機去北京——說實話,含光還真有點怵呢,飛機這麼高端大氣的交通工具,她確實是沒有坐過。

  難得的升學寒假,雖然只有一個月,但她的大部分同學都還是四處飛著去玩了。何英晨去了南美,走之前還特地找她索要禮物,「考上桂樹做同學了,不打算獎勵我什麼嗎?」

  含光其實也挺詫異的,何英晨的成績不是很好,加上副科也不出眾,她一直以為他還是要走曲線救國路線,等開學了再入讀桂樹高中什麼的。沒想到他雖然是吊車尾,但到底還是考上了。

  「禮物?」不過說到這個,追求者的身份可沒能給何英晨帶來什麼特權,含光笑了,「你問我要禮物?好像富豪向孤兒要錢啊——咦,在咱們倆身上這貌似都不是比喻了。」

  也許是因為她用了『咱們倆』,小土豪被取悅了,抿著嘴有點害羞,又很高興,「禮物又不一定非得要錢麼……」

  「那你要什麼?」因為是在畢業典禮上說話的,含光一邊說一邊看時間,「快點啊,我要去準備演講了。」

  何英晨的臉忽然間就紅了,他伸手去拉含光,「拉拉手就算是禮物,行嗎?」

  其實嚴格地說,含光也看不出自己有什麼必要送給何英晨禮物。她當他好好讀書,只是點明了這是追求她的必要條件而已。現在他做到了也只能證明他還算是有點腦子,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蠢笨紈袴。這又不是說她應該為此而獎勵他什麼——再說,她很怕這手一牽,何英晨心裡就覺得他倆算是在一起了,只要他能考上國子監我,順理成章地就該交往……

  不過,看著小何那期待又有點怕受傷害的樣子,含光又覺得自己再拒絕的話未免也有點太冷酷了,她嘆了口氣,「友情,友情的握手好嗎?」

  「好啊。」何某還會和她計較這個嗎?忙就伸手握住了含光的手,還不自覺地想把她往自己懷裡帶。

  「幹什麼!」女神頓時惱了,「你毛病啊?被老師看到了怎麼辦、這違反校規的!」

  「我們今天畢業啊。」何英晨還有理了,見含光要抽手,忙挽留,「不拉你不拉你,再握一會兒吧。」

  含光先和他對視了一會,又覺得有點怪,在心底默數了十秒,便抽出來道,「走吧,再不走真要遲到了。」

  她心底其實也在琢磨這個問題:到底是她不喜歡何英晨呢,還是不論喜歡不喜歡,握手那都是毫無感覺的。——和何英晨牽手的感覺,基本就同牽李蓮湖、桂思陽那都是一樣一樣的。

  不過,這也足以讓小土豪興高采烈地去南美了,去之前還聲稱要給含光帶禮物。含光卻是慌忙制止了,免得何英晨給帶了什麼貴重的東西回來,她也根本都不敢收,到時候又是麻煩。

  劉德瑜的哥哥從北京回來過年,一家人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倒是並不離開西安府,只是會到附近的度假村去消閒。至於桂思陽嗎,他要隨著父親到北京去出差,估計都是坐私人包機過去的,所謂同路,只是戲言而已。

  『行,到了北京繼續一起玩兒。』含光也很爽快地回覆了他的短信。『指不定還能幫你介紹一下我的幾個老師。』

  正在那按鍵盤呢,李蓮湖進了屋子。「姐姐你在幹什麼呀?」

  隨著慈幼局居住環境的改善,現在冬天是暖氣足了,而且家具也多了,室內自帶了衛生間,還有阿姨幫忙拾掇衛生什麼的。含光作為現在慈幼局裡為數不多繼續走讀的大孩子,倒是能住上單間。和李永寧做了鄰居——李永寧在初中有所開竅,倒是勉強考上了慈恩高中。至於李慈恩,則早去上職校了,她比含光她們大了遠不止三歲,這會兒職校都已經畢業。就近在職校對口的成衣廠找了份工作,倒沒回來西安府,昔日的慈幼局一霸,早已從孩子們的記憶中淡出。

  李蓮湖因為年紀沒到,還住的是雙人間,不過她經常來找姐姐玩,有時含光出去了,她就自己在屋內做作業。

  「發短信呢。」含光把手機往床上一丟,「你沒去於家啊?」

  「元正哥哥不在。」李蓮湖說,「去上私塾了,我拿了放在那的書就回來了。」

  她好奇地擺弄了一下含光的手機,又把它好好地放到了枕邊,「姐,我有兩題不會。」

  李蓮湖開學也六年級了,就目前的成績看,上桂樹、寶信壓力不大。——含光倒覺得她上寶信好點,桂樹這個學制她覺得不大適合李蓮湖。

  「我看看——啊,你思路老是轉不過彎來。」含光擺弄著就給李蓮湖講了起來。「考算學的時候,你也得揣摩出題人的心意,這題相向而行明顯可以用方程式來解啊……這就是為了考你方程式掌握的。」

  蓮湖一會兒也就明白過來了,「啊,我就是沒轉過這個彎來。」

  「考試的時候別這樣那就好了,靜下心,別著急,別慌就沒問題。」含光鼓舞了她幾句,見蓮湖還有點心事,便道,「怎麼啦?在學校被誰欺負了嗎?」

  和一身女神范兒的含光比,蓮湖要丑小鴨一些,成績好,但又是孤兒,而且對外人也比較沉默寡言。雖說她頗有眼色,並不是一味死讀書的人,但在同學裡遇到點交際問題也不是什麼奇事。

  「沒什麼……」蓮湖先否認了一下,過了一會,又道,「是班上有人笑話我……說我即使考了桂樹也讀不起。」

  含光讀桂樹的花費,倒是沒什麼數,因為她孤兒,學費天然就是減免的,而且服裝什麼的也有人讚助。但於元正讀了桂樹以後家裡如何,蓮湖經常去他們家的肯定是有所感覺,有這個擔心也不算出奇。

  含光不免失笑,「考上了有什麼讀不起的,我淘汰下的衣服不都可以給你穿嗎?實在不行應付一下那也就過去了。」

  蓮湖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有點不想讀了……」

  啊?這是為什麼?含光吃驚了——說起來,真要比較的話,毫無基礎的蓮湖現在能考到這麼高的分數,其實論天賦應該是比她要聰明,就算上不得桂樹,上要求更鬆點的寶信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忽然間就放棄的話,那多可惜啊?

  小姑娘抿著嘴,不敢看含光,「要是在桂樹,都是史三齊那樣的人,我也……我也不想去讀。」

  含光明白了:小姑娘這估計是有點怯場了,而且,可能也因為孤女的身份,多少有點自卑。

  「你要這樣想那就錯了。」她也沒有說教蓮湖的意思,只是簡單道。「史三齊那樣的人,在桂樹都是排不上檔次的。越是高級的人家,越是會把鄙視放在心底,對你反而會特別客氣。雖說桂樹也不是全好人,但進去以後,大家都光顧著讀書呢,不會有人有閒心來欺負你的。只是一般的排擠和無視,這個你應該是早習慣了吧。」

  蓮湖將信將疑,含光便拿自己做例子,「你看我,不也交到了兩個朋友嗎?」

  「那是你啊,姐。」蓮湖撲哧一聲笑了,「我能和你比嗎?」

  「你為什麼不能和我比啊。」含光不懂了,大家都拿她當女神,這個姑且算是距離產生美吧。可蓮湖是看著她一路苦讀過來的啊,她那邊讀得不耐煩,揪頭髮嘆氣的樣子,她也是看在眼裡的。「我覺得你是比我強呢,你怎麼這麼不自信。」

  蓮湖的心情顯然是好了很多,被含光一說,咯咯笑了起來。「姐你盡哄我。」

  「誰哄你了——好了,恢復了就讀書去,」含光白了蓮湖一眼,「字也別忘練了,開學回來我要檢查的。你只管讀書考試就行了,別的事,我給你操心著呢。」

  她也沒說謊,蓮湖的衣服,她是都想好了,按李年的風格,自己的這批衣服,不能穿了還給她,她肯定是不要的,那麼正好給蓮湖穿,實在有需要添置的,就和慈幼局裡打招呼,若是真的沒經費的話,就電話楊老師報備,自己的積蓄支援蓮湖一點。反正歷年來獎學金加這一次的大收入,應該也有快兩萬了,有些小錢含光還是花得起的。反正再寒酸也得上桂樹、寶信啊,說白了你去那裡讀書的,又不是去社交的,就是於元正,到最後一年實在不行,衣服上開始打補丁了,因為成績好是學霸,同學們也照樣和他來往搭話,沒見到有什麼歧視的地方。這一次以第六名的高分考進桂樹高中,一樣是拿的獎學金。

  三言兩語,把蓮湖打發去一邊做功課了,含光這邊又收了短信——楊老師已經把飛機票給她買好了,也和慈幼局打了招呼,讓她自己收拾好行李,到時候慈幼局的人會教她怎麼去機場的。

  第一次坐飛機誒……

  含光難免也有點小興奮,算算時間就是後天,她覺得自己這兩天,應該是沒法靜下心來讀書的了。

  果然,拿起一本書看了一會,她確實是沒法靜下心來,見蓮湖專心做作業呢,也不想打擾她了,便起身出去,隨便踱進李永寧的屋子,笑道,「永寧,你幹啥呢?」

  時間荏苒,昔日的假小子李永寧,如今也是留起了長發,滿面的戾氣為憨厚的笑容取代,看起來已是個討喜的胖姑娘,她說,「閒著呢,咱們一道去娛樂室看電視啊?」

  兩人便結伴下了樓,往娛樂室過去了——這幾年內,慈幼局屢經翻修擴建,娛樂室也換了位置,倒是搬到了昔年李永寧把李蓮湖拉去欺負的後院小樓裡。

  當然,小樓現在已經經過翻修了,連那個大水池子如今都早已經消失不見。不過,經過空地的時候,兩人還是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含光道,「現在想起以前小時候的事,感覺都特別遙遠了。其實說起來也沒幾年。」

  「可不是呢。」李永寧傻笑了一下,「以前不懂事,光會耍狠勁,現在看到蓮湖還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說到耍狠,那是誰也比不過慈恩姐,那一年差點把你給摁死在水池子裡了……虧你後來還和她好。」

  「啊?」含光這一驚非同小可,「是她做的嗎?」

  她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了,想了一下,勉強才記起來李慈恩當年貌似是有很可靠的不在場證明的。「不是吧,我記得她當時還和我說是你做的——你怎麼知道是她?」

  「嗯?」李永寧不比她驚得少。「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是她,可咱們那時候局裡,除了我不就是她了?」

  得,感情這位也用的是排除法,不是我就是她。和李慈恩都是一個邏輯的。

  含光相信李永寧和李慈恩都沒有說謊的必要——也沒有那份城府,她皺起眉和李永寧對視了一會,「不是你,也不是她——那是誰啊?」

  李永寧也是費解了,想了想,「真不知道哎,當年的那些人現在都去上職校了,等回來過暑假的時候問問。有沒有誰撞見什麼的。」

  真有人撞見,在她『飛黃騰達』考進桂樹全府出名的時候估計也早說了,這件事估計是真成不解之謎了吧。含光甩了甩頭,突發奇想道,「哎,你說,我該不會是什麼皇親國戚的女兒吧,你知道,就電視裡演的那種,身懷絕世秘密,揭發出去能轟動天下動搖國家的那種,所以當時才有人來暗殺我。」

  李永寧和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指出道,「就你這每天上下學的功夫,要殺你都夠撞死好多次了吧。」

  「說不定是有暗衛——就那日本什麼——日本忍者——在保護我——」含光編不下去了,自己都笑彎了腰。「算了算了,不說了,走了,看電視去。」

  為了多年前的事疑神疑鬼,誰有那份閒空啊?當然是自己過活最重要了。含光和李永寧一道霸佔電視,看了老半天的《時尚今日》,嘰嘰喳喳地議論,「太子今年都十八歲了吧?訂婚了沒有啊?」

  「不知道會不會和魯國那邊的權貴聯姻呢,要不然娶個歐洲公主。」李永寧腦洞開很大。

  看完了太子最新出街的照片,外頭傳來了叫賣聲——冬日裡,烤紅薯一直都是很受歡迎的點心。

  「想吃烤紅薯。」李永寧一直都嘴饞。「吃不?」

  「吃。」含光還想給蓮湖帶一個,「走,一道買去。」

  畢竟是准高中生了,出入限制得也不那麼嚴格,兩人回去加了衣服,揣上錢就嘻嘻哈哈地出去了。當然此時攤販已經走遠,李永寧推測,「順著巷子往那頭去了吧。」

  還有啥說的,反正也沒事,一路找過去唄。含光袖著手,一面和李永寧說閒話,一面就在雪後的小巷子裡閒走。——剛下過雪,天色陰霾,看起來好像隨時都可能再下一場的樣子。

  不久就走過了一個巷口,含光站住腳,彎著腰往巷口裡張望了一下,覺得紅薯車應該不往裡面走,就轉身邁步,欲要前行。

  這才走了幾步,她又原樣倒退了回來,很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再往巷子裡張望了一眼。

  咦咦咦咦咦?這——這不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44 PM

第47章 兩站路

  那人穿著很正常的厚棉道袍,從穿著倒是看不出他的經濟情況,他正袖著手站在臨巷子口一個院子門前吃烤紅薯,如果不是含光眼尖,說不定兩人還真就這麼擦身而過了,誰也不會注意到誰。

  但她現在這麼一停步,一個人杵在巷子口那可不是挺醒目的,那人也是留意到了她的眼神,頭一偏就看過來了,含光就是想走都來不及,兩個人的眼神就這樣撞了個正著。

  ……含光內心深處只得一片沉默——實在是震驚過度,沒法做出反應了。

  那人卻是挺鎮定的,在最開始的小小吃驚後,還向含光笑了一下,舉起手中的烤紅薯對含光道,「我買了兩個,還有一個你要吃嗎?」

  「……我不吃。」含光最終決定還是不盤問了他重新出現在此的來龍去脈了,她道,「我也是來買的——車子往哪裡走了?」

  「就在前頭。」那個也許有那麼一丁點真的叫做於思平的可能的男人,很自然地也就沖李永寧走過去的方向指了一下,「剛過去沒多久,你應該還能趕得上。」

  含光也就很自然地噢了一聲,向前匆匆地追趕李永寧去了。

  李永寧果然是已經堵到烤紅薯小販了,不過一爐已經拷完,現在好幾個人在那排隊等著下一爐烘好。「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正要回去找你。」

  「沒,在那問了幾個人就過來了。」含光笑著說,「咱們等嗎?」

  「還有幾分鐘就好了,」李永寧無所謂道,「天氣也不是很冷,等等唄?」

  含光自然沒什麼意見,便和李永寧一起站著等烤紅薯。李永寧站在那還和烤紅薯大爺搭話呢,「大爺,您生意這麼好,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呀?」

  含光站著站著,有點站不住了,於思平拿著紅薯的身影一直就出現在她腦海裡。她讓自己不要去在意,可這個小妖精是如此的頑強,一次次揮散了,卻總是再重聚……

  她忍不住啊!她好奇啊!於思平這個小妖精,難道是根本就沒回去?又或者是回去了以後又來了?如果是前者,那倒還好了,如果是後者……這個人是身具異能還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神仙中人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妹的,連龍虎山張天師感覺都沒他牛。

  無數的問題,簡直就像是螞蟻一樣地啃噬著她的內心,而唯一能和她的好奇心抗衡的,只是她對於思平的畏懼而已——這男人不是什麼善茬,猛獸一樣的人,和他接近總覺得很危險似的……

  但含光又忍不住在心底說服自己:她現在又沒錢又沒勢的,於思平能圖她什麼啊?渾身上下連一百塊都找不出來。就算他要去做壞事,也不會找她的麻煩啊。再怎麼說,兩個人都是反穿的同道……

  還有還有,他為什麼那麼家常地就站在那裡,他的身份問題呢?怎麼解決的?謀生問題又是怎麼解決的?他是怎麼打算的,就住這麼近然後也不聯繫她?雖說她不是很想和他聯繫,但是於思平應該不會這麼想吧?

  無窮無盡的問題都快把含光給煩爆炸了,她跟著李永寧站了一會兒,眼看烤紅薯快出爐了,都沒吃的心思,在當地轉悠了一會兒,終於是下了決心。

  「永寧,我忽然想起來還有本書在於元正那裡,現在不過去拿,一會兒他們要吃飯了,我也不好去。」她匆匆交代李永寧,把錢塞給她。「你幫蓮湖帶一個紅薯回去吧。」

  李永寧也沒當回事,應了聲還說,「那你路上小心點啊,別跑,萬一摔著那就不好了。」

  含光嗯了一聲,回身走了一段,見於思平已不在院門口了,又有幾分猶疑——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產生幻覺了。

  ……才這樣想,『幻覺』就從院子裡又踱出來了,還是一身看不出新舊和檔次的棉袍子,手上搭了一件披風,看含光,很尋常地點了點頭。「又回來啦——早知道你會回頭的。」

  「啊,你怎麼知道的啊?」含光問出口了就想把自己舌頭咬掉:廢話,遇到這樣的事,誰不會回來問個究竟?

  於思平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很憐憫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真的解釋其中理由——到底還是沒有把她羞辱到那份上,而是似笑非笑地道,「就你這腦子,還能考全西安府第一……這都幾百年了,我怎麼覺得咱們大秦國的子民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含光羞紅了臉,卻沒有反駁他。她剛才的表現是不大好,等於說是自取其辱,她道,「你在西安府住了多久了——難道回來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才到沒幾天啊,」於思平似笑非笑,「不過,也足夠趕上你的豐功偉業了,報紙上可是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拍了拍手,似乎是要把手上並不存在的污垢拍掉,「走吧,相逢即是有緣,我請你吃飯去。」

  「啊——可我——」含光一直想伸頭去看那家小院。

  「那是客棧。」於思平索性把她引到門口,含光這才發現這果然是客棧——這也不太稀奇,西安府靠著城牆根兒,開了能有兩三百家特色客棧。「還是你要給我省錢,我們進房間聊?」

  「別了。」含光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她還有點名聲要顧呢,和人吃個飯沒什麼,進一個男人的房間一呆好幾個小時的,說出去多難聽啊?

  不過到底是仍有些擔心的,「你……你有錢嗎?要不我們還是找個暖和的商場站著說話吧?」

  於思平白了她一眼,雖未特別作勢,只是一個眼神,但他給人的感覺卻完全變了。被棉袍柔化的氣勢蹭蹭狂飆,眼神亮得像是叢林間的野獸……

  然後,含光就很不爭氣地聳了。

  她一邊在心底大罵自己『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一邊乖乖被於思平領出去覓食了……

  #

  雖說穿著平常,但於思平的經濟狀況似乎並不太差,出去就打了個車,帶著含光直奔曲江附近的高級餐飲區——這地方含光上次來,那還是楊老師帶她過來打牙祭的,這幾年她跟著楊老師,真是沒少混吃混喝。

  於思平好像也來過這裡幾次,隨意就進了個很高檔的茶樓,給兩人要了個包間,又點了一壺茶,幾樣下茶的點心,方道,「先喝著,一會到飯點了再換地兒。」

  「我回去吃飯也行的。」含光急急地說,「我們局裡晚飯要點名呢——」

  於思平面上便浮現出微微帶了嘲諷和憐憫的微笑,反正還是那優越感十足的樣子,「怎麼說你看起來也應該是大家小姐出身,在這就混成這副德行,虧心不虧心啊?」

  ……比較起來的話,都穿越過來四年多了,勉強只有一個學霸成就的含光,當然是沒法和於思平比了。人家於思平看做派就特有錢,吃飯都下館子,含光呢,一孤女,晚上還要回去吃食堂的大鍋飯……

  含光羞紅了臉,不假思索地反擊道,「那我不是過來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嗎……你過來就是成人了,能比嗎?」

  「就你這樣,直接身穿過來我估計你得餓死。」於思平藐視了含光一眼,「你自己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含光也不能不羞恥的承認,似乎的確是如此。上輩子她的謀生能力基本上就是零,穿越過來也不會突然間變得特別英明神武,十八般武藝精通。

  但,這不是輸人不輸陣嗎?含光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你牛,你牛你吃烤紅薯呢?」

  「那不是因為以前沒吃過嗎?」於思平倒沒生氣,手一攤,很無辜地回答。「看到了當然要買來嘗嘗了。」

  「……好吃嗎?」

  「還行吧。」於思平邊說邊呸了一下,「粗了點,甜得也嗆,也就是吃個新鮮吧。」

  還真是大家子弟出身呢,這嘴是真夠刁的了。含光撇了撇嘴,不想再和於思平繞圈圈了,單刀直入,拍桌大聲問道,「別瞎扯了,我問你,你到底回去了沒有啊!」

  於思平瞅她一眼,拿小指甲掏了掏耳朵,「這麼大聲做什麼?這好好的孩子,穿到後世都學壞了……」

  眼看含光都快崩潰了,他這才是爽快了一會,舉手道。「是回去了——回去了又過來不行嗎?」

  這別人穿越都是只穿越一回的,他倒好,和搭兩站公車似的,從鼓樓搭到回坊,『喲我忘了個東西』,轉身又上車回鼓樓去了……

  含光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很無語地望著他,於思平似笑非笑的,「怎麼,你還有意見了?」

  「沒……我沒意見。」含光無語了,「我還能有什麼意見?那你回來多久了?你身份證呢,怎麼解決的?還有……你錢又從哪裡來的啊?」

  她覺得和於思平對話就像是捉一塊濕肥皂,越捉就越是滑,他要是不願意,能和她繞到天荒地老也不會給個答案,然後她氣勢又比不過他。往往是她這邊什麼信息都被掏光了,然後於思平那邊還一點有價值的事兒都沒吐露。就好比這幾個問題吧,要是於思平不願意的話,含光估計她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在於思平可能也感受到了她的崩潰和挫敗,這一次倒回答得很配合。「回來了就幾個月——哎,我和你說,我發現啊,這穿越前後的時間也是不同步的。我回去才一年多的時間,這裡就已經過了有多久——」

  含光算了一下,「從咱們倆西安分手到現在,有三年半了吧?」

  「對,這裡就過了有三年了。」於思平說,「你收到我的信了嗎?我回去以後,還特別為你去了法門寺一次,夠意思吧?」

  「那真是你啊?」含光又有種很暈眩的虛幻感了,「你都寫了什麼了?石怪獸風化得超級嚴重的,就只給解讀出了承平年間於思平這幾個字。」

  「我大概也寫得沒比這個多多少。」於思平說,「至於身份證,幾年前在北京就給弄到了。錢就更簡單啦——我和你不一樣,我身上帶的東西都能過來。」

  「哦——」含光完全明白了。

  甭管於思平用什麼辦法——也許人家在古代就是這麼有錢,反正他帶幾塊黃金過來,假使帶十斤吧,按現在黃金的價格,三百元一克,五公斤也能有一百五十萬的高價了。如果他更牛氣點,帶二十斤過來,三百萬的巨額財富就這麼簡單到手,那可不就是一夕暴富的節奏嗎?

  而且,在古代,二十斤金子而已,她陪嫁就能輕鬆拿出了——含光忽然間發現,這古今金價的差別真是很好的倒賣途徑啊,你比如說把這三百萬全兌了白銀,帶著穿越回去買黃金的話,因為現代白銀也就是三元多一克,而兩百年前,一般來講都是按八兩到十兩白銀,一兩黃金這麼來兌換的。二十斤黃金也就是二百兩銀罷了,一般人家賣田賣地也能湊得出來——這十倍的差價,來回幾次那就是巨富了。

  「你帶的是金子?」她冒險一猜。

  於思平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總算是還沒笨到家。」

  含光實在是受不得他的態度,她哼了一聲,也懶得搭理於思平到底是過來幹嘛的了,只道,「原來你回去就是為了做這事嗎——也不對啊,你回去的時候,應該是不知道還能回來的。當時那樣了都要回去,怎麼又回來了?」

  她已經放棄去問於思平到底是怎麼過去,怎麼回來的了。含光能感覺得出來,於思平貌似不是很想洩漏這個秘密,剛才她問的那一次,他就跳掉了沒回答。

  於思平的臉忽然就一下掛了下來,他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含光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含光被瞪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忽然發覺,這一次於思平的臉色,和上次比可是差了不少。上一次他雖然是把口蜜腹劍四個字幾乎是寫在了臉上,但那種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風範,還真的挺能騙人的。要不是自己差點被他掐死的話,說不定也是受騙人之一。

  這一次嘛……不論是從做派還是從臉色來看,他都感覺挺……怎麼說呢?狼狽?要不然消沉?反正沒什麼正能量就是了。

  難道……

  「你該不會是在那邊混不下去了,又死過來了吧?」她又一次冒險一猜。

  ……

  於思平雖沒回答,但精彩的臉色幾乎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含光再忍不住了,她縱聲大笑,甚至真的是把肚子都給笑疼了。「哈哈哈,你,我,哈哈哈——於思平,你——」

  「笑什麼!」於思平瞪了她一眼,惱羞成怒般低喝了一聲,「若不是那毒婦逼得我——」

  不過,這一次他的氣魄是沒法壓倒含光的,她雖然摀住了嘴,但還是忍不住聲聲的悶笑。「笑死、笑死我了……」

  這種嘲笑,顯然已經超出了於某人的忍耐範圍,他眼一眯,下一刻,含光只覺得天旋地轉,再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被於思平壓在了桌上,一雙手也很有威懾力地握住了她的咽喉。雖沒怎麼發力,卻已經是很有力的威懾了。

  「再笑啊。」於思平這會兒倒是挺溫文的了,又像是上次剛見面時一樣的和氣。「怎麼不笑啦?」

  含光瞪著他,用力在他精鐵般沉重的身軀壓制下凝聚起一些力氣來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在心底又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光。

  媽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她是有多犯賤,剛才才會主動走回去找於思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47 PM

第48章 管你

  於思平掐她的目的可能也就是讓她別笑而已,見含光鬆手,遂也放開手笑道,「你看,這不就是好多了?」

  含光出來的時候身上就帶了買紅薯的錢,還掏了一半給李永寧,現在她是有點後悔自己的隨意了,這會兒她就是要回去都沒錢坐公交車……她捂著脖子嗆咳了兩聲,於思平還說呢,「我又沒用力,這麼咳嗽幹嘛呢。」

  含光那個氣啊……但又不敢和於思平頂真,這男人身上應該是帶了武藝的,要殺她很可能不費吹灰之力。而且她連手機都沒帶,想要通知誰來救場都不行。

  對於思平的話,她保持一片沉默——要說之前還有什麼好奇的話,這會兒都是全收起來了,她現在就想快點回到慈幼局去,然後再也別和於思平扯上什麼關係。不管他要幹嘛,她都一點也不想參與。

  屋裡也就是兩個人,一個人保持沉默,氣氛不就尷尬了嗎。可這於思平,根本都不在乎這些的,含光剛才問東問西的時候,他愛搭不理。現在含光不說話了,他倒是忽然變得很喜歡分享,「其實你說得也不能算有錯,我確實就是被她逼得沒法立足,這才又過來的。」

  「哦。」含光很冷漠地應了一聲,滿心裡只想著快走。

  於思平的眼睛就眯起來了,他忽然間又像是剛見面時那樣風度翩翩和藹可親了,「姑娘您再說一遍?」

  含光那個糟心啊!卻又怕,思來想去還是得認慫,「她怎麼逼你了——此人連公子都不放過,想必是個心狠手辣的婦人,公子不幸,才會受此女算計……」

  她一邊說,一邊隱隱有些猜疑,「難道你還要回去?」

  「這是自然。」權季青有些咬牙切齒地道,「她四處追捕,逼得我無處容身,原本的親戚家也不能住了,又說動我爹對我布下了天羅地網……我才覺得我是回去了得太早了一些。白白浪費了天賜的機緣。」

  含光一面在瞎想著於思平在前世到底是惹了什麼天大的麻煩,一面又好奇權季青的盤算,這世界固然是有很多先進的地方,但你說要有什麼能帶回去的,含光就有點不懂了,帶回去先進的技術和生產經驗,以此賺錢?

  可於思平好像有點不缺錢呀。

  「那你這一次回來,是預計要帶什麼回去呢?」她索性就問了,反正現在於思平好像還挺歡迎她問的。他不歡迎的是她那『不知尊卑』的嘲笑態度。

  果然,於某人並不抗拒回答這個,他掃了含光一眼,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忘記了?這世界是有槍的。」

  於思平手持兩挺機關槍,回到昭明承平年間,對敵人一通掃射的畫面頓時就出現在含光腦中,她為這幅極度離奇又勢必極度血腥的畫面而微微顫抖了一下,「那……你都有這麼多錢了,怎麼還不j□j然後回去啊?雖然槍械是管制的,但你連身份證都能弄到了……」

  「誰說我有那麼多錢了?」於思平笑笑地反問了一下,架起了二郎腿。

  說話間,服務生敲門進來送了茶,兩人都是住了口沒說話。等服務生退下了,於思平方才示意含光倒茶。含光沒得辦法,只好給兩人都倒了一杯,於思平品了品,眉頭略微一皺,將茶杯擱到一邊,才道,「我過來的時候比較倉促,隨身就帶了幾斤金子,黑市換錢也不容易。錢財露白很容易招人覬覦的……再說,我想帶回去的東西,要買到的話,除了有錢,還非得有關係不可。錢還可以去奪,關係卻是奪不來的。」

  想來也是,這年頭都打槍了,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去搶劫軍火庫。含光哦了一聲,雖然很想諷刺於思平幾句『看來你在現世也沒那麼吃得開啊』,摸了摸脖子終究沒敢,轉而問道,「那你現在都在做什麼生意?」

  於思平似笑非笑,「你確定你想知道?」

  ……含光忽然間又不是那麼確定了,她下了個結論,「我們倆雖然都來自一個時代,但好像走的道路那是南轅北轍……多謝你今日請我喝茶。我看這晚飯也不必吃了,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何必如此絕情呢?」於思平又對她和氣地彎起了眉眼,「在下初來乍到,對這時代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單槍匹馬,容易出怪露醜——」

  「客氣了,」含光假笑了一下,「以閣下的聰明才智,什麼事不是手到擒來啊?我看你上回不也一個人順順當當地從西安府到北京去了……估計用的也是我不想知道的辦法。」

  於思平沒有否認,雙眼一閃一閃,「很多事,雖說時代變遷,但手法估計是一千年都沒有變。老辦法也一直都還是很管用的。」

  含光報以乾笑,「既然你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那我看我們可以結束這段萍水相逢了——」

  「雖然能活得很好,可我也會寂寞啊。」於思平對含光眨眼,「總是想要有個同鄉的友朋時常聯絡一下的。」

  含光現在已經徹底去放棄分辨於思平的話到底真情還是假意了,她算是服氣了,這個鎖喉魔愛幹嘛就干嘛吧,反正應付過去了,他是早走早好。「好啊,聯絡、聯絡……時常聯絡就時常聯絡唄,你有手機嗎?」

  於思平兌出來的錢應該不少,起碼足以在黑市上搞到手機,他拿出來遞給含光,「剛到手的,還不是很會用。」

  含光在手機裡存了自己的電話,「現在沒帶在身上,回去以後給你發個短信吧。以後只要你還在國內,都可以互相聯絡……不過平時沒事請別給我打電話,謝謝,學習很忙。」

  「是哦。」於思平隨意往後一倒,道,「說起來,你讀書讀那麼刻苦做什麼?初考高的試卷我翻了一下,不會做的很多。這些年你就光把時間耗費在這事上頭了?」

  「不然呢?我還能幹什麼?」含光反問道,「我又不是你,一身的本事,我什麼都不會啊,除了讀書能做什麼?」

  「那還不如和我一起回去呢。」於思平掃了她一眼,冷笑道,「在這裡拼盡渾身的力氣,你能幹嘛?我一眼就看透你了,就以你的這點天賦,能掙個溫飽都算不錯了。回去以後,就算你不能回到原來的身體,有我帶著你,錦衣玉食還是沒問題的。」

  含光真是不懂於思平為什麼這麼執著地邀她一起回去,這又不是小姑娘上廁所,還一定要手拉手一起走。她更是懷疑於思平能否在『毒婦』的壓迫下顧及自己——當然,這槽還是不能吐的。

  「我和你不一樣。」她說,「在這裡我能做的事,想做的事都還有很多。回去……那裡已經沒有多少我想做的事了。」

  「能做?」於思平不屑道,「你在這能做什麼?除了當個職員按部就班的掙扎生活以外,難道你還有什麼理想不成?」

  「我當然有理想了!」含光被他惹惱,厲聲道,「我就想遊歷天下,見識世上的風土人情,不行嗎?難道回到前世以後,就那幾條破帆船能實現我的理想麼?」

  於思平倒是被她說了個磕巴,他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怎麼和那傢伙那麼像……」

  那傢伙是誰?含光的耳朵動了動,還沒說話呢,於思平緊跟著又道,「想得倒是挺美的,可你有錢嗎?一個孤兒想要旅遊,真是痴人說夢。你準備拿什麼來掙錢?在你那高級中學裡嫁個有錢人?還是靠你的勞力賺錢?實際點吧!姑娘!有些事情雖然好,卻不是你能享有的!你命裡就沒這個!」

  含光現在已經出離憤怒了——真的,她已經是完全沒情緒了,於思平這話是如此的尖銳而荒謬,反而是戳破了她心底的一層薄膜一樣。是啊,實際地說,靠她的工作去賺錢,何年何月才能實現遊歷天下的理想?

  唯有把她的工作和理想結合起來,才能真的說是為了她的理想而努力過了。

  「你說得對。」她很平靜地告訴於思平,「不管學什麼專業,我沒權沒勢,能力也有限,要賺到錢去過我想的生活是有點難。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可以去嘗試,之所以努力讀書,不就是因為這個嗎?我想要考的是國子監大學的外語系。不努力讀書,想考上這個熱門系還真是有點難。」

  「你——」於思平無語了。「難道你真要漂洋過海去做翻譯?」

  有錢出去旅遊,和沒錢的時候去異國掙錢這是兩個概念,前者叫做遊歷,後者那就叫漂泊了。含光雖然叫著想遊歷天下,見識世上的各種新鮮事物,但前世畢竟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你真要讓她毫無積蓄地出國去工作……她以前還真沒想過這種可能。被於思平逼得沒辦法了,反而忽然想通:要想安穩,真不如和他回去。留在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安穩和平庸。

  「我不能嗎?」含光反問了一句。「這行總有人做,我為什麼不能?我在這就是個無牽無掛的孤女,我愛怎麼樣,也沒人能管我吧。」

  於思平徹底說不出話了,他俊秀的面孔上飛速地變換著神色,彷彿在尋找著反駁她的言語,可終究能回報他的只有沉默。

  在這沉默中,氣勢上的攻守似乎也在悄悄地轉化,含光在心底揣摩著於思平可能的心境,模模糊糊若有所悟,也是百感交集,可還沒等她開口呢。於思平嘆了口氣,忽然站起來就這樣走出了房門。

  「喂,這——」含光急得忙站起身,卻又攝於他周身散發的氣場,不敢就追出去。過了一會,猶猶豫豫出去到前台一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起碼於思平剛才點茶的時候就已經把帳給付了。

  然後……然後含光就站在茶莊門口哭了:這大冷的天,兜裡就一塊錢,連公車都只能坐一趟的,她該怎麼回家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48 PM

第49章 逍遙游

  「到了北京也別忘了預習高一算學啊。」於元正幫著含光把行李從寶馬上拎了下來,諄諄叮囑道,「我已經翻過課本了,從高一起,這難度可不一樣。你要是讀理科的話,課本裡都有微分了。」

  含光對數學有天賦不假,但這天賦估計也就到微積分這一點上就到達盡頭了。她看於元正算學加強班的教材時,凡是和微積分有關的理解起來都很困難。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決定上的外語系不論是哪個方向的都不會有算學課程,而文科的算學內容她還算是應付有餘。未來三年內,應該是可以不用和理科打交道了。

  「好,一定見縫插針地找時間。」不過,她也還沒把這事告訴於元正的——這種事倉促間也很難和於元正說明白,都是等回來後再好好說了。含光還想著幫於元正向楊老師諮詢一下呢,他明顯是最擅長數學,但因為國子監大學遠在北京的關係,到底國子監的數學系好不好考,數學系的就業前景如何,西安府這裡都很難得到信息。

  本來是要自己來機場的,結果那天上於家拿書的時候偶然間和於元正說了說這事,韓氏當時就表態讓於屠夫送一趟,含光推都沒用。——於屠夫自然沒異議,順帶著連於元正都帶來了:他乘今年寒假去考了個駕照,現在實習期,有上路的機會都會跟著父親跑跑。

  現在到了機場,行李卸下來了,車就不能停,必須得立刻開走,老於還要去找地方停車,送含光辦票呢,卻被含光笑著謝絕了:說起來老於也沒坐過飛機,和她一樣都是生手,辦票還不知要折騰多久呢。送過來已經是很耽誤時間了,不能太濫用別人的好意。

  站著和於家父子熱情道別了一番,含光深吸了一口氣,一邊很新鮮地看著機場的建築風格,一邊翻出身份證拿在手上,拉著新買的行李箱往裡走。楊老師已經教過她乘機的步驟了,只要找到辦票櫃檯,把身份證遞上去以後,一路就都有指示的。

  西安府的機場並不算很大,建築風格也還是古色古香的,從外頭看是一個巨大的三層飛簷建築,但機場內部的裝修就非常的現代化了,如果含光剛穿越的時候是落到這裡,她估計自己當即都得精神失常的。即使是現在,看著這樣處處帶有金屬灰色澤的裝修,穿著簡便西服,行色匆匆時不時做出親暱舉動的旅人,含光依然會感到一種輕微的失真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正成為了這幅畫面中的一員。

  在這種新鮮感的籠罩下,她走去找櫃檯的腳步都是飄的,一路數到丁區六十櫃檯,心跳加速地遞上剛辦下來沒幾天的身份證,又是心跳加速地拿回了登機牌和身份證,背著隨身的一個小包包,一路東張西望地去過安檢。反正四周的任何一樣事物對含光來說都是極為新鮮的,再加上過了安檢以後,隔著玻璃幕牆隱隱約約能看到的飛機,含光儼然都已經是陷入一種夢幻的情緒裡了。

  「啊。」貼著幕牆走了一段,她忽然想起來,低頭翻找出手機——給楊老師說一聲自己已經進機場了,最好也給蓮湖那邊打個招呼,免得她們瞎擔心。

  才拿出手機,就見到上頭有未讀短消息的提示,點進去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號碼。

  『轉頭。』

  裡頭也只是很簡單地寫了兩個字而已。

  含光又是不解,又有點懼怕,寒毛都有點豎起來,反射性就跟著短信裡的吩咐轉過頭去。

  結果……除了人來人往的旅客以外誰也沒看到,而且這些過客哪一個也不像是特別注意到她的樣子。

  莫名其妙……含光當對方發錯了,直接給楊老師發起了短信。

  可沒過一會兒,短信又來了。

  『再轉頭。』

  還是言簡意賅的三個字。含光看了又怕又煩,卻又還是忍不住,跟著短信裡的吩咐轉過了頭去。

  這一回看到人了——於思平手裡拿了個手機,就站在長走廊的另一側,隔了一條自動步道,在人流的另一頭凝視著她。見她轉過頭來,於思平便舉起手機,對含光微微一笑。

  笑意溫雅,身姿秀健,這一幕,簡直可以列入年度最動人五十個時刻之中。往來的許多女性,已經用傾慕的眼神望著於思平,而又以羨慕的眼神,看向了含光。

  至於含光本人嘛……她也有點呼吸困難,不過卻完全是因為另一個原因。——縱使明知這麼做很破壞氣氛,必然會惹得於思平不悅,她還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於思平的笑意微微有些垮,但還是大體維持了風度,他繞過自動步道遠端走到含光身邊,含笑打了一聲招呼。「好巧啊。」

  含光又在心底猛抽自己耳光了,『三年半以前讓你犯賤,讓你到處亂跑』。

  「怎麼這麼巧。」她僵笑著回應,「你——去哪裡啊?」

  「我去北京。」於思平很自然地回答,「你坐那一趟航班啊?」

  兩個人互相看了下登機牌,不但在同一趟航班,而且連座位號都是相鄰的,於思平居然就在她旁邊坐。

  「好巧。」某個人還在驚訝呢,含光看著一時都沒法判斷了——這到底是真巧還是假巧。

  「呵呵呵,是啊……」她幹笑著應,「剛才那是你的號碼?」

  「嗯。」於思平點了點頭。「存了沒有啊?」

  他很自然地就看著含光把他的號碼給存上了,然後也就很自然地把含光帶到候機口,兩人一起坐下了。含光雖然滿心的不舒服,但於思平現在的表現實在是沒什麼好指摘的,她好像也毫無辦法,只能任由兩人間的氛圍往這種較為和睦的方向發展過去。

  「你那天出去後就回酒店了?」為了把氣氛搞僵冷,她有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於思平點了點頭,一點也不愧疚似的,很自然地問含光呢。「你怎麼回去的?」

  「……我沒帶錢啊!」含光咬牙切齒地說,「只能打車到家門口,讓司機等我進去拿錢來付。」

  打車的花費那還是比較大的,含光身邊零花錢沒多少,幾乎不夠。如果不是於屠夫要送她,連坐機場大巴的錢都未必有。

  雖說也不是在乎這點錢,但含光現在提起來了,看到於思平這張討厭的臉了,雖然對他還是有隱隱的懼怕,但……也許是因為他現在的表情十分無害的關係,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越說越怒,攤手就對於思平道。「你賠我打車錢!」

  「好。」於思平出人意表地點了點頭,打開了他放在腳邊的一個行李袋。「一萬元夠嗎?」

  「啊?」含光眨了眨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呢。於思平就從行李袋裡掏出一捆厚厚的鈔票,放到了含光手心。

  周圍旅客的眼神一下就匯聚過來了——一萬元雖說不是什麼巨款,但也絕不是小數目了。含光的打扮相當樸素,雖然氣質高華,但這年頭除了何英晨那樣的暴發戶,誰會隨身攜帶這麼大筆的現金啊?一時間,有人看於思平,有人看含光,兩人一下就成了附近的焦點。

  「你……你幹嘛啊!」含光都被嚇著了,趕快把鈔票丟回行李袋裡,幫著於思平拉好了,脫口而出道。「你神經病啊!」

  畢竟是爆了惡語,雖然這是她一直想和於思平說的話,說了也挺爽的,但畢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含光頓了頓,方才壓低聲音,「雖然說坐飛機的有錢人居多,可財不露白啊!被人看見了惹來麻煩這麼辦!快收好收好!」

  於思平帶著笑意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哦——可你不是讓我賠你錢?」

  含光彆扭起來,「幾十塊而已……你給我那麼多干嘛!你自己又不是千萬富翁。才有多少身家啊,這就分我一萬……你不做你的事業啦?」

  於思平笑而不語,過了一會才道,「現在又會關心我了?」

  「誰關心你啊,你別說得那麼曖昧行嗎……」含光很崩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了,梳理了一會脈絡,才道,「不能說不關心你——好歹咱們也算是老鄉了。可你做事別老這麼想一出是一出行嗎?一會這一會那的,大哥,我跟不上你節奏啊!」

  雖說如此,但被這麼一打岔,她對於思平的懼意倒也是消散了不少,好奇心又浮現了出來:這人雖然危險,但身上也有太多謎團了。當他的危險不是衝著她的時候,她還是有興趣瞭解一下他的,起碼,對他來回穿越的方法,她就很想瞭解瞭解。

  「哈哈哈。」於思平被她的話逗得很樂,朗聲一笑,「想啥呢你,我是說,你不生我的氣了?」

  「哦,原來你也知道你對我的做法是會惹人生氣的啊。」含光摸了摸脖子,又有點怒了,「氣還沒消呢!」

  於思平就去拿行李袋,「那——」

  「好了好了!」含光真是拼他不過,都崩潰出了一身的冷汗,「別鬧了行嗎!」

  兩人正說話呢,那邊弱弱地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班、班長?」

  含光轉頭一看,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真要命,居然是葉昱。他手裡拖了個小箱子,這會兒站在長椅一側,張大了嘴正看著他們倆人呢。

  自己和於思平在這嘀嘀咕咕的,一臉崩潰風範全失,估計和平時在學校裡的優等生形象是有極大差距。含光多少也是有點要好之心的,摸了摸頭髮,扯了扯衣襟,才起身招呼,「葉昱,你也去外地嗎?」

  「嗯,」小胖子一臉震驚加受傷,來回地在於思平和含光之間掃視,「我……我去澳大利亞度假。班長……你是……」

  「我去北京找我老師。」含光的冷汗真是潺潺而落,她能感覺得到,葉昱絕對是誤會了什麼,但他不問她又不能解釋——而且她也的確不好解釋於思平的身份。「你去澳大利亞過年嗎?」

  葉昱嗯了一聲,忍不住還是問了,「班長……這位先生是……」

  含光冒汗了,「他……噢……他是……」

  「我是李姑娘的故人。」於思平淡定地說,沖葉昱很和氣地打了聲招呼。「葉同學,你好。」

  他看起來起碼比葉昱和含光都大了十歲,葉昱打量了他幾眼,面上驚色越濃,衝口而出道,「叔叔好。」

  說完了又覺得有點不對,捂著嘴更加尷尬了,再看了看含光和於思平,傷心之色濃郁了起來,忽地掉頭就快走了開去。含光啼笑皆非,要喊他,又不知說什麼好。不喊,又覺得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他喜歡你吧?」於思平在旁還很悠然地和含光八卦,「你看出來了沒有?」

  「這誰能看不出來啊……」含光白了於思平一眼,「而且他還誤會我們倆了,這你看出來了沒有呢?」

  「這當然看出來了。」於思平忽然賊賊一笑,拍了拍含光肩膀,很慈祥地道,「等著啊。」

  說著,也不管自己的行李袋了,起身邁開大長腿,不一會就追上了葉昱,拍了拍他的後背。

  含光遙遙看著他和葉昱,只見於思平也不知和葉昱說了什麼,葉昱先是一驚,後又有些恍然大悟之色,看了含光幾眼,便對於思平極為熱切地連續點頭,面上止不住地已綻開了笑容,剛才的陰霾,已是一掃而空。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葉昱便對於思平不住點頭,還對他恭敬鞠了一躬,方才沖含光熱情揮手,含光窘著還了一個小小的回首,葉昱這才高高興興地轉身離去。

  「你對他說了什麼啊?」於思平回來一坐下,含光便問,「喏,行李袋還給你。」

  剛才於思平忽然站起來,嚇得她直接把行李袋放懷裡了,現在他回來了才交還給他。

  「這你就不必管了。」於思平聳肩道,「反正他以後不會拿我來問你,就是提起來,你裝不知道他也不會揭穿那就行了。」

  含光免不得懷疑地看著他,於思平笑道,「放心吧,你的小追求者已經解開誤會了。你沒看他剛才還對我鞠躬嗎?他真信了我是你叔叔輩兒的。」

  「哦……」含光將信將疑,但考慮到葉昱的反應,也的確很符合於思平的說明,便放開此事,轉而道。「哎呀,可以登機了。」

  #

  登上了狹小的機艙,氣壓和氣流的變化令含光頗有些難受,和於思平一前一後地坐下了,見他也有些不適之色,她便問道,「這不是你第一次坐飛機吧?」

  於思平低頭研究著安全帶,不一會就給扣上了,見含光還在那擺弄,傾身一拉,很利索地就處理好了,聞言點頭道,「幾次過來都是坐火車,這的確是第一次坐飛機。」

  「怎麼不坐飛機啊?」含光吃驚道,「坐火車得好久呢吧?」

  於思平臉上難得浮現少許赧色,「你不覺得人在天上飛,這聽起來有點玄乎嗎?」

  含光忍不住竊笑了幾聲,卻也是明白於思平的心情,「是,我聽說要坐飛機的時候,心裡也有點慌。——那你現在怎麼又邁上飛機票了?」

  「你是不是有一個問題都要問出來?」於思平翻了個白眼,沒回答含光,倒是又打開行李袋,撈出了一卷鈔票,數了二十張遞給含光。「拿著。」

  「幹什麼。」含光不接。

  「你在北京,已經是吃你老師,住你老師的了。難道還要問他拿零花?」於思平看了含光一眼,那種帶了點嫌棄的優越感又來了。「讓你拿你就拿著。」

  「他是我的老師啊。」含光還是沒動。「我花他的……雖不說天經地義,也有個名分,你是我的誰啊?我花你的錢幹嘛。」

  於思平直接把錢給她塞包裡了,他半開玩笑。「我是你叔叔啊。」

  說著又數了一千出來,「這一千是給你買包的,我求求你了大小姐,買個稍微能看的過眼的包吧。」

  含光覺得自己再要不收,於思平估計得惱。想想,他卻又和別人不同,是清楚自己出身的,三千塊大概也就相當於前世三兩銀,兩個大家子弟斤斤計較這三兩銀是有點太寒酸了,遂也就收下了,道,「好好好,算你賠禮成功了,行嗎?」

  於思平便露出了一個略帶天真的笑,看來使得他年輕了好幾歲,「行,當然行。」

  隨著空姐溫柔的播報聲,兩人都將手機關上。飛機漸漸滑向了起飛跑道。於思平望向窗外,眼底反射著陽光的金輝,他低聲道,「我們要起飛了。」

  含光隨著他的目光望向了機翼,金屬銀的板子,正被日光反射得熠熠生輝。

  或者聳身入雲,無翅而飛;或者駕龍乘雲,上造天階……葛洪《神仙傳》裡記載的天人神通,在兩百年前是何等的虛無縹緲,而在兩百年後,所需要的只是一千多元換來的一張機票。

  「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她不禁低聲說,「即使是這樣,你也還想回去嗎?」

  於思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輕地道,「起飛了。」

  引擎聲轟鳴過跑道,一道銀影衝入了雲層之中,飛機平穩起飛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52 PM

第50章 八卦情侶

  「哎來了來了。」含光推著行李,才走出關口呢,就聽見了楊老師的聲氣,「含光,這裡——」

  還有李年的聲音,「含光,含光你左邊。」

  本來還在尋找聲源,被這麼一喊,含光也看到了楊老師和李年,兩個人都穿了黑羽絨服,在人群中還真是有點不起眼。

  「師父。」一個多月沒見楊老師,含光也是有幾分想念的,忙就拉著行李箱過去,嘴甜道,「師母——」

  李年被叫得面上微紅,卻還是很喜歡的,她一把將含光攬在懷裡,響亮地在她臉頰兩邊各親了一下,「長高了——漂亮了!一朵花一樣的,大姑娘了!」

  行李箱直接丟給楊老師,李年攙著含光的手臂就開始機關槍了。「難怪你老師開車來的路上還和我說呢,很擔心你在高中被人追得無心讀書。我當時心裡還想,含光魅力有這麼大嗎,一看,哎喲喂,真是啊!真就是漂亮!」

  含光被說得紅了臉,「哪有師母說得這麼好?倒是師母,你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著比從前都漂亮得多呢。」

  李年被說笑了,推了含光一下。「別這麼互相吹捧了,你老師聽了估計都在後頭翻白眼呢。」

  一時又問含光,「不是把你的錢都管起來了嗎,這行李箱倒是挺新的呢,在哪裡買的啊?可別是問別人開口借的錢吧?」

  到底女孩子心細,楊老師就根本都沒想到這方面的問題的,聞聽此事,哎喲了一聲,「說起來,也是該給你發零用錢了。」

  含光想到於思平在飛機上對她說的話,倒也佩服他的眼力,忙道,「沒有沒有,這個是慈幼局出錢給買的,現在每個月都有零用錢發,也夠用了。」

  畢竟是孤女,有時候在這種事上反而更謹慎,楊老師還想說話呢,李年撞了他一下,他便不言語了。

  三人出了機場,含光還以為要打車走,結果馬路對面開過來一輛高底盤的大運動系車——也是國威牌的,還配了個司機。三人上了車,含光便笑道,「師父,這是你新買的車嗎?」

  「是我哥哥的。」李年笑著說,「來機場,車裡沒人的話得停到車庫裡去,不大方便,順便就問他把司機也給借來了。」

  ……真不愧是土豪之間的戀愛啊。含光默默流了一滴汗,楊老師笑道,「不用自己開車也挺好的,這人就是這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我還和你師母說呢,以後結婚了也請個司機。」

  幾人說說笑笑,楊老師不免仔細問過了含光的中考,以及各科成績,還有如何參加各種頒獎活動撈獎學金,如此種種。又自豪向李年誇耀,「第一個弟子就收得這麼好,將來不愁教不出好學生啊!」

  「德行吧你就。」李年白了楊老師一眼,兩人雖然在一起不到一個多月,但已經是十分老夫老妻了。「你師父剛受了京城大學書法藝術院的聘書,才要做個講師呢,說得彷彿自己是個大宗師一般的。」

  京城大學雖然比不上國子監大學,但也是一等一的好學府了,就是講師那其實都不是容易做的,含光挺肯定,楊老師的書法水平可能是配不上這份聘書,毫無疑問肯定是靠了秦教授的關係給安排進去的。——這世家子弟就是好啊,從西安府到北京,說聲來就來了,然後房子一眨眼間也買好了,工作也找到了——還是自己喜歡的書法,老婆也有了,估計還自帶豪奢嫁妝……楊老師這命好得,連含光都有點羨慕了。

  「北京真大呀。」一邊說,她一邊瀏覽著窗外的風光,不免脫口稱讚道,「比西安府能大出好多吧?」

  因為前世沒回過西安老家的關係,對西安府的變化,含光可能還有點不那麼直觀,可現在到了北京,這種翻天覆地的改變,不能不令她大為讚歎了。從機場開出來已經半個多小時了,可窗外卻依然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以含光的經驗來說,眼下離市中心很可能還遠著呢,畢竟馬路上的車流還不算太多的。「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快到海澱了吧?」楊老師往窗外看了一下,不是很肯定地說。「還有一段路呢。」

  海澱在她那個年代,已經算是京郊了,基本都是菜田……含光相當無語,又問,「北京現在分幾個區啊?」

  北京現在和西安也差不多,還是分了老城區和新城區,老城區裡的房子,還是以四合院為主,由皇帝居住的紫禁城為中心往外,東、西、北城幾乎都是老城區,也就是俗說的高尚住宅區——和西安府不同,北京因為發展得快速啊,已經不存在平民也住在老城區的現象了。而原來老城牆內的南區,現在就是最繁華的商業區了,因為過去購物的基本都以高尚住宅區裡的住戶為主,所以纖繡坊啊,奪天工這樣的高級成衣集團,都在南城開有旗艦店的。

  至於海澱這樣的新興區域,那才是平民們居住的地方,這裡物價比較便宜,和老區比更適合平民居住,也有許多新貴,因為缺乏關係,沒法在老城區置業,也在此處落腳。楊老師現在就暫住在崇文門外的一處公寓裡,至於他新買的房子還在裝修,不過也不在老城區裡,那裡都是四合院,並不適合小家庭居住。

  被這一通介紹,含光才算是明白了北京的構造。眼看車子要進她熟悉的老城了,卻又是拐了彎往繞老城方向的環道上去了,她有點納悶。「怎麼不從城裡穿過去啊,去崇文門應該是這樣走最快啊?」

  還好楊老師和李年都是粗疏人,也沒留意到她話裡的紕漏,楊老師道,「進老城路況複雜不說,很多路都還是老胡同,盡頭堵死了不通,又或者是攔起來了不讓過。一般外城人都不往裡走,這條環城道在晚高峰的時候很堵的。」

  這都兩百年過去了,怎麼局面反而還有點倒退啊?含光有些傻眼——這就是兩百年前,也沒霸道到這個地步,都不讓人往自己家門口過的……以前她夫家還是一等國公府呢,挑糞的還不是照樣從大門前過去。

  看來,這兩百年後,也不是處處都比兩百年前強。她微微地撇了撇嘴,沒說什麼。楊老師也沒追問——他是有點烏鴉嘴了,話剛出口,車子速度就慢了下來——他們被堵在路上了。

  楊老師和司機在那鬱悶地看路況呢,李年和含光就在後座安穩聊閒篇,李年很關注何英晨,「聽你師父說,小男孩很喜歡你啊,和家裡人都說過你了——」

  「啊?」含光受了好大的驚嚇,「有這事?師父沒和我說啊!」

  楊老師也扭過頭來,譴責地瞪了李年一眼,李年自知說漏嘴,雙手合十,沖楊老師賠罪地求了饒,方才續道,「說過了。何家家長見到你師父的時候還提了一嘴,好像打聽過你的事情,對你還挺滿意的。」

  ……這……含光很暈眩,她完全一點也不知情,更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是已經被相過親了。

  「還想安排你上幾個私塾呢,」楊老師也就沒再繼續瞞著含光,對著後視鏡歪了歪嘴,「何家人別的沒有,就是有錢砸。那個何英晨小子自己和我說了不打緊,家裡人也和我打招呼,好像師父就出不起這個錢一樣。那不是因為你平時讀書就夠辛苦的,想著別給你增加太多負擔嘛……」

  他在那碎碎唸著,李年也不管,直接問含光,「你拿了手機,有給他號碼嗎?」

  「沒有。」含光忙搖了搖頭——現在她肯定是更不會給了。「都是女同學的,沒有什麼男同學的電話。」

  「真的呀?」李年直接從含光手上把手機要來了,「我給你把我的電話存上哈——我看看,有沒有小男生發短信騷擾你。」

  雖然是玩笑,但含光忽然想到一事,也是有點緊張,正要把手機拿回來時,李年已念道,「於叔叔——於叔叔是誰啊?」

  「哦,那是她慈幼局附近那個長輩的電話。」楊老師倒是幫含光回答了,「就是也有個兒子上桂樹的那個——對了,於元正考得如何啊?」

  「全校第八名進去的。」含光暗暗揮了一把冷汗,方放下心來,答道,「也是拿了獎學金。」

  「嗯。」楊老師也是看著於元正長起來的,點了點頭,沖李年飛了個眼色,意味深長道,「這孩子也相當不錯,日後,有前途。」

  李年眉頭一皺,「家境會不會太平常了?」

  「你們到底是讓我專心讀書,還是讓我專心戀愛啊?」含光啼笑皆非,「何英晨也算了,於元正一心讀書的書呆子,又不喜歡我,怎麼還說得和真的一樣。」

  八卦的小情侶都哈哈哈了起來,楊老師就一直給李年飛眼色,敷衍地對含光點頭,「嗯,就是,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

  三人笑笑鬧鬧的,堵車也不覺得多難打發了。一時到了李年居所,楊老師幫著把行李卸下來,含光稍作整頓,三人在住處附近隨便吃了一頓,就隨著李年回她的公寓去住了。——很顯然,在結婚之前,李年都不會和楊老師住在一處。

  現在還沒過年,李年也還要上班,這麼住當然是最理想的。含光擔心的就是李年回家過年的時候該怎麼辦,誰知剛和李年提起此事,她便道,「今年你們都來,和我哥哥一起過年。」

  原來她也不回去,含光遂安心下來,當晚一夜無話,次日起來,李年便拉著含光去逛街。

  西安府那種綜合商場,對她土豪大小姐可不夠看,一輛車直接進了老城區,含光一下車,一抬頭,一瞬間真是百感交集——

  眼前這座一看就特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三層小樓,上書了纖繡坊三字……很明顯,就是這所高級定製成衣機構的旗艦店了。

  而與此同時,這纖繡坊,也正是她前世的嫁妝啊……

  看了看門牌號——南城胡同六十三號。說不定,連地皮都是她那時候流傳下來的……

  含光穿越以來,令人百感交集的情況遇到不少,卻還是以這一次最為令人唏噓,怔了一會兒,她才收拾好情緒,和李年一道欲舉步進門。——才到了門口,卻是被攔了下來,門衛很客氣,「兩位姑娘請稍待片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2 09:18 PM

第51章 驚豔

  睿親王?

  這對含光來說是個很新鮮的名詞,她那個時代,沒有藩王的封號是睿。這些年看新聞得出的感覺,皇室家庭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還有兩個公主以外,好像也沒有別的成員了。不過,她身邊可就是李年這個宗室女,說起來,她也有郡主封號的。

  「什麼活動啊?」李年果然發問了。「外頭沒有媒體等著?難道是非公開的活動?」

  那門衛抿緊了嘴唇,似乎是不打算發話,李年也不生氣,從手提包裡翻出一張會員卡遞給門衛,一邊對含光道,「外頭冷死了——就是太子在裡面,咱們也得進去啊,還好,咱安保等級還是不低的。」

  果然,門衛接了卡,走到屋裡機器上刷了一下,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換了一張笑臉,謙卑而又熱情地微微一躬身,「郡主殿下請儘管入內,您的專用導購已經過來迎接您了。」

  李年點了點頭,也不見生氣,而是誇獎門衛道,「大冷的天,你也辛苦了。」

  「哪裡,郡主您客氣。」門衛面上笑意更盛。

  雙方互相點頭一笑,李年就把含光拽進了這三層小樓裡。含光一路自然左顧右盼,只覺此處裝潢色調的確十分豪奢,整個設計也很有美感,只是一層樓採用的裝潢材料還是以金屬、塑料為主,倒也經不起十分的細看。

  這第一層內,陳列的都是做好的衣物,套在塑料模特上,在燈下閃閃生輝,各種襦裙、曲裾、深衣,款式都是齊全的。還有許多布料捲著在一邊架子上整齊碼住。以含光的理解,這一層就夠逛一陣子的了,誰知道李年直接就把她拉進了電梯,「一樓那都是給非會員的散客的,我們女會員的樓層在三樓。我估計睿親王要做活動也在二樓呢吧。」

  「睿親王是——」含光藉機八卦。

  「哦,就是太子的弟弟。」李年隨口道,「也就比你大了不一歲吧。前些年都在皇傢俬塾讀書,現在怎麼也開始出席活動了——這不是都還沒成年嗎?」

  沒成年都有封號了,在含光那個年代,這是挺得寵的表現,不過也意味著這個藩王就要去遠處就藩了。現在她倒是不知道皇室行事的規矩改了沒有——橫豎這都君主立憲制了,應該來講,皇家能分封的範圍很有限,都是在割自己的肉呢。

  「我之前看資料的時候,好像說一百多年前,藩王都是要就藩的。」她在電梯裡和李年閒聊。

  「現在都沒這規矩了——哪有地啊?反正差不多等太子繼位了,他就搬出城來在北京找處宅子住唄。都還巴不得呢,北京什麼沒有啊,起碼比別的城市要熱鬧,而且宗室年金也夠他花銷了,再加上父母給留的遺產,不比封地茶多少。」李年說了幾句,便道,「哎,你對這皇室還挺好奇的嘛?要不然,我帶你到二樓看看去?睿親王和我雖不熟悉,但也是經常見面的,應該還能招呼兩聲,搭幾句話。」

  含光雖然這一世窮了,但前一世起碼也是見過點世面的。架子還在呢,你說當面撞見了多看兩眼也罷了,特地追星族似的過去瞅,她就覺得沒必要了。「何必呢?咱們還是逛街吧,下回見到太子再這麼蹭著你去看。」

  「睿親王長得也不比太子差多少嘛,你這純粹是被太子的爵位光環給迷惑了。」李年打趣了含光幾句,也沒堅持。

  兩人出了電梯,果然導購已在一邊等候,對李年也是噓寒問暖,顯得和她十分熟絡。「郡主今日怎麼親身過來了,還以為今年同往年一樣,還是讓我們師傅上門給量身定做呢。」

  看來是多年的超級VIP了,含光在心底默默地想著,一邊觀察起了三樓的設計。——到了這裡,她終於是看到一點熟悉的痕跡了,雖然也有現代化燈光設計,但不論是裝潢隔間的用料,還是家具的木頭和裝飾用的瓷器,都是含光能分辨出來的材質,桃木的架子,雞翅木的桌椅,楚窯的黑瓷……這份裝潢,可以秒殺萬有商廈內所有店舖的裝修,整個檔次起碼差出了三等。含光估計,大秦最上等的購物場合,多數都是設計成這般模樣的。然而最有錢的主顧,卻未必會光臨到此,很可能都是和李年一樣,使用上門服務。——這一點,和兩百年前也挺像的。不過,那時候纖繡坊的裝潢,可沒有如今這麼講究。

  「今天是帶小徒兒來做衣服的。」李年拍著含光對導購笑道,「我自己愛穿什麼你也不是不知道,工作服還是簡單為上,平時閒下來更愛穿洋服呢——說實話,沒那長相,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我們這小姑娘就不一樣了,多漂亮啊!穿洋服那根本都是浪費,我要長得和她一樣,我就一天做一套新衣來穿,怎麼打扮都不會嫌煩。」

  「您真是太風趣了。」做導購的當然都是巧舌如簧,「您這是一心撲在事業上,就無意講究穿著了。其實這麼好的底子,隨便打扮一下出去都是很養眼的……」

  雖然老客戶和大金主的情緒要照顧到,但李年和含光的長相存在差距也是不爭的事實。今日李年明顯是要來打扮含光的,而且一開口感覺就是要做多套的大生意,導購小姐也是摩拳擦掌,精神十足,繞著含光走了幾圈,便同李年商量道,「小姑娘今年怕有十四、十五歲了吧?」

  「過年十五,中考考了西安府第一名。」李年說起來的自豪勁兒比楊老師都不差的。

  「十五及笄,可以開臉了呀。」導購小姐嘖嘖地讚歎,「真是才貌雙全,瞧這舉手投足——是不是您徒兒,是您親妹妹吧?不是親王府,養不出這樣的閨女!」

  李年被說得哈哈直笑,卻沒回答導購的問題,「我也覺得,可以開臉修眉了。雖說還要讀書,但十六七歲的大姑娘還和毛桃子一樣的,臉上不夠光滑,那也不行。還有我想,耳洞也能給打起來,她頭髮長,首飾可以置辦一套……正好,你這裡給設計一個髮型,出去以後我帶她就直接去寶慶銀了。」

  含光雖不願在外人跟前提錢——在她那個時代,親朋好友間,小錢你提起來都跌份兒。但李年的大手筆,也使得現在還是個孤兒的她有點不安,她拿眼神看了看李年,「師母——」

  李年對她擺了擺手,逕自和導購商量。「還有她高中的校服要做一批,逢年過節穿的顏色衣服也要新作。我想,她這樣,穿深衣合適不合適?要不還是給挑個百褶裙、馬面裙?」

  「按說逢年過節,穿深衣是最正統的……」導購也已經沉浸進角色裡了,抱著手以專業的眼神挑剔含光,「小姑娘長相大氣美豔,舉手投足優雅矜貴。深衣穿出來,只怕都未必是比公主要差到哪兒去呢,髮型的話,就做個簡單的螺髻您覺得如何……」

  喂喂,要說起來的話,她的長相明顯是適合更飄逸一點的水袖、褙子和流瀉到地的簡單羅裙吧。含光聽著導購和李年在那商量,心裡真是著急,滿腹的意見卻不好發表——你說對花色有點審美也算了,對服裝樣式這麼張口就來,實在不是她應有的表現。

  「那就深衣吧。」李年拍板。「適合做深衣的料子在哪兒?你拉來給我看看?」

  就是這時候,已經有兩個造型師過來,把含光請到了一個梳妝台前,開始給她開臉了……

  憋屈啊!含光一邊享受著高級上等的服務,一邊在心底淚流滿面:這種要為了自己不喜歡的昂貴衣服欠人情的感覺,真是太複雜了……

  還好,李年那邊終於注意到了含光的眼色,給了她發表意見的機會,「含光是不是不喜歡深衣啊?」

  「這料子太厚重了。」含光忙努力為自己爭取,「有暖氣的屋子裡穿著很容易出汗的,我倒是更喜歡那套。」

  三層樓的樣衣當然也有很多,可以供給含光試穿,這時候她也開了臉,頭髮都綁成螺髻了,拿纖繡坊這裡的一套素銀頭面裝飾著,和李年、導購三個人一起挑了一大堆衣服來試。含光穿了她最喜歡的一套淺黃衣衫出來,大小偏不合適,李年還道,「穿襦裙不上妝有點怪啊。」

  好,二話不說,含光就又被拉去上妝了,幾個導購圍著她拿夾子調整衣服的尺寸,順便也就量身了,一個化妝師給她描眉畫眼,因為也就是看個效果,速度很快,沒有十分鐘一套妝面就出來了。步驟居然和她兩百年前的習慣都差不離的,上粉、畫眉、點唇,掃臉頰……

  要不是自己站的是一個凸出的高台,周圍環繞著的都是玻璃鏡子,還有柔和的燈光從頭頂灑在身上——要不是這些元素提醒她,自己已經穿越到了後世,含光有那麼一會兒都要疑心自己已經回到了她成長的園林裡,重複著她兒時最喜歡的活動:試衣服。

  好容易把整套妝容給梳理出來了,含光先是攬鏡自照了一番——被全身上下的許多夾子給逗笑了,接著又在李年的要求下轉身面對觀眾。——一屋子人都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她,倒讓她有點疑心現在的審美已經變了,自己挑的這一身衣裙,只怕如今已是早褪了流行。

  「怎麼樣啊?」她略帶不安地問,「師母,不好看的話要不然就換深衣好了。」

  李年上上下下地掃了她幾眼,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了幾眼,方有些失魂落魄地道,「嗯……不……挺、挺好看的!」

  說著,便掏出手機,「來一張?」

  含光發自本能地又挺了挺身子,像是在給畫師作畫一樣,擺了個比較好看而放鬆的姿勢,「這樣好看嗎?」

  回答她的還是一片沉默,含光又有些不自信了,才要回身往鏡中顧盼時,入口處電梯門一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身邊還有人笑道,「這裡呢,就是我們貴賓接待室的女賓部了,這一層面積要比二樓還更大一些,因為您也知道——」

  這一層樓都用的是敞開式設計,從電梯口到試衣部,距離雖頗遠,可中間只有桃木架做了個格擋,並遮蓋不了視線,他們忽然現身,所有人的眼神自然都望了過去。而在電梯那邊的來客,走進一層屋子,自然視線也會投向屋內本來就在的幾個人。而含光呢,很不幸她正站在試衣台上,基本比所有人都高,自然而然,也就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睿親王的視線,直直地就落到了含光身上,就像是含光的眼神也落到了他身上一樣,兩人的視線雖然隔得迢遠,但確實自然而然地便接在了一起,在這麼一瞬,時間似乎都失去作用,世界上,彷彿也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26 PM

第52章 一見鍾情?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卻好像是滲透了心扉,真真切切地令人有心頭一揪的感覺。連含光一時都有幾分迷惘,彷彿沉浸在這少年的眼神之中,難以自拔。前後兩世,這樣的感覺對於她來說雖不至於沒有前例,但也是十分罕見。

  上回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前世的江南園林之中,於深深的庭院內,和那風華絕代的少年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才有了和今日一樣的心悸之感。只是上回,含光起碼還和那人正面近距離接觸了一番,而如今那少年才方隔遠,甚至連面目還不甚清楚,僅僅是一雙眼,便令她覺得吸引。於怦然心動之外,她不禁也對自己感到了少許訝然。

  彷彿也就是一瞬間而已,周圍人似乎都沒能察覺到什麼異常,那令時間停滯的魔咒便自然而然地破碎了開來。含光走下模特台,和李年站在了一處,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她把半個身子,都藏在了李年身後,只從李年的耳朵後頭觀察著這個少年。

  藩王服色。

  雖然有幾年沒有這樣肉眼看過朝服了,但記憶仍然十分深刻,含光一看到蟠龍紋和袞龍袍立刻就認出來了。——看來,他真就是來出席活動的睿親王。

  雖然沒有見過二百年前的皇帝本人,但公主和皇子,含光還是見過幾個的,睿親王和他們的長相毫無相似之處,倒是很像是自己人氣爆棚的哥哥。只是氣質要比端莊穩重的太子稍微凌厲了那麼一點點,劍眉星目偶一顧盼,遮不住的便是少年人的勃勃英氣。

  除此以外,舉手投足,倒是和兩百年前的皇族一樣,都是那麼的禮儀周全……睿親王也是含光穿越以來,唯一所見的一位儀態達到前世平均水平的公子。天家的教育,果然也有令人稱道之處。

  在她觀察睿親王的時候,隨行人員自然已經上前和導購低聲交涉了幾句,這邊睿親王也露出笑臉,親切地和李年招呼道,「沒想到今日在這裡巧遇郡主。」

  李年平時和楊老師一樣,絲毫也看不出高貴出身的,此時倒是悠遊自在,和睿親王對著行禮問了好,便笑道,「怎麼今天到纖繡坊來出席活動,身邊卻沒攝影師跟著啊?」

  睿親王道,「主要是視察一下纖繡坊男裝部——秘密攝錄,好像是要在海外放的,該拍的都拍好了,現在就是隨便看看。」

  說著,他隨意地顧盼了一下,沖身邊微笑著的接待人員道,「原來纖繡坊旗艦店是這樣的,倒是比我們宮裡都敞亮。」

  言語間的新鮮,很容易就讓人明白,這種場合他還是第一次涉足,估計他的衣服,從來都是直接給送到衣櫃裡的那種。

  「這秘密攝錄也真夠秘密的了,」李年笑著沖含光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去換衣服吧。」

  含光方才回過神來,忙快步進了試衣間。也不顧渾身的夾子,閉上眼靠在板壁上醒了醒神,又攬鏡自照了一番,沒瞧出什麼和平時不同的地方,方才是放下心來。——雖然說對王族花痴,在這個時代是少女的專利,但她好歹也還是有點自尊心的。

  從睿親王的表現來看,剛才的眼神糾纏,應該只是她自己的單方面感覺才對,含光在心底說服自己:沒準他根本都沒感覺到什麼,只是感到了自己和一個女孩子眼神交匯片刻而已。再說,雙方身份差距懸殊,這種感覺有了也是浪費,還是別多想了。錯覺——對,絕對是錯覺,怎麼可能連臉都沒看清楚,就已經有感覺了呢?這也太荒謬了吧哈哈哈……

  雖說如此,她到底還是閉著眼又休息了一會兒,這才是勉強平復了加速的心跳。有幾分虛弱無力地拆掉了無數個夾子,把這不合身的華服給脫了下來。

  對嘛,她還在心底說服自己,你渾身都是夾子呢,人家哪會看得上你哈哈哈,想多了也沒用……

  雖然很快是只剩下中衣了,完全可以試穿下一套衣服,但導購還是沒有進來幫忙,而且含光也不想這麼快出去。——雖然她也有點忍不住想出去,但是又覺得最好還是別和睿親王打照面了。

  一邊往身上套著另一件不大合身的深衣,含光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她決定暫時保持絕對的沉默,等到外面只剩下幾個人的時候再喊導購進來幫忙。

  不過,纖繡坊畢竟是高檔場所,試衣間肯定也不能和一般的平民商場一樣簡陋啊,含光把耳朵都貼門邊了,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也還是什麼都聽不到。只好憑著自己的力量把深衣給勉強套上了,然後就坐在高凳子上開始等。

  等了起碼有五分鐘——她覺得這個第三層雖然挺豪華的,但睿親王怎麼也待不了五分鐘吧。含光的耐性告罄了,她直接摁了呼喚鈴,立刻便有人進來,一邊道歉,一邊為她穿好了深衣,又夾好了調整大小的夾子。

  「睿親王走了沒有啊?」含光很糾結地嚮導購打聽。

  「現在去參觀倉庫了。」導購們很有職業素養,並沒有明目張膽地花痴睿親王——只是以眼神和姿態表現。

  含光聽說,雖然還是不大想出去,但這會兒她不出去就有點奇怪了。因此雖然糾結,但也只好慢慢地走到外頭給李年觀賞,她自己也是有點好奇,這穿深衣會否是效果更好呢。

  一般說來,除非是誥命夫人,不然深衣就算是女子比較正式的禮服了,含光試穿的這一套還是很正統的黑紅配色,整個人看著都成熟了幾歲,倒有點像是許配過人家的少婦,雖然也好看,但氣質就有些過於成熟了。李年看了,也是搖頭道,「嗯,你們女孩子就是要穿襦裙啊。要不然,這深衣就不能配螺髻了,得把頭髮放下來看著溫婉一些。」

  造型師也有自己的意見,「還是眉形和髮飾也不搭配的關係,這衣服要配我們今年新出的限量款金鑲玉的釵子才好……」

  幾人正在那說呢,睿親王帶著一群人又走回來了,他那邊有響動了,含光不免也看去幾眼啊,睿親王倒是目不斜視,沒有看她的方向,他停下腳步,和李年寒暄了幾句,這才禮貌地對含光的方向微微點頭一笑,似乎是算做告別。

  這一笑,又不好了,含光心頭一悸,真是有些無法自持,只覺得周圍那種時間放慢的特效又再重演了一遍,睿親王面上一分分、一寸寸的表情她都看得清楚……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點頭笑了一下,算是招呼回去了。這頭低下去了就沒敢再抬起來,只聽得腳步響動,睿親王一干人先後離開了。

  兩次擦身而過而已,周圍人似乎都是沒當一回事,含光要試的衣服也還有很多,她足足在纖繡坊耽擱了一整個上午,等到衣服都試完,挑好了布料,量了身,也約了送衣上門的時間時,業已是下午一點多了。

  「先吃飯。」李年也是有點累,上了車便吩咐司機。「去吃開封菜吧,簡單點兒。」

  又和含光道,「下午還要回來呢——給你買首飾,剪頭髮和打耳洞什麼的。你要困了就現在先睡一會。」

  含光十分無語,今天出門以前,她可沒想到會是這麼個逛街法,聞言忙爭取道,「師母,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這個——」

  李年給她使了個眼色,口中道,「這是你老師的吩咐。」

  含光心底納悶,卻不說話了,等車到了開封菜——說是簡單點兒,這也是一處十分高檔的餐飲會所了,李年挽著含光進門時,才和她說道,「我哥哥對我和你老師的事,有點不那麼贊成。雖不說是看不上你老師吧,但也有點嫌他沒派頭……」

  含光頓時就懂了:李年這是打扮她來給楊老師撐場面呢。畢竟到時候上門一起過年,自己若是穿著樸素,很可能會遭遇狗眼看人低的經典橋段。

  有這麼個緣由,她也不再和李年矯情了,只道,「那買一套也就夠了,我看這一套衣服可不得好幾萬呢,您一口氣買太多我也沒法保養護理。」

  李年先不依,含光磨了一陣,才松口答應道,「好好好,那就做三套,除夕、初一、初二,夠換穿的了。還有首飾買幾樣——你不用這樣看我,戴完了你不要,可以還給我我來戴啊。」

  這倒是個好主意,含光便不和李年爭執,笑眯眯看起菜單,搓手道,「嗯,我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呀——這個咖喱牛腩是什麼,沒吃過呢。」

  兩個小姐妹一般的女孩子點了菜,坐在那就吃起了餐前的點心。李年瞅了含光幾眼,彷彿是若有所問,含光便奇道,「師母您瞧什麼呀?」

  「今天倒是巧合見到睿親王了。」李年慢慢道,「你覺得他長得帥嗎?」

  「和太子挺像的。」提到睿親王,儘管不情願、很迷惑,但含光的心還是緊了一下,就是很本能的那種反映。她面上是繃住了,若無其事假裝很淡然的點評。「一家人都是俊男美女,他長得也不差啊。」

  「唔。」李年的眼神沒離開含光,過了一會,才慢慢道,「我覺得……睿王好像是看中你了。」

  啊?含光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這——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結巴了一會兒才道,「好像就是見了兩面吧?」

  「有些事情,怎麼說呢,我相信我的感覺吧。」李年皺起眉頭,「睿王的性子我也算是有所瞭解,如果不是對你沒好感,剛才你進試衣間的時候,他不會問我你的出身的……」

  她對著驚訝的含光續道,「甚至於說,我相信,如果不是你遲遲不出來的話,他也未必會去參觀倉庫。」

  這裡面的道理倒是挺明顯的,睿王不可能一直傻等在外面和李年扯閒篇吧,那用意也就太明顯了。去倉庫參觀一下,聽到這邊有響動了再回來就行了唄。反正纖繡坊是開放式設計,聲音傳得遠。

  「這……」含光一時也是很語塞。

  李年觀察著她的表情,神色慢慢地嚴肅了起來。

  「含光。」她坐直了身子,握住了含光的手。「你聽我的——你必須把持得住,絕不能搭理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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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關於男主的問題,我做個解釋啊。

  大家請想下自己的感情歷程,相信只要是20歲以上的讀者,好感、單戀、戀愛、被追求的都算上,應該來說少說也和7、8個男生發生過一定的聯繫。這個在現代社會是很正常的。

  那含光也是在這麼一個沒有男女大防的進步社會了,如文中所說,她又是個很漂亮,很優秀的輕量級女神,那按我們身邊的經驗來說,凡是女神,不說她喜歡誰,喜歡她的人從小到大是不會少的。可能誇張點的從幼兒園起就會有小男孩來給送花什麼的。她的生命軌跡不和很多男人發生交叉反而是體現不出魅力了是吧。

  所以我不是玩弄cp,也不是說拖戲什麼的,這些人都會是含光生命的一部分,可能都對她有好感,在追求,但是你說到底誰是最後和她終老的那一個,的確是要看發展,你一定要說誰是男主,那現在也看不出來,這不是那種很傳統的男主卡擦一聲登場然後和女主終老的童話故事。我建議大家也別站cp,就堅守含光為中心,和她一起來經歷她的冒險吧!哈哈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28 PM

第53章 土豪身邊的看客

  「以你的身份,絕不可能成為睿王正室。上流社會有自己的規矩,睿王這樣的親王,婚姻也是重要的政治資源,尤其現在秦、魯兩國開始修復關係,很多人都猜測睿王的妻子,可能會是魯國權貴之女。說不定說的就是魯國最大的軍工財團孫家之後,又或者也可能是權家財團的繼承人之一。」李年在說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嚴肅得都不像是平時的她了。「雖然這只是猜測,但我覺得這裡面的風險也是你沒法冒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含光?」

  其實,問題不在於睿王的妻子會不會是孫家或者權家(順便說,他們兩家為什麼跑到魯國去,含光是完全不明白,如果說孫家是她想的那個孫家的話,他們不應該是國內的世家嗎),而在於她的出身是完全不能被天家所接受的。這在她那個時代也很好理解,開玩笑,父母身份都不明白的孤兒,也能被聘為王妃?就是戲文都不會有這麼誇張。含光壓制住心頭強烈的失落,點頭努力若無其事道,「我明白了,咱們檔次還搆不著啊。」

  「要修成正果,檔次是差了點的。」李年也沒否認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她說,「但是要來一段風流韻事的話,睿親王是不會在乎你的出身的……你懂我意思嗎,含光?」

  含光的神色也是慢慢地嚴肅了起來——她好像還沒從這個角度看過問題。

  是哦,這個時代是可以談戀愛的,一次戀情失敗以後,還可以開展下一次。結婚以前戀愛個一兩次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於說結婚了也可以離婚,電視劇裡還經常有第三者插足之類的劇情上演。睿親王在結婚之前交往幾個對象,那根本完全都不是什麼事兒啊……當然,在古代也不是什麼事兒,不過也說不上太光彩就是了。她那個時代的藩王,成親以前一般都不會有什麼侍女、通房之類的人的。

  「我明白了。」她也很嚴肅地回答李年。「我不會被他迷惑的。」

  「嗯。」李年也對含光的回答十分滿意,她點了點頭,又放鬆下來笑道,「其實這也是因為你正在讀高中,最好是不要分心,等你讀了大學出了社會的話,要是暫時不想結婚,和他淺淺交往一下還是可以的。睿王這個人,和他哥哥差不多,都是很風雅很聰慧的人,談吐有物,風度翩翩。來一段風流韻事也不失為是佳話嘛……不過你現在還是要以學習為重,這種事還是暫時別去招惹了。」

  含光沒想到李年的思想居然這麼……嗯,這麼開放?她自己倒是還有點彆扭——也不是說已經想著和睿王有什麼結果了,但是明擺著,大部分人可能都覺得她和睿王不相配,那在她來說可能也不會太願意去展開這麼一段戀曲。說不清是為什麼,但肯定是過不了這一關。

  「我開學就要回西安了。」她說,「這個問題現在來說會不會言之尚早啊?師母。就算退一萬步說,他看上我了,那鞭長莫及,他也不可能因為我到西安去啊。」

  「也是啦。」李年想一下也笑了,「我就是白囑咐你幾句。現在三權分立了,天家權力被限制得很厲害,睿王又小,估計有些事他還是干不出來的。」

  她便不談睿王了,而是轉移話題說起了菜單,「開封菜雖然是叫開封菜,其實也是融入了美洲和歐洲那邊的一些菜式,你不要看那些地方野蠻又落後,其實有些菜也還是頗有可取之處的。偶然嘗嘗鮮蠻好,比如說這個橙子牛奶燉蛋嘛,我就挺愛吃的……」

  含光對於大秦以外的一切的確也很好奇,好容易李年提起了這個話頭,忙問道,「師母,你有去過國外嗎?」

  李年大概也是看出來她的這種興趣了,便給她介紹道,「當然去過啦,不過歐洲那邊就沒去過,我長大的這段時間我們一直都在打仗,日本戰爭啊,東南亞動亂什麼的,兩大集團的關係非常緊張。我們有出國,去的基本都是自己的地盤。」

  秦國現在的地盤主要是集中在東南亞和非洲,那裡是遍佈了秦國財團的種植園和工廠,甚至於說現在南非那邊還有開採各種礦產的。之前的東南亞風波,就是因為緬甸這個玉礦資源非常豐富的藩屬國有了獨立的心思,和歐洲白人集團勾搭上了。這一場戰役大概也打了有三四年,直接就導致了日本戰爭的爆發。

  李年出身的留王府身家巨萬,在各個衰敗的藩王府中都是一枝獨秀的有錢,當然也會有海外資產。根據李年介紹,他們家在東南亞是有自己的小島的,「冬天去度假其實挺好,今年是不行了,這幾年你也得讀書,等你上了大學,冬天帶你去玩吧。」

  此外就是非洲的礦業了,不過因為那邊濕熱蟲多,傳染病流行,所以李年也沒去過幾次。

  「其實歐洲那裡,雖然趕不上我們,但這幾百年來發展得也還可以。」李年下了結論,「現在這幾年可能還不大行,不過再過五到十年,關係緩和以後說不定也能過去玩玩。但真正好的還是魯國,據說那裡發展得比大秦不差,而且自然風光也很壯美,等以後有機會,我也想過去看看。那邊的風氣和秦國比,聽說基本是截然不同。」

  到底不同在哪,李年也說不上來了。兩人吃過了午飯,含光累得眼皮也抬不起來,但為了楊老師,還是奮勇殺向購物區。一個下午都和李年揮金如土地過著名媛的生活。

  除開很乏味的試戴首飾不算——如果試戴的將是自己的,那還有趣點,現在這個試戴的也不是她的,含光就覺得累了——含光其實還挺喜歡逛銀樓的,和兩百年前比,現在的首飾樣式出現了很大的變化。最大的改變就是簪環沒有以前那樣大而誇張了,因為現代的名媛頭髮一般都留得不是很長,一般梳不了什麼很誇張的髮型。厲害的比如說李年,今天帶含光出來逛街,穿的就是一身西服衫褲,頭髮隨便綁了個馬尾巴了事。據她說,這麼搞,「又省事又暖和,比穿襦裙方便多了。」

  含光私心裡也挺認同的,相信名媛們做如此想的人也不少,所以如今的發飾都是儘量做成兩用的,比較簡便的發髻也可以插戴而不會顯得違和這樣。然後比起兩百年前的那種手工痕跡,現在的做工是要更精細得多了,尤其是寶石鑲嵌琢磨的技術,更是明顯上了一個大台階。只說一個金鑲玉的釵子吧,用的是流線紋,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就那麼簡簡單單的一抹線條就出來了一種水波湧動的感覺。鑲嵌的墨玉就像是水眼一樣,上頭的渦流紋也是很簡練的雕刻,但看起來就和漩渦似的非常吸金。在含光那個年代,可能玉還能雕琢成這樣,但是金子就不可能做得這麼簡練,具體原因含光也不明白,貌似是和金子本身的硬度有一定關係。

  帶著兩百年前的專家眼光,來看如今的珠寶變遷,當然是很有趣味性了。只可惜這個特長貌似還是不能換來錢財,不然,含光肯定自己能夠以對珠寶的鑑賞力發家致富。兩人採買了一個下午,她為李年挑了一套很有魅力的手鐲耳環,又買了一套兩人佩戴著都好看的頭面。李年刷卡的時候含光瞅了一眼——就這兩套首飾,她還沒挑寶石特別名貴的,不多不少,一百二十萬元。

  身為土豪的學生,壓力還真挺大的……含光之前從來也沒想過楊老師的家底有多厚實,又或者是李年本身的嫁妝會多豐厚。現在她是有點好奇了,楊老師得有多少錢才禁得住李年這麼個花法啊。

  當然,這個問題也不好問。含光只能把好奇憋在心裡,默默地和李年回家吃飯去了。

  接下來的一兩天無非就是很平常的生活,李年帶著含光在城裡比較著名的幾個景點轉悠了一下,含光要求去了各大博物館,至於紫禁城和天壇、地壇這些地方,當然平民是不可能過去作死的,雖然含光是有幾分好奇它們現在的樣子,但也只能罷了。

  期間她還順便分享了一下自己決定往外語方向發展的志願,沒想到楊老師和李年均對她的決定大為讚賞,按楊老師的話說,「你有這個決定,就說明眼光不差了。現在國家要開始對外貿易,加強和魯國的聯盟關係。你學英語那是最好的,到時候不論是進入政府工作,還是從事外貿,機會都不會太少。而且這個專業現在還不是很熱門,競爭不是很激烈,你考這個我看是挺好。」

  既然決定了發展方向,那接下來要做的也就是怎麼去強化學習了。因為一般中學裡是沒有開設外語課的,所以這下含光不去上私塾也不行了,楊老師這幾天都在打電話給她於西安安排私塾,這天有了空閒,便帶她去拜訪秦教授,道,「老師剛從山西回來,今日家裡客人應該不少,我們過去坐坐就走。」

  含光自然沒有意見,沒想到師徒三人開車去了秦家——秦教授家就在國子監大學附近,現在也是賓客盈門,四合院裡坐滿了客人——卻為老媽子告知:教授老人家一大早就出去了,現在不在。

  秦教授如此典雅人物,自然是不帶手機的,起碼對外是這麼宣佈。不過楊老師和李年這兩人都是他疼愛的弟子,自然卻知道些笑眯眯。楊老師上了車,不一會放下電話,哭笑不得地對李年道,「老爺子嫌家裡人多,不耐煩,這會兒逛市場去了。」

  李年也是一陣扶額,「又去送錢?」

  她和秦教授的關係看來是更密切也更不拘禮,手一拍就下了決定,「咱們找老爺子去,別再讓他往家裡送破爛了,不然,師母又該和老爺子鬧脾氣。」

  楊老師將來必定是妻管嚴一流,聞言忠心耿耿道,「嗯,你說得是。」

  便轉頭對含光笑道,「走吧,帶你逛逛咱們京城的古玩市場去。讓你也見識一下咱們考古名家的另外一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29 PM

第54章 怎麼又暈啦

  因是來拜老師的,大家都穿得隆重,一說要去古玩市場,楊老師先就把兩個美女載回家換衣服了。「穿這身衣服過去潘家園,不被宰都對不起那些古董販子的職業道德。」

  含光不懂得古玩市場的規矩啊,一邊開車,楊老師和李年就一邊給她講,兩個人都是邊說邊笑,「老爺子這些年不知道往裡頭貢獻了多少銀子。」

  細說起來,含光方才知道,原來這幾十年間,雖然戰火頻繁,但大秦本土沒有開戰,並沒有出現亂世黃金盛世古董的現象,北京潘家園的古董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做越駁雜,現在已經是一個包羅萬象,從古董賣到仿製工藝品,什麼都賣的大古玩市場了。這身為考古學的權威,秦教授肯定得往裡頭泡啊,誰知道他雖然在考古上知識淵博,是國內有數的大家,但於鑑定古董上卻是特別的冤家。

  這怎麼說呢?秦教授的鑑定水平,在自己的辦公室啊,家裡那是沒得說的,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可他在潘家園就特別容易熱血上頭,很容易就被各種故事、各種忽悠給瞞騙了——是我,太假的那當然瞞不了他了,但有些專坑半桶水的精仿、高仿貨,秦教授卻是沒少中招。從年輕到年老,保守說都交了能有幾百萬的學費在裡頭了。

  按楊老師的口氣,秦教授也不像是在乎這點錢的人,淘換回來的幾件真貨也夠補償的了。但問題是這老打眼吃藥地交學費也不好受啊,尤其是秦教授經常買完回家就發現是假的,一問,也是大幾十萬買回來的古董——秦太太對這事已經漸漸忍無可忍了,買回來的仿品,看了堵心扔了可惜,因此這些年來也是嚴厲管制秦教授,讓他不許去潘家園。可秦教授偏偏又有癮,沒事就惦記著往潘家園跑,管都管不住。

  「你在西安府看到的那些人,有的是請老爺子來鑑寶的不假,可有些未必不是打著渾水摸魚的主意。」楊老師道,「只要把老爺子請到店裡一坐,運氣到了,老人家能花出幾十萬上百萬去,回頭發現是假的也就是一笑了之。這麼上好的肥羊誰不喜歡宰?」

  含光聽了直笑,「一輩子和古物打交道呢,怎麼到了潘家園就沒眼力價了呢?師公也是好玩。」

  「你這就不懂了。」楊老師便教她,「一個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己買和看別人的貨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還有一個,就是潘家園的氛圍,不親自體驗一番是沒法感覺的,那裡每個月都有人撿了大漏發家致富,這種事蹟聽多了,就算是不缺錢吧,誰不喜歡試試看,賭一把呢?」

  含光似懂非懂——前世她父親倒是收藏了許多古董,但那都是人家送的,絕對保真。撿漏這樣的事,不存在江南總督的世界裡。他屬於收納撿漏撿出來寶物的那種人。

  正說著,車已經開到了潘家園,三個做平民打扮的人下了車,含光頓時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鎮住了。「哇,這麼多人!」

  潘家園地方不小,一條街兩面是店面,店面前密密麻麻都有人擺了攤子,一眼望不到頭的街面上擠滿了人,有的一看就是旅遊者,東張西望地看新鮮,有的似乎是尋寶客,低著頭在攤位上慢慢地琢磨。至於這攤子上擺的是什麼,含光一眼掃去,除了那種粗劣的仿製刀幣——粗劣到她一眼都能看出來——以外,甚至連西洋的油畫都有。她還聽見攤主在那嚷嚷呢,「法國盧浮宮珍藏!梵高遺作!巴黎戰爭的時候我爺爺搶的——」

  含光就這麼看呆了一會兒,三個人就差點被人流沖散了,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矜持了,三人和小孩子一樣手拉著手,包啊什麼的貴重物品都放在身前,擠進人群中一個個攤位看過去。含光幾次想開口評論——有些東西比如說那油畫,實在是假得太可笑了,梵高遺作整了個特別秦國化的東方女子人像……但又想到楊老師的教誨,硬生生還是忍住了: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潘家園也很忌諱看客隨便議論真假,這是道上不成文的規矩。

  別說,就這麼一會兒,一個遊客就以兩千元的高價,把梵高遺作喜滋滋地給買走了。含光看得是目瞪口呆,都走遠了還頻頻回顧,不多會,便看到那小販又拿出了一張一色一樣的,再度開始叫賣。「莫奈遺作了啊!家裡急著用錢,甩賣了啊!」

  這麼眼花繚亂地走了數百米,楊老師很有目的性地帶著兩人進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門面,進門便笑道,「聽說您來了潘家園,就知道您在這兒了,先生,年前打算納點新,入手幾樣好東西啊?」

  秦教授果然就在店裡雅座上坐著,正和一個長相喜慶的胖子議論著桌上的一尊瓷觀音像,聽聞楊老師這話,便扭頭笑道,「喲,都來啦——含光也來了?」

  含光自然上前給師公行了禮,楊老師為她介紹店主,「今兒是您親自出來招呼啊——這是葉庭先生,也是我們西安府的人家。我記得葉家這一輩好像有個孩子是你同學吧?」

  「是有一位葉昱同學。」含光和店主打了個招呼,葉庭笑道,「今兒也是巧,正好為了這樁生意到店裡來轉悠轉悠。遇到老人家,自然想請幫著掌掌眼了。您瞧著,這到底是大開門的俏貨呢,還是……」

  「這還真不好說。」秦教授臉上也是有些游移,「老葉你也知道,這幾年瓷器造假技術也是日新月異,很多老眼光是跟不上時代了。畢竟這沒法做碳14,而且瓷器燒造以後再行做舊,太容易以假亂真了。」

  葉庭就在那給楊老師介紹,「這尊雨過天青觀音像,看著像是昭明年間官窯進上參拜用的……」

  含光先還很有興趣地在那瞥呢,一聽葉庭的介紹,頓時就對觀音像失去興趣了。她也說不出哪裡不像,不過官窯進瓷觀音應該也絕不是用來參拜的,連她娘的小佛堂裡供的都是玉佛,宮裡要有人用瓷佛的話這也太跌分了吧。而且昭明年間重黑磁,雨過天晴色好像也不是那麼流行。

  不過,秦教授和楊老師倒是都還聽得挺認真的,含光見狀也不便打擾,便在店裡四處亂看起來。看了不一會,就是暗暗搖頭:一屋子的擺設,九成九都是假的,而且假得在她眼裡還特別明顯,這種東西有啥好看的?她都很難想像秦教授會被這種水平的贋品矇騙。

  李年陪著含光轉悠呢,這會也是看出來她的表情了,便低聲解釋道,「放在外面的都是假的,真品全收藏起來。不是行家過來也不會隨便給看,不然,怕寶物過手多了,容易出事。」

  含光這才明白,又問李年,「外面地攤上的真貨多嗎?」

  李年笑道,「你要這麼說,賣得便宜的,真貨多——本來啊就不值錢嘛。造假都沒意思,你比如說承平銅錢啊,下功夫造假還不如賣真的,當然,除了那種一看就是紀念品的那就不必說了。」

  那至於說賣高價的呢,那就是假貨多了。含光算是弄明白了,見幾個大人還在那研究瓷觀音,便央求李年,「師母,我們在附近逛逛唄?」

  今日本來就是來玩的,順帶著監督秦教授別敗家而已,李年自然不會不答允她。兩人手牽手出了屋子,也在周圍的地攤上瀏覽了一下,有的賣的明顯是旅遊紀念品那不用看了,也有些聲稱自己賣的是古玩,甚至攤位上的物事,還帶了嚴重的土腥味兒。

  「怎麼這麼味兒啊。」含光捏著鼻子輕聲問李年。

  李年便低聲在她耳邊解釋,「這都是慣用的手段了。傳世品不說,這剛從地下出來的,都難免不帶了異味,有的假的還用各種方法來做這種味兒,就是為了取信於人。」

  「盜墓不是犯法的嗎。」含光不明白了。

  李年很無語,「這能管得過來嗎,難道還因為你賣的東西有味兒,就把你給抓起來啊?雙方心照不宣的,懂行的聞了這味道就明白了,這裡起碼給你賣的都是號稱的真貨,就是要騙你也有誠意……明白了嗎?」

  含光點了點頭,明白了。正巧見這攤子上有個人在細看,便蹲在他身邊也湊起了熱鬧。

  這攤子上零零碎碎,擺放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物事,看起來毫無光華鏽跡斑斑,甚至於說物件上還有帶著土疙瘩的。要說不是土裡出來的,簡直都沒人相信。含光瞅了半天,只隱約看出來這裡放的都是一些女子簪環,男子的珮飾之類的物事,還有一條玉帶,皮革彷彿是爛在上頭了,搞得坑坑窪窪極為難看,含光看了半天才勉強認出來其應該是高官上朝時佩戴的那種玉帶。

  這顧客看的就是這條玉帶,他先是幾乎趴在地上,和玉帶平行,就這麼姿勢古怪地觀察了一會,又徵得攤主——一個吊兒郎當三十多歲的漢子同意,拿白布墊著手,拿起一枚玉銙看了很久,含光腿都快蹲麻了,好像也還沒看出個結果來。她無聊之下,又去細看別的物事,這一看幾乎就笑出來了。

  ——因為天氣乾燥的關係,一枚簪子上的泥塊掉了一點兒,露出了下頭的小字,雖然不大清楚,但是隱隱約約,還是能看出來這是寫的昭明兩個字,在她那個時代,簪子上刻字是很常見的,因為這也便於確定物件的歸屬,以及製造的作坊,這倒沒什麼稀奇。如果泥塊全摳掉的話,應該是能有昭明若干年某處制於某處的字樣。作為長簪子來說是足夠刻上這些細字的。

  但問題是,那個時候的明字根本就不是這麼寫的啊,含光還是來了後世才知道明字被簡化成這樣了,在昭明年間,那個日字偏旁正統來說,應該是要寫成囧字的。

  當然了,便宜首飾可能也就不能講究這麼多了,但會在上頭刻字的簪子一般都是金簪,銀簪因為略便宜,很少有人這麼搞。就她知道昭明年間幾間首飾店,寶慶銀啊什麼的,就沒有這個刻字法。

  鬧了這麼大的陣仗,在行家眼裡還是破綻百出啊。含光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不期然就落到了攤子左下角的一根銀釵上。

  這一看,她整個人都怔住,一時間竟有一股強烈的暈眩湧上,使她甚至無法維持蹲姿,而是在攤主的呵斥聲中,跌坐在了地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3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7 PM 編輯

第55章 二百五

  她這一坐地,倒是把眾人都給驚動了,周圍也有人發出善意的哄笑聲,連那顧客都笑道,「小姑娘沒事吧?」

  李年忙著扶起了含光,也問她有事沒有。含光這時候緩過來了,忙道,「沒有沒有,就是蹲得久了,難免有點暈的。」

  說著,便慢慢站起身來,這攤主見含光好看,本來有些不大高興的,此時也緩了神色,笑說,「小姑娘,累了就找個地兒坐著歇會兒吧,別在這蹲著了。」

  含光還想說話呢,李年卻知道他的意思,扯了含光一下,輕聲道,「好了,讓人家專心招呼生意吧。」

  很明顯,這一位是懂行的,在這認真看貨,比較有成交可能。含光這個完全就是一臉的不懂行,在旁礙手礙腳看來看去,妨礙到人忽悠大生意了,攤主自然不大樂意。含光似懂非懂,和李年一道走回店裡,李年還道,「別瞧啦,你看著那個彷彿賣的都是剛出土沒多久的貨色,所以才看得那麼認真對麼?其實潘家園裡,這樣的手法也是屢見不鮮。這要是真的也罷了,無非就是在土裡埋著,要是假的,那可連碰都別碰。誰知道為了做舊,曾經碰過什麼東西。有一門手法專門就是把東西扔到糞水裡做舊的。」

  含光還有點暈呢,聽了幾欲嘔吐,靠著李年道,「您別說了,我不碰那還不行嗎?」

  李年方笑道,「好了,休息一會兒,我們吃飯去吧。」

  她看了秦教授一眼,悄聲對含光道,「你猜,葉庭請老爺子鑑寶,是真心的,還是想坑老人家?」

  這種自己鑑別能力不強,又很熱衷於購買古董的肥羊,身為古董商,你不時而坑他一把,都算沒職業道德。反正在含光那個年代,古董行是不認可假貨這個說法的,沒買到真貨只能怪自己沒眼神。含光瞧了秦教授的背影一眼,笑道,「我不知道,師公平時都愛買什麼古玩啊?」

  「什麼都買,老爺子其實也不是眼神真的就差了,只是他覺得有研究價值的就特別容易熱血上頭,這一下就容易被矇蔽了。」李年一邊說,也伸舌頭笑了,「嗯,這瓷觀音要真是昭明官窯貨,那可值錢了,現在信佛的人多,又特別迷戀皇室用過的物件,說不定能賣出天價……不過在老師眼裡,那就是個近代瓷器而已,反應不了多少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什麼的,應該是不會動心的。」

  含光的興趣壓根就不在觀音像上,聽說秦教授上當可能性不大,含糊應了幾聲,便又問道,「剛才那人看的玉帶,您看能賣多少啊。」

  「天價一百多萬都開的出來的。」李年畢竟是學這個的,肯定也沒少陪著老爺子在潘家園轉悠。「玉的嘛!張口價低了,人家還以為是假貨呢。不過,泛著生土氣味兒,是個很好的壓價藉口,不論真假,都會拿這個來壓,因為這玉必須得盤過了才能重新泛亮。而且品相上也不能說是沒瑕疵……那人要有心帶的話,最後二十萬應該就能拿走了。」

  這麼幾塊東西,就能賣二十萬?含光頗有些不可置信,李年看了便笑道,「別覺得貴,這要是真的,又盤好了,起碼能賣出兩百萬的高價——你看那是完整一圈二十多片玉塊兒啊。」

  按現在的銀價來說,這玉帶在古代可能都不值那麼多錢。含光直搖頭,又和李年確定了一下,「這盤玉是不是就是把進過土,失去了光彩的玉料重新給盤光亮啊?」

  「嗯。」李年點頭道,「這個玉帶多,而且一般沒有分著盤的,都得一個人盤,要盤它也下功夫。不然價錢壓不到二十萬,最少四十萬才能拿走。再低,客人自己都怕。」

  買的沒有賣的精,這玉帶要真是從土裡出來的,除非家有急事急於脫手,不然很少會賣出太離譜的低價,如果這價錢攤主都肯接的話,貨有問題的可能性那就高了。李年又指點含光,「當然了,這是因為這攤子那也是有名有姓常年在這擺的,都是玩家圈子裡的人,彼此也有個分寸。若是生面孔開離譜低價的話,說不定那就真是有問題才急於出清……反正這裡面的道道很多,說不定貨是真的,只是有瑕疵,所以才給一攤子的貨物都抹了泥微微做舊來掩飾,只要能把玉帶給賣出去,別的成色上的損失那都是值得的。」

  含光聽得都快暈了,對李年不免添了幾分敬意:難怪楊老師對她如此俯首帖耳,這位郡主除了大方會做人以外,腦子也是靈活好使,光是這些道道,智力差一點的可能都會被忽悠得找不著北。

  兩人都是竊竊私語,也不怕影響了別人,含光又道,「我們昨天去寶慶銀看的和田玉鐲子,一對就要三百多萬,玉值錢是真的,古玉賣這麼貴那也罷了。可銀器物,難道每一件也都要賣出這個價錢嗎?」

  「銀器看品相了,一般的銀釵,說穿了,你墓裡掘出來說不定還比不上市面上賣的呢。」李年聳了聳肩,「金銀器雕琢,除了幾樣特有的手法以外,都是古不如今。但是從前這個師徒制就很容易造成絕活失傳,尤其是天家工坊,歷史上有過幾次大的動亂,能工巧匠流失得非常厲害,全都給拉去打鐵了……所以你要是唐代、宋代皇族高官陵墓裡的金銀器,含有我們現代失傳的比如說拔絲技術、金線技術這樣的手工技巧,那才能賣上天價。前幾年在魯國,權家搞慈善拍賣,買了一對他們祖先戴過的拔絲金含珠手鐲,據說拔絲細度前所未有,密密麻麻編製成網,內裡含了兩顆碩大東珠可以滾動相撞,因為是傳世器物,養護得很好……你猜那對手鐲賣了多少錢?」

  「多少?」含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這個技術,拔絲金手鐲在她死前剛剛流行起來,她甚至還記得在生產之前,自己手裡就攏了一對這樣的鐲子。

  「八百萬。」李年聳肩道,「就這還是因為當時秦魯兩國關係緊張,不然,我們秦國世家要能大規模參與競價的話,價格說不定都能突破千萬——這對手鐲重都不到三兩。」

  她說得興起,見含光忽然不應聲了,便奇道,「嗯?怎麼發呆了?還盯著手做什麼……不過這也是極特例了。至於一般官民用的金銀器,要是形制比較普通,品相也不好的,頂多就賣個市麵價,因為畢竟是土裡出來的,一般人又不戴,也沒什麼收藏價值。」

  「白銀是四塊一克吧現在,」含光算了一下,「一兩是五十克,兩百塊錢。哦,那倒是便宜的,三四兩的鐲子也就是七八百塊。」

  「差不多,所以現在都很少有這樣賣的。」李年直髮笑,「品相要是實在差,還不如溶了重打比較合適。」

  含光在心底估算了一下,大致有個數了,李年還問呢,「怎麼忽然問這麼多,不會是看了心動,也想自己淘淘寶吧。」

  「就是剛才看了一個銀簪子,覺得喜歡,想買回去收著,以後按這樣式也打一個,不過那太貴了,八十塊的話我就買,」含光笑道,「當個紀念了,上千的東西,我又看不懂,不可能花這個錢的。」

  「玉的不讚成你買。」李年也是少年好弄的性子,「我也看不出真假,這萬一要是假的,白花錢不說,誰知道怎麼做舊的,那多噁心啊。金銀器的話倒可以買來玩玩,這東西做舊了還不好賣,能糊點泥就算不錯了。」

  說著,兩個人就又走到攤子跟前蹲下來了。那買家還在細緻地觀察玉帶,攤主只是冷眼看著,滿臉的淡漠,似乎也不在乎他到底買還是不買。

  倒是對含光和李年兩個回頭客,他露了個笑臉兒——回頭客嘛,都是比較有誠意的。「兩位是看上什麼了?」

  含光盡力把自己的無知和天真浪漫都發掘出來擺在臉上,指著那『昭明』金簪笑道,「你看,李姐姐,我就是覺得這簪子怪好看的。」

  這是一枚童子抱石榴的簪子,根部還糊了泥土,造型圓融可愛,確實是頗為好看。李年斜眼看了一會兒,示意攤主,拿白布捏起來看了看,便是一笑,掏出手機按了個數字遞給他看,那攤主看了,便揮了揮手道,「不賣,您請回吧,誠心想要,好好思量思量再開個價。」

  含光見狀,倒是有些急了,還想再說什麼呢,李年聳了聳肩,便扯著含光道,「那算了,我們上別處瞧瞧去。」

  說著,便又一路拉著含光回了店裡,同她道,「這東西假的,不值錢,連金都沒鍍……鍍銅造假,頂多就是一二十吧。不過攤主在做大生意,咱們不好壞了人買賣。一會等那人走了再過去看吧。」

  含光迷迷糊糊,有點明白了,「那就是您說的局是嗎?重點是賣玉帶,別的都是陪襯?」

  「行裡人可不會點明了說。」李年笑了,「不過我看應該就是了。一會等那人走了,咱們再去問問——不過,是假的你還要嗎?」

  「就是看著好看啊。」含光笑了,「買來做個紀念嘛,回去送人也有個說頭,越便宜越好,貴了還買不起呢。」

  兩個小姑娘便去街邊的茶水鋪子裡買了兩杯也是西方傳來的熱奶茶,吃了兩個蟹殼黃,悠悠閒閒地再踱過去時,果然那攤子上的玉帶已經消失不見,攤主正從臨近一家店裡出來,手裡拿著兩張回單眉開眼笑,含光看了也忍不住笑——這東西是假的,可刷卡買,轉賬的錢卻是真的。以前還有拿假銀子買假畫的事,現在賣家的風險真是降到了最小,基本是穩賺不賠。

  「賣了多少啊?」李年蹲下身,一副行家口吻地就和攤主交流起來了,雖然是郡主之尊,但居然是沒有一點違和感。「方便透露一下嗎?」

  「您這就是開我的玩笑了,」攤主雖不肯明說,但牙都快齜了滿臉,一旁的幾個同行看了都笑,有人道,「瘌子,你口裡不說,可手裡揮的單子上不寫了數呢嗎?三十三萬——嘖嘖,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啊。」

  這個看來比於屠夫還要更平民的小無賴,一轉眼就是三十多萬入手……拋掉本錢和時間成本,這也是極為暴利的行當了。含光一陣無語,李年也笑道,「恭喜發財了,瘌老闆。明人不說暗話,您這大頭都賣出去了,餘下小頭也別和我爭,就我剛才說的數,拿走得了。」

  瘌子隨意掃了童子抱石榴的金簪一眼,也是春風得意地一揮手,「也別提錢了,看上什麼儘管挑,全算我的。」

  周圍人一聽,都笑道,「真的?那我看了你的銀行卡了,你給不給啊?」

  笑聲中,李年拿了金簪,示意含光道,「沒有白拿人的道理,我沒零錢,你有麼?」

  含光忙掏了五十元出來,笑道,「好便宜呀,老闆,我多拿幾根回去送人,您說行嗎?」

  瘌子剛做了大單,心情真好,再說他做生意的人,眼尖啊,如何看不出小姑娘是個新丁,對古董行當只怕是連皮毛都不曉得,完全是跟著行家來逛新鮮,看了好玩才想買的。不然,就按眼前這大姑娘的眼力,萬萬不可能買這麼粗劣的贋品。再說,對那根『金簪』的來歷他也是心知肚明,索性一揮手,豪氣道,「行,那你看著給錢就行了。」

  含光巴不得他這一句話,忙又揀了四五樣簪子,全用白布包在一起,又拿了二百塊給瘌子,笑對李年道。「剛好回去送給慈幼局的孩子們,說來也是個故事。」

  瘌子見她拿得多,連邊角那些多日的滯銷貨都拿了,心頭本是一動,聽了含光這話,頓時又失去興趣,接過含光給的二百五,雙方互道吉祥,他把攤子一卷,便起身走了,顯然是怕買方發覺不對,回來找後賬的。

  李年也笑對含光道,「三十萬這生意可不小,沒準一年都不會回來了。他這個和那些零敲碎打的不一樣,真的是幾年開張一次,一次能吃幾年的。」

  含光捏著手裡的簪子,笑得比瘌子還燦爛,「師母——這潘家園真是太好玩了!好長見識!」

  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就推敲了起來:寶貝是到手了,可又該怎麼合情合理地把它曝光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36 PM

第56章 撿天漏

  含光和李年滿載而歸時,秦教授大約也結束了自己的鑑定了,這會兒暫時沒見人影,觀音像也是被收了起來。葉庭和楊老師正在泡茶聊天呢,氣氛似乎也略有些尷尬——楊老師對葉庭的態度明顯不是很熱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

  這生意人嘛,沒有什麼場面是圓不下來的,葉庭自然也不會動情緒,見兩個女人回來了,正好轉移陣地,熱情招呼道,「都買了啥好東西呀?」

  李年要比楊老師更和氣些,聞言便笑道,「沒什麼值錢的,都是贋品,就是孩子貪新鮮,給小夥伴們買點有故事的土特產罷了。」

  這孤兒的身份,是挺煩人的,要是剛才那攤主開價一千以上,含光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服李年去買,此時這二百五的支出,起碼也都拿出個理由來,遂做興奮狀道,「剛才見了個三十萬的局,真的好精彩啊,為了紀念,我在他攤子上把搭頭給買下來了。」

  說著,便簡單說了下那個局的設計,楊老師聽了以後,呵呵一笑,「嗯,很常見了,你師公也被這個局騙過。」

  葉庭撚鬚而笑,「那以後老先生就很少在地攤上出手了,當時我們都說看不好,但老先生覺得泥土的味兒非常新鮮,很像是剛出土的,形制又特別,到底還是掏錢給買了下來。」

  這明顯就屬於頭腦發熱,硬是要往套子裡鑽的節奏了。含光笑道,「我看剛才那人,不但湊上去聞,而且還舔了一下,說不定就是和師公一樣,不但看形制、看成色,而且也看土味兒呢。」

  「土倒有可能是真土,」葉庭也笑了,「東西就未必是真東西了——這要是真土還好,是假土的話,他才吃虧了。」

  說話間,含光便散開包裹,拿餐巾紙拂拭了一下表面的浮土,李年隨手用了茶几上的手套,捻了一塊看了看,道,「唔,這個應該也是真土。可能還是從京郊墓地裡新鮮挖的,上頭還有水汽呢。」

  「名師出高徒,郡主這份眼力,老朽佩服!」葉庭立刻就恭維上了。楊老師沒搭理他的話茬,嫌棄道,「買什麼不好,倒是買這麼髒的——快打盆水來洗一洗,不然一會兒落你一身。」

  此言正中含光下懷,忙笑著央求店員給她打了一盆水,就在茶几上清洗起來。一邊問李年道,「師……師叔,這個古玩一般都是怎麼清洗的啊?」

  因有葉庭在,她沒喊師母,這份細心令李年十分受用,她飛了含光一個媚眼,笑道,「要是文物,那肯定沒有這麼粗暴的,一般要確定一下修複方案再來執行,不過你這個擺明了贋品的,直接都扔水裡去了土那也就是了。」

  含光便把七八根簪子都扔進去了,水頓時渾濁一片,過了一會,全都撈出來的時候,那根『昭明』簪上已是斑斑駁駁——褪色了。

  如此拙劣的贋品,著實令人會心一笑,含光玩笑道,「這個送給何英晨好了,他那個鑑賞能力,說不定還分不出真假呢。」

  李年哈哈一笑,「你送的,不管是真是假,我看他都會當寶呢。」

  一邊說,她一邊也是拿起白布,幫助含光擦拭簪環。含光便在一邊看著她專業的手法,連葉庭都在一邊觀察著,口中讚道,「郡主看來是行家了,平常怕也沒少修復小器物吧?」

  李年還沒說話呢,忽然神色一動,手上的動作就緩了下來。她掂了掂手裡的簪子,又拿起來對著日光照了一下,拿指甲在上頭摁了摁,便略有些詫異地道,「含光,可以啊,算是撿了個小漏了——這簪子是純銀的吧。」

  這是一根很不起眼的簪子,通體發黑毫無光澤,上頭有被泥土侵蝕的鏽跡,看起來和一根小鐵棍差不多,簪頭呈花苞狀,一樣也是鏽跡斑斑,鐫刻的花瓣縫裡是沾滿了土渣。即使是作為純銀古董,也不能說有什麼很高的價值,畢竟其通體素銀,形制普通,品相也是一般,這就是李年所說那種,可能還不如同體積新銀飾的貨色了。

  當然,以含光買下來的價錢,卻是可以說淨賺的。李年敲了花苞一下,道,「空心的吧,要是實心的,應該還能更值錢。就這樣應該也能值個七八百了。」

  含光發自內心地流露出歡喜之色——自從穿越以來,她的運勢真是不錯,很多事都不需要操心的,水到渠成就這麼辦成了。剛還在操心怎麼來引起李年的重視呢,這會兒問題就是迎刃而解了。

  「頭回出手就撿了小漏,運氣不差啊。」楊老師也揉了揉含光的頭,「這東西你轉手賣給葉老闆吧,立刻就是賺錢的。」

  含光沒搭理楊老師:這東西買下來當然是要轉手賣掉的,但現在賣那純粹是腦袋被雷劈了。她轉而央求李年道,「師叔,您能幫我再清理一下嗎,這是我第一次撿到的漏兒……我想把它修復得漂亮點兒,自己留著玩。」

  李年對她的寵愛絲毫都不遜色於楊老師,完全就是當自己親妹來疼一樣的,如此小事,自然不會拂了含光的意兒,她笑道,「好啊,這就幫你簡單地修復一下——葉老闆,您這有刷子吧?」

  說話間,秦教授回來了——剛才是人有三急去了,聽說含光撿了漏,頓時大為羨慕,嚷嚷著要含光細說端的。於是楊老師就陪著秦教授在這裡聽含光說書,那邊葉庭又看著李年清掃簪子,偷師去了。

  「哎!」秦教授聽到了這般伎倆,也是跺腳痛惜道,「他還是太心熱了!這要是我……哈哈,不過我也上過這樣的當,都是吃一塹長一智的。」

  明白了含光只是運氣好,而非眼力強,他是多少釋懷了點,這時候才有空閒打量含光,看了幾眼,略帶驚異地道,「長開成大姑娘了——真漂亮。」

  說著,便往李年那走去,「我看看,小姑娘撿了個什麼樣的漏兒。」

  李年手快,這時已經是把簪頭花苞處的積垢給清理了一多半,聞言,一邊遞給秦教授,一邊就和葉老闆道,「這個應該是出土沒有多久,以前在地下保存得也比較完好,上頭的鏽斑主要是接觸水汽後自然浮現,不難去除。積垢也不是在土裡落下的,那樣的髒污很多都深入到金屬表層,根本無法洗掉,感覺上像是出土後沒有妥善保管,在環境裡自然積灰落下的。所以拿這個清洗液稍微一刷就掉了,用不上什麼獨門的絕活兒……」

  秦教授拿過銀簪,先調過來倒過去地一看,對照著李年的描述,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作為文物來說,沒什麼修復的價值,不過本身其品相不能說差,只是價值過低,沒有很好的養護而已。」

  又掂了掂重量,「呵呵,不輕啊,二百五買回來的已經是賺了……」

  話才說了一半,老人家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他又掂了掂這枚銀簪,低聲嘀咕了一句,「重量不對啊……」

  楊老師和李年都沒注意到老人家的說話,聽到的只有早已經是屏息以待的含光,饒是對自己的運勢已經有了幾分信心,但聽到這句話,她依然是湧起了一股狂喜的暈眩,卻又明白此時決不可失態,只能是強行壓制住了自己的興奮,咳嗽了一聲,方才盡力自然地道,「師公,重量哪裡不對呢?」

  秦教授眉頭一皺,又仔細審視了這簪子一遍,他忽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把簪頭對著自己,好像是要看到花苞裡面似的,眯起眼往裡使勁地看了幾眼,又走到門口,乘著日光,彷彿看萬花筒一般,仰著頭觀察著簪口。

  葉庭是最敏銳的一個,當下就快步走到了秦教授身邊。「老爺子——這簪子有門道?」

  「你有天平嗎?」秦教授不答反問。

  「有有有。」葉庭一疊聲地說,回身就去安排了。老爺子反常的做派,也是立刻在街口吸引起了一點注意,來往的行人多有停下腳步,留意著他的動作的。

  天平很快就被送上來了,秦教授拿起銀簪稱了一下,眉頭就是一皺。「這個重量,不對勁啊。」

  「是啊。」李年也看出門道了,她又在花苞上敲了一下,「這不是完全空心的啊……可簪頭打死了,難道是藏真?真正值錢的東西在花苞裡面——要把花瓣撬掉嗎?」

  含光一時不由得大急,正要開口說話時,秦教授已經白了李年一眼。「年輕人就是性急……把刷子給我。」

  他年紀雖大,但動作卻是瀟灑專業,清除積灰的動作比李年還快了不少,很快就把整個簪子的髒污都給清除掉了。老人家又拿起簪子,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地研究了一會,一拍大腿,拿起一個新刷子,沾了油,就在花瓣縫裡來回地刷了幾道。

  「滲進去了!」葉庭驚呼起來。「真的是空心的!」

  此時店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聽到葉庭驚呼,都是一陣鼓噪,有人已大聲問道,「是出大漏了嗎?葉老闆?」——要知道,剛才含光沒有離店多遠,她買下這些簪子的來龍去脈,別人可不都是親眼看著的嗎?可能是純銀的還不算什麼,但現在看葉老闆表現,彷彿是有大漏,街坊鄰居們怎麼能不來看熱鬧?

  「還不好說……」秦教授又把簪子拿到店門口,藉著天光觀察了一下,也不知有了什麼結果,回來又往花瓣盡頭,花的蒂頭處使勁地抹了幾道油。

  對路了!師公!含光屏著呼吸,在心底默默地給秦教授加油——她現在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激動了。到底是如無意外,即將到手的金錢,還是那種和舊物故人重逢的感慨……種種情緒在她心中複雜地旋動著,留下來的只有一種純粹的表現:興奮。

  「嗯……」彷彿是終於找到了頭緒,秦教授又摸著下巴沉吟了一會,便一手捏著蒂部,一手握著簪身,輕輕一用力,扭動了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銀簪竟發出了輕微的異響,然後……在圍觀人群的驚呼聲中,緩緩地綻放了開來。

  帶有弧度的花瓣,隨著秦教授的旋動慢慢倒下,也露出了花苞中蘊藏了數百年的秘密——花瓣中間,赫然是以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花.心,雖說體積不大,但花.蕊雕刻得惟妙惟肖,在陽光下散發出溫潤的光芒,雖不過分耀眼,卻是極為奪人心魄。

  而五片花瓣,更是以絕妙的工藝包嵌了五片一樣質地的和田白玉在內,整朵玉花——

  隨著整朵花完全綻放,含光的眼神也落到了花瓣上,無盡的失望,頓時席捲了她的內心,在一片寂靜中,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呀!這花瓣怎麼花花綠綠的!難看死了!」

  屋內人的眼球,頓時都被她的這句話吸引到了含光身上,每個人神色各異,秦教授似哭似笑,楊老師滿面無奈,李年和葉庭卻都是一臉的驚訝——還沒回過神來。

  屋外卻是有人已經大喊了出來。「天啊!和田白玉五色沁——我的個老天爺呀!天漏,天漏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38 PM

第57章 有錢淫

  玉器入土以後,因為和各種物質發生反應,在內部形成的那種絲絲縷縷的棉絮狀物體,就叫做沁色。就像是天下沒有形制完全相同的玉器一樣,哪怕同一對鐲子,一起埋下陪葬,這沁色最終體現出來也可能是千差萬別。沁色以量為尊,五色為極,現在出土的古玉裡一般最多也就是集五色沁於一體了,再多的六色、七色,便是從未於人前現身。

  葉庭一邊擦著汗,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番,望著含光的眼神也滿是驚異。手裡貪婪地捏著這五色沁梅花銀玉簪,幾乎捨不得還給秦教授。可秦教授卻哪管那麼多,奪過來放在眼前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確定有五色沁嗎?各種顏色分界模糊,說不定只有四色沁啊!」

  這沁色自然不可能很規整的,大體來說,是從花瓣的尖端、邊緣包邊處往玉心侵染,可以清晰地看出,沁色行進的軌跡甚至每朵花瓣都是不同的,花.心處的小玉柱則完全沒被染上沁色,還保留了和田玉的溫潤底色,雖然經過了數百年的埋藏,但竟還沒有完全失去光彩,以至於剛才打開花瓣時,還是招惹了許多眼球。李年湊在秦教授身邊看了幾眼,道,「從花瓣尖兒沁出來的是雞骨白水沁,包邊往裡的綠色怎麼解釋?銅沁?感覺這一面幾個花瓣沁色嚴重,應該是朝上放置,接觸到了濕潤的水汽。和上頭堆放的另一件首飾發生反應了給滲透進來的,要不然就是染色?相對這一面還有紫色壽衣沁,有可能是和衣料接觸。」

  「壽衣沁?」簪子的主人驚訝地發問了。「這是戴在原主人頭上的嗎?」

  「壽衣沁只是一種說法而已,」楊老師解釋道,「大有可能是被安放在首飾盒裡,和首飾盒襯墊的染料發生反應沁入的顏色。」

  「不錯,這簪子形制特別、用料貴重、工藝罕見、機關精巧。」秦教授推了推眼鏡,下了定論。「這種旋動開花的設計,在海內外傳世品乃至出土品中都沒有見過,原主人的身份一定不低,這簪子雖然有這麼多過人之處,但差在不是金器。應該來說是不會插戴在主人頭上陪葬的,有可能是隨同裝盒一起下葬。」

  雖說自己老被坑,但秦教授畢竟是業界大拿,一席話說得含光也是暗自點頭:這個簪子在她的藏品中,只能說是別有巧思,但論貴重那還排不上號。其主要的作用只有一個,就是出席葬禮的時候用的。送葬的時候,花苞收斂,規規矩矩的只是普通的銀簪而已。等到回來開宴吃酒時,若不是近親,便可以舒張花瓣,一下又成了一枚清新雋雅的白玉花簪了。雖說構思奇巧,令她十分喜歡,但礙於其主要用場,含光頂多閒來無事賞玩一下,但還沒到會插戴下葬的地步。

  「這不是才三種沁色嗎?」本來還以為,這花花綠綠的肯定是價值大減了,結果被這麼一說,含光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沁色,剛才她差點脫口而出:我爹手裡那些古玉,有些雖有沁,但沁色可不會這麼難看。不過思及自己身份,卻又到底還是忍住了,這時也只能繼續圍繞沁色發問。

  「還有一層是這個玉面的麻點,你看到這和蟲蛀一樣的黑點就是了。也是水沁的表現,」秦教授心不在焉地說,「四色是可以肯定的了……這簪子下葬以後一定是在一個濕氣非常厚重的環境裡儲藏了很久,天氣可能也很悶熱,應該是典型的水坑玉器。按照這個打造工藝的細節來看,斷代我會斷在本朝,最多也就是三百年前了,不可能再往前,三百年能有四色沁已經是非常難得,說五色沁可能是有點誇大了吧。最後一種綹色,雖說色彩發黃,但是也不能斷定就是土沁了,很可能只能算是雜質而已。」

  這花苞聚攏時也就是個花骨朵兒,張開了無非掌心大小,還不是什麼蒲扇巴掌的掌心。這麼一塊不大的玉料上出現了四種沁色,要一一地鑑定和推測來歷,不是行家根本就做不到。反正在含光來看,一樣是花花綠綠的十分醜陋,和她爹手裡那些藏品的品相根本就不能比。她托腮看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無聊,站起身打算回去喝杯水潤潤口。

  結果,才往門口走了幾步,那幾乎把門口給擠破的人潮裡,就有了喊聲,「小姑娘,你這個簪子賣不賣啊!我出五十萬!」

  一開口就是五十萬,含光賣出去的步子都是驚得收了回來。可就這還不夠呢,人群裡就傳來了爭辯聲,「祝老三,你虧心不虧心!你出得起五十萬嗎!小姑娘!我出六十萬,六十萬給我吧!」

  這麼一來,站在櫃檯前邊搞鑑定的幾個人也都被驚動了,楊老師連忙過來把含光拉到了身後,沖人群喊道,「對不住了諸位,我們這個要上拍賣會的,不可能在這兒出手!」

  他多少有些惡作劇地又喊了一嗓子,「就是要出手,也得先盡著自家人了!」

  含光還十分迷迷糊糊,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被侵染得五顏六色十分不養眼的簪子,能開出五六十萬的高價來。可沒想到走回櫃檯前的時候,還在欣賞玉花的葉庭還給來了一句,「真是坑人,也沒看見誰在這了,六十萬的價錢都開得出來。」

  他倒是絕了在這裡買下來的希望——有秦教授在,不可能開出低於行情價的價格,而且按照慣例來說,簪子本身也要經過一系列的修復工作、拍照工作甚至是研究工作,才會走到買賣流程。就是要買,也不可能現在就給轉手了,秦教授的徒孫,郡主的師侄,剛才隨口談吐起來說的就是一樣玩古董的何家英字輩的後代,雖然穿著看不出什麼,但葉庭完全相信這個小姑娘家裡可能根本就不缺錢,這玉盤玩出來以後,說不定就給留在師公這裡充作收藏了。

  不論如何,能親眼見到一樁稀世珍寶的誕生,也已經足夠讓人心懷激盪了。僅僅是這個天漏的傳說,都可以為店裡招來不少名聲和賣氣,葉庭乘勢就邀請秦教授,「大師,今日您徒孫開出天漏,簡直是大喜啊!可必須一起喝喝酒慶祝一下了,您說是不是?」

  秦教授根本就是一心都鑽到簪子裡去了,聽了葉庭的說話,半天才有反應,「……你說得是,小葉,是該一起慶祝一下了,呵呵……改日、改日吧。我現在急著回工作室……」

  說著,也不顧外套了,拿著簪子就要往外走。還是李年細緻,問葉庭要了個盒子把簪子裝起來,自己掖在懷裡了,又和他客氣了一番,打電話通知司機把車開到了街口,一行人才在萬眾矚目中,匆匆地離開了潘家園。

  「以後含光你再來潘家園,估計要戴口罩了。」上了車,李年的興奮才完全爆發出來,「傳說,簡直是傳說啊!這樣的天漏,一般人一輩子能見識一次嗎?——對了,你剩下的簪子都帶來了嗎,指不定還有大漏呢!這種批發來的添頭,有時候說不定就是一批來,成堆出現的!」

  含光忙把餘下的一把簪子都貢獻出來,秦教授撲過來親自一根根看了,只又挑出了一根樸素的鳳頭素銀釵——不過品相是已經差到彷彿是雞頭銀棍兒了,』「這個應該也是純銀的,不過品相太差,沒有修復必要,直接拿去重新溶打還值錢一點。」

  眾人緊繃的神經這才舒緩了下來,連含光都是放下了一顆心:就目前的一些暈眩經驗來說,她只有在未經準備的情況下,看到蘊含了神秘力量的符號,以及前世屬於自己的東西時,才會有那種離魂般的大暈眩。至於別的古物,除了佛指舍利這樣應該蘊含了強大靈力的物件以外,還沒有什麼能令她暈眩的。所以剩下的這些簪環裡有沒有漏,她自己還真是判別不了。

  「這個簪子要是真的,大概能賣多少錢啊?」她迅速就跳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上。「六十萬開價還算低嗎?」

  秦教授又露出了那種哭笑不得的神色,他啪地一聲,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真是沒有撿漏的命啊!」

  李年忍不住撲哧一笑,正色回答含光道,「六十萬絕對低了,雖然說金銀首飾在整個古玩市場上是拍不出價錢的,不像是瓷器、玉器、青銅器甚至是字畫這樣容易出高價,但你這個首飾因為有五色沁,本體又是和田玉,工藝也巧,修復盤玩以後,要是真的拿去拍賣,起拍價我看都不止六十萬吧。」

  「什麼叫做盤玩啊?」前世對收藏只懂得皮毛中皮毛的某大小姐又問了。

  盤玩大致上是恢復古玉光澤和靈氣的一種做法,用人的體溫和油脂——更誇張的一點說,甚至是用人的思想和靈魂去影響玉器,讓玉器重新浸潤人氣,恢復光澤。很多古玉出土時灰撲撲的一點也不起眼,經過盤玩以後,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光潤文繡耀人眼目,而怎麼盤玩古玉,那就是各有各門道了。這枚銀簪更為特別的一點是它是簪子狀的,玉片分別鑲嵌,當然不可能拆卸下來,要想採用隨身佩戴,無事把玩的方法,只怕是難度較高。

  「這些都是後話了。」秦教授道,「現在的關鍵是先給它做一個細緻的修復工作,看看簪身有沒有留下字跡,這樣精巧的作品如果能考據出來歷,價值還能再翻一番,甚至都會是大墓葬的線索。」

  李年知道含光不懂行,忙就給她講:「國家現在對於古墓的態度,還是以保護為主。如果沒有盜墓賊光顧的話,是不會考慮挖掘的,這個隨葬品應該來說價值很高,很可能是皇族隨葬之物,如果考據出來歷。就說明主人陵墓被盜發得比較嚴重了,視主人身份,也許需要進行保護性發掘。」

  ……難道自己死後還要被人挖開墓穴嗎?雖然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墓穴肯定是被盜掘過的事實,但一想到說不定還要再挖一次,含光心裡就是說不出的窘,才在那哭笑不得呢,秦教授還補充了一句,「從這個銀器的成色品相來看,此處墓穴應該是非常濕潤,含水量相當豐沛,也許墓主人的軀體也保存得會比較完好。如果斷代再往前一點,又是皇族墓穴的話,還是很有發掘價值的。」

  含光滿臉都是汗,忙叫停道,「這個……還是先看看能否有機會考據出來吧,哈哈、哈哈……」

  一邊說,一邊在心底是慶幸地想:還好當時覺得,銀簪不是特別貴重,再說又出席喪禮帶的,就沒讓鐫字,哈哈、哈哈……

  「如果是修復出來了,你是打算轉手呢,還是自己留著做紀念?」李年也沒再提這事,而是笑眯眯地問含光。

  「賣!」含光頓時回過神來,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地吐出了這麼一個字來:開玩笑,甭管上輩子是不是自己的,這輩子又落入手中算不算有緣,她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孤女,留著它幹嘛?當然是要賣了!

  就算按起拍價六十萬成交,六十萬西安府也可以買一套房子了吧——只是逛一趟潘家園,就有了打底六十萬的收穫……

  這第二世穿越得值得啊,含光在心底默默地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完全就是穿過來享福的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3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8 PM 編輯

第58章 塵埃

  不管是要拿去公開拍賣,還是找古玩行內部競價出脫,現在要做的事都是要先修復簪子,考據來歷,以及研究一下這特別的旋鈕構造,甚至於說是精湛的玉花瓣弧度打磨包邊技術,都是很有價值的資料。秦教授根本就等不及,直接讓司機把車子開到國子監大學去了。連著楊老師和李年,以及幾個沒有返家的學生,也都被打電話叫來,投入了對這五色沁(存疑)玉簪的研究之中。

  含光自然也就跟著被拉到了研究室裡,可是她第一不懂行,第二沒什麼太大的興趣——雖說那是她自己的墓穴,但畢竟還是從地下掘出來的東西,總覺得挺忌諱的。而且含光也有點女孩子的小潔癖,看著那髒兮兮的簪子,雖說現在是知道它很值錢了,但也沒有什麼碰觸的興致。

  在旁呆站了一會,李年看到她了,便把她安頓到了一台空餘的電腦前,道,「你自己玩吧,空當接龍啊、五子棋什麼的,和電腦一起下也好,到我們學校內部網去找人一起聊天也好。」

  桂樹一樣也有電腦課程,但內部網十分無趣,基本全是校內各種通報,含光雖然對電腦這東西很有興趣,可到手這麼久,說實話也就是拿來玩過一些紙牌遊戲而已,偶然練練打字什麼的,但到現在輸入速度還頗慢,恐怕是應付不了聊天的需求。不過,國子監大學的內部網聽起來還是蠻有吸引力的,在桌面上找到了圖標雙擊進去,含光先看到的不是聊天室,而是很醒目的校內圖書館系統。

  用求知若渴來形容含光對於近代歷史的熱情是很恰當的,雖說已經在省圖泡了好幾個假期,但省圖和國子監大學的藏書量也好,整個專業精度也好,肯定都是沒法比較的,含光那個年代,國子監的藏書就是令外人非常嚮往的豐沛。哪怕是說沒有什麼研究論文,只要過去兩百年內的聖旨、敕令什麼的,能留下來一點,多少也能滿足她的好奇心啊。她迅速地就登陸了進去——這台電腦的主人選了保存密碼,所以含光進去以後,直接就跳到了他上次看到的論文片段。

  論西周……含光都沒往下看就直接關掉了,摸索了一番以後,她順利地找到了近代史這一分類,進去以後果然是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論文。什麼《論昭明、承平年間宮廷雜劇的發展》,還有《票號業的萌芽與轉型》,總之當時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都被人寫成了論文。含光點進去宮廷雜劇一篇看了一下,還看到了名班麒麟班的字眼,還有當時的名旦、名生什麼的,甚至還有她婆家三妹特別喜歡的名小生崔子秀,說到了他的經典《西廂記》。

  老實說,和現在這玲琅滿目的電視劇比,雜劇什麼的實在是有點不夠看,雖然不能說是完全弱於劇目,但是現在電視劇這情節多複雜啊,一演就是上百集,比起那些講究唱段,一個故事唱十多二十年的雜劇來說,當然是電視劇更新鮮了。含光都想不出為什麼還有人會給兩百多年前的宮廷雜劇寫論文,她聳了聳肩繼續往下瀏覽,卻是越看越有些焦躁起來。

  在她來說,過去的生活是極為豐富的,被無數個細節充斥,多少個世家、多少個門閥,多少個藩王、多少個重臣,組成了含光心裡那活生生的昭明大勢。然而,現在到了兩百年後,再往回看時,那些形象鮮明的人物,在歷史上留下的痕跡,卻是如此的淺薄,甚至說是淺薄得連整個家族都完全丟失了痕跡,丟失到她幾乎要把論文庫翻盡,也找不到一篇相關。

  歷史不會在乎兩百年前是誰在管理福建,儘管當時福建布政使一位的更迭激起了連番的腥風血雨,歷史不會在乎昭明年間,西北糧荒,為了給西北籌足軍糧,浙江布政使又是如何慘烈地倒台,歷史甚至都不會在乎她前世的丈夫兼表哥是如何取得了西北戰事的大捷,砍下了達延汗的頭顱——歷史在乎的只有當時的皇帝,當時的首輔,當時的銀行業萌芽,當時的工業技術創新,以及當時的五j□j,當時的鐵血宰相……能在歷史課本上留下痕跡的,只有這六個知識點。

  至於別人,不論成功還是失敗,不論忠勇還是奸詐,都已被歷史的塵埃厚厚遮埋,甚至連還比不上當時那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戲子惹人注意。比不上他唱過的《西廂記》,起碼還在數據庫裡佔據了幾個字節。

  而她想要探究的那些故人,她的母親,她的兒子們,她的姐妹、兄弟,她的婆家、母族……甚至是她的友朋,她最為牽掛的那一個人,對歷史來說又算什麼?也許花費了無數時間去尋找,最終得到的也不過只是一行冷冰冰的生卒年。——在族譜上,每個人能留下的,也就是這生卒年而已,除非是墓穴被挖掘,否則,墓誌也永遠不會曝光,即使曝光了墓誌,一生中的喜怒哀樂,幾行字又怎能概括得下?

  含光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的手已經不知不覺間地移到了口袋裡,握住了手機。

  雖然身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工作室內,但此時此刻,她感受到的那種刻骨孤獨,也許只有權季青才能夠明白。

  在這上天入地的時代,為什麼還要回去?每一次覺得自己已經放下,卻在失落時才發現,原來並非如此容易能夠放下。她依然在不自覺地追尋著前世的自己,她的生活好似還是沒法擺脫前世的陰影和軌跡。

  含光覺得自己沒法在這間屋子裡待下去了,忽然間,她沒法正眼望向那根銀簪,片刻前還輕忽不在意的首飾,此刻卻令她感受到了一股毫無來由的窒息。

  兩百多年,她突然意識到,『她』已經死了兩百多年了。若有殘餘留在世間,只怕也已經是腐朽得不堪入目,那醜陋的多色沁花,也許在旁人看來價值連城,但在她眼中,卻只是時光最真切的呈現。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時代,這具身體,甚至現在還會有靈肉不合的離魂現象出現,也許她真的應該和權季青一起回去,儘管回去意味著無數重負,無數束縛,無數犧牲,儘管她曾經很決絕地回絕了權季青的邀請。但現在——現在,這好像又是一件她應該要去做的事,應該要承受的犧牲。

  心緒的紊亂,帶來了身體的不適,含光不知道自己何時出了室內,只是當冷冽的空氣迎頭罩下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推門走上了露台,甚至還沒穿外套。

  很冷,但校園內怡人的雪景,和冰冷的空氣,也讓她從這短暫的情緒爆發中冷靜了下來。含光靠上欄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冷冽清涼的空氣,望著自己的呼吸在空中凝成了白霧,慢慢地嘗試著對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沒事的。」她低聲說,「你會沒事的。過去就是過去……」

  然而,就在這一時刻,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又傳出了振動,含光暈暈乎乎地一把捏了出來,垂頭一看,剛好轉一些的情緒,一下又跌到了谷底。

  發來短信的正是她的過去。

  『抬頭』,於叔叔說,態度還是那麼屌、那麼淡定。

  ——這一次,含光沒費多少時間,便發現於思平正站在樓對面的一株樹下對她舉手致意。在冬日的嚴寒裡,他看起來更有一種飄然欲仙的氣質,雖然穿著很現代的大衣與長褲,但看來彷彿依然和這紅塵濁世格格不入。

  電話又振動了起來,含光下意識地接起。

  於思平便在電話那段悠然說,「你穿得太少了,仔細感冒。」

  含光非常無語,她忽然感到脆弱而暴露,在知道於思平就在左近以後,剛才的情緒失控,彷彿變成了一次當眾裸.奔,雖然於思平只是說了一句話,但她覺得他似乎是把她的一片隱私握在了手中——她覺得他能明白她剛才在崩潰些什麼,而這種感覺令人非常的不舒服。

  「我……」她說,「那我要進去穿衣服了。」

  「去吧,」於思平怡然轉身,從樹下離開了。他看來似乎竟不打算上來和她說話。「你是和你的老師一起來的嗎?」

  「嗯……」走進溫暖的室內以後,她忽然間好像又回到了那種庸常而令人安心的生活氛圍裡了。含光說,「我是和老師、師公一起來的——你呢?你在這裡做什麼?」

  「呵呵,」於思平的笑好像很有文章,他也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含光瞪著手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讀他的笑聲,她有點慶幸自己不需要知道細節,但又有點好奇,想知道在國子監內,他能做出什麼壞事來——於思平的那一聲笑就是給她一種感覺,讓她覺得他是來做壞事的。

  「注意保暖,別因為有抗生素就糟踐自己的身體。」也許是因為含光沒有回答,於思平又說,「沒別的事,我就掛了。」

  「等——等等——」含光急急地叫了一聲。

  電話那段沉默了下來,但於思平的呼吸聲還在,他沒有掛斷電話。

  含光閉上眼,吞嚥了好幾下,才艱困地道。「於……於思平,你,你想知道我前世的名字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1 PM

第59章 壕中壕

  於思平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透過幾乎微不可聞的白噪音,他的聲音有輕微的失真。

  「我不想知道。」他平靜地回答,「李含光,如果你想要找回過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跟我一起回去。」

  含光一時無語——她覺得於思平是把她給『聽透了』,又或者是看透了。也許他也經歷過一樣的迷惘,所以不用細看表情,只需要一眼,就能把她給看透。她甚至也能領會到他的些微得意:儘管在他跟前,一直表現得很決絕,但現在到底還是露了餡,暴露了對過去的留戀。以於思平的作風,他不乘此機會大做文章那才怪了。

  「我是不會回去的。」她重申道,「我……算了,你說得對,即使告訴了你,又有什麼意義,再回去以後,你也不可能過來了。」

  沒等於思平說話,她便果斷地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了兜裡。

  只是短暫的心理崩潰,只是如此而已。含光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幾下,調整著自己又一次回轉到了現實模式——或者說,是這種不現實的夢幻模式。對她來說,現在的生活經常會給她以一種夢一般的不現實感,在剛剛經歷過這種情緒浪潮的時候,這種不現實感就更為強烈了——也許是因為一切都來得太順,從榮譽、讚美到這即將到手的大額金錢,都不像是從前的她能夠擁有的東西……含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她的確感到這一切就像是一場美夢,也許眼一眨就即將破滅。

  然而,人的適應性,有時也是十分強大的,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近五年了,深深地呼吸幾下以後,剛才如浪潮般湧來的沮喪、失意、迷茫,現在又潮水般地消褪了下去。含光堆出笑容,邁著輕快的腳步回了工作室,又坐回了電腦前頭。

  這一回,她沒有再在數據庫中檢索歷史論文,而是在圖書館中尋找起了科普分類的書籍。

  天文、地理、旅遊、科技、生理,和如今的文明程度相比,兩百年前的世界簡直就像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在這兩百年間,人類實在是前行太多了。含光以前在省圖的時候,就經常看這方面的書籍,看著一二十年前的太空行走、登月計畫……看到人類將探測器送上了太空,用無線電波實現電台播送……甚至還會看看手機的工作原理。

  她的心情漸漸地安定了下來:即使這些知識,和她並沒有半點關係,然而閱讀著這海量的信息,還是能讓她找到一種難以解釋的平靜。

  和過去相比,雖然孤單,但她和過去的自己畢竟過得已經不是一種生活了。

  也許就單單只是衝著暖氣和抽水馬桶,就不該回去才對。

  她想了一會兒,不禁衝自己微笑了起來。

  ——手機在口袋中震動,她拿出來看了看,不出意料,正是於思平。

  含光沒有搭理他,她把電話設置了免打擾模式,繼續沉浸進現代星座和古代星宿的關聯對照裡。

  #

  由於這根寶簪激起了秦教授的研究熱情,他不但想要研究一下色沁的形成原理,而且還想考據出寶簪存在的朝代以及原主人的身份,而研究室的助教、學生們又有許多已經回家過年,因此,李年和楊老師就被抓了壯丁,『有事弟子服其勞』地幫忙去了。含光因此也是空閒了下來,她經常會到工作室走走,在圖書館裡借閱一些英語的入門書本,打算先熟悉一下基本音標什麼的,也有意識地尋找一些譯製片來看。雖說國內的製片水平也並不差,但看到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在屏幕上竄來竄去,這種新鮮感卻是國內的電視劇所不具備的,還有那迥異的室內裝修風格甚至是人文氛圍,都令含光為之著迷。可惜的是,因為大秦和歐洲諸國的緊張關係,譯製片的數量並不是很多,除了以前也看過的幾部以外,餘下的片子劇情質量也不是很高。

  國子監大學的管理是十分嚴格而且先進的,如果沒有教職工或者學生門卡,進出教學樓、圖書館都很不方便,而楊老師已經要和李年共用一張門卡了,含光也不好再借來使用,只好和他們同進同出,這麼幾天下來,她也有些悶,便索性和兩人打了招呼,問李年要了家裡的鑰匙,在北京城內遊逛了起來。

  前世她到過幾次北京,算起來是生活過一年多的時間,不過因為那坑爹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基本對北京的瞭解只侷限在前世生活的大宅院裡。——更坑爹的是,因為根本就沒出過幾次門,含光對北京的地理毫無瞭解,若是在那時候,把她拐帶出府,放在北京城內隨便一個角落,她覺得自己找回家的可能性不超過百分之五。而現在,雖然不是不想回前世的夫家看看地理的變遷,但問題在於,她已經不記得前世的一等平國公府具體是在北京城的哪個位置了。

  每次忍不住想要追尋前世足跡的時候,好像都會被羞恥感給籠罩:前世是要活得多無能、多漫不經心,才會連自己的家門往哪開都不曉得……含光曾試過在國子監大學的文獻檢索系統裡搜索過平國公的字樣,但卻是一無所獲,看來,並沒有什麼論文把許家作為研究的對象。

  也罷,找不到就算了。剛剛經過一次情緒崩潰,現在她對於前世也有點逃避態度,只是抱著瞻仰的心情,跑到開放給遊客瀏覽的皇宮一角去繞了個圈兒,膜拜了一下華表、金水河和j□j,就算是完成了對前世的祭奠。接下來的幾天,她或者是去博物館,或者是去潘家園——卻是有點想研究一下自己的這個暈眩技能。

  在博物館裡的經歷,倒是側面印證了她的猜測,含光這個暈,不是見到古董就暈,主要只暈兩種:自己前世生活密切相關之物,有特殊宗教意義的靈物。其餘的一些古董什麼的,她看了會有一點輕微的感覺,但不會到暈的程度。比如說國家博物館裡,她只暈了兩樣東西:一個是鎮館之寶司母戊鼎,還有一個也是鎮館之寶,北京人頭蓋骨。

  按她自己的分析,這兩個展品,一個是古代祭祀用品,蘊含靈力,還有一個算是人類起源,意義也格外重大,所以令她有腳軟的反應,也不能多看。至於別的什麼青銅器,也會有點不舒服,清明上河圖之類的次之,晚近代的天子金盃啊、翠玉白菜什麼的,那就隨便看了。

  懂得了這個道理以後,她開始去潘家園了。——這世上沒有人嫌錢多的,如果能暈上幾次,撿漏賺點錢,又為什麼不呢?

  而且,既然隨葬的玉簪都面世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她的墓肯定被盜過,含光自家人知自家事,哪怕她婆家只把一半首飾隨她下葬呢,那也是個很過得去的收藏了。其中絕對少不了精品的,尤其是當時昭明年間的楚窯黑瓷,一般都是宮中特供,只有關係戶才能買得到。而且楚窯已經毀於歷年來的動亂,現在黑瓷絕版了都。——玉簪在潘家園現身,可見別的隨葬品可能也會流入潘家園,如果能在鋪天蓋地的贋品中淘到自己用過的器具,撿這樣的漏含光是一點都不會猶豫的。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她拿來賺錢當然是天經地義之事。

  不過,現在的潘家園地攤和她去的時候可不是一個風貌了,除了那些明顯賺旅遊者生意的攤位以外,基本是個賣真貨的攤子,一開口都沒有少於一兩萬的,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你越問越講價,他就越漲價。有的乾脆是客人看上什麼就不賣什麼——自己心知肚明來歷的那種贋品除外。

  含光一開始還莫名其妙呢,後來經過葉庭店裡,和店員寒暄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還是因為她。她這個天漏,現在也成為了潘家園傳說之一了,而且傳奇色彩還特別的厚重。一個絲毫不懂行的小妹妹,隨便買了一點搭邊兒的貨,為的就是感受一下潘家園的氛圍,然後就開出了五色沁和田玉的天漏。這一陣子潘家園擺地攤的全都在使勁地琢磨自己批發來的小玩意兒,就怕是走寶了——當時賣給她的那個瘌子,雖然賺了三十萬,但事後聽說了天漏,直接就氣進醫院去了,據說是逢人就傾訴,『我真傻、真的……』

  要不是含光出門都是戴口罩戴帽子,她也不敢來潘家園,就是這一陣子,她在潘家園裡已經聽了一百多次天漏傳奇了。她估計自己要是現出真身,簡直都能被綁架了去。含光心裡也不是沒點小得意的,不過她也沒有因此就被沖昏了頭腦,轉悠了幾天,都沒有暈過,再加上又快過年了,便沒有再去。

  眼看快到除夕,含光這天還準備出門去看電影呢,李年電話打來了。「纖繡坊那邊已經把衣服給做好了,說是可以送上門來給你試穿,不過那樣的話,有不合身的還要拿回去改,可能趕不上除夕。你要是沒事,就現在過去一趟吧。」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該去就去唄,含光叫了個車——自從她知道自己將有幾十萬入賬以後,前世那種驕奢淫逸的大小姐習氣頓時就又開始抬頭了——直奔纖繡坊,報上李年的名字,很順利地就上了三樓。

  李年給她定製的幾套衣服都好了,還有另外定做的二十多套夏冬校服要年後才好,含光是聽說了以後才知道原來事後李年又打電話來給訂了校服,雖然未說什麼,但心中亦是有些過意不去。不過當著店員的面,自然也不會說些什麼,換上衣服在試衣鏡前自照一番,師傅又現場量身,覺得尺寸不合適的立刻微調,不過在含光來看,她們的手藝倒也還過得去了,確實是一針一線手工縫製,有一種機縫永遠也仿造不出來的服帖細膩。

  「這衣服一人做的話,起碼得縫七八天吧。」含光一邊試穿,一邊隨口就捻起袖口看了看,「袖子收腳和裙襬比,針腳疏密不太一樣,是幾個人分著做的吧?」

  「您眼力好。」導購對她是更為客氣了,幾乎是畢恭畢敬地道,「您這衣服要得急,不能不分工另作,所有的袖子都是一個師傅統一收邊的。」

  「畢竟是趕工了,腰線有點掐得太死板。」含光望著鏡子,隨意地道,眼看導購面色一變,就要大鞠躬道歉,忙道,「也不必了,雖死板了點,可誰會看得那麼細啊,應付過去就行了唄。」

  「不能令您滿意,就是我們的疏失。」導購面上又出現了笑容,她親切地為含光拉了拉下襬,「後天就是除夕,要全改可能是不行了,還請您年後再把衣服送來。還在製作中的校服,我們會統一關照,絕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這倒是有點前世的感覺了,不過和前世比,導購的服務更為專業化,也令人更為受用——起碼含光覺得她不卑不亢的勁兒,比前世繡房常見的諂媚態度要好很多。她點頭笑道,「那就煩你們費心了。」

  說著,又換了上回說配螺髻特別成熟的深衣出來,含光因為今天綁馬尾,看起來不倫不類的,導購見她表情,主動道,「要不然,稍微為您做一下頭髮?」

  含光微一點頭,頓時又是幾人圍上來,不到十分鐘頭髮就梳好了,還給搭配了造型師上回說的金鑲玉限量版釵子,確實,配合著三環流仙髻和金鑲玉梅花釵子,即使穿著深衣,氣質也沒有過分成熟,反而有一絲俏皮的韻味,含光看了都很滿意,也沒有吝惜自己的讚許。

  除了腰線問題以外,還有一些小瑕疵都是當場就得到改正。之後又是打包封裝,導購聽說含光是打車來的,立刻就為她安排了一輛名車,一個是把她送回去,還有一個是把這一大箱子的衣服給她送貨到門,不然含光都沒有這個體力來搬動如此之多的包裝袋。

  含光左右也無事,逛了一會用了一下點心,便來觀摩兩個導購熟練地打包衣物。她托腮看了一會,見那導購把金鑲玉釵子也裝起來放到包裝袋那邊,明顯是要一起送貨的樣子,便道,「哎呀,別弄錯了,這個是拿來搭配一下而已的。我們已經買過首飾了,沒買這個。」

  才說完,便想起來道,「難道是年姐姐後來又打電話來要了的?」

  這個不太可能啊,李年雖然說很蹭錢,但也不是那種喜歡什麼連試都不試就買下的人,身為個女人,她還是挺喜歡試戴首飾的麼。

  「這是有人給您的禮物。」導購很神秘地對她笑了一下,「正好您今日過來,便給您一道帶回去。不然,它是要隨著您的校服一起送回西安府去的。」

  因為有校徽的關係,校服是桂樹中學的校服,這一點當然不是什麼秘密,導購會知道她是西安府出身也沒什麼——含光都不記得自己上回來的時候和李年提到西安沒有了。但問題是……誰會這麼這個啊?她有點不懂了,除了李年以外,還有誰會送她這個?

  何英晨?人家在南美快活呢。

  葉昱?桂思陽?劉德瑜?都沒可能啊。

  於思平?他怎麼會知道她來了這裡,而且這也不是他的作風啊。

  雖然一再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但含光還是不可避免地推理到了那天也在纖繡坊的另一個人身上。——雖然,那天在場的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從人,但是……但是除了他以外……

  才這樣想著,導購便對她笑眯眯地眨了眨眼,以很富有暗示的語氣道,「殿下還說,纖繡坊這一季的新衣、新首飾,姑娘若是喜歡都只管挑——還請千萬不要客氣。」

  要稱殿下的,起碼也是個王吧。含光這下是再無疑問了,心底頓時是湧上了一股說不清的情緒——除了喜悅、擔憂、不快以外,還有由衷的感慨。

  雖然說都是富貴人家,但睿王真不愧是王室子弟,幾乎是一樣的年紀,何英晨出手不過幾千而已,睿王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話也沒說過一句,一揮手就是這麼豪氣:看上什麼,隨便挑。

  想到這裡,她忽然間又有點不肯定了:睿王真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3 PM

第60章 再會

  不這麼想,很難解釋睿王的行為——不是含光往自己臉上貼金,她雖然是換了個身子,可從很多人的評語和態度上來看,前世的那股子大家小姐的花架子起碼還是帶了一點到今生來的。盛裝打扮的時候,幾乎很少有人能看得出她『真正的』來歷只是個孤女而已。那天睿王見她的時候,她不就正是盛裝打扮中?他不可能火眼金睛到這個地步,直接看出了她的孤女身份吧。

  如果把她當做大家小姐,睿王不可能會這麼行事吧,除非他是個二缺,五行欠揍,不然這不等於是當眾打臉嗎?你啥意思啊,我想要什麼難道不會自己買?還是你以為就這錢這俗物,能買得到我的歡心?別說不喜歡變成喜歡,只怕是就連喜歡,都能變成不喜歡了。

  而如果她是個孤女的話,睿王的做法就比較好解釋了。含光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以前她也是這個心理。不是說就看不起、不尊重對方了,而是很簡單的直線思維,你沒錢,我有錢,我知道我直接給你你是不會接受的。那我就換個方式對你好唄,反正我一片誠心,你應該也能感受得到的。

  這是往好的方向去理解,往不好的方向去理解那就是睿王看上了她的美色,想要直接砸錢把她給砸到手就行了——這當然也是建立在調查清楚她出身的基礎上的,如果是大家小姐,怎可能會被這點錢砸暈?

  含光不大想往壞處去揣測睿王,這不是說她對他的品行有信心,就見了那兩面,誰知道他是個如何的人。不過從常理來說,他應該沒那麼蠢笨,都會被李年帶來買衣服了,表現得還那麼鎮定,他應該能知道她不是那種眼淺的人才對。

  而如果是往好的方向去理解,相信他和她前世一樣是一片好意呢……

  含光現在也懂得,前世被她這種好意幫助的人心裡都是什麼感覺了。

  可能如果睿王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又或者她對他沒有感覺那也罷了。就因為含光對他的確是有一定好感的,這樣的做法也就讓她的心情特別複雜。含光沒有發火,但卻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要送禮,當面送來,還能考慮一下收不收。我也不認識他,他送我就收,我成什麼人了?」

  導購小姐罕見地張大了口,她像是不能相信居然有人會拒絕一個天家親王,「姑、姑娘,可能是我沒說清楚,那一位可是睿王啊……」

  「那又怎麼樣。」含光已經是打定主意了,她淡然道,「我和他本來沒有交往,就是當面送我也不要收。這麼叫人轉交什麼意思,我倒不懂了。難道他還以為,就這幾件首飾,我還能稀罕不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導購不可能再強送啊,雖然還是以費解的眼神打量著含光,但口中也已經是轉過彎來了。「相信殿下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您也別著急,我會把您的意思轉達給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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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插曲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卻是使含光有幾分鬱悶,不過,好在李年和楊老師都忙於工作,也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究竟也只是見過一面而已,鬱悶鬱悶也就算了,租了幾本碟子在家看著,爆米花手邊放著,酸梅湯口中喝著,一天三餐有人準備,升學的寒假也沒作業,財富在手裡隨時都可能變現……誰還認得睿王他是誰啊。

  等到除夕前一天,李年把含光帶上去了學校——她的簪子終於是結束了研究和修復工作,可以交回含光手裡了。因為是她的東西,所以秦教授也是讓她一道過去,聽取一下關於這個簪子來歷的考據。

  含光心裡也不是不興奮的,她又巴望著秦教授能考據出她的生平,讓自己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可又怕秦教授考據得太詳細,直接把墓葬地址都給考據出來了——按常理,她死後應該是歸葬揚州許家祖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簪子在北京被買到的,也許她就在京郊葬著也未必呢。那要是考據出地址開始發掘了,含光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現場看別人扒自己的墳頭。

  不過還好,秦教授一開口,含光就放心了——老人家一出溜,就把簪子往前斷了有一百多年,斷到了明末秦初去了。

  這在古玩行裡其實也不少見,雖說現在技術進步了,但對金屬、礦物來說,千萬年都是一眨眼的事,技術手段對於確定年代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只能憑著對雕工的鑑定進行簡單的年代判斷,這銀簪的和田玉雕工精湛圓潤,神韻飄逸簡潔,正是明末秦初的流行風格。秦教授甚至傾向於認為是明末高官藩王的家藏,可能因為改朝換代做了簪身表面的改造,把原來的刻字抹去,它的出身來歷,除非有一樣風格的成套展品出現,否則是很難得到明確結論的。

  當然,這銀簪之所以得到老人家的看重,還因為其特製的旋鈕花開結構精巧異常,對現代首飾設計都有一定的啟發作用,通過透視建模等技術,秦教授已經復原了其中的結構,現在正在就這項技術撰寫論文,並且考慮為其申請重點文物。

  「當然,即使被確定為是重點文物,所有權歸屬依然是沒有疑問的。」會後,秦教授留下含光,有幾分鄭重地道,「如果這是小李買到的,那捐獻給國家也就捐獻了,不過,我們也要因人而異地看待這個問題。你現在很需要錢,這根銀簪就恰好能為你提供不少的金錢。——含光你是願意現在出手,還是等到完成申請重點文物的這一系列流程以後再說?如果選擇後者的話,可能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大概一年左右,之後就能以重點文物的名義參與拍賣,通常來說,重點文物的拍賣會僅限於國內,不過這個你不必擔心,價格不會因此而走低的。」

  提到錢,含光來勁了,她毫不考慮地道,「那我願意等——反正,現在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

  她的選擇對她自己來說當然是很正常的,但卻令秦教授有一絲訝異:雖然有些呆氣、狂氣,但老教授並不是很沒有社會經驗的人。他在長年的工作中見過了無數底層平民,對於這五十萬以上的大錢,很多人都會懼怕夜長夢多,恨不得現在就出脫了換現金……沒想到含光卻是如此淡然地就選擇了後者。她雖然沒有錢,但對金錢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卻足以令一個不知情的人,誤以為她實在是相當富有。

  要不是因為自己私下也找了幾個老朋友查問,可以很肯定含光自小被拋棄在慈幼局,並未有任何人和她來往。秦教授對含光的身世也是有很多疑惑的。不過,現在也不是思忖這些的時候,老人家點了點頭,「那我就把這件事給接過來了,應該是能操作出一個比較滿意的結果。」

  含光起身拜謝秦教授,禮數週到端正,「拜謝師公。」

  老人家大感受用,語氣也軟和了三分,「不必這麼客氣了,現在我們來說說你上大學的事。你老師和我說了,說你想學外語……這個我是很贊成的,你甚至可以外語、考古修雙學位,以後到埃及去挖金字塔,去耶路撒冷考古千年墓地,都是很好的出路。很多人都看不起外國的古文明,其實這樣固步自封的所謂大國心態,才是阻礙我們考古學進步的罪魁禍首……」

  可能是因為自己撿了個漏的關係,秦教授很熱衷於把含光拉進考古學裡,含光只得含笑聽著——對於考古她確實是沒什麼興趣,雖然理智上理解這麼做的意義,但要她去挖那些很可能是自己親戚的墳墓,她心裡實在是有點過不去。

  不過,對古玩買賣那就不一樣了,含光心裡有個模糊的想法,但還沒成型,她隱約覺得,也許古玩這行,以後可以成為她賺錢的手段。——前世的過往之中,除了那些華而不實的琴棋書畫以外,好像終於有一種技巧,可以用來為她賺取金錢了。

  銀簪的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除夕也很快來到,含光收拾出了一個巨大的箱子,和李年一起上了楊老師的車,她甚至是在家就穿上了簡單的襖裙,沒有選擇日常的西式衫褲——按李年的提示,和她前世對王府的印象,含光也知道,此次入王府,雖說只是進入王府世子的住處,但卻也輕忽不得。若是只有她一人倒也罷了,她此番是代表楊老師的臉面去的,可不能給恩師坍台。

  李年哥哥的府邸當然在老城區裡,含光也不認得這是什麼地方,車開進一條花木扶疏的小巷子,巷子盡頭是一個寬敞的側門——看建制明顯不是正門,進去以後,在不小的停車場(足足能有十五六個車位)裡下了車,李年見車位都快停滿了,便道,「哦,今年看來人不少啊。」

  說著,已有幾個雖然打扮不同,但是還是給含光一種強烈的丫鬟感的青年女子迎了出來,沒等李年吩咐,便開車取了行李什麼的,李年自己帶了含光、楊老師徐徐向前,東彎西繞地走了許久,方才走到正堂前。卻是早有人通報過,屋內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終於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笑著沖李年招呼了一下,又對楊老師矜持地點了點頭。「剛才睿王還惦記著你呢……」

  後面的話,含光就沒聽見了,眾人一邊說一邊走,此時已經是進了裡屋,她是已經看見了那名略有幾分矜持的俊美少年坐在主客的位置上,而他那一雙彷彿能勾魂奪魄的鳳眼,也已經是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的那一瞬間,時間和空間,再次失去了意義,含光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強烈的心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5 PM

第61章 一見鍾情

  可能在遇到睿王之前,含光都不相信世上還有第二人能讓她感受到這種深入骨髓的心動。——這種感覺難以言傳,無法描述,雖然第二次和第一次相比有所減弱,但也令她強烈地感覺到了在遇到睿王之前那段時間的不真實。彷彿她的生命只有在他的凝視裡才有意義一樣,這種感覺強烈得彷彿生理本能,她根本無法自制。雖然在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有一道模糊的聲音在提醒含光:他們正在眾目睽睽之下,身邊環繞的都是些很有眼力見的人。他們之間的這種張力是很容易就被察覺的。

  她艱難地轉開了眼神,希望自己沒有吸引來太多人的注意。——也許在別人眼裡,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對視而已。

  抱著這樣的期望,她悄悄地掃了李年一眼,瞬間這希望就又破滅掉了:李年明顯是已經看出了什麼,她不太贊同地對含光微微地使了個眼色。自己卻是面色如常地走上前去,和一群親戚都招呼了起來。不過,好在楊老師和留王世子,看起來倒是完全沒有察覺。

  兩百多年過去,世風自然也有所變化。放在以前,雖然是定了親,但楊老師也沒有帶學生到李家來過年的道理,現在則是眾人對此都沒有什麼訝色。就含光觀察,留王世子雖然對楊老師的態度不冷不熱,但也並不存在多少反感。一般說來,這種長兄幼妹的關係如果比較良好的話,妹夫肯定要承受比較多的挑剔,所以楊老師也不能算是特別冤。

  至於屋內的別人,不過是世子夫人並李年的二哥罷了,兩個人也都是靠近四十歲的年紀了。雖說都在屋內坐著陪睿王說話,但年齡上的差距,顯然使得這番談話缺少趣味性。含光在楊老師下首坐了一會兒,見大家話題都快說完了,睿王還不肯告辭。雖然一直強令自己不許扭頭,卻還是好奇地看了看睿王。

  睿王倒是沒看向她,他俊秀的臉龐毫無異狀,還在含笑聽著留王世子評論著今年的元旦大典。

  留王世子說了幾句,因問道,「今年睿王是不是也要到大典上露面了?」

  睿王此時,方才看了含光一眼,他眼底微微漾出了一點笑意,只是眼神又很快移開了,只是點頭說道,「正是,奉父母之命,會陪同兄長一道行禮。」

  和初次相見時不同,今天他的穿著要隨意了一些,只穿了一身直綴,語氣也要更為低沉醇厚,不過,再是放鬆,儀態中的矜持和貴氣,也還是揮之不去。——雖然現在可能還小,氣質帶點青澀,但以後長大以後,睿王肯定就是那種你很難想像他也會失態,也需要吃喝拉撒的那種男人。

  含光雖然還不至於為他神魂顛倒,儀態盡失,但也是分外的坐立不安。當他在的時候,她的皮膚都是刺癢的,好像隨時等待他的眼神掃來。但這種難以自制的心動,又和絕對清醒的明悟參雜在一起,就像是一塊大蛋糕擺在眼前,別說吃了,連看幾眼都有罪,這讓人還能怎麼安心做作業?

  雖然除夕都是吃晚飯的,但要祭祖啊,睿王也不可能坐到地老天荒。還沒到午飯時分就站起來告辭,「還要去另外幾戶親戚家走動走動。」

  留王世子趕忙和自己的弟弟一起把他給送出去了,回來後大家方正經見禮,還有絲迷惑呢,「怎麼今年是他來。」

  含光不知道這裡頭的典故,問了問才知道:現在除夕大家都是在自己家裡過了,元旦才去參加元旦大典。為了和藩王聯繫感情,每年除夕前幾天都會有人來送年禮、走親戚的,往年是太子親來,今年就改成睿王,而且時間也在除夕當天。睿王可能第一次來,在他們家花費的時間比慣例都久,反正,和去年比,是處處都透了離奇。

  當然,對含光來說,這個新規矩還更離奇呢,啥太子、皇子親自出面走親戚送年禮……這要是在她那個時代,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就是不說天家的威嚴,還有個防止太子和藩王串聯的考慮在呢。現在這感覺,就是皇家是一天比一天更走下神壇了,從前那種天子的神聖感已經是消失了不少。

  不過,對楊老師來說,天家畢竟還是天家,他樂呵呵地和含光議論呢,「這就是你們上次看到的睿親王?確實也是一表人才。」

  還想和含光八卦呢,鬧得她有點哭笑不得,好在那邊李年給楊老師使了個眼色,楊老師也就收攝心神,專注地和大舅子套磁去了。

  也許是因為她的打扮和表現都比較合乎氛圍的關係,在留王府的居留還是十分愉快的,留王世子及夫人對她沒有過分冷淡,卻也不至於過分熱絡。就算是有估量、評判,也都是隱藏在得體的禮貌之中了。而含光對他們心底的看法,則不能更不在乎了。哪怕他們全在心底嫌棄她的孤兒出身,反正只要這幾天能平安度過,不給楊老師坍台丟臉,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那就足夠了。

  不過,她本人氣質高華,談吐有物。根據李年介紹又是成績優異,而且還有個傳奇天漏故事傍身,李家女眷和她也不會缺少話說。李年的幾個侄女侄子都在上小學的年紀,聽說含光撿了漏,都上來問東問西,含光倒成了個小孩子王,被一群小學生圍著說些潘家園的見聞,因知道她從西北來,又被問了好多西北那邊的事情。——含光聽他們談吐,倒是不像商人家的孩子,還在小學時候就全國、全球地到處亂飛,好像平時多數也就在北京一帶生活。

  以前在西安府的時候,每年除夕大家一起吃一頓,吃過飯孩子們就去巷子裡完了,過子時回來領壓歲錢睡覺。大人們則是吃完飯湊在一起看看聯歡晚會,也有打麻將丟骰子的。這算是平民版的春節,含光沒想到的是留王府的春節居然和平民們如出一轍,孩子們吃過飯就衝出府去,和鄰居家的小夥伴們各種笑鬧,大人們多數都已經微醺——留王世子實在十分好飲,現在是兩個大舅子拉了楊老師,然後世子夫人也湊一角,四個人坐在一起就開始搓麻將了。

  楊老師打麻將的水平明顯不高,李年便坐在身邊給他看牌,含光對此也是一竅不通,看了一會,又自己去看了看電視,到底也坐不住,披了件大氅就晃悠出去了。

  順著一路開著的燈,她很快就走到了平時人進進出出的側門,果然見到李家的孩子和隔鄰的幾戶人家孩子們湊在一道玩溜溜球,也有放炮的,還有踢校足球的,一條巷子裡熱熱鬧鬧的到處都是孩童的笑聲。含光因沒有認識的人,年紀也偏大,也無人招呼,只是站在一邊看熱鬧,心中也覺開心。——雖說在開心之外,始終還有一片局外人般無邊無際的孤寂,但這樣的孤寂,她已經在學著習慣。

  站了一會,她覺得有點冷了,便掏出手機,躲到僻靜的角落給西安府的幾個親友都拜了年,李蓮湖和於元正都是出去玩了,她也預先在下午打了電話,這一次主要是和桂思陽、劉德瑜等小夥伴聯繫,雖說現在都分散在全國各地,但有了手機,千里的距離,也不過是一個號碼而已。

  劉德瑜接電話時情緒似乎不是很高,和含光說了幾句才興奮起來,直叫著要親眼看看那支銀簪——既然把她當朋友了,這樣的事當然不能瞞著。不過,含光也是叮囑她別和外人說這事兒。

  至於桂思陽,這會兒正和他爹在爬長城呢,這也是現在很流行的過年方式,在長城頭迎接新年,據說「周圍人多得不得了」。而通話環境的確也很嘈雜,含光說了幾句便扣了電話,打算等回了學校再聯繫。

  接下來該和誰聯繫呢?她拉著手機裡的通訊錄,有點游移:何英晨在南美,也不知道過年前回來沒有,又或者是等開學再回來了。至於葉昱嘛……本人似乎也在國外,而且,又不是很熟……

  這種對她有好感的小男孩子,如果沒有先聯繫她的話,自己這邊發個拜年短信好像也有點過於熱情。含光考慮了一會,其實內心就已經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但她還是沒有把手機放進兜裡,只是低著頭,毫無意義地拉動著通訊錄。

  自從那天於思平打電話來,而她沒有再接以後,他沒有再聯繫她,她也沒有再找他。含光有想過,說不定兩人就此不會聯繫了,然後於思平就這樣穿越回了昭明年間,再也不曾回來,終此一生兩人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在白天,這個想法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可現在,尤其是除夕之夜,含光忽然間很想主動給他發一條短信,想知道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裡,他又是身在何方,如何度過這個節日。

  很奇怪,他是個很危險而且也很卑鄙的人,從長相到性格都不是她會有好感的類型,其實她們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可只因為來自一個時代,好像兩個人之間,又總是有一條割不斷的聯繫。就像是於思平很想帶她回去一樣,想到於思平不願留在這個世界,含光心底多少也有幾分悵然若失。

  手指在鍵盤上空盤旋了許久,她到底還是難以下這個決定,含光嘆了口氣,慢慢地放下了手機——她只要再走四五步,牆那頭就是熱鬧的年景,可這會兒,卻好像是被困在了這朦朧的黑暗裡,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大節下的,老嘆氣不大好。」牆角忽然有陰影一動,含光驚得退了一步,才發覺原來在拐角處還有個人站著,估計是從巷子裡拐進來的,這會兒才探身進來。

  「嗯,謝謝提醒。」她本能地道了謝,說完了,眼睛才慢慢調整過來,從手機的光亮適應了黑暗,看清楚了說話人的輪廓——這會兒,她的大腦也跟了上來,聽出了那人的聲音。

  雖然挺玄幻,雖然挺不可思議的,但……的確是睿王沒錯。

  她一下就邁不開腳步了,彷彿是被釘住了翅膀的蝴蝶,即使拚命顫動著雙翅,也依然無法移開一步。李年的警告就在腦中迴響,含光本人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和睿王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結果。

  然而……

  「你——你怎麼來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出人意料地,竟然還有那麼一點兒冷靜。

  「是不該來,但……」睿王的聲音比白日裡還要低沉,他頓了頓,又低聲道,「我……在下是來給姑娘賠罪的。」

  是不該來,但不來的話,兩人幾乎沒有獨處的機會。以睿王的身份,他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的焦點,而含光又絕不會主動和他搭話。

  「來了就能見到我嗎?」含光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確實未必能見到。」睿王慢慢地向含光走來,她想要退,她真的想要——

  但當睿王的手緩慢地、堅定地握向含光的時候,世界已經成了空白,她的頭髮似乎都炸得飛了起來,她無法動彈,只能任由睿王握上了她的手。

  「我……」睿王似乎也很激動,只是他把情緒隱藏得更好,又或者是含光已經無力去觀察和留意他,他低聲地說,「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便沒有一刻不在想你。」

  所以,儘管來了也未必能見到,儘管可以想見,他此時過來必定是克服了不少困難,但他還是來了。

  也許,他是從纖繡坊那裡得知了她要來留王府過年的消息——她為了過年,特地定做了四套衣服。從除夕到初三的停留期限,也可以很輕易地推算出來。

  他可以初一來、初二來,初三來……然而他偏偏是今晚來。

  含光並不迷惑,她完全理解。

  他就是等不了,他必須得今晚來。她有多心動,他就有多心動,也許他和她一樣,都已經十分失措,無力控制自己……

  他們確實是一見鍾情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9 PM 編輯

第62章 初初初初初吻

  除夕晚上的月亮,就像是一根淡淡的眉毛,即使是拼盡全力,也只能散發出淡淡的光暈,院子裡的照明更多地是依靠外頭的燈火,和時不時便閃耀著飛上天空的小煙花。睿王的面孔也就隨著忽明忽暗,含光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在亮光之下把他給看清楚,但她此時無法移動腳步,此時她的理性一片空白,甚至連她自己都無法預測下一步將會如何行動。

  「你知道我的身世了?」她甚至都很佩服自己——此時的語氣,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很冷靜,很平淡。

  「我……知道了。」睿王的語氣有點心虛,又補充道,「但我不為我的做法感到光榮……只是以我的身份……」

  以睿王的身份,當然不可能和一個絲毫不知來歷的人交往,他就是自己不願意,身邊的人也一定會幫助他來盤查含光。對這點含光還是能理解的,太子多看了誰家姑娘一眼,第二天娛樂新聞都要重點報導。在這個媒體如此發達的時代,皇室受到的限制要比她那時候大得多了,可不是和從前那樣,什麼香的臭的,只要喜歡都能往屋里拉。要是她出身來歷有點問題,兩人又交往上了的話,睿王可就有黑歷史了。以後要是被八卦出來了,對皇室的聲譽都是很大的損害。

  這些思緒,就像是快進的字幕一樣迅速閃過了含光腦海,如果她還有閒心的話,一定會為她的反應速度而感到自豪。不過,此時她明顯也沒有什麼閒心。

  「我能理解。」她很真誠地說,「這件事,我沒有生氣……」

  換句話說,另一件事她是有些生氣的了。睿王沉默了一下,方才解釋道,「在你之前,我……我有過幾個女朋友,我身邊的人,已經慣了去討好她們。纖繡坊的事,便是其中一人安排,我知道你的答覆以後也很生氣……今日你見到我時,面上的表情總使我有點不安……」

  有些事,越解釋就越亂,含光不禁問,「那你到底是想見我才來的,還是不安才來的?」

  睿王頓時是卡住了,半晌方道,「都有吧……」

  兩個人相對而立,含光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去握睿王的手,她將雙手緊握成拳,強忍著不動。睿王的眼神向下看了一會,方才又抬起來,他忽然嘆了口氣,低聲說,「我覺得……在你跟前,我都有點不會說話了。」

  是啊,也許他在別的異性跟前,表現得要比現在更自如很多。——想到他的那些女朋友們,含光心中閃過了微微的妒意,又有些難言的勝利感。她道,「纖繡坊那件事,我是有些不高興,不過,現在誤會解釋清楚也就好了。」

  睿王顯著地放鬆了下來——雖然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面上的微表情,但他的肢體語言,卻是很明顯地向她傳遞了這麼一個信息:他真的很怕她一直生氣。

  含光忽然想起了於思平:和他比,睿王簡直是愚鈍多了,她在於思平跟前彷彿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每一個情緒波動都被他掌握,甚至可以說都被他利用。但睿王卻連她的情緒都看不出來,哪怕她並不覺得自己有生氣,他也老有點擔心。

  這是因為睿王就真的那麼愚蠢嗎?並不是吧,幾次見面,他的表現都說得上是優雅得體……就像是何英晨和葉昱一樣,他的表現如此失常,只能說明他實在是十分在意她。

  被人在意的感覺一直都不差,可無法回報相等的關心,卻總是令她感到有幾分過意不去。如今,她可以回應了,她也真的很想回應,只是……

  含光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只是她無法無視現實。

  現實之一,便是她和睿王之間是不可能會有個結果的。

  其實,即使沒有結果也好,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很快地在說: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很多個愛人。

  未知的將來,並不能阻礙她投入這段感情,含光的失落感來源於現實之二——她很快就要回西安府去了,未來三年,她必須努力讀書,不可能再來北京。

  雖然兩人之間只有數語交談,但這種不捨感已經十分強烈,她心裡彷彿有個力氣在推動,推動著她去爭取什麼,但……

  「我知道你的名字。」睿王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他說,「你叫李含光,是嗎?」

  他咀嚼她名字的方式,就像是一柄大錘,狠狠地捶動她的心臟,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是。」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嗎?」睿王的聲音裡終於含了一點笑意,他像是在慢慢地找回自己的鎮定,不再和剛才那樣慌張無措了。

  「我……我不知道。」含光只能承認,「你很少在人前露臉……」

  而且,為尊者諱,天家人的名諱也都很少出現在官方媒體上,含光到現在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子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李昭。」睿王說,「昭然的昭……家裡人都叫我子明。」

  他的腰間忽然響起了輕微的震動聲,睿王沒有理會,但含光的注意力卻不由得被吸引了過去。她說,「有人正在找你。」

  這是肯定的事,睿王現在絕不該出現在此處,找他的人當然也不會少。

  「不要理他們。」他毫不考慮地說。「李……含光姑娘,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什麼事?」含光還在持續為那手機分心,每一聲震動都似乎在提醒她,睿王有多遙遠,而現實又有多接近。他們不可能現在在一起,她還要讀書,她要考大學……未來三年內她根本沒有精力負擔起一場戀愛。

  但也有小小的聲音在說:你很快就要有錢了,足夠你生活一生的錢。李昭也很有錢,他負擔得起你的生活……

  「我想知道,我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雖然口中說著無需理會,但睿王的語氣也急迫了一點,很顯然,來電者他心中有數,而且絕不是能令他等閒視之的那種人。

  「恐怕不會多了。」含光輕聲說。「年姐姐看出來了一點,她很反對我們……再說,我很快也要回西安了。」

  「我也……我初四就要走了。」睿王嘆了口氣,「出國去做半個月的國事訪問。」

  半個月後,含光無論如何人都會在西北準備開學,事實上她預定初十左右就飛回西安府去。

  「那看來是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含光扯了扯唇角,沒有一絲笑意地說。「未來三年我都不會再來北京……」

  睿王忽然往前了一步,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有沒有想過來北京唸書?」

  啊?

  含光嚇了一跳,她——她完全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到北京來唸書?

  當然,睿王的能量,是足以安排她入讀北京的學校的,不過含光很難想像這一切該怎麼實施,她要住哪裡?難道住李年和楊老師的房子?這不太好,她本來就不願意打擾小夫妻的生活。

  住校就更不可能了,睿王要安排她過來,肯定是時常要見面。

  難道……是住他給她提供的住處?

  這不就成了金屋藏嬌了?她……且不說她,楊老師和李年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不必考慮,含光都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李年早就披露過她的態度,楊老師的想法只會比她更古板。

  雖然戀愛自由,但在感情上太隨便,還是會遭人看不起。十五六歲就和男人發生這樣的牽扯,她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和楊老師、李年見面?

  「我……」她說,「我……」

  拒絕的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毫無阻礙地就溜了出來。「我不能……我雖然是孤兒,但也有人管的。」

  「你是天恩慈幼局的人。」睿王急切說。「本來就是皇家主辦……我查過了,慈幼局局管還是閩越王家的郡主……」

  既然如此,睿王當然可以居中做點手腳,打通關節。她並不需要私奔,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轉到北京,入讀中學,然後住在睿王給她提供的住處裡,然後、然後……

  「我有老師,」含光還在搖頭,她說,「我有師母……我……這是不可能的。」

  很奇怪,到了這時候她反而一點也不猶豫了,雖然強烈的心痛仍在,但這和失去自己的生活比似乎又無足輕重了許多。她不可能為了一瞬間的心動去下這麼大的賭注,把自己已經擁有的一切交換出去。不是說錢,而是說她的朋友、師長甚至是親人……她不可能為了睿王完全改變自己的生活步調。

  也許是聽出了她話裡的肯定,睿王猶豫了一下,沒有再問,他有幾分失落地說,「那……你的手機——也許到了西安,我……」

  「我——我——」含光忽然間又有些猶豫,在剛才被強烈的心動阻隔的所有顧慮,現在全都回流。未來三年,她負擔不起一次戀愛,她也負擔不起屢屢的分心,她——

  「殿下,」院門口突然傳來了低聲的呼喊,彷彿有個人來到了睿王剛才站的位置,睿王回過頭去,似乎和他做了無聲的交流,他又轉過身看了她一眼,彷彿是有意遮擋她一般,挪動了一下身形。

  「就來。」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矜持、冷淡、漫不經心、高高在上。一個被打擾了的大家公子對下人最慣常的態度。

  短暫的心動結束了,現實終究回到了眼前,她是孤女,他是親王,他們都有彼此的牽絆,這份感情甚至還沒有開始,便已經蒙上層層陰影,睿王甚至負擔不起讓她在一個從人跟前曝光。

  含光搖了搖頭,她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而也真的這麼做了。

  她上前一步,扳住了睿王的脖子,輕輕地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燈光有限,她沒有親准,只吻到了他的唇角,也只是一瞬間,她便放下手來,後退了一步。

  「謝謝你想著我。」她說,「從初次到現在,我也……我也一直都想著你。」

  那溫潤的觸感,以及睿王訝然的反應,不知如何,竟給了她極大的滿足,她倒退了幾步,回過身沒入了甬道之中。

  直到走進屋內,才發覺有幾條未讀的短信——剛才她居然完全忽略了那短暫的震動。

  含光點開看時,卻是葉昱和何英晨都發了拜年的短信來。她一邊看,李年一邊說,「哎呀,外頭可冷吧,看你,臉都凍通紅。快過來喝點熱的,來,我給你倒。」

  「噢。」含光便一邊回覆短信,一邊走到李年身邊,從她手裡接過了熱水杯。

  歡聲笑語,混合著外頭客廳裡的聯歡晚會歌舞聲。一切,彷彿都恢復了尋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8 PM

第63章 見公婆

  除夕夜的小小插曲,看來並未為留王府的眾人知曉,含光當夜雖然也輾轉反側了一會,但出人意料的是,不過半小時居然也就睡過去了,而且還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好像還剛進過補一樣的,臉色都比昨夜要紅潤許多。

  難道自己這百年女鬼,採補了小男生的陽氣,所以才有這樣的好處?含光自己都有點無語,不過想到昨晚的那一吻,心裡還是甜滋滋的。這是她兩世以來的第一個吻,雖說就這樣在月下給出去了,連深吻都不曾,但她卻並不覺得後悔。

  不過,現在見不到睿王了,理智回籠以後,她也覺得睿王和她好像年齡差距是大了點。——雖然說現在這具身體才十五六歲,但含光死的時候有十八歲,現在心裡怎麼也有個二十一二歲的大小,睿王今年最多十八吧,兩人差了三四歲,姐弟戀她可有點吃不消。回頭想想他的提議,更是覺得他有點兒幼稚,那個提案實在是太漏洞百出,隨時都可能出錯,到時候他沒什麼損傷,尷尬的是她,這樣的邀請,她自然是絕不能答應的。

  早上吃過飯以後,留王世子去參加元旦朝會了,楊老師也出去給親戚們拜年,李年便留在家裡接待來拜年的客人,含光一個外人,也不願意跟著出去,便索性在後頭照顧幾個沒有去新年大朝會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看電視直播。

  雖說是宗室,可孩子們年紀小,很多對太子叔叔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不過卻也知道見過太子、皇帝是很光榮的一回事,都紛紛向含光指點炫耀道,「這是太子叔叔,這是皇后叔祖母。」

  至於含光嘛,望著高清大電視裡很清楚的皇室一家,也是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太子身邊站著的,就是睿王,他穿著玄色朝服,跟在兄長身後。和俊秀的太子相比,兩人就猶如芝蘭玉樹一般,也說不出誰更好看。不過太子溫潤,睿王鋒銳,兩人的氣質卻是迥然有異,這一對雙子星,料想今年是能激起一番大討論了。

  的確,睿王從前很少在人前露面,新聞媒體上也很少有他的報導,這一次一起參與新年大朝,簡直在坊間是掀起了一陣風暴。少女們為他的風範著迷,媒體很多卻在討論,一直都由帝后和太子三人出面的元旦朝會,忽然間多了一個睿王,是不是預示著太子的繼承權出現了問題。含光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皇室家庭的子女也不止這兩個,但是之前一直出面的就只有太子而已。現在睿王的現身,在政治上也是被解讀出了很多可能性。

  剛見到他的時候,他身邊雖然帶了很多從人,但因為沒什麼名氣,所以感覺還是挺真實的。現在無時無刻不被睿王圍繞,他的名氣也大了起來,含光卻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初一的月亮下親過了這高不可攀的冷面少年,而看來無比典雅貴氣的他,也會那樣激動而不知所措地說出:『我一直都想著你』這樣的話語。好像隨著他在她的生活裡越來越常見,他的痕跡也就越來越淡,淡到最後,就像是牆上的一張照片一樣,含光看著他的報導時,偶然也會想起那晚的一吻,但更多的時候,留下的只有心頭的一抹甜味,和會心的一笑。

  在北京的假期,過得是波瀾不驚,憑著她一手出眾的茶藝,留王府女眷對她也是高看一眼,至於留王世子,對楊老師的態度似乎也是有所鬆動。好像還是和楊老師談了個什麼合作——具體怎麼回事,含光就不清楚了,不過,李年的這個年過得是很高興的。

  去給秦教授拜年的時候,她也認識了很多師叔、師伯,當然作為天漏的主角,含光免不得要一再講述自己的傳奇故事,只是潘家園春節期間一般是不開市的。——所有的攤位現在都在賺遊客錢,正經做古玩買賣的並不開門。含光也就沒去那裡和各種騙局周旋了,在京的最後一段時間,她還是在大量地購買外語書籍,再加上李年給添置的校服,結果導致含光回去的時候行李絕對超重,只能把大部分行李改用物流寄出。她自己輕裝上陣,回了西安府。

  之前剛穿越的時候,已經覺得西安府各種高大上等,現在去過北京回來再看西安,又覺得西安沒有北京先進方便。不過,到底是住過四年的地方,也是前世的故鄉,含光自己還是更喜歡西安府的闊朗古樸,北京對她來說,人是實在有點太多了。

  她雖沒帶多少行李,可以去坐機場大巴,可在飛機上便有鄰座一位青年男子一直和她搭訕,直說要送她,還說要和她一起坐大巴回去,鬧得含光不勝其煩,一下飛機就趕快開機,想聯繫於元正接她回去。

  沒想到剛開機就收到了何英晨的短信,此人明顯是剛打過電話,知道她關機了,劈頭就問,『你在哪,我回來了』。

  『在飛機上,關機了?』

  『在哪在哪在哪。』

  含光一陣無語,說起來,她還沒和桂思陽算賬呢。雖然自從在飛機場被葉昱看到她用手機以後,含光就做好了號碼外洩的心理準備,但她很窘的是,葉昱不但自己跑去找桂思陽或者劉德瑜要了手機號——當然最有可能是桂思陽,而且可能還把這事和何英晨說了,結果他倆是不到一天內就都用上短消息和她聯繫了。

  她回了一句,『剛下飛機,在機場』。沒想到何英晨的電話很快就打過來了,好像一直把手機握在手裡似的。

  「我也剛下飛機。」他很興奮,「你在哪,我來接你!」

  含光頗有幾分無語,本想婉拒,但看了看身邊不遠處那一直跟著自己的青年男子,又有點猶豫——這人雖然看著不像是壞人,但也太恐怖了點,飛機上隨便聊兩句而已,這就黏上來了,萬一自己坐大巴回去,被他跟住了,恐怕還真不大好處理。

  比起來,當然是更乖更聽話的何英晨更得她的心了,她猶豫一下還是說了。「我出去應該是在甲號門吧。」

  「噢噢。」何英晨那邊就開始和別人說話了。「爸你等我一會,我去接個同學——」

  啊?還有何爸爸?含光崩潰了,當下就想要回絕,「你不用來了,我——我自己——」

  話還沒說完呢,何英晨一下扣了電話,緊接著含光就看到遠遠的行李廳那一端有人飛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大喊,「李含光——李——」

  這個何英晨!豬啊!含光惱得恨不得去撕了他的嘴,忙和他揮手示意,何英晨看到她也就不做聲了,跑到近前衝她一笑,「找到你了!」

  找到你個頭!含光怒瞪他一眼,才想要說什麼,一邊的青年男子就上來搭訕,「呵呵,這是你同學嗎?」

  含光眉頭一皺,往何英晨那裡湊了一下,何英晨便橫眉道,「你誰啊,我們認識你嗎?」

  他家裡富裕,氣質驕矜,橫起來還是有點氣勢的。含光搖頭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也別理他了。拿了行李我們就走吧。」

  何英晨立刻化身孺子牛,低聲下氣道,「好好,不吵了……那啥,行李你也別等了。——怎麼你不坐頭等啊?我讓工人來幫你拿吧。我們先上車裡去——」

  說話間,行李已經滾上來了,含光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箱子,「就是那個,別打電話了,你拿下來吧。」

  有何英晨在,哪還要她做什麼事?自然就上前把箱子拿下來了,含光要自己拖,何英晨還不讓,領著她一起出了行李廳,含光見那男人果然沒追上來,也是鬆了口氣。——看來不管時代怎麼變,這單身女子出門,還是很容易招惹麻煩。

  何英晨也不是不識眉眼之輩,「怎麼,他騷擾你啊?」

  「也沒有騷擾吧,就是飛機上坐鄰座,一直和我搭話。」含光如實回了一句。

  沒想到何英晨頓時大怒,「什麼!連我——」

  見含光瞪眼,他改了口,「連我同學都敢騷擾,不想混啦?名字知道不知道?我回頭找人弄死他去!」

  「不知道。」含光果斷說,「好了,你一天不招惹麻煩不舒服呀?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走了走了!」

  何英晨一路還有點不死心呢,和含光夾纏不休的,倒是把含光攪得忘記了何爸爸的事,直到兩人走到了一輛一看就特別值錢的運動越野車跟前,她才忽然想起來——呀,剛才何英晨是不是和他爸爸說了一句話?

  才這樣想呢,車門便被拉了開來,一對中年夫婦坐在車內笑眯眯地望著含光,還有一個比何英晨略小的小姑娘坐在邊上,三個人的眼神就像是六盞探照燈,瞄準了含光只是不放。其中那中年男子很和氣地問,「兒子,這就是你一直提起的李同學了?」

  何英晨這時候也有點緊張了,卻又似乎很驕傲,有點挑戰父親意味,特別大聲地說,「是——就是她。」

  「伯父好,伯母好……」含光再無奈也只能開口招呼了,她做垂死掙扎,「何英晨,我還是自己坐大巴回去吧……」

  「說這什麼話呢?」何英晨還未開口,何爸爸已道,「遇到了就一起回去嘛,你一個小姑娘坐大巴,我們怎麼忍心?」

  說著,何英晨已經把含光行李交給司機,指著第二排的空位讓她去坐,「上去吧!」

  含光……含光還能怎麼樣?

  她只好和綁架一般地上了何家的車,在心底流下了寬面條的淚水:這……這事兒,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啊?這這,看何英晨的意思,怎麼都有點像是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49 PM

第64章 太受歡迎了

  都是場面上的人,氣氛當然不可能十分尷尬。何爸爸、何媽媽上車以後,也就和含光寒暄了兩句,問知她是從北京回來,便不說話了,兩人在前座,一個看手機,一個看窗外,偶然也聊幾句天。倒好像顯得和含光是老熟人似的,不必過多客氣。

  ——他們說實話,也撈不著多少說話的機會,大部分的話全都讓何英晨給說了。

  「去北京做什麼呢,去找你老師過年嗎?我記得你老師是個男的啊?」

  「哦,你有師母啦,恭喜恭喜啊!」

  「什麼,還沒訂婚啊?是哪戶人家的姑娘啊?」

  不管含光的回答有多簡單和低聲,何英晨的回覆都是這麼熱情,搞得含光也無語了,當著人家爹娘的面,她總不能一直保持這種很不配合的態度吧,怎麼都要把對話支撐起來啊。「是留王府的郡主……」

  何爸爸、何媽媽有反應了,「呀,別是留王府的那位郡主吧,就是秦大師的親傳弟子——」

  含光只能承認道,「就是那一位沒錯,我老師本來也是秦大師的弟子嘛。」

  「是是,你一說想起來了,不過你老師是傳承了老人家書法上的造詣。」何爸爸說得很客氣——其實楊老師就專業成就來說都很難用傳承這兩個字來形容。「現在是調到北京去工作了嗎?」

  含光略略說了幾句,何爸爸、何媽媽似乎也感覺出了她的態度,也就不多問了。倒是何英晨說道,「那你現在還在西安讀書嗎,不過去北京啊?」

  看他那老神在在的樣子,含光真懷疑自己要是去了北京讀書,他也會轉學追過去……她很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畢竟,和睿王比,何英晨和她實在是沒什麼心動的感覺,這種不能回應的熱愛其實也讓人很困擾。

  「嗯,應該是會去北京念大學。」她強調,「我還是想考國子監大學的,但是在北京那邊,競爭很激烈,分數線太高了。」

  「噢噢。」何爸爸對國子監大學很有反應,熱情道,「應該的應該的,你是秦大師的再傳弟子,如果能考進考古系,做他的親傳弟子,和你老師又成為同門的師兄妹,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他們家好像是做古董生意的吧……含光有點無語,她特意加重了語氣,「我想考的是外語系。」

  何英晨一拍大腿,興致勃勃,「外語系——外語系好啊!會說幾門外語,出國都不怕了。你不知道,外國的土人笨得很,會說我們漢語的沒有幾個,南美洲那邊,除了魯國一帶過去的華人後裔以外,壓根沒人會說漢語,出去玩都不方便……」

  ……含光還能怎麼樣?她說古董,有何爸爸等著,說外語,何英晨在這和她討論私塾和之後的專業方向呢。只好一路上『熱熱鬧鬧』地和何家人說回了市區。要不是她堅持,何家人差點就直接把她拉回家去吃飯了。

  傍晚的西安府很堵,車子送到了慈幼局的巷口就不拐進去了,雖然含光極力推拒,但何英晨還是很慇勤地幫著她把行李拿到了慈幼局門口,而且還大有進去看看的意思,要不是王副局管正好走出來,看到含光,「啊,含光,你回來得正好,局管要見你——」只怕含光這邊是連婉拒的藉口都找不到。

  好容易把何英晨給打發走了,答應他過幾天出來收禮物——這小子還挺有心計的,剛才在車上就是不拿出來,非得要定個後約。含光遂走入辦公室去見李局管,說起來,她也沒想到今天李局管會來局裡辦公,含光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在局裡看到她了。

  李局管看著含光的眼神好像也有點複雜,她默默地望著含光,安靜了一會兒,才和含光嘮嗑,「去北京回來了?」

  反正也都是那些話,知道楊老師的未婚妻是留王府的郡主時,李局管明顯地震動了一下,頓了頓,才道,「那你去了留王府沒有?」

  「在留王府過年的。」含光如實匯報,順便也小八卦兼炫耀一下,「和師母逛街的時候還偶然間和睿王見了一面。」

  「他們……」李局管脫口而出,但很快又調整了自己的說法,「在他們跟前,舉止還得體吧?」

  「沒給慈幼局丟人。」含光倒有點沒趣,淡淡地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局管好像有點失措,連說了兩遍。「見到了閩越王府的人沒有?就是路上偶遇什麼的,他們沒人去留王府拜年?」

  含光頓時就想起來了以前聽說的八卦——閩越王府前些年犯了大錯,倒了黴了……

  唉,雖然身在西安,但李局管的心也還是和娘家在一起啊。

  想到桂思陽又隨父親去北京了,好像也沒說帶弟弟妹妹什麼的,含光也有點同情李局管,「就是有來也沒見到吧,別人來拜年的時候,我都和孩子們玩兒呢。」

  李局管看來有幾分失落,又怪怪地看了她幾眼,忽道,「你變漂亮了。」

  她雖然很少來慈幼局,但含光在年前還和她見過面。畢竟全市第一名的高分考進桂樹,又是李局管的政績,當然少不得各種合影了。聽李局管的意思,含光好像是比年前更漂亮一樣,她有點暈,不禁就暗想:難道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會變美,這話居然是真的?

  撫了撫臉,還沒反應過來呢,李局管又緩緩道,「女孩子,高中三年是最要緊的,你想考國子監,我肯定玉成……」

  居然是開始說教了,含光對她的舉動表示相當無法理解——過去幾年裡,李局管幾乎很少給她特別的關心,完全就是當作一個給慈幼局獲取榮譽的工具在用。種種特別待遇,與其說是她給的,倒不如說是王副局管揣摩上意自行安排的。難道現在為了一個國子監大學生的榮譽,她還要紆尊降貴給她鼓舞士氣不成?

  不過正好李局管在,又表現出支持態度,含光自然要盡力為自己爭取點權益。當下便把自己的志願告訴了李局管,李局管聽說她要上文科,讀外語系,一開始還有些吃驚,「我以為你數學、理科都是強項——」

  含光不得不解釋一下她的數理水平,李局管方才釋然,卻又有些遺憾,「可惜了,女生裡擅長理科的不多見……不過,讀外語也好,日後可以在世界各國多走走看看,增長見識。」

  這倒是切合了含光的本意,也是盡顯李局管大家小姐的侷限性——像是更懂得民間疾苦的秦教授,就說含光讀外語可以做外貿,比較賺錢。

  桂樹中學在高中階段是有選修課的,其中當然有最普遍的英語課,不過這點基礎,是不足以令含光去競爭國子監大學外語系的名額的。李局管答應由慈幼局為她的外語私塾出錢,也表示會盡力去聯繫一下好的英語老師,更是慷慨道,「要是買教材的話,把付款憑據留下,可以找局裡報銷……你老師現在去北京了,還是不要太麻煩的好,畢竟是局裡的孩子,該給你的都不會虧待的。」

  含光對她的變化一時有點調整不過來,這裡懵懵懂懂地答應了下來,方才退出去整理行李。

  現在經濟寬裕了,難得去一次北京,自然要買點土特產回來送人。反正院子裡孩子也不多,含光索性個個都買了禮物,如蓮湖這樣特別要好,李永寧這樣年紀相近的,都各自有檔次不同的禮物奉上。而於屠夫一家人更是下心思備了厚禮,這裡送完了以後,含光就拉著蓮湖去於家送禮。

  正好,於屠夫和韓氏都出門走親戚去了,只有於元正一個人在家讀書,見到含光來了,他自然十分高興。「什麼時候回的,也不和我說,我去機場接你。」

  幾人都是一起長大的,自然十分熟慣。含光把禮物撂下了,抱怨道,「本不想麻煩你,結果在機場遇到何英晨,非要送我回來……又不能不答應,害我一路上不自在得不行。」

  提到何英晨,於元正神色一動,「怎麼就遇到他了?」

  含光只好又把事情說了一遍,蓮湖在旁笑道,「我不怪那人和姐姐搭訕——姐姐去一次北京,回來都漂亮多了。」

  「哪有?」含光予以否認,轉頭向於元正道,「於元正你說有沒有,沒有吧。」

  一轉頭,卻發現於元正也正很仔細地看著她,眼神……也有點說不出的味道,不過,聽了含光的說話,他反射性地就點了頭,「沒有沒有。」

  蓮湖對於元正扮鬼臉,「姐姐說什麼,小正哥都說沒有。」

  於元正斥道,「哪有!小孩子別亂說。」

  蓮湖和他也是熟不拘禮的,聞言便笑道,「那你望著姐姐說嘛,你說姐姐從北京回來沒變漂亮!」

  於元正的臉便直紅了上來,含光看得不忍,也是看得渾身不自在,忙岔開了話題,「好了,我還沒和你們說呢——都在電視上看到了睿王吧……」

  成功地用睿王岔開了蓮湖的注意力,在於家坐了一會兒,兩人便回去吃晚飯了。含光一晚上興致都不高,吃過晚飯看了會電視,把蓮湖打發去睡覺了,自己本來還想整理一下行李的,可倒在床上,卻是心情複雜。

  前世她一直都想要有個人來喜歡自己——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可這個人遲遲都沒有出現。那時候她完全深信,是因為她不夠好,和別人比起來不夠優秀,所以壓根都不值得別人來愛。

  可現在,才幾歲,採花的蜂蝶就開始嗡嗡個不停了,含光沒想到,喜歡自己的人多了,原來煩惱也是很多的。這種被人喜歡,又不能回報的感覺,實在是……

  唉,煩啊。她捂著臉深深地嘆了口氣,掏出手機隨意地摁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就把一條信息給發了出去。

  『你在做什麼?』她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3 PM

第65章 封建遺毒

  劉德瑜很快就回了話。

  『在走路:(』

  還附帶了一個傷心的表情,含光看了,不由得一笑,她按下了原本想訴訴苦(又或者在很多人看來是炫耀)的心思,回道。

  『怎麼了,心情不好?』

  劉德瑜沒有再回話,而是把電話給打過來了,含光有些詫異,忙接起來喂了一聲,劉德瑜在那邊已經是鼻音濃重地道,「你回西安啦?」

  「嗯,怎麼了。」含光有點認真了,她沒想到劉德瑜居然會當真哭了。按說現在還是年節,依老輩人的規矩,都不該掉眼淚的,一哭這一年意頭都不好了。

  「沒什麼。」小姑娘嗚嗚咽咽的,很明顯一邊哭一邊在和含光說話,含光聽她聲音像是在街上,忙道,「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啊?出什麼事了?」

  劉德瑜只是不肯說,反而問,「怎麼這麼早就回西安了?也、也不在北京多玩兩天……」

  含光雖然和劉德瑜不算是交心的朋友——說實話,她也沒幾個交心的朋友,但好歹也是同桌了三年,和蓮湖比交情沒差到哪裡去。此時聽到劉德瑜情緒這麼低調,她猜這孩子肯定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頭走路呢,就和電視劇裡演的一樣,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漫遊什麼的。

  問題是電視劇裡演的是一回事,在現實中,深夜還在外面亂走,一邊走一邊哭的少女很容易淪為社會案件的受害者。含光剛才還是擔心劉德瑜的情緒,現在已經是為她的安全著急了。「你旁邊太吵了……你在哪呢?這時候商店都關門了吧?你要不要打車來我這裡?」

  雖然兩人有些交情,但社會地位畢竟不同,劉德瑜從來沒有邀含光去她家做客,含光當然也不會邀她過來慈幼局了。

  劉德瑜可能也比較迷茫,聽含光說了以後,「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可能在大雁塔附近吧,那不是有個商場嗎。」

  「哦,那離我們這很近呢,要不然你打個車過來吧。」含光故意把語氣放得很平淡,「附近有出租車嗎?」

  劉德瑜吸了吸鼻子,「嗯,好像是有吧……我攔一下啊。」

  含光都不敢掛電話的,找了些不咸不淡的話題問劉德瑜,「桂思陽回來沒有啊?」

  就這麼保持通話,一直到一聲門響,劉德瑜上了車,她才略略鬆了口氣,又吩咐劉德瑜,「車牌號報給我……」

  一邊說,一邊跑下樓到門前去等劉德瑜,果然過不得片晌,出租車便載來了一個雙眼紅腫、面有淚痕的小姑娘。含光把她領進自己屋裡,劉德瑜還在那挺著呢,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稀奇道,「其實你們這也不是很差啊……你自己還一人住一間呢。」

  「那是因為我現在是這裡唯一常住的高中生了。」含光說,「別人都去上技術學校,是在臨潼那邊,要住校的,只有寒暑假回來——這裡空屋也不少,你要不要來住?」

  「我來住幹嘛。」劉德瑜瞅了含光一眼。

  「哦。」含光很淡定,「我還以為每個和家裡鬧矛盾的人都想出來住呢。」

  劉德瑜撲哧一聲,還被她逗笑了,她道,「我就是要搬出來,也不住這,我、我自己在西安府買一套房子住。」

  「都和家裡鬧翻了,你哪還有錢啊。」含光吐槽。

  「我找奶奶要!」劉德瑜不服氣,「我……我去山東找我奶奶……」

  她突然傷心起來,撲在含光的被窩垛上就嗚嗚地哭了,「我想我奶奶,嗚嗚……我要去找奶奶……」

  含光由她哭了一會,便道,「喂喂,你今晚要不要和我睡,要的話就別哭了,被子都被你哭濕了,一會兒怎麼睡啊?」

  劉德瑜哭哭啼啼地挪開了一點,把枕巾揪下來塞到臉下頭了。「我……嗚嗚……我和你睡……我不要回去了……」

  她的手機偏偏在此時震動了起來,含光看了下屏幕,上頭顯示的是大哥兩字,她道,「你哥哥給你打電話呢,你不接嗎?」

  「不接!」劉德瑜悶在被窩裡喊,「我討厭他!討厭他!嗚嗚嗚……」

  含光沒辦法,只好按掉電話,又給劉大哥回了短信過去解釋了一下情況,這邊又是倒水又是拍肩膀的,好容易把小姑娘的情緒給安撫下來了,含光也不問她,就安排她洗漱,「睡這裡就該去洗臉洗腳了。」

  劉德瑜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真……真睡這裡啊?也太麻煩你了吧……」

  「這說得上什麼麻煩。」含光說,「咱倆同桌三年,今晚也同床共枕一把,以後高中再同桌的時候就更親密——」

  她這一句話說壞了,劉德瑜嗚地一聲,眼淚又掉下來了。

  「我、我可能上不了桂樹了……」她忽然一把抱住了含光,抽泣著說,「她、她要我去北京上學……」

  含光有點詫異,她順著劉德瑜的話往下說,「去北京上學,那是好事啊?」

  「好什麼啊!」劉德瑜使勁抹眼睛,「她讓我去上女子高中,讓我去北京上,讓我……嗚嗚,讓我努力和睿王套近乎,太子高攀不上,就打起了睿王妃的主意,說、說我讀桂樹浪費時間,沒必要……」

  含光至此,哪還有不知發生什麼事的?不禁是一陣啼笑皆非,在心底做了個筆記,迅速打消了所有透露和睿王交集的念頭。口中道,「你媽媽可能是不知道你的成績……」

  「她哪有不知道的。」劉德瑜忽然不哭了,她猶帶著稚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冷笑,「她知道得很,就是覺得讀書沒用。我主科好副科差,她覺得不順意,要我別學沒用的,集中精力攻克馬術、插花,好在別人跟前露臉……我拚命地學,拚命地考好,就是想要考個高分,我知道考低了沒有用,也許她就不讓我念了……」

  西安府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做夢都盼著自己家的孩子能考上桂樹高中,又有多少家庭願意掏出大量金錢為孩子運作這麼一個機會。劉德瑜家裡是副省長,平日用度也很大方,應該是有錢有權的家族,家裡居然都不願意讓她去念桂樹。名次差一點說不定就覺得不必念了……含光簡直都很無語,她也搞不懂劉德瑜的母親到底是怎麼想的,只好道,「你別誤會你娘了——」

  「我可沒誤會,」劉德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學書法就是為了要上桂樹,可她連這個都不支持……要不是奶奶說,寫一手好字也好,都不會給我請家教拜老師。就讓我學那些花哨的玩意兒,學管家,老說書讀得好也沒用,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

  含光真沒想到,這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劉德瑜好了,只好拍著她的肩膀,「哭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想辦法說服和解決……」

  好容易把劉德瑜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來,又讓她洗了臉。劉德瑜吸吸鼻子,又顯得反常的鎮定——今晚她整個人的狀態就一直在好幾個極端之間搖擺,她道,「我是不管她,我一定要上桂樹。她要幫我轉學,我就打電話告奶奶,讓奶奶和爸爸說,反正我就是一定要上桂樹,要考國子監!」

  按大秦如今的法律,孩子要到十八歲才能算是成年人,現在劉德瑜本人的意志其實是無關緊要的,而且從她話裡看來,母親是相當強勢,父親似乎不大管孩子們的學習。含光皺了皺眉頭,道,「你告奶奶,只怕也沒用吧。她要給你辦轉學,你奶奶在山東也沒辦法啊……倒不如拿我師母做個例子,她還是郡主出身呢,一樣是念了國子監的碩士啊,而且找的我老師家裡也很殷實。我剛從北京回來,就是在留王府過的年,現在不都要找內外兼修的嗎。當然是考上國子監更風光啊……別的都可以等到大學再去惡補嘛,好歹有個國子監的名頭在——而且,指不定睿王就念的是國子監呢。」

  她這番話,倒是說得劉德瑜有些意動,含光見有戲,又款款道,「現在和你大哥聯繫一下,明天回家好好道個歉……」

  劉德瑜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好,就這麼辦。」她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了,「不管怎麼樣,騙著先把桂樹上了,考去國子監……哈哈,等我滿十八歲,我就找個男人結婚,我氣死她!」

  這……含光不敢接腔了:時代畢竟是不同了,她那時候再怎麼不情願,最終也只能服從,不然就是一條死路。而劉德瑜,你看多有主意啊?為了不為嫁睿王而奮鬥,這閃婚的念頭都有了。

  「唉,看來這有錢也不好。」她搖頭嘆了口氣,「還是和我一樣,孤兒一個,也沒人能迫我嫁人。雖然窮點,倒也自由自在的。」

  「我這還算好的了。」劉德瑜抹了抹眼淚,「還有桂樹上……我們家裡幾個姐姐,直接就上了女子高中,畢業就結婚了……你還記不記得柳子昭?」

  含光當然記得了,她的成績也是中游,雖然和她沒法比,但好像也考上桂樹的。「怎麼,她也要去念女高?」

  「那倒沒有,不過她已經定親了。」劉德瑜淡淡道,「衛京白拍她那麼多年了,柳家根本就看不上衛京他爸,嫌他們那房沒本事……最後她定的是魯國那邊孫家的一個旁系子弟,桂樹也不念了,直接去魯國念高中,估計也是高中畢業就得結婚。」

  「啊……」含光說不出話來——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穿成了孤女。

  也是在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真正的進入了大秦的上流社會:她開始看到上流社會背後的辛酸與醜陋了。

  劉德瑜一邊說著幾個退學定親,又或者是考取女高的同學,一邊飛舞著手指,不多時,手機又震動起來,劉德瑜看了下便起身道,「我要回家了……我大哥來接我。」

  含光自無二話,看她情緒漸漸穩定,也不大為她擔心,只道,「可別硬碰硬啊,沒好下場的……說不定還會被抽巴掌,唉,好好和你娘說吧。」

  「嗯。」劉德瑜淡淡地笑了一下,「大哥也說了,會幫我和娘說的。有他開口就沒問題了……」

  含光披衣送她到了門口,兩人等了一會,果然見到一輛黑色的雙輪小跑從遠處慢慢地開了過來,雪亮的車燈,照得含光有點睜不開眼,她又拍了拍劉德瑜的肩膀,便目送她下了台階,繞到乘客座上開門坐了進去。

  對劉德瑜的大哥,她自然是有幾分好奇,不過車燈實在是太亮了,連輪廓都看不清,含光也就放棄了這想法,和劉德瑜揮手示意了一番,轉身回屋睡覺去了。

  睡起來才看到,劉德瑜半夜發了條短信來。

  『已經說好了,別擔心。:)大哥說讓我謝謝你,下次他請你吃飯。』

  含光看到前半句已經放心,後半句掠過而已。手機一關,便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既然已經回到西安府,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讀書,接下來的假期,含光按著楊老師的安排一口氣預約了三個私塾去試聽,等到她確定下來跟著哪傢俬塾學習英語之後,也就到了桂樹高中開學的時間。

  ——劉德瑜在三年前提示得並沒有錯,如果說桂樹初中的男女比例還算平均的話,能入讀高中的女生就實在是少之又少。少到什麼程度呢?

  少到整個年級一百多人裡,就只有十個女生,而分完班以後,含光她們班更是只有她和劉德瑜兩個母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3 PM

第66章 學霸們的友情

  「你今天收到幾封。」

  「六封……你呢?」

  「十四封……」含光啪地合上了筆盒蓋子,「比去年同期要好一些。」

  劉德瑜面無表情,「那是因為我們今天沒有體育課。」

  本來麼,能跟上桂樹的要求,考上桂樹高中的學生就以家境優良者居多。而但凡家境優良的,基本都是多生多養,劉德瑜家裡那樣重男輕女的情況絕對不算罕見的。如果說男孩子考桂樹初中落榜了,家裡還可能大為栽培,考高中的時候考回來,可如果是女孩子考落榜的話,要想再考回桂樹,這希望就比較渺茫了。再加上本來初中部女生畢業後,去女高的去女高,去外地讀書的去外地讀書,定親的定親,留下來直升的人數佔比也不多。所以桂樹高中一直以來都是陽盛陰衰,而含光、劉德瑜就讀的這一屆這個現象更為明顯,很不巧的是,這十名女生裡,大約有五六名的長相,那不客氣地說,確實是比較抱歉。

  人的長相和體型,在很多時候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家庭背景只能買來昂貴的首飾,卻買不來青春期內無暇的皮膚。就是俊男美女的後代,都難免有長得歪瓜裂棗的,更別說很多人的父母充其量也就是中人之姿了。這個是沒有辦法的事,比如說莫宜嫻吧,小時候也是個甜美的小美女,可上了初中以後,臉一長開,就有點長裂了,青春期再發幾顆痘痘,讀書辛苦,吃得又多,身高停止增長以後就開始長體重了……現在和劉德瑜、含光站在一起,那基本上姿色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就是氣質姿態再優雅,差距都是很殘酷地擺在這裡。而要指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去發掘內在美,好像也是太不切實際了點。

  含光和劉德瑜呢,兩個人都幸運地躲開了『長裂』的危機。劉德瑜而且還是越來越好看了,她瓜子臉、彎彎的桃花眼,皮膚白,頭髮天生微卷,再加上體態窈窕,氣質優雅,天生不愛長青春痘。進入高中以後那是人氣猛增,一天六封都算是好的了,最誇張那次,頭天上完體育課練了長跑,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抽屜裡塞滿了情書。全都是不甘寂寞又愛作怪的同學學長學弟們給寫的。

  至於含光嘛……

  十五六歲,正是少女發育最迅速,變化最大的一段時間。以前她看著自己的身體時,總會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很離譜的身體裡——非但長相不相似,而且年齡也有明顯的錯位。但現在呢,說實話,因為現代伙食好,體育鍛鍊充足,教育完善、信息豐富的關係,有時候含光看著鏡中的自己,都會覺得這成熟度,和她前世去世的時候其實也差不多了。

  她也變得更漂亮了——鵝蛋臉、杏眼,長直髮,很標準的古典長相。雖然和前世沒什麼相似,但拍張照片出去,應該也能被不認識的人誇一聲美女。可能和前世比,因為這一世真的很努力讀書,還要比前世是多了一絲書卷氣息。

  不過,要含光平心而論的話,她覺得劉德瑜和她的長相也就是伯仲之間。只是很奇怪的,她收到的情書經常是劉德瑜的幾倍,很少有被超過的情況。——這些情書多到她已經根本懶得看了,要是每天都看一遍的話,勢必會擠佔她寶貴的讀書時間。已經高二了,留給她讀書的時間不會太多,而要考國子監大學的話,面臨的可是如雲的強手,含光恨不得做夢都在背書,現在她連書法都暫停練習了,戀愛?排後頭去吧。

  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她已經無法再霸住總分第一的寶座,因為高一還是全年段一起排名,而她雖然不考理化了,但文史類分數還是沒法拿滿分的,這一點就比不上理化那邊刷分數刷得容易,於元正就以變態的理科分數多次考到第一,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高二分科排名以後,含光才能再度能問鼎文科第一的寶座。而也因為現在只需要應付數學一門理科,她便可以花費大量精力在外語學習上。從音標都不會念,到現在詞彙量有了一千多個,這個進步不能說是不快,但比起那些從小學時期起可能就開始準備的競爭者說,她又是大大地落後了。

  還好外語系不是很熱門的那種系,一般來說,真的有需要學外語的富貴子弟也不會選外語做主修,頂多就是私下聘請家教而已,不然含光可能還真是沒什麼勝算。像是桂樹大部分學生要考的管理系或者是國文系,就說工商管理系好了,含光的同學一個個都是假期要進自家公司學習的……全都是有一手實習經驗的人兒啊!你讓平民家庭的孩子怎麼去和他們競爭?

  劉德瑜準備考的是書法系,這是她和她母親做的一個妥協,比起銅臭氣息更強烈的工商管理來說,書法還是很能強調家庭底蘊的,起碼書法系的同學一般也是非富即貴,不然誰也不會有閒心以此為主修科目。

  這門課的競爭不激烈,而且題目主觀,託人情也容易,劉德瑜自己是有書法名家做啟蒙老師的,走老師的關係,輕輕巧巧就已經聯繫出來了一條路子。但她學的還是和含光一樣刻苦,一點都沒被她落下。兩個小姑娘都是一心撲在學習上,對各種示好置之不理,為了避免誤會,在學校裡甚至都不和老同學如桂思陽、何英晨等人說話。理所當然,兩人的關係也就更為緊密了,甚至都有些謠言傳出,說她倆之所以不搭理別的追求者,完全是因為彼此深愛的緣故。

  含光對此一笑了之,她到現在都不記得大部分同班同學的名字——班長的職位現在也輪不到她了,女班長管一班男學生,完全是嫌事少的節奏。所以別人怎麼傳都無所謂,她的生活就是不斷地往自己的腦子裡填塞知識、知識、知識。

  於元正、李蓮湖的生活也差不多,——楊老師離開以後,蓮湖果不其然在接下來的書法競賽中完全沒拿到名次,因此她沒考上桂樹,不過是去了學風更自由,對校服什麼的要求更少的寶信。那裡基本上是集中了所有因為砸不了錢堆貴族技能,沒法考進桂樹的菁英份子,雖然說氛圍沒桂樹這麼死板,但競爭只有更激烈。而蓮湖以含光為目標,自然也想要拿獎學金,所以她的青春基本和含光一樣,充塞的只有書本。

  於元正好一點,他擅長數理化,現在腦子開發出來了,對理科學習是應付裕如。不過想要上國子監數學系的話,學完高中三年的內容可不夠,為了做好國子監加試的數學題目,也是學得一臉慘綠……沒辦法,雖然含光的這個小圈子都算是學霸了,但要考上國子監,天資過人只是第一道門檻,沒有非凡的努力或者過硬的門檻,被刷下來的機會一樣很大。

  也所以,在前世都已經找到一生真愛,都已經定親的情況下,含光這一世才只有過一個不知道算數不算數的初吻。而且你現在要拿睿王和一本英語書讓她選的話,含光毫不考慮地都會選英語書——睿王是什麼,能吃嗎?除了分她的心以外,他還會幹嘛啊?

  心動雖然強烈,但不像是照片,到底是會褪色的,含光現在都有所懷疑,她前世是不是太閒了點,除了笨拙地勾心鬥角以外,都沒有什麼別的消遣,才會把所謂的真愛給抱在手心裡矢志不忘。事實上她和那人就見過四次面,說的話不超過一百句……相信她如果能和現在這樣地活上三年,說不定連那人的長相都會忘記也是難說的。

  比如說睿王吧,雖然說現在成了媒體新寵,各種街拍、活動照是鋪天蓋地。但含光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娛樂新聞了,她現在更熟悉的還是他爹的那張臉,要問睿王長什麼樣,她還真是答不上來。

  去年的寒暑假是在私塾度過的,今年的暑假目測也一樣,明年更是如此……目測到考上大學之前,都不會有多於三天的休息時間。雖然含光是個挺好學的人(她確實很珍惜這個能夠學習的機會),可學到現在也是有點吐血了,很多時候她都在想——銀行卡里又不是沒錢,乾脆退學做古玩生意也行啊,要不然退一步,上個差一點的大學,甚至於說只是不那麼頂尖……除了國子監大學以外,大秦也不是就沒有好學校了。

  但想是這麼想,第二天起來,她還是機械性地投入學習之中,學習已經成了她的第二本能。雖然沒出過國,但現在含光已經可以閱讀一些比較淺顯的英文小說了——而這也正是她現在的唯一娛樂。

  「這個萬壽節你打算怎麼過啊?」劉德瑜一邊收拾情書一邊問含光。

  「讀書啊,不然還有第二種過法嗎?」含光反問。「你呢?」

  「……讀書。」劉德瑜說,「好吧,本來想逛街的,但你都這麼說了……」

  含光被逗笑了,「行,逛街就逛街,要一起嗎?我也很久都沒上街走走了——感覺起碼是半年多沒逛街了。獎學金發了以後一分錢都還沒花呢。」

  「好啊,」劉德瑜欣然同意,眼珠子一轉,主意打到桂思陽身上。「剛好叫上陽陽,讓他出車子。」

  含光自然也無所謂,便應承了下來。劉德瑜這裡掏出手機給桂思陽發了短信,很順利地就約上他了——由於桂同學對國子監似乎不是那麼勢在必得,再加上理科天分好,他讀書的確是不如她們刻苦,經常張羅著兩個女孩子一起出來玩,現在有約,哪能不到?

  都是高中生了,假期外出也無需報備,吃過午飯,桂思陽開車來接了含光,劉德瑜已經在車裡了,桂思陽道,「現在去哪?看電影嗎?還是去郊外走走,騎馬?滑草?或者我教你們開車——啊,飈車?」

  「飈你個頭啊。」劉德瑜照例搶白,「要不然,滑草怎麼樣?」

  三人商議了一番,最終擇定踏青滑草,桂思陽便開車往城外方向去了,含光和劉德瑜坐在車後座說說笑笑的,也是難得放鬆高興。

  正是興致盎然時,桂思陽忽然一聲驚呼,含光才抬起頭,便見到一輛大貨車從對面車道直直地衝了過來。車頭以極快的速度,在她的視野中變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5 PM

第67章 非凡的關心

  尖叫,猛衝,急剎車……含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已經是沒啥印象了,反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臉已經埋在安全氣囊裡了。——也是受益於安全氣囊和安全帶,她好像沒覺得有什麼疼痛的地方,就是有點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路上突然發生車禍,自然有熱心人上來看熱鬧兼幫忙,含光是最後一個被扯出來的,劉德瑜和桂思陽已經坐在車邊上喘氣了——含光一邊查看自己,一邊聽身邊人議論,一會兒也把事情搞明白了:桂思陽當時猛打方向盤,在貨車撞上之前直接把車開出主道去了,雖然是躲過了失控的貨車,但因為直接撞到行道樹的關係,安全氣囊也是彈了出來,好在車速不快,而且三人都規矩系安全帶,除了桂思陽額頭磕一個包以外,並沒有什麼大礙。倒是那貨車比較慘,直接開下主幹道,這樣斜著失控開了二十多米,撞一堵牆上了,聽說司機好像都已經暈過去了,這會兒救護車正趕過來呢。

  好容易出來玩一次就遇到如此無妄之災,大家當然都有幾分無語,含光蹲在那就是後怕。桂思陽好像是走出了驚嚇,在和人討論事故的成因,因為明顯是大貨車過錯方,感覺車子已經是完全失控了。但是現在天氣情況良好,路面也不差,除非車子本身的問題,不然不可能出現這麼嚴重的失控。

  「倒霉死了。」劉德瑜更關心的還是自身問題,「難得出來玩一次還攤上這樣的事,回去我媽肯定罵死我了。」

  「啊……」含光後怕完了以後,也是為時已晚地想起,自己和桂思陽好像是不應該有什麼來往的,不然在李局管那邊有點交代不過去。

  不過還好,李局管平時應該不會到慈幼局上班,王副局管那邊會好搪塞一些,比起劉德瑜和桂思陽,她的問題還不是那麼要緊。含光安慰了劉德瑜幾句,警察和救護車便一起到了,三人誰也沒得跑,都得跟著做現場口供去。

  因為人證不少,而且事實清楚,含光等人未受多少留難,反而是被拉去救護車那邊做檢查了。證實了三人都沒受傷的同時,救護人員也宣佈,司機已經是傷重不治。整件事初步被定性為是司機勞累打盹造成的事故。

  桂思陽對這個結論不是很信服,他自己去看了看輪胎印,又到前面路口看了看——這條路不遠處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各方來車都在此匯聚,「這條直道又沒什麼複雜的情況,貨車方向盤還重,就算是打盹,夢裡也掄不動方向盤吧?再說,一般打盹也就是轉彎來不及撞了,哪有忽然轉彎來撞的?」

  他開的是名車,裝扮也富貴,警察的態度很客氣,「雖說都存在疑點,但車子我們都看了,沒什麼不妥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不對的話……」

  正說著呢,那邊做現場口供的警察就走過來,把這一位給叫走了,兩人嘀咕了一陣子,臉色都凝重起來。其中一位走來道,「你們在撞車之前,有沒有看到對方的駕駛室?」

  桂思陽搖了搖頭,「貨車底盤高啊……怎麼了嗎?」

  「這位先生說,貨車衝下道邊的時候,他好像看到駕駛室裡還有一個人。」警察的臉色嚴肅起來了。「但是現在駕駛室裡除了死者以外沒有發現第二個人的痕跡。」

  事情頓時就帶了幾分玄幻色彩,警察們對現場的勘察更為細緻了起來。桂思陽也是坐在原地發呆,半晌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而且這麼做,難度是不是大了點?」

  含光秒懂,劉德瑜想了想,也懂了,她不以為然道,「怎麼可能,要害你那機會多了,這麼搞動靜多大。而且,這麼大的車……怎麼就能預算到你是這時候開到這裡?事故吧?你疑心病別那麼重。」

  靠,看劉德瑜門兒清的樣子,難道現在的世家大族內部還是充斥了這樣的『事故』?含光還在那感慨吃驚呢,桂思陽一拍大腿。

  「你還真別說……」他面上浮現出一絲驚悚之色,「這輛大貨車我就覺得看著眼熟呢——剛才在城裡一直跟著我們啊!好像就是一樣的型號,一路都是一起走的……在後照鏡裡特別顯眼。我當時也沒多想,只當都要出城,這車出城以後就超車過去了……難道——」

  含光和劉德瑜不禁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可置信——不至於就這麼巧吧……桂思陽可不像是有被害妄想症的人。

  現場勘察很快就結束了,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不過十字路口是有探頭的,可以回去調閱監控,看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而此時因為三人都沒成年,桂思陽雖然提供了駕照,但還是得讓家長過來把他們領走。含光這裡報了王副局管的電話,桂思陽說他父親出差了,給了個叔叔的電話,劉德瑜沒有人求救,只能找了母親。

  出車禍不大不小是樁事兒,大家都到得快,桂思陽的叔叔先到了,問明情況,知道是這麼個事故,也沒法責怪什麼,只是一個勁的後怕。王副局管到了以後也是一個反應,還誇桂思陽反應快——不然三個人基本都得被貨車撞死。

  不過,劉德瑜的母親到了以後,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劉太太和劉德瑜生得很像,都是甜美的長相,雖然年紀大了,可風韻猶存,也是個動人的美婦。穿著打扮一絲不苟,一進門就叫人知道,她來頭不小。——當然,她身邊陪著的警察局長,也是讓人更為肯定了她非凡的來歷。

  可問題就在這裡,女兒出事,別說桂叔叔了,連王副局管都是一臉的激動,唯獨劉太太是面無表情,都說不上有多擔心,不過是掃了劉德瑜一眼,便和局長客套道,「小女不懂事,倒讓您費心了,此事是否另有蹊蹺,還請您多追查。」

  局長自然是點頭哈腰客氣不已。劉太太將劉德瑜手一牽,轉過身就飄然而去……要不是她從頭到尾沒搭理過另外兩家人,握著劉德瑜的手上都爆了青筋,含光還真要以為她沒動半點情緒。

  平心而論,劉太太的表現不能說不能理解,畢竟孩子出事,惱火也是必然的。但桂家怎麼也是頭面家族,而且這事也不是桂思陽的錯,劉太太的做法,是有點不給桂家留面子。桂思陽本人還好,桂叔叔卻是皺了皺眉頭,和王副局管隨意應付了幾句,起身也就離去了。

  看來,桂思陽命運如何還不好說,可劉德瑜回家是少不得一番罪受了。含光心底挺同情劉德瑜的——這種母親,她也是接觸過的,她一句話不說,比說一百句話還更厲害。尤其母女兩個又有一定矛盾,劉德瑜口裡說起來,平時都不大說話的。此次回家,指不定還要被怎麼收拾呢。

  至於含光,沒娘的孩子也有好處,王副局管後怕一會也就完了,都沒責怪她,就和她一道坐公交車回了慈幼局。——然後這件事也就算是揭過去了,慈幼局裡都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也不是什麼好事,鬧大了對王副局管有何好處?她自然還是老辦法,能摀住就摀住了。

  那輛貨車裡到底有沒有第二個人,是不是針對桂思陽來的,含光心底也是有幾分好奇,她還在慎重考慮,是否要和桂思陽保持距離,起碼不要和他出遊……雖然有點對不起他,但她自己的命含光當然還是很珍惜的。

  出遊被打斷,也沒心思讀書,歪在床上想了一會心事,含光就起來去洗澡了。可她才剛一起身呢,門就碰地一聲被推開了。

  ——李局管氣喘吁吁地站在門邊,臉上是早已經失去了一貫的冷淡和矜持,含光才剛開口要問呢,她便一疊聲地道,「是不是發生車禍了?你怎麼會在思陽車上?人沒事吧?受傷了沒有?」

  一邊說,一邊上來就開始各種查看含光——倒是把含光給查得暈了。這麼一個幾年來都對她不聞不問,只保持禮貌接觸的領導,忽然間展現出了這種非凡的關心……

  恍惚間,她忽然有種錯覺,好像桂樹中學曾有的荒唐猜測竟是真的,她真的是李局管的私生女……畢竟,李局管的表現,和劉太太換個個兒,才能說合乎常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5 PM

第68章 危難見真情

  含光本來沒有受傷,雖然受了驚嚇,但到現在還沒有從那種不真實感裡回過味來,情緒也沒太波動。李局管檢查當然是檢查不出什麼毛病,過了一會,她可能自己也回過味來。也是有點尷尬,慢慢地就把含光放開了,「沒事……沒事就好。」

  含光深深地看著她,「嗯。」

  李局管也知道她的表現不對勁,含光看得出來,但是她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反而直接就揪起了另一個話題。「說起來,你為什麼會和思陽混在一起。」

  這個問題出來,含光頓時就被動了,她應付得也狼狽,「我……我主要是和劉德瑜比較要好,劉德瑜又和他要好啊。」

  李局管看了含光幾眼,似乎有些笑意,她居然也沒有深究此事,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思陽鬼得很,你可別受了他的利用……」

  她沒再往下說,但顯然是是覺得桂思陽可能會利用她來對付自己,含光也能理解,她道,「您放心好了,我自然不會做什麼不利於慈幼局的事。」

  事實上,她現在和慈幼局的關係也快到尾聲了,十八歲以後,慈幼局就已經對含光沒有什麼責任了。而在這幾年間,含光給慈幼局掙來的榮譽,是對得起李局管對她的政策傾斜的。李局管其實也沒有多少立場來要求含光別對慈幼局不利——這筆買賣裡,她是掙錢的那方。

  「現在也沒有多少事能讓你對慈幼局不利了。」她倒是承認得很坦然,眼睛往四壁繞了一圈,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地搖了搖頭,「這屋子住得還可以吧?」

  「挺好的。」含光真誠地說,「到了冬天暖氣也很足,住著特別幸福。」

  這說的是真話,以前到了冬日,雖然有地龍什麼的,但畢竟比不上暖氣清潔方便,雖然只是牆邊的水暖,和楊老師、李年家裡用的地暖沒法比,但含光不是那種不知足的性子。

  「暖氣。」李局管扯了扯嘴唇,又笑了,好像有點憐憫含光沒見過世面似的。她又恢復了慣有的矜持和冷淡,「這次意外,雖然說是運氣不好,但你要不和思陽出去,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我記得桂樹中學對男女同學來往是有很明確規定的,你這一次,嚴格說也算是違規了。」

  含光熟讀校規,又怎會不知道桂樹的確是不許男女同學單獨出遊。不過話說回來,升入高二,學校裡女生又少,這方面抓得也就不那麼嚴格了,她也沒想過會曝光。現在被李局管指出,也只能沉默以對——沒幾句話,李局管就把局勢又捏在手心裡了。

  「我記得你是想要考國子監的,」李局管又嚴厲道,「接下來一年多,可別再出這樣的事了。假日出去玩可以,不要再出城了,出門之前和當值的老師報告一下……不,最好都別出門,就在慈幼局讀書。考上大學以後再說娛樂的事。」

  這……是要限制她的活動範圍?含光看著不動聲色,心底卻是驚訝非凡。——在慈幼局讀書當然沒什麼問題,但李局管這麼嚴格細緻的要求,和一般帶有警告意味的訓誡還不一樣,不是那種要讓她收心讀書的用意似的,感覺更像是……更像是讓她別到處亂跑,最好是維持桂樹和慈幼局兩點一線的生活。

  才這樣想呢,李局管便說出口了,「兩點一線就行了,別的地方不要亂跑,想考上國子監大學,不這麼努力也不行。整個慈幼局都等著你給她們做榜樣呢。」

  含光瞪大眼望著李局管,想從她臉上瞧出一點端倪,但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李局管這樣出身的女人,當然是有些城府的。

  她突然又想到了自己那離奇的溺水,當時,慈幼局裡真有孩子有力氣將她摁到水裡嗎?

  李局管翻修後院抽乾池水,真的是為了好看嗎?

  可又有誰要殺她啊,一個平凡普通的孤女,穿越前活得那個淒慘,在任何人口中都是個小透明人……就是要殺她,含光不明白了,難道就沒有啥高精尖的手段嗎?

  比如說給她的飲食裡下點毒什麼的,要不然就槍擊、直接拿車撞人……再不然直接深夜闖進慈幼局把她扼死也行啊。一次摁得溺水,還有一次是多年後偽裝車禍?這都有點不乾脆啊,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嗎?

  她有點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但看看李局管,又有點不敢肯定。雖然明知問了也是白問,依然不禁試探道,「局管,你是不是認識我……我生母啊?」

  「啊?」李局管瞪了瞪眼,隨後便露出啼笑皆非的樣子來。「說學習呢,怎麼忽然說到這裡了。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我怎麼會認識你的生母。」

  她那個神色是有點傷人的,好像在鄙視含光的智商,又有點笑話她自作多情的意思。含光討了個沒趣,也覺得自己說不定是想多了。李局管就是擔心自己的榮譽小標兵出事,只好低頭認錯,「以後一定好好學習。」

  李局管微微點了點頭,起身道別,「只要能考上國子監,局裡也不會虧待你,學費應該能全免。生活費到時候爭取給你解決一部分。」

  含光現在已經不需要為這種事擔心了,但依然是謝過李局管的好意,她徹底相信自己不是李局管的私生女了——哪有只給私生女解決一部分學費的嘛,真是的。

  送走了李局管,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終於才有了自己經歷了一場車禍的實感。各種感觸紛至沓來,沉澱到了最後,留下的只有一種啼笑皆非的無奈,含光倒頭躺下去,盤著手沉思了一會,到底還是放棄了有人要害她的推測——這個想法實在是太無稽了點。

  畢竟是經歷了一點事情,還沒洗漱呢,想著想著含光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拿起手機一看,倒是有點小吃驚——手機都沒電了。她昨天出去前還充滿了呀。

  她有點怕手機壞了,忙給充上電。洗漱回來開了機,含光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手機裡足足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七八十條短信。

  也不知道上層交際圈是不是有個新聞直播間什麼的,何英晨最早一個電話還是在她們做筆錄的時候打的,那時候電話得關靜音啊,含光之後一直忘記開回來了。所以何英晨一個人就貢獻了七十多個,還有三十多條短信也是他包辦的。

  剩下三十多個電話就涵蓋了葉昱啊,桂思陽啊,於元正等人,甚至連楊老師和李年的電話都有,至於短信基本也都是這些人發來的。

  含光那叫一個崩潰啊,趕忙先從楊老師那邊回覆起來——何英晨打她電話沒人接,就打去楊老師那邊問消息,所以搞得北京那邊都聽說了。楊老師也挺緊張的,聽含光保證了以後,方才松了口氣。不免叮囑她要小心行事,別坐小司機的車什麼的。基本說的內容都和李局管昨天的口吻差不多。至於李年那邊也是類似的表示,順便還和她說了些外語學習方面的事兒。

  含光和她說完以後,想了想還是給何英晨打了過去——她雖然知道這通電話沒那麼簡單就可以掛,但何英晨實在是太有誠意了,把他擺在別人後頭,她有點過意不去。

  電話才響一聲何英晨就接起來了。「你終於活過來了!」

  他應該是已經知道她沒事,語調鬆弛中帶了委屈,好像含光虐待他了一樣。含光頗有些無語,解釋了一番原委,便道,「你也不必打那麼多個啊。」

  「我擔心啊!」何大少理直氣壯,「要不是不知道你在哪個警署,我都想直接找你去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含光很好奇,「誰告訴你的啊?」

  何英晨一番解釋,含光這才知道原委——登記三人身份的警察,聽說劉德瑜是副省長之女,驚訝之下當然要把三人身份上報。劉太太那時候又正在和貴太太們茶敘中,知道此事當即告辭,大家也就散了。何太太回家以後和兒子八卦了一下劉德瑜,何英晨又知道劉德瑜同含光好,當下打個電話想和她問問事情經過,結果一打沒接,可不就慌了?這才出現了後來的七十多個電話。一直到他幾小時後打電話給桂思陽問消息,才算是知道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這樣……」含光聽了,才知道何英晨說的『我擔心』是什麼意思,她不由也放緩了語氣,「那是我不好,沒有接到……讓你白擔心好幾個小時,對不住了。」

  她軟了,何英晨如何能吃得住?渾身都要化開。「沒有沒有,你別這樣說哎——」

  話鋒一轉,又醋上了,「不過,你那時候在桂思陽的車裡幹什麼?」

  語氣冷肅,倒像是捉姦在床的丈夫一樣,充滿了被背叛的感覺。

  含光啼笑皆非,頓時懶得和何英晨說話。「你有毛病啊,同學間出去踏青不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不和我踏青呢?」何大少開始發作少爺脾氣了。「我和你說,那個桂、桂思陽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對我沒意思!」含光提高了聲調,沒好氣地直接讓劉德瑜躺槍了。「我就是陪著德瑜去的,行了吧?」

  嚴格來說,這兩句話都不假,不過足夠滿足何英晨的需要了。他一下懂了,「哦——」

  又東拉西扯了一番,把含光說得極為不耐煩,他方才是滿足地掛了電話。含光一邊衝著電一邊翻看手機,有電話打來的都回一個,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從母親那邊聽到消息才打電話給她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當時也在車上。於元正打來還是為了問一題國文……含光一一應付了過去,電話打完了,又開始篩選短信。

  跳掉何英晨的所有短信不看(心裡還有點小不爽),含光把沒打電話的那些人發的短信全挑出來回了,回到最後,見到一條陌生號碼,她有點踟躇了。

  『沒事吧?』

  沒頭沒尾,就這麼三個字一個問號,看起來怪詭異的,尤其是李局管昨天的表現,讓含光現在真有幾分疑神疑鬼。

  不會是凶手發來的吧?

  一邊胡亂猜疑,她一邊拿起電話就回撥了過去。那邊是很正常的鈴聲,過了一會,就有人接了起來。

  「會打電話,看來是沒事了。」於思平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還帶了點很溫厚的笑意。「李含光,你的日子過得很熱鬧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20 PM 編輯

第69章 能耐

  神了。

  含光心裡就這一個想法了——她甚至在一瞬間都懷疑撞他的人就是於思平,不然,他是怎麼知道她昨兒小車禍的?他現在不應該在北京——不,他現在不應該回前世去了嗎?

  「你是還沒回去還是又回來了。」她脫口而出。

  難得於思平還是秒懂,他說,「我是還沒回去。」

  算算距離他回來好像也有幾年了,於思平還沒回去,說不定就是以後都不回去了?含光有絲疑惑,「你怎麼會知道我出車禍……你這幾年都在幹嘛啊,難道你現在在西安?」

  自從上回她出現小小精神崩潰,而於思平卻拒絕聽她傾訴以後,含光和他就再也沒有過聯繫。有幾次她的確特別孤獨寂寞,很想找個人傾訴,但最終這個人都不是於思平。每次她的手指從他的號碼上掠過時,她都會感到一種很憋屈的感覺,好像聯繫於思平,就等於是向他投降,承認她也有不適應現代生活的時候一樣。

  她別的沒有,脾氣還是有一點的,再加上一年多來雖然讀書辛苦,但心靈還算清靜,不穩定的時候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有聯繫於思平,於思平更是斷線的風箏,絲毫音信都無。含光真以為他已經是悄無聲息地又回去了兩百年前,現在卻是這樣的進展,問題自然是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

  「這麼多問題要我回答哪一個?」於思平有點無奈,「知道你出車禍很正常……你老師接電話的時候我就在他旁邊。」

  「啊?」含光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答案,她整個人傻在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第一個問題居然是,「你……你怎麼知道他是我老師的?」

  「我在國子監裡見過你一次。」於思平又出現了和智障對話般的語氣,他很耐心地說,「你忘了?」

  啊……含光想想也明白了,於思平應該是那一次之後,事後打聽了一下當天啟用工作室的教授名字。而秦教授的弟子裡,來自西北的不會太多,兩廂合一,確認含光和楊老師的關係,也無非是再多費幾個周折而已。

  要說她其實也不能算笨,不然成績不可能讀得這麼好,不過含光每次和於思平打交道,都會覺得自己實在是又慢又笨拙,彷彿是小學生遇到了博士後。而於思平一直也都很樂於提醒她這點,他對她的沉默好像很滿意,又笑了,「憨人有憨福啊,我為了掙點活命錢上竄下跳,你倒是好,小小年紀,就成了百萬富翁……下次見面,可要請客哦。」

  的確,一年多的時間,足夠把銀簪運作出去了,含光雖然沒有參與拍賣,但最後錢當然不會少拿。只是沒有人知道這一枚在上流社會激起了小小轟動的銀簪,屬於西北邊陲的孤女而已。——這枚銀簪最終賣出了一百五十萬的高價,比含光心裡估計的保底六十萬還要高出了一倍多。扣除所有代理費和稅收以後她拿到手是一百二十多萬,這筆錢含光直接就讓李年代為保管了,壓根沒過自己的手。

  李年也沒客氣,她和楊老師的婚禮含光雖沒參加,但她是貨真價實地把自己當含光的師母了,既然是自己人,便不會玩那些虛的,一個高中生卡里放一百二十多萬,也的確讓人有點不放心。倒不如由她代管,代為投資。

  還沒讀大學就有了一百多萬的身家,含光的安全感是多了幾分,但還沒到影響人生態度的地步。論錢,上輩子她有得是,有些事是和錢沒有關係的。雖然說起來一文不值,但能給她帶來的滿足和安全感,要比錢大得多——比如說,知識,又比如說,朋友。

  不過,這件事這麼機密,含光不信楊老師會隨便亂說啊,她皺了皺眉,有點不舒服了:她和於思平有聯繫,那是沒辦法的事,可這人不是什麼善類,和楊老師過從甚密做什麼?除了特別有錢以外,楊老師資質中庸、樂天知命與世無爭,有什麼地方值得於思平去結交的?

  「這是誰告訴你的——」她話出了口,那邊就傳來了於思平的一笑,含光忽然又明白了:他也不肯定是她的銀簪,只是詐了一下她而已。

  應該是知道了銀簪是秦教授的徒孫賣的,就有了猜疑……含光這個問題沒問完就轉了口,「你現在在做古董?」

  於思平話裡多了一絲詫異,「幾年沒見,聰明一些了啊。」

  含光和他對話總覺得特別累,特別疲倦,但又特別不敢發脾氣,她現在只想掛電話。「古董……你做古董幹嘛?你不是說想要買……買那什麼嗎。」

  她不敢把槍說出來,總覺得有一絲忌諱。

  於思平慢悠悠地道,「總是要做點正經生意的。」

  含光不太明白,她困惑道,「我……我不明白你意思?」

  「呵呵呵,還是這麼不食人間煙火啊。」於思平為她解惑,「古董、影視、洗車、餐飲,都是洗錢的大好途徑,明白了?」

  黑錢洗白啊……含光登時悟了,於思平現在是要進入上流社會了,不過她不太懂,為了軍火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

  不懂算了,她也不願細問,「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還有事嗎?」

  「聽說你想考國子監外語系,」於思平卻沒有掛電話的意思,「不錯的志願,確實是這個年代才能做的事……」

  他似乎有些感觸,笑了幾聲才道,「先考吧,考上了國子監分數線以後,你聯繫我,我能給你弄到外語系加試的考題。」

  國子監的考試和桂樹有點相似,因為要讀的人太多了,沒法按照分數來篩選,所以在高考錄取的時候,它是提前批招生,先把所有報考了分數也過線的考生通知到北京去,參加各科系的加試。外語系的加試也是一場考試,考的當然是各專業外語了,包含口試和筆試。筆試先不說,口試如果可以弄到考題,對考生是極大的優勢。

  才一兩年時間,就這麼有門路了?含光想到上次在國子監遇到於思平的事,越發是疑雲滿腹,但她不願去細問,糾結之下,脫口而出道,「你還真是到哪裡都能走歪門邪道啊……」

  「你就說你需不需要我的歪門邪道吧。」於思平問得很篤定。

  含光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謝謝!不需要了,考不上我也不會死!」

  她最後加了一句,「自己保重啊,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不過,以於思平的作風,含光毫不懷疑他在古代走的也是邪道,而且看他那執著的樣子,感覺上醞釀的還是什麼一統江湖的大事,回去的風險說不定比留下來更大。含光說完了都覺得這話挺蒼白的,不過,於思平倒好像是被她給噎住了,一時竟沒有回話。

  趕忙把電話扣了,含光瞪了手機一會,思忖著要不要把他的號碼加到黑名單裡去。想了想又放棄了,電話一放,起身該幹嘛就干嘛去了。

  一邊洗漱吃早飯,含光一邊不禁就出起神了——這個於思平,到底是在做什麼呢,為什麼連外語系的面試考題都能找到啊?難道他這幾年都在倒賣這個賺錢?

  算了,最後含光還是命令自己不再去想——這男人太兇猛了,自己可是沾不得這個邊啊。

  #

  車禍事件的餘波,對含光來說大概就到這裡結束了,度過了這個週末,自然也就回去桂樹上學。——對桂思陽,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影響,頂多就是自己和含光來往的事實曝光了,李局管大概和他談了幾句這事而已。桂思陽和含光發短信討論了一下,也就都沒怎麼當回事。

  可對劉德瑜的影響,可能是要比想像得更大……含光也是週一去上學的時候才發現這點的。

  劉德瑜週末沒聯繫她,週一……也沒來上學。

  週一一天沒來,可能是回去以後嚇病了,但週二早上還沒看到劉德瑜時,含光有點不淡定了。

  她去問了班主任,還好,沒得到一個劉德瑜轉學了的吐血答案——她只是請了病假而已。

  「你來得正好。」胖乎乎的班主任說著就整理了起來。「這幾天各科卷子不少,她請了一週病假,如果一直缺課的話可能趕上進度也不容易……你要願意就給她送一下,做不做都可以,精神不錯的話就做一下吧。」

  現在的學習進度,漏一週都是不少的內容了。班主任這完全是一片好意,而且,除了含光以外,他也沒有別人可以託了,誰讓班上就含光一個女同學?

  含光雖然有點不願去劉家,但也的確擔心劉德瑜,猶豫了一下還是拿過了地址,當晚放學,便攜著一大堆卷子,按圖索驥地找到了劉家人居住的四合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8 PM

第70章 現代化的好處

  劉德瑜算得上是個滿標準的大戶人家子弟,雖然和含光十分要好,但對自己家的身世底蘊卻是一般都不多提,含光只是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來,劉家除了劉德瑜父親一個副省長以外,應該還是有人從商的,家境肯定是頗為殷實。

  這也從他們家的住所得到了證實,按說,劉德瑜父親年紀不大,應該是有望在往上幾步的,他就任副省長好像也就是四年多的時間,隨時都可能調走,沒必要在住所上多費心思,一般的公寓房可能也就夠住了,但劉家卻是在桂家將軍府邊上不遠處買了一處不小的院子,雖然門面看不出來,但含光走過來的時候是估算了一下的——起碼兩進,可能三進也是有的,如果還帶跨院,那就能住更多人了。

  劉家現在好像就三口人在西安府吧,這麼大的院子大部分時間都是空著的嗎?含光有點費解,她按響門鈴,片晌後,門邊的螢幕就亮了起來,有人聲問道,「請問是哪位找?」

  含光報出了身份和來意,沒有多久門就打開了,一位中年女管家很和氣地把她招待進了院子,一路領著往劉德瑜的住處過去了。「難為您想著,還上門來看,我們家姑娘得您做伴,病都能好得快些。」

  話當然是好話,但聽起來古意盎然,倒像是她那個時候的口齒,含光什麼眼力?看了幾眼大概就確定了:這應該是俗說的家生子兒,雖然是沒有人身買賣關係了,但可能代代都是做劉家傭工的,受的就是純正的奴婢教育。

  這樣看來,劉家底蘊也不淺啊,起碼在奴隸制還存在的時候,就有實力蓄養家奴了。含光在心底倒是微微地吃了一驚,對劉太太的野望又重做了估量——指不定,人家給劉德瑜規劃的人生道路,也不全是痴心妄想呢?

  從進門的小院出去,就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了,往外才是外牆,這在含光那時候都是很常見的設計,用於防盜防火都是很不錯的,女管家帶著含光,一邊走一邊拉家常,態度不卑不亢,口氣和藹可親,可在不知不覺間,卻是把含光的身份來歷都套了一套。

  和於思平鬥心眼子,含光實在是力有未逮,可和個女僕婦的話,她起碼還能周旋一番的。——不過,她來歷清白沒什麼不能說的,女管家要問她也就隨口答了。只是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她和劉德瑜幾乎算是最好的女同學了,難道劉德瑜在家都不說起她的?按說這種密友即使沒有登門,家裡的僕婦應該也是聽說過她的名字的。可不論是剛才還是現在,女管家好像都把她當成了一個很普通的同學來招待。

  雖然只是匆匆經過各院子,但含光掃一眼還是能看懂裡頭的佈置的,劉家這院子其實也就是三進半,沒有東西跨院,規模還不是太大。第一進就是剛才進門的車馬院子了,現在是門房,可能還有通向一個小車庫。第二個院子是正院,沒說的,肯定是女主人住的了,男主人現在應該也是住在一處,不會有自己的住處,估摸著這個院子還有個小書房什麼的。

  第三個院子上了鎖,含光不知道是做什麼的,第四個院子裡住的就是劉德瑜了,女管家把她送到門口,自己也沒進去,說聲去倒茶,這就告辭了。

  含光也是很久都沒來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了,在留王府的時候,她一直都在客院住著,和李年一起——畢竟不是正經王府,留王世子自己孩子多,不會給妹妹專門預備一個院子,李年自己也有房子,過來偶爾住那就都是住客院的。至於李年自己的屋子,那是現代化的公寓房。現在走到劉德瑜的院子裡,心裡一開始還帶了點期待呢,可進去一看,也是大失所望——庭院裡是放了一些花草,隔著窗子也能看到屋子裡的擺設,不過,那平淡無奇的裝修和佈置,感覺還不如李年自己收拾的公寓房呢。

  畢竟是暫住吧……含光也沒多想,見劉德瑜已經隔著窗子對她招手,便推門欲入——劉德瑜把自己的屋門倒是關得挺嚴實的,這和兩百多年前風行的習慣不大符合。

  推了推,門鎖了。含光有點無語,只好改敲門,沒過多久,劉德瑜就吐著舌頭過來開門了。「我都給忘了這一茬了!」

  「門鎖這麼嚴實幹嘛啊。」含光說,「這裡難道還進賊嗎?」

  劉德瑜本來笑嘻嘻的,根本都看不出病容,現在被含光一說,臉色略暗,讓她進來了,又啪唧把門給反鎖上。「不讓我離家出走,我就宅著唄……反正我不想和她說話。」

  這個她再不會有別人的,含光一聽就明白了:那天的事,定然是讓劉太太氣得不輕。

  「這……她罵你了?」

  「罵啊,翻天覆地的罵,罵得不知道多難聽呢。」劉德瑜聳了聳肩膀,不知不覺又摸了摸臉,「還打,要不是我跑得快,還不知道挨幾下呢。口口聲聲要給我辦轉學……我說她敢轉我就自殺,刀都擱手上了被我爹勸下來。結果就這樣,她要帶我去轉學去北京,我不去。——她沒有私自去學校辦手續吧!」

  她的口吻一下嚴肅了起來,好像下一刻就會去拿刀一般,含光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學校那邊好像是說的你病了……」

  「嗯,我讓王阿姨給我打電話請的病假。」劉德瑜這才略略放鬆。「王阿姨是奶奶的陪嫁家生子,向著我……要不是有她在,我早都被帶去北京了。剛才也是她帶你進來的吧?換了別人應門,你可能根本進不來。」

  「啊。」含光這才明白過來,「她和你那麼好,怎麼不認識我似的呢?」

  「奶奶才把她打發過來半年多。」劉德瑜說,「就是不放心我,才讓她來的唄。」

  原來現代還有這種婆媳鬥法的,含光也覺得自己是又開了一回眼界,她笑道,「那你現在還挺爽的啊,送飯什麼的怎麼辦啊?」

  「有窗戶呀。」劉德瑜說,「屋裡有衛生間,我有手機,除了不能上學以外挺自在的。你給我送卷子來我就更不要出去了,自己在家做做卷子不好嗎?」

  別人家的家庭糾紛,自己貿然開口是不大好,不過含光還是忍不住道,「現在功課這麼緊,也不能老休病假啊,你要不要還是和你娘說說——」

  「說個屁啊!」劉德瑜臉一翻,直接爆粗了,「她來找我還好,我去找她,除了罵就沒有別的。我就不懂,不就是和桂思陽一道出去玩嗎,我又沒怎麼地他,他也沒怎麼我啊,你還在邊上呢……她說得好像我要和他私奔一樣,這都什麼年代了,真是神經病!」

  含光那個無語啊,汗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勸的,劉德瑜倒是越抱怨越起勁,「還說什麼萬幸沒傷到臉,不然別說睿王,以後誰要我——我當時就說,要傷我臉也容易啊!我自己劃一下不就行了?」

  她的描述,也很生動地還原了當時那劍拔弩張的景象,含光想一下也為劉太太頭疼——劉德瑜這是生在現代,要是生在古代,估計劉太太都能派人把她鎖在屋子裡三年五載的,慢慢教她規矩。

  現在,現在誰理你,真惹急了,人家一個電話就找老太太告狀,都不說送信的,送信還有時效,還能攔截,還要專人去送呢。現在有郵局有手機,攔都攔不住,一眨眼老太太這邊就開始干涉了……這孩子又叛逆,又親奶奶,和親媽的關係怎麼可能會好。

  當然,這不是說她就理解劉太太的安排了,不過,就像是她親媽親手把她嫁進那麼個複雜得要死,她根本都玩不轉的家庭一樣,家長很多時候強你,未必是恨你,多數還是一廂情願在對你好。含光還是想勸勸和,不過見劉德瑜的表情,又不知如何開口,便拉開話題,閒扯道,「你這屋子夠大的啊……」

  安撫了幾句,總算是把劉姑娘的情緒給平定下來了,含光遂問,「是了,說起來,你怎麼住這最後一重院子啊,這在以前不都是給下人住的那種嗎……你們家前一重院子怎麼空著?」

  這一問不好,劉德瑜的嘴又歪了,她似笑非笑地,「那不是給我哥留的嗎,雖說他出去唸書了,可不還是家裡的爺們?哪怕他原來也在老家念的高中,家裡還是要給留個好院子空著,就等他假期過來住……我這個女兒算什麼,能有個住處都不錯了,我姐從南京來看爹娘,還得和我睡一張床!」

  ……這……

  重男輕女到如此地步,含光也著實無語了,她擦擦汗,「也就一年多,考上大學就好了嘛……對了,你看看卷子,有什麼不懂的我給你講講……」

  劉德瑜也收拾了一下情緒,「嗯——今晚你就在這裡吃飯吧,陪我也說兩句話。好幾天沒見人,我也覺得悶得慌……我讓王阿姨給我送兩人份的飯來。」

  說著就去尋找自己的手機,「咦,我手機呢,放哪裡了?」

  她這邊走到裡間去了,含光可還坐在窗邊呢,她聽見外頭有腳步聲,才想著招呼劉德瑜來直接吩咐王阿姨——王阿姨剛才不是說去端茶了嘛。

  可沒想到,一前一後走進院子的,卻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劉太太——

  還有一個和劉德瑜長相略有相似,卻又比她英偉陽剛許多的英俊青年。

  而這兩個人呢,也都不是瞎子,一走進院子,當然也就看見了坐在窗邊呆若木雞的李含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1:59 PM

第71章 優秀沉穩有韌勁

  含光心裡是真冤啊……

  你說,早不來晚不來,自己哪怕昨天來呢,明天來呢,為什麼就偏偏是今天來,偏偏在這會家庭革命第二回的時候過來了?

  劉太太估計本來對她就沒什麼好印象,畢竟劉德瑜『闖禍』的時候她也在車裡,再加上叛逆的女兒和她關係親密……現在她進不去劉德瑜的房間,含光卻坐在裡面看風景……

  你說她能不呆若木雞嗎?這個情況該怎麼處理她是真的沒經驗了。

  走?現在開門好像不厚道,劉太太肯定借此機會進來。

  不走?家庭革命你當看客啥意思啊……

  前世雖然說他們家內部也不是沒有風雨,但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也很少有這麼尖銳狗血的場面出現。含光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劉太太打招呼,反正劉太太是看到她了,而且臉色也隨著就刷地黑了一層。——連她的教養都沒hold住。

  「哦,找到了。」劉德瑜拿著手機從書房那頭走過來了,「剛才放在那邊充電來著……哎,我說你看什麼呢?」

  她這個角度,剛好被窗簾擋住,卻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你媽來了。」含光也沒辦法了,只好很平鋪直敘地告訴劉德瑜,「要不,我去隔壁避一下?」

  劉德瑜頓了一下,面上掠過了一絲慌張,隨後又強硬地挺起了胸膛。「不需要,反正我也不會開門——你就坐這行了。」

  含光那個無奈啊,還好劉太太一行人已經走到她看不見的門前了,不然還不知有多尷尬呢。

  敲門的應該是劉大哥——起碼在含光的猜測裡他是的,叩門的聲響都特別沉穩,不像是女性叩出來的聲音。

  「小瑜。」劉大哥的聲音也蠻好聽的,比較低沉,但又不算沙啞,語氣和緩語速持中,光是說話都透露出了那股良好的教養。「是我,你可以開開門嗎?」

  「大哥……怎麼回來了。」劉德瑜果然神色一變,顯然是沒想到此事居然鬧到了這個地步。

  雖然家裡重男輕女,但她和大哥的關係好像還是挺好的。劉德瑜顯著地猶豫了一下,才走到門邊高聲道,「她不道歉我就不開門!」

  「小瑜……」劉大哥顯然是嘆了口氣,他的聲音透了無奈,「你先開門我們再說行不行?」

  「不行!」劉德瑜斬釘截鐵地回,「要不,你就讓她放棄轉學的念頭,要不就先道歉,我看她要選哪個!」

  親母女鬧成這樣,含光要說不尷尬是假的,但她也不願勸劉德瑜——這世上可未必是當媽的就一定是對的,也有很多媽是好心辦壞事的類型。感覺上劉太太就是其中一個,對這種媽含光本身就是深受其害,此時也肯定不會說些『畢竟是你娘』的甘草話來洩劉德瑜的士氣。

  「我已經和娘談過了。」劉大哥倒是沒有繼續反駁劉德瑜,他出人意料地道,「想在桂樹繼續念也好,你要上國子監,家裡人是只有支持你的——」

  劉太太可能不太同意,她發出了模糊不清的一點聲音,劉大哥轉而對她道,「娘,這個問題我們談過了的。妹妹要上學就讓她上,只有考不上沒有不支持的……」

  在家裡找到了一個同盟,劉德瑜的表情明顯是放鬆了不少,她的語氣也軟下來了。「你說真的啊?」

  「不騙你。」劉大哥的話裡多了一點笑意,「小瑜,我們都在門口站了好久了。」

  劉德瑜這孩子其實也沒什麼倔脾氣,或者說倔脾氣也不是對著她哥的,她的手慢慢地搭到門把上,「……你保證進來以後不反悔?」

  「我保證。」劉大哥可能還偷偷地笑了一下,他對妹妹的態度,溫柔得讓人都妒忌。「可以開門了嗎?」

  劉德瑜就慢慢地握著門把,把反鎖打開,拉開了門。

  一直沒有做聲的劉太太當先走了進來,臉色很臭直入裡屋,劉大哥倒是沒她快,還站在門口做了個推門的動作。兄妹倆目光一對,劉德瑜的眼圈忽然紅了,她哇地哭了起來,撲入大哥懷裡,抽噎道,「哥!她罵我!」

  含光趕快把握機會,「德瑜啊,那什麼,我先走了……」

  劉德瑜還埋在哥哥胸前哭呢,她含混著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含光也不會和她計較禮貌,沖劉大哥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要鑽出去。還是劉大哥先道,「啊,這位就是李姑娘了吧。」

  他認得她?

  含光想了一下,也明白估計劉德瑜和哥哥是很親密,會閒聊到自己的關係了,所以劉大哥一猜就猜到了。

  「是啊,今天來給她送個卷子。」她尷尷尬尬道,「這就走了,呵呵、呵呵……」

  「去年那件事,多承您照顧了。」劉大哥的神色柔和下來。「德瑜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那天也讓我很擔心她。」

  含光這才想起來,兩個人之前是見過面的,那一次大概她沒看清劉大哥,劉大哥是把她看清楚了。難為他記性好,到現在都記得。

  「沒事,應該的,誰讓我們倆好呢。」她還是很尷尬,尤其是劉德瑜一邊哭一邊在說著她媽媽對她的如何如何不好。「那我先走了!」

  也不等劉大哥回話,一低頭就鑽出去了,要不是多年的儀態養成習慣,含光都能小跑起來……

  #

  出到甬道里,才看見王阿姨拿了個茶盤在走,含光忙把那邊的情況告訴她了,又道,「我這就走了,您也別送,快進去看看吧。」

  王阿姨是劉德瑜奶奶的知心人,這會兒當然是要進去維持一下局面的,起碼也要給劉德瑜做個見證。若是她媽媽再『欺負』她了,奶奶那邊那也好介入。聞言忙道,「多謝您體諒,您就這樣一直走就可以從來路出去了。」

  這一點含光還是明白的,和王阿姨分手以後,她的腳步也緩和一些了:起碼,是已經把尷尬的局面給甩在了後頭。

  沒想到還沒走多久呢,王阿姨就又追了上來。

  「我開車送您回去。」她很恭敬地對含光說。「方才怠慢,實在是不好意思——卻是沒想到這會兒交通高峰,您恐怕不容易打車。」

  從這邊出去,公車肯定是不多的,含光還打算走回家呢。忙客氣了幾句,王阿姨才揭穿道,「這是少爺的吩咐,您就別客氣了。——一也是我心急了,一時沒想到這茬,這不是劉家的待客之道。」

  這……好吧,既然你堅持……

  含光也沒說什麼,兩人走到前院,王阿姨嫻熟地開出車來,含光上了車方問,「沒吵起來吧?」

  其實也不必問了,如果吵起來,那王阿姨也不可能離開過來啊。估計就是劉大哥或者劉太太不想讓王阿姨繼續待著,就給她找了個差事。

  王阿姨露出一絲笑容,卻是有幾分高興地道,「少爺回來了就吵不起來,您就放心吧!」

  哇,這麼有信心啊。含光有點咋舌,卻也很佩服劉大哥:在婆媳關係明顯不大好的情況下,劉大哥還能兩邊hold住,可見個性的確是相當親和了。

  一路無話,回家以後含光自然做事去了。第二天劉德瑜銷假上學,已經完全恢復精神,唧唧呱呱笑容滿面的,絲毫也看不出昨日的煩悶。

  含光是沒主動問,不過劉德瑜主動提了。「大哥說,讓我謝謝你——還說昨天怠慢你了,改日請你吃飯賠罪。」

  好像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吧?含光照舊是沒放在心上,「你哥哥就為了你的事飛回來的?」

  「嗯,」劉德瑜有絲愧色,「今天又飛回去了……他就請了兩天假。」

  事情解決了就好,含光趕快抓緊時間輔導劉德瑜這兩天的功課,一晃一上午過去,兩人是直到吃午飯的時候才有時間繼續上午的話題。

  「我大哥說,讓我多學學你。」劉德瑜沖含光擠眉弄眼的,「他說你是個特優秀特沉穩的小姑娘,讓我多學學你的韌勁……嘿,還說,請你寒假有空了到我們家玩。」

  「到你們家啊,」含光心裡有點虛:她的表現完全和沉穩優秀又或者是韌勁扯得上關係吧?「我怕被你娘趕出來呢。」

  「嘿,我也這麼說啊。」劉德瑜天真地一笑,「大哥說他也怕這個,所以讓你寒假來,寒假他在家,管得住娘……」

  「有空的吧。」含光不置可否,「那還不如出來見面呢。」

  劉德瑜神色一黯,「我和大哥都說好了,考上大學前,假日不能隨便出門……」

  這估計就是和劉太太的交換條件了。含光同情地拍了拍劉德瑜的肩膀,「那我肯定是要去看你的——我們的寒假作業還得一起討論啊。」

  「作業、作業、作業。」劉德瑜得了便宜,開始賣乖了。「做不完的作業……早知道,我就上女高去了,還和我媽吵什麼呀!」

  雖然擔著學業的重擔,但青春的笑聲,總還是清清脆脆,寒假裡含光也並沒有去劉家拜訪——李年給她報了一個外語冬令營,她學完出來再做做寒假作業就開學了。就在這連續不斷的學習中,高中三年級也很快就進入了尾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4 12:00 AM

第72章 青梅竹馬

  「明天就要高考了,姐姐。」吃早飯的時候,蓮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含光倒是滿稀奇地看了蓮湖一眼,「嗯,是啊,你現在才想起來嗎,」

  雖然說高考的腳步逐漸臨近,但因為慈幼局裡就含光一個人需要高考,所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氣氛,倒是蓮湖的中考更受關注一點,她要是也能考上桂樹,或者是考去寶信拿獎學金的話,慈幼局就又有個亮點可以上報紙了。

  這一年多以來,雖然兩個人就住在隔壁,但說真的,話都沒有多說過幾句,兩人都是一心撲在學習上,到了寒暑假,蓮湖還能有點空閒。含光卻早就給自己報名參加了各種寒暑假的加強班啊,夏令營什麼的,全身心地沉浸進了英語的世界裡,反而比平時還更難找到人。

  如果說一開始學外語,多少還是有點帶有賭氣的性質——畢竟這個絕對不是在古代也能做的事情,現在含光倒是真的愛上了外語這個專業,如果不是天資所限的話,她還想多掌握幾門外語,而不是只鑽研英語而已。

  雖然說語言不能說是一門學問,但確實接觸更多學問、更多文化的工具,別的不說,會英語,電影都比別人多些選擇,自然而然,隨著學習的過程,閱讀面也會漸漸地加寬,就會比同齡人更為見多識廣。含光雖然沒有出過國,但自忖是比何英晨會更瞭解一些歐洲、美洲的文化常識,哪怕何大少三天兩頭可以往國外跑。

  她現在也算是有筆小錢了,不考慮安全問題的話,應該是足夠出國玩上幾趟,含光還沒有想過日後的謀生問題,不過她倒是已經打算好了,等到自己大學畢業,正式成為成年人以後,就要先四處走走,旅行一段時間,一償夙願再回來就業和考慮終生大事什麼的。自從穿越過來,她只有去過北京,這幾年更是基本上兩點一線,說起來生活比古代的自己還要更辛苦、封閉,不好好地犒勞犒勞自己,含光都覺得對不起自己這穿越的福分。

  當然了,在這之前先考慮的還是高考。只是在準備了三年以後,含光心裡早已經沒了興奮和緊張——以她的天資,最多也就只能準備到這份上了,國子監大學考得上最好,考不上就去楊老師在的首都大學,反正有老師在,面試什麼的妥妥兒是沒問題的。

  蓮湖也是一臉的信心滿滿,她將來的問題只在於去哪所中學,拿不拿得到獎學金。這孩子的腦子可以說是比含光還要靈活一點,初中在寶信念,又沒有那些副科來分散精力,成績一直都是絕對的領先。

  因為考場徵用的關係,期末考要比高考遲幾天,學生也多了幾天的溫書假期。蓮湖吃過早飯,和含光道了聲加油,也不在旁打擾她,就自己出去玩了。含光在書桌前坐了一會,也覺得沒什麼好複習的——該學的都學過了,剩下的再讀也覺得沒味道,反而會勾起掩埋了三年的疲憊。她套上大衣,也準備到附近的商廈裡遊逛一下,吃點平時不大花銷的甜品什麼的。

  走到巷子口,恰好遇到於元正也從小院子裡出來,兩人自然互相招呼了一下,含光笑道,「你也不讀書啊?」

  「讀不下去了。」於元正苦笑著說,「反正國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如出來散散步,也放鬆一下。」

  「要一起嗎?」含光便邀請他,「四周瞎逛一下。」

  「行啊。」於元正欣然同意,兩人並肩走了一會,他忽然笑道,「這三年好像讀得話都不會說了,你說我們天天一車來往,但可能真的都可以幾天不說話的。」

  「可不是。」含光也笑了,「連在車上的時間都要抓緊,你做題我背單詞……哇,這三年學得是真苦。」

  「不苦點沒辦法啊。」於元正嘆了口氣,「你看我們同學,什麼都有了,我們呢,比起來有什麼?只有腦子和努力了。」

  「你腦子好啊。」含光笑說,「不著急,不著急。我們讀文科的才煩呢,可沒你們那麼容易出亮點。」

  於元正在高中是真正顯示出了理科上的天賦,靠這三門科目妖孽的總分,不但是拿了幾個全國大賽的一等獎,而且每次都能超越含光拿總分第一。除了國文弱以外,他的幾門學科都沒什麼弱點,又有大獎護身,只要過了分數線,考上國子監應該是十拿九穩的。倒是含光,文科主觀題多,更看發揮,所以不進考場也不能放言穩上國子監。

  「你肯定沒問題的。」於元正篤定地道,「你比我還多了一層關係在呢,放心吧,別有壓力,好好地考。」

  「嗯。」含光也很自信地嗯了一聲,她走了幾步,忽然發現新大陸,「哎呀,於元正,你都長鬍子啦。」

  兩人自小相識,在含光心裡,於元正好像一直就是見面時候那到變聲期,被她搞得很無奈的小男生,今天並肩走在一起,才發現於元正在過去三年裡個頭猛長,居然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聲音變粗了不說,連下巴上都有點胡茬了,雖然還是高高瘦瘦的,好像多長了五六個膝蓋,但也是有點男人的樣子出來了。

  「早就長了。」於元正摸摸下巴,藐視她道,「有一次還留了一點點,你沒注意到?」

  不誇張的說,含光在過去的三年裡是榨乾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來學習,別說於元正了,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除了一個劉德瑜以外,她沒一個有印象的,更熟悉的倒還是初中的那一波。於元正的鬍子如此小事她又如何會注意?她搖了搖頭,「大哥別笑二哥了,你注意到我也長高了嗎?」

  「注意到了啊。」於元正說瞎話和真的一樣,「每天都注意著你呢,長了一釐米都看出來。」

  「去你的。」含光白了他一眼,「瞎說吧你就,每天注意我,你什麼時候讀書呢?」

  於元正哈哈一笑,也不和她分辨,走了一會兒又道,「對了,要是過分數線的話,你打算怎麼去北京啊?飛機還是火車?」

  「飛機吧。」含光說,「機票提前買也不是很貴,你呢?」

  「我可能也飛機去,到時候可以一起。」於元正說,「那你寒暑假還回慈幼局嗎?」

  「這個要看了。」含光也不能肯定,「李局管是說都可以回來的,不過到時候沒準也有別的活動,要是來回那咱們就一起吧。」

  於元正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那肯定啊,咱倆誰和誰啊。」

  含光又拜託於元正,「要是我不回來,你回來的話,多照顧蓮湖一點,高中理科都難,你要是有空就多點撥一下她的數學。」

  「還用你說啊。」於元正咳嗽了一聲,又開玩笑一樣問,「上了大學,可以準備談戀愛了吧?」

  含光一下就想到了北京的睿王,她搖了搖頭,把忽然襲來的那種感覺甩掉了。「還得看學業……你說我們高中都這麼累了,到了大學裡……」

  於元正抖了一下,「還是別想了……再說就不願考國子監了……」

  兩人閒散地走著,隨意地說著瑣事,含光心裡倒覺得是難得的輕鬆,她扳著手指頭和於元正算,「桂思陽說不定就考不上國子監,只能去上首都大學……德瑜的話應該是國子監沒問題的,至於何英晨嘛,誰知道了……他成績如何啊?」

  何英晨選讀了理科,含光平時也不會特別關注他的成績排名。

  「除非託了關係,不然……」於元正含蓄道。「運氣好的話可以博一下首都大學吧。」

  他怪怪地看了含光一眼,「你和他……」

  「你覺得我有這個時間嗎?」含光嗤了一聲,倒也沒多否定什麼,「好奇一下嘛——我也覺得他是未必考得上的。」

  一個人的才華不一定就在讀書上,雖然何英晨目前還沒顯露出什麼特別的才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才能的確是不在目前這幾科上的。而理科就是這麼殘酷,文科可能還能靠苦讀,理科的話,天賦不行那就是不行了。何英晨應該是很努力了,才能去夠首度大學,只是希望他這幾年來的苦讀不是為了她。

  含光想到自己當時和何英晨說的話,不禁有點窘——她是萬萬沒想到何英晨居然能堅持下來的。結果現在這樣,他考上國子監還罷了,要是還沒考上的話,總覺得……好像有點對不起他似的。

  於元正又看了她幾眼,才笑道,「呵呵,走了,回去吧,明天一起去考場?」

  「嗯。」含光自然答應了下來,她原地跳了幾下,呼出了一團白氣。「苦了這三年,就等這一天了!」

  這三年的辛苦,沒有人比於元正和她更互相瞭解,兩人對視了一眼,均都不覺微微一笑,卻也不知在笑什麼,便並肩一道,回轉家中去了。

  翌日按部就班地去了考場,高考兩日以後算是考完,然後就是估分、填志願什麼的,十日後出考分。這些事情反正也就按部就班地做去就是了——含光、於元正、劉德瑜、桂思陽四人,均都是如意料之中,被圈入了國子監的面試分數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4 12:04 AM

第73章 一個魔鬼

  『分數過線了,』

  含光瞪著這樣簡簡單單的一條短信,半天都沒有動作。

  被圈入分數線,當然就要馬上準備去北京參加面試。桂樹中學幾個上了國子監分數線的同學都是打點行裝,預備相邀著一起上路——除了含光他們四人以外,還有六位含光並不熟悉的同學通過了國子監的面試分數線。這十位同學是學校安排著統一去北京參加考試的,連食宿都給包了,並不需要個人操心。

  過了面試分數線,對很多熱門科系來說,只是通過了第一道門檻而已,除了十拿九穩的於元正以外,連桂思陽都罕見地少了幾分笑容,在那做考前最後的複習——他報考的金融管理系,也是十分熱門的科系,含光瞥了一眼歷年複試考題,雖然金融管理也算是文科,但她連題目都有點看不懂……

  而她呢,卻在浪費寶貴的時間瞪著手機發呆,含光思及此,都不禁更討厭於思平一些。這傢伙怎麼還不滾回兩百年前去,一轉眼他都過來三年了,難道還沒有達到穿越過來的目的?

  是啊,這條短信雖然沒有署名,甚至也不是含光熟悉的號碼,但接下來的第二條卻是驗證了他的身份,於思平的問話一直都是很直接的。『約定還是有效的,需要複試考題嗎?』

  得,含光也不是什麼聖人,眼看大家都複習得這麼如火如荼的,她心裡怎麼可能不緊張?結果單詞也看不進去了,就這樣瞪著手機天人交戰,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以為她是在看著男朋友的短信發呆呢。

  比較清閒的於元正就是好奇地看了含光一眼,「你發什麼呆啊?要登機了,手機可以關機了吧。」

  含光驚了一下,嗯嗯應付了兩聲,見於元正斜眼瞟自己的屏幕,不免嗔道,「看什麼啊。」

  於元正被她抓包了也不糗,就笑道,「就想知道你在發什麼呆啊——誰給你發的短信啊?」

  一個魔鬼。含光真想這麼回答:出身於但丁《神曲》。

  「……一個親戚家的叔叔。」她最終說,然後很快又發現了這個說法的破綻——她一個孤兒哪有叔叔。「是我老師朋友,就像是親戚一樣的。他在外文系有點人脈關係。」

  於元正先是詫異,後來才恍然大悟,「我說呢,你怎麼忽喜忽怒的……」

  他壓低了聲音,「是說要給你疏通了關係,然後又不順利?」

  含光被他逗笑了,「什麼啊,就是在說外語系複試的事,說可能不大好過而已,你別想太多了。」

  她瞟了於元正幾眼,多少有點感覺,但於元正表現得實在很自然,含光也覺得不必太自作多情,遂道,「好了,別這麼八卦了,你比德瑜還關心我感情生活啊?」

  兩人都在悄聲說話,干擾不到同學們,於元正哈哈一笑,「好奇嘛!」

  他又嘆道,「不過說實話,這剛考完又要再考一次,滋味是不大好,倒不如何英晨他們,直接就上首都大學了,也免得再折騰一次。」

  「首都大學的熱門科系可能也要複試的。」含光心不在焉地說,手指在關機鍵上盤旋了半晌,到底還是摁了下去,她提振起精神,和於元正隨意說了幾句話,便道,「對了,你考完後要不要在北京玩幾天啊?要的話可以住在我老師家裡,他們家地方大,我已經邀了德瑜一道散散心,不過她可能也要住在她哥哥那裡。」

  於元正明顯有幾分意動,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算了,冬天生意好,我要回來幫忙家裡。」

  難得他在桂樹讀書六年,依然不失樸素本色,沒把自己當個少爺,還惦記著要幫忙家裡生意。含光一陣欣賞,她笑嘻嘻道,「真好,韓阿姨沒白疼你。這次你用勁考個獎學金,讀大學不要錢,她更要高興了。」

  兩人說說笑笑,倒也分散了含光的注意力,登機以後她眼罩一帶也就睡著了,再睜開眼時已經到了北京,學校已經包了車,直接把他們拉到國子監大學內設的小客棧裡入住。——雖然條件不是非常好,但不是極有關係,也沒辦法如此安排。畢竟就住在校園裡的話,複試也方便一些。

  雖說人到了北京,但含光也不著急和親友們聯繫,她打算考完試再去找楊老師他們。現在先是收攝心神,起碼也看點英文小說,找一找感覺。——甚至於說為了專心備考,她連手機都刻意沒開,倒也算是迫自己靜下心來了。

  為了給大家一點適應環境的時間,桂樹一行人是提早了兩天到的,入住招待所後正是下午,帶隊老師叮囑一聲別出校門,按時回來吃飯,也就不管他們了。——都是大孩子了,平時也是品行優良,考前肯定鬧不出么蛾子的。

  讀了半下午的書,大家都是有點累了,劉德瑜便邀含光一起出去,在校園裡走走。含光其實看書也看不怎麼進去,兩個女孩子胳膊一挽,就跑出去散步了。

  國子監大學畢竟是大秦第一學府,在世界上都極有名聲,校園內部寬闊氣派、景緻典雅,含光這次來住的小客棧,距離考古系所在的大樓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她從未來過這個區域,倒是劉德瑜更熟悉些,便指點給含光看道,「那邊都是數學系的大樓——這一棟是物理系的。這邊是理科學院多,那邊是經管學院……還有國文系也在那裡面,我哥哥就在工商管理學院上學。」

  「你哥哥不願當官啊?」含光笑道,「我還以為會子承父業呢。」

  「我爹還年輕啊。」劉德瑜倒是很坦誠,「還能再往上走走,按我們家財團的規模來說,這樣的位置差不多也夠了,要再往上那也是浪費。做生意要講究規矩,不是說官位上去了就能如何的……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其實連我都不是很懂。」

  她又道,「反正,現在一般財團繼承人都不會出來做官的,養說客那就行了。你看連桂家的桂思燕哥哥都不讀國文系去做官……我們都開玩笑,說國子監裡最窮的就是國文系,最富的是書法系,別看兩個系就在附近,一般學生都是不說話的。」

  要靠當官來改變命運的,必定不是富家子弟,真正的財團後代主要以管理自己的產業為主,影響政局什麼的自有別的手段。還有些連管理產業都不需要的,比如楊老師之流,就可以風花雪月習字作畫,含光點了點頭,笑道,「那這樣說,桂思陽也可以不必上金融管理了,他蠻適合專心書法的。」

  「陽陽和我一樣,心大。」劉德瑜抿了抿嘴,「再說,他沒上宗譜……哎呀,這些話和你也沒法說,反正,他以後肯定拿不到多少遺產,想要在這個圈子裡呆下去,那就只能靠自己打拚了。——也挺可憐的。」

  她上了分數線,家裡肯定會讓她念了,而且劉德瑜報考的是相對比較冷門的比較文學專業,她又準備得極為充足,過複試可能性不小,所以現在心情也是輕鬆愉快。說起桂思陽的語氣有點居高臨下的同情。

  含光笑道,「那你呢,你爹是你們家幾房啊?按你說法,應該不是長房了?不過你爹是副省長,你應該也能繼承不少錢。」

  「嗯,我們家是二房,不過長房沒女兒,所以我們家女兒金貴。」劉德瑜現在也不大忌諱和含光說家事了,「而且我祖母疼我,已經把兩支信託基金指定給我繼承了,我不嫁人也還是能留在圈子裡的。」

  她想了想,又道,「就是我也不知道這個圈子到底有什麼用,人人都看它這麼著緊。」

  含光慈幼局出來的,當然明白特權和金錢的力量,不過說實在的,她也沒覺得這個上流圈子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反而感覺上流社會的女眷還不如下層社會的平民婦女更為自由,聞言便聳肩道,「有錢嘛,錢總是極好的東西。你在圈子裡,不就代表你有錢咯?別人自然都高看你一眼,人活一口氣,很多人不就為了這高看的一眼而活著。」

  「是嗎?」劉德瑜十分吃驚,「還真是這樣的?」

  「不然你以為是怎麼樣?」含光反問。

  「我……我也不清楚。」劉德瑜搖了搖頭,不多說了。「可能我也不知道沒錢是什麼滋味吧,我姐姐結婚的時候,我看她不樂意的樣子,心裡就特別奇怪,她要不願意,為什麼不走呢。我問她,她就說她離不開這個圈子,我當時心裡就奇怪了,你說我也是這圈子里長大的,怎麼就沒覺得這有什麼好。」

  「人各有志啊。」含光聳肩道,「不能相強的。」

  「嗯。」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工商管理學院門口,正值下課時分,兩個妙齡少女攜手漫步,不知吸引了多少道眼神,含光和劉德瑜都感不自在,正欲轉身逃跑時,門口有人叫道。「這不是德瑜嗎?」

  說話間,便有一位十分俊朗的青年分開人群,走到近前。劉德瑜一下嫣紅了臉,招呼道,「呀,是思燕哥哥。」

  忙就和含光做了介紹,含光也認得此人——長得和她七妹夫那麼像呢,她怎麼不記得?經過這些年,感覺上越來越像了,一看就想起來從前那次偶遇了。

  不過,桂思燕似乎是不記得她了,和她禮節性地做了招呼,便問劉德瑜,「怎麼忽然過來了?難道是來參加複試的?」

  「嗯。」劉德瑜紅了臉道,「我哥哥沒和你說嗎?我考過初試了——我和陽陽一起來的。」

  「啊,思陽。」桂思燕頓時想起來了,他溫煦笑道,「這一陣子比較忙,沒和你哥哥碰面呢。」

  兩人說了幾句,劉德瑜腰間手機動了,拿起來一看,卻是桂思陽打電話讓她們回去吃飯,桂思燕乘勢拿過電話,和族弟說了幾句,他的語氣也十分親熱,看來,和桂思陽感情不錯,或者起碼有禮貌到願意做做表面功夫。

  「晚上還有個飯局。」桂思燕最後叮囑劉德瑜,「考完試你和陽陽多留幾天,我帶你們四處走走吧——上回你來的時候,不是說想去北海滑冰嗎?這一次正好可以帶你過去了。」

  劉德瑜嗯嗯啊啊的應付了過去,和桂思燕揚手作別,紅著臉同含光回頭走了幾步,含光忍不住輕聲笑道,「有戲呀——」

  客觀地說,她可能是比劉德瑜好看一點,這個結論從她們收到的情書數量差來看還是比較不自作多情的。但剛才桂思燕對她壓根都沒有注意的,一雙眼睛只看著劉德瑜,再加上劉德瑜罕見的臉紅……

  劉德瑜還是紅著臉,她擰了含光一下,「別亂說啦——看到他我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不是那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含光不免也八卦幾分。

  「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兩家說過親的。」劉德瑜紅著臉說。「我當時就覺得特別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就像是我哥一樣的。而且那時候我小啊,才十二歲……感覺怪得很!所以我就和祖母說了,不想這麼早定親,後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結果搞得現在我看到思燕哥都特不好意思……哎,不知道該咋說。」

  她雖然雙頰泛紅,但眼神清亮、神態清明,看起來的確不像是為情所困的樣子,含光聽了,倒有點為桂思燕遺憾:看起來小姑娘的確是對他沒什麼感覺。不過她心裡也挺慶幸,畢竟,自己好友的伴侶頂著一張前世親戚的臉,是有點怪怪的。

  劉德瑜也就是羞澀這麼一會兒,過一會自己好了,還笑道,「我估計不用娶我,思燕哥也鬆了口氣吧。我差他七八歲呢,當時真不知道是哪個天才想到把我們倆拉一塊的。」

  說著,兩人便走回招待所,和同學老師一起吃了晚飯,回自己房間時,前台叫住含光,給了她一個信封,道,「李姑娘,您一個親戚來找您沒找到,給您留了個便箋。」

  含光的確沒帶手機,不過,聽前台這一說,她的心就是一跳,奈何又不好表示出來的,只好若無其事接了信封,道過謝和劉德瑜一道往房間走去。

  「誰來找你啊?也是你不帶手機,難道是你老師?」劉德瑜還在那念叨呢。「快回去給人打個電話吧——給你留信,好古典的做法啊。」

  含光沒法不拆開來看啊,劉德瑜在旁隨時會發覺不對的,她只好打開了那沒封口的信封,抽出來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她禁不住就是心頭一跳,趕快地把信紙給塞了回去。

  這於思平,實在也太大膽了吧,居然就這樣——連信封都不封口的,就給她把考題塞進來了?

  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則是很啼笑皆非的:這個人也太執著了吧。

  自己都說了不要了,反應如此消極,他還非得要把考題給塞過來……這明顯不會見情的事情,他圖啥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4 12:0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4 12:05 AM 編輯

第74章 關係的世界

  還好,劉德瑜不是什麼多事的人,見含光拆了信也沒多問什麼,反而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含光肯定是要看信的,她也得給自己找點事情打發時間啊。

  「哎,看完了,」瞥見含光把信紙塞回去,她才有點詫異地問了一句。

  含光隨口搪塞過去,「嗯,就是祝我好好考試,說考完了會來接我一起吃飯……你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呀,」

  「我哥哥會來帶我的。」劉德瑜說,「倒是陽陽不知道在北京有著落沒,你問問他要不要一起呀。」

  劉德瑜對桂思陽是真的仗義,含光道,「他哥哥不是在嗎?就那個思燕哥——」

  「唉,人家說句話而已。」劉德瑜嘆了口氣,「誰知道會不會真的聯繫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陽陽的身世……」

  含光這才想起來,桂思陽是沒上宗譜的,雖然姓桂,但身份還比較尷尬。桂思燕身為宗子身份尊貴,完全可能不耐煩應酬這麼一個遠方的私生子堂弟,她惻隱之心頓時發作,感到桂思陽一人孤孤單單的極為可憐,忙道,「那我現在就給他發短信——你不帶他啊?」

  「我怎麼帶啊。」劉德瑜無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

  含光明白了:這要是帶桂思陽一起和劉大哥吃飯,被她媽媽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場家庭紛爭了。

  掏出手機給桂思陽發了短信,含光再忍不住,還是點開了於思平的號碼簿,毫不考慮地發了五個字過去。

  『你神經病啊?』

  沒過多久權季青就回了消息:『收到了?:)』

  消息背後還帶了個笑臉的,十分抵死,含光看了,恨不得撥過電話去罵他,她回道:『我不會看的!你這討厭鬼!』

  回完了又有點害怕,欲要把手機關機,卻又怕於思平直接找上門來,擔驚受怕了一會,見於思平回了短信,方才放下心來一點。

  『幾年沒見,長大了啊,膽肥了不少哦。就不怕我再來找你嗎?』於思平的語氣還是很愉快的,會把這事拿出來威脅,看來還不打算親身過來。

  含光放鬆了點,卻是不敢嘴硬了,回了個『別來!我要睡了,明天考試呢』便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於思平倒也沒什麼太離奇的回覆,回了個『祝順利』,便沒有再來騷擾。倒是何英晨也發了個短信來,很誠實,『雖然想祝你考試順利,不過要是沒考上的話,能來上首都大學吧?考上最好,沒考上也沒關係,我會在首都大學等你的!』

  含光看了啼笑皆非,有心也罵他幾句,最後卻也沒罵出口,只回了一串省略號過去。便不再搭理所有人,把手機關機了。

  劉德瑜見她關了手機,自己也就把手機給關了,她看了看書,又在枕上翻來覆去的,一直念叨著,「要是我沒表現好怎麼辦,要是我沒表現好怎麼辦。」

  含光被她說煩了,隨口道,「那,我給你找份面試考題來,你看不看啊?」

  劉德瑜明知她在說笑,也半真半假,「看啊,怎麼不看,你變得出來我就看。」

  含光笑道,「真的?真看?」

  「……要真會看,我就不考這個了。」劉德瑜到底還是白了含光一眼,「你就別逗我了吧,好含光。」

  是啊,劉德瑜又不指望考上國子監以後賺錢吃飯,她要考國子監,無非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而已。考不上國子監也可以去念首都大學。她能夠進入國子監的面試分數線,已經是說明了她的實力。面試沒過無非是功虧一簣而已,劉德瑜不是那種追求完美到不惜欺騙自己的人。

  而她是不是呢?

  含光想了一下,有幾分驚愕的發現,其實她也不是非上國子監不可。高中三年的苦讀,其實根本是出自她的一種習慣……

  一百二十萬的財產,已經讓她有了隨興行事的資本,她又不追求華服美飾,這些錢省點都可以花一輩子了。和之前那種毫無籌碼,必須拿學歷來做保證的自己比,現在她已經是有了很多底氣了。

  既然如此,上不上又有什麼關係?能上當然好,不能上就去首都大學嘛。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全國一等的精英,不能上就說明她實力還不夠唄,又何必去強求?

  「說得是。」含光也認可道,「既然不會看,那就早點睡吧,明天保持一個好的狀態比什麼都重要。」

  劉德瑜也是,被含光開解了幾句,又自己念叨了一會兒,吧嗒著嘴就睡著了,含光等她睡著了,便悄悄走到衛生間,把那張信紙掏出來撕成碎片,分作幾次衝進了馬桶中去。

  第二天早上,大家吃過早飯,自然都去複試。含光自己一人走到外語系的學院裡,卻一直都沒迷路——好幾個男生都搶著給她帶路的。不過,李年半路上就把電話給打來了,直接在樓門口和她會合,把她送到了考場外頭。

  「考好了我們就去吃飯啊。」她說,「你楊老師等著呢!」

  含光進了考場,方覺得男多女少——這個年代估計多少還是有些重男輕女,女生能考上國子監的並不太多。她的出現吸引了不少視線,不過,現在大家都是競爭者,倒也沒有多少人對她表露好感,大家都是在緊張地準備著加試的考題。

  外語系的加試肯定是專業題目,有口試和筆試,口試是現場出題自由發揮,筆試那就是一套卷子抽出來做了。於思平給她的應該是口試考題,因為含光瞥的時候還是看到了第一句話的,下面一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她是沒看清,可能是幾套備選卷子被抄到了一起。不過,雖然說沒看,但其實就是那一眼,含光都是受到了好處的……她看了,看懂了,肯定會想一下這個題目該怎麼破,這是多少私塾為她訓練出來的考試本能,自己都沒法控制。

  想過破題,晚上怎麼也是翻了翻詞典什麼的,這就比她的競爭者都更有優勢了。不過這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含光也沒有歉疚什麼的,看了口試考題就開始在腦子裡破題寫演講稿了,等到考官下令可以開始答卷的時候,一篇稿子成形,她已經接下去開始做題。

  題目不算難,但對含光而言也不能說緊張,雖然單詞量不是很大,但對詞性、語法的考察比較刁鑽,她做得很仔細,做完了一遍遍地的檢查默讀,直到考試最後一分鐘用盡了才不慌不忙地交了卷。之後便是準備口試,口試是抽籤叫號,她又幸運地排在較後,進去讀了一遍自己寫的演講稿。——這部分是她比較擔心的,因為她沒有出過國,發音也許會有一定的問題。

  不論怎麼說,考完了總是放鬆的,交捲出來,李年果然還等在考場外頭,接了含光和楊老師會合就去吃午飯了。——桂思陽那邊回覆說桂思燕會找他,至于于元正,他數學系考試時間很長,這會兒還沒有出來呢。

  雖然面試十分重要,但師父師母的表情都是很輕鬆的,好像對於結果是一點都不擔心。三年沒見,所有的精力都在敘舊上了,去年那場車禍也是惹來了李年的再三細問,得知沒事以後方才納悶道,「這件事追查下去好像也是沒個結果的,到底是不是行刺都不好說——不過你下次別和桂思陽一塊出門了,這事我看是衝他來的,說不定就是閩越王家那位郡主的手筆。」

  她應該是做過功課,才會對桂思陽的身世如此瞭解,含光心中不禁一陣感動——李年如此細心,還不是為了她?

  「應該就是意外吧。」她說,忽然想起來要聯繫慈幼局那邊,報告一下考完的消息。「後來思陽也是時常到處外出,都沒遇到什麼危險。」

  至於她自己,那以後就是車接車送兩點一線,也是過著日常的生活,沒什麼危險可言的。

  「嗯,也是。」李年想想也釋疑了,「要殺他手段很多,未必非得這麼囂張。」

  說著,又高興起來,計畫著要和含光一起四處逛街,「你就在這裡過年,不必回去了!反正現在考完了高考,你也滿了十八歲,慈幼局那邊東西收拾一下,直接搬我們家來吧!」

  她和楊老師完婚以後,住的是獨棟別墅,有空間也有身份收留含光,而且含光大部分時間是住校的,也就是節假日回來,不會太乾擾兩夫妻的愛情生活。「這……還得回去填第二批志願呢。」含光沒想到李年居然都不打算讓她回去了,不免有點汗,遂措辭推脫。

  「填什麼志願啊。」楊老師和李年相視而笑,正好,李年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道,「哦,表哥啊,怎麼樣?開始閱捲了沒有?噢噢,快改完了?嗯,我們家小徒兒成績如何啊?」

  過了一會,她滿意地扣了電話,「成了,你上了。」

  「啊——」含光不免有幾分傻眼,「這——」

  「你成績本來也能上的。」李年忙道,「表哥就是問問而已,沒幫你改成績,放心吧。」

  不過,看她那樣,如果含光不能上的話,估計表哥同志就要發揮作用了。含光是滿頭的冷汗:太投入準備考試了,完全忘記了,這大秦,還是個關係的世界……

  自己算是關係的受益者,也不好多評價什麼,反正國子監落選的同學也能去首都大學等優秀首府,只是——和西安府的桂樹一樣,最優秀的教育資源,都是為又有關係又有能力的人準備的,這也算是秦國的社會風尚了吧。

  吃完一頓飯,含光到底還是說服了李年,先回慈幼局收拾東西,和同學們話別一番等等。李年反正也無所謂,遂答應下來。吃完飯後,含光還必須回小客棧去找領隊老師報告,於是暫時同師父師母分手,因不久還要再見,也沒什麼離情別緒,李年把她送到校門口自己就開車回去了。

  含光估摸著劉德瑜也被哥哥接走了,便暫時不找她,而是想問問於元正考得如何。她一邊走一邊編輯短信,一不留神,拐過彎角就撞到了一個人——還好只是擦撞而已,含光忙抬起頭道,「對不——」

  一抬頭她就愣了一下,剛要出口的道歉也被咽進了口中。

  於思平對她溫溫厚厚綻開一笑,很大度地說,「不要緊,反正我也沒被撞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4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19 PM 編輯

第75章 我來看你

  含光每次見到於思平,都和老鼠拉龜一樣,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對付他。這個無賴,你對他虛偽的笑,他比你更真誠一萬倍地虛偽回來,把你虛偽得想吐。你要是和他不客氣,他能翻臉用鎖喉大法,直接讓你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這個人,你根本都無從去預測他的下限,甚至於都沒法去預測出他的心情,他到底是希望你配合還是不配合,會採取哪種態度對你,沒有答案,只能自己猜。

  而且,現在看到他,她不期然就燃起了一陣心虛:雖然沒看,但那畢竟是考題啊!於思平有辦法弄到考題,說不定就有辦法把這件事傳揚出去,那到時候她可就完了,雖然不至於傾家蕩產什麼的,但肯定也得手忙腳亂一陣子,和楊老師那邊也完全沒法解釋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啊?」她只好拚命眨眼睛,和於思平裝無辜,裝純情。

  「我來看你啊。」於思平說,附贈一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型笑容。「考完了?」

  「考完了。」含光說,雖然明知不好,但還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我——我自己的實力考完的!」

  「哦。」於思平報以鼓勵一笑,「有志氣,說到做到,看來,我以前小看你了。」

  話是好話,可說話的態度卻讓人惱,那種逗小朋友的語氣真是激人脾氣,含光白了於思平一眼,道,「謝謝你哦!」

  她不欲在這個地方多說這件事——畢竟是有些心虛,便很快轉了話題,「你都這麼瞭解考試程序了,難道不知道嗎?我現在要回去找領隊老師報導的……你來見我,就為了和我說幾句話啊?」

  「本來想請你吃飯的,後來一想,楊兄必定會找你的。」於思平聳聳肩,很照應含光一般,以長輩的態度和藹道,「想到你在楊兄跟前只怕會露餡,中午就沒過去,看我對你多好,特地過來就是看你一眼,問問你考得好不好。」

  好個屁啊!含光只想把他的頭擰下來,她敷衍道,「噢噢,那謝謝你,見過了你也可以走啦……走吧走吧,我也要進去了。」

  雖然不抱希望,但說著她就要走開,於思平居然也不攔,只是抱著手站在當地,笑笑地看著她,含光走了幾步,感覺有個人盯著,心裡實在過不去,只好嘆口氣走回來,埋怨道。「你幹嘛不走啊?」

  於思平聳聳肩,「你管我啊?我就喜歡在這站著呢?」

  他的語氣有點痞了,不知是心情不好,還是心情太好,含光對此人從來都是沒法預測的,她索性也站著不走,和他扯閒篇。「怎麼沒穿長衫啊?穿了外國人的西服——穿起來倒是還挺有模有樣的啊?」

  雖然現在穿衫褲的人不少,但說到禮服,一般人還是會直接想起長袍大袖的深衣,一般幹粗活才會穿西方的牛仔褲和襯衫,這樣也是耐髒和方便換洗。於思平穿的這種黑西裝三件套,在西安府非常少見,於北京也就是偶然能夠見到,多數都是金發碧眼的白色人種在穿,含光也是在影視劇裡看到的居多。這三年來她為了考外語系,畢竟是看了不少英語地區的電視劇、電影。

  不過,於思平穿西裝,看起來也還是那樣風度翩翩,世家子弟的優雅並不因為他換了更貼身的服裝而就此磨滅,反而為他添上了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如果沒有再穿回去一次的話,他在現代已經過三年多了,但看來和含光初見他時比卻彷彿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二十啷噹歲的青年樣。容顏俊秀、氣質神秘,如果含光不認識他,只怕還會花痴一下咧。就是這一會兒,國子監裡往來的女性,甚至是部分男性,也已經對他行上了注目禮。

  「你這完全就是歧視嗎。」於思平笑著說,「我為什麼就不能穿西裝了呢?你不知道嗎,魯國一帶的貴族,已經沾染了不少白人的風尚,甚至還會和白人混血,他們的後代,就是慣穿西裝的。」

  含光要開動全部腦力,才能破解他話裡蘊含的全部信息,她皺了皺眉,「你是說,你現在——你現在用的身份,是魯國那邊的?」

  於思平不置可否,含光覺得自己的腦子又有點不夠用了。「等等,你——你去過魯國嗎你?你這麼搞又是為啥——哦——」

  為啥,她很快是想明白了:為的就是打入上層交際圈唄。想也知道,秦國上層社會彼此間的關係千絲萬縷,於思平想要給自己捏造一個顯赫出身是很快會露餡的,不如直接捏個異國他鄉的貴族身份回來,倒更方便他招搖撞騙了。

  「去過啊。」於思平對她齜牙一笑,「要不是時間不夠,要做的事太多,我還想把世界各地都去一遍呢。」

  雖然這不關她的事,但含光一時也是不由得氣結——好像於思平要去周遊世界,不是因為自己想去,而是要氣她一樣。她為了這個夢想,足足地奮鬥了七年,但於思平的表現,就好像他要去隨時都可以去,只是懶得去一般。他說這番話,感覺就是在嘲笑她。

  這樣想很小氣,但對於思平來說卻一點都不過分。含光白了他一眼,於思平也不生氣,只是哼哼地笑。

  不過,她現在大概也明白於思平的營生了。關注古董買賣,有魯國貴族身份,結交楊老師……

  「要做的事太多?」她問於思平,「你是不是世界各地來回地販古董啊?現在就做這個營生呢?之前去西安也是為了這個事?」

  「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於思平還是不置可否,不過,他又是一笑,「但我現在是有做古董……怎麼樣,得空了要不要和我去潘家園逛逛,也讓我沾沾你的運氣?」

  雖然說是運氣,但看他胸有成竹的笑容,和那微諷的態度,感覺對玉簪的來歷已經是心知肚明了,深深地明白含光是在倒賣自己上一世的隨葬品賺錢。

  這的確是事實,但也的確有點拿不出手,再加上含光看他那樣就來氣,她忍了半天還是破功,不禁啐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字字句句都在惹我生氣!」

  「我說什麼了?」於思平一抬眉毛,故作莫名,卻又笑得心知肚明。

  「你自己知道好吧。」含光哼了一聲,「我要回去了……下次去不去潘家園,下次再說了。」

  於思平聳了聳肩,忽然又換了正經語氣。

  「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他凶凶地說。「不許不接。」

  含光上次沒接他電話是什麼時候,她已經忘記了,她現在是只想脫身,免得被於思平氣得吐血,見於思平露出凶相,閃人的心就更強烈了。她含糊點了點頭,「知道啦……我儘量接,儘量。」

  她走了幾步,越想越不對,又走回來。「等等,你老用新號碼打給我,我沒存啊——那這樣一來,豈不是每個電話我都要接?」

  「不管。」於思平笑得溫文,語氣蠻橫,「那就都接。」

  含光氣結,不由得去摸脖子。「你知不知道每天給我打電話的人有多少——」

  這是實話,她雖然沒有張揚自己的號碼,但有了手機就免不得有各種人用各種手段來獲取她的信息,含光也早都養成了不接不認識電話的習慣。——她以前沒那個時間浪費。

  「很受歡迎啊。」於思平倒是笑了,他的態度一下變得很溫和,「走吧,一邊走一邊說,不然,你真該遲到了。」

  「那還有假?」不免也有點小得意,「姐不是和你吹啊,連……」

  想到在腦海中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的睿王,她不禁笑嘆了一聲,「反正追我的人是不少,大學四年,我可要好好地挑一個來談戀愛。」

  「出息。」於思平嗤之以鼻,「——不過,你要為這個留下來,也對,以你身份,在從前肯定是談不了戀愛的。」

  「對啊,」含光一點都不以為恥,大力點頭,「所以了,就為這個我也得留下來啊你說是不?」

  她笑了笑,「你呢,見識過大千世界的精彩了沒?」

  「見識過了。」於思平的語氣也出現了一絲波動,「不瞞你說,去完魯國,我還真想到世界各地走走……」

  他咂了咂嘴,又笑了,「雖然人永遠都是那樣,但物的變化,真是滄海桑田啊……」

  「那還想回去嗎?」含光忍不住了,她力圖自然地問。

  「我說不想的話,你是什麼感覺?」於思平不答反問。

  含光呃了一聲,首先感到的就是一陣恐慌:要死,這個煞星該不會真想留下來吧?

  「這個嘛……」她打哈哈。

  「放心吧。」於思平笑了一下,「見識過精彩,感覺遊歷過……就更想家了。我留在這,只是為了等一樣東西。」

  含光很想接著問:『什麼東西。』但又不敢,只好含糊帶過。「哦……」

  於思平看了看她,笑問,「會捨不得我嗎?」

  「會吧……」含光試圖找到標準答案,「不會?」

  見於思平面色突變,她忙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今天來到底幹嘛的,難道就是為了和我閒扯?」

  「不是說了嗎,來看你的。」於思平無奈地攤了攤手,「說了你又不信……誰叫你不接我電話?說起來,我也是有三年沒看你了,過來看你一眼,很奇怪?」

  不很奇怪,但放在於思平身上就有點奇怪。含光偷瞟了於思平幾眼,小小聲嘀咕了幾句,聲量都不敢放大的。倒是把於思平給逗笑了,他背著手道,「你啊……前幾年沒找你,是怕耽誤你學習,往後,能多聚幾次就多聚幾次吧。我這次回去,只怕是不能再見了。」

  畢竟是全世界只有兩人瞭解彼此的來歷了,而於思平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含光不禁有幾分神傷,她輕輕點了點頭,應允了下來。

  於思平看了她一眼,忽然又促狹地一笑,他壓低了聲音。

  「你不是說很多人追你?」

  「是啊。」含光還莫名其妙的。「怎麼了?」

  於思平點了點側前方,「那一位男同學,我看就是一個吧——嗯,這個比上回機場見到那個小傢伙好,有感覺的話,可別錯過了。」

  他伸了個懶腰,沖含光揮了揮手,「那我走了,再聯繫。」

  就這樣踢踢踏踏地走了……

  含光無語地瞪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才想起來:上回兩人機場見面,遇到了葉昱。——自從沒考上桂樹,她都有三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葉昱也沒聯繫她幾次,估計現在是都把她給忘了,而她也差不多,要不是於思平提起來,她也早把她拋到腦後去了。

  然後,她再隨著於思平的指點看過去的時候,頭就更痛了。

  ——為什麼都愛把他倆誤會成一對啊?看於元正的臉色,明顯是和葉昱一樣,完全想歪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4 12:08 AM

卷二:來啊來啊來追我啊

第76章 戀愛季的前奏


  於元正的臉色雖然比不上當年葉昱的精彩,但也頗為可觀了,含光衝他招呼了一聲,也懶得多說於思平,而是問道,「你考得怎麼樣啊,」

  「還可以,你呢,」於元正看了看於思平的背影,也沒有多問什麼,轉而關心含光的考試情況。

  「還是不錯的,」含光笑了下,「應該沒問題吧。」

  對別人她不會如此肯定,但對於元正就不必謙虛低調什麼的了。於元正聽了,果然是鬆了口氣,笑道,「那就好,我考得也好,應該是沒問題的!」

  改了口徑,自然是怕影響含光的心情,含光不禁對於元正齜牙一笑,「回去以後我們就都說考得還可以吧。」

  這個都是優等生考試後必備的謊話了,於元正也是會意地一笑,「懂的,懂的——不過,可能都不會有人問這個。」

  兩人遂並肩往旅館裡走去,含光順便和於元正說了自己要一同和他回家的消息,「我師父和師母讓我到北京來過年呢,現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可能就直接搬到北京來了。」

  「啊!」於元正吃了一驚,「就不回去西安府了嗎?」

  「可能是不回去了吧。」含光說,「我都十八歲了,按慈幼局的規矩,應該要自立出去住,也沒有再佔個房間的道理啊。就是想回去,也沒地方住。」

  於元正脫口而出道,「不會啊!你可以住我家!」

  含光吃驚地瞥了他一眼,於元正倒是漲紅了臉,她還沒害羞呢,他就感覺到自己說話中的不妥了。——也不是親戚,住到於家算是怎麼回事?

  「我……我可以讓我媽認你做乾女兒。」他結巴了半天,結巴出這麼一句話,含光都被他逗笑了,「我說真的,我媽可喜歡你了,老早就想和你認親戚的。」

  好吧,於元正都這麼說了,含光也只能當真,雖然她還以為——但人是不可以太自戀的,她道,「不必啦,那多不好,以後寒暑假我可能也很少會呆在北京吧,不乘著還讀書的機會四處旅行一下怎麼能好?剛好又和我專業符合,可以多去國外走走。」

  這個於元正就不能陪著一起去了,不說錢的問題,一般假期都是各種研討會的黃金時段。含光學外語的沒什麼研討會,但於元正有啊,這個肯定是比遊玩要更重要。他悵然若失,摸了摸臉上剛冒出來的青春痘,「哦……」

  「我現在就是有點放心不下蓮湖。」含光心裡還在猶豫,「你說我要不要給她也買隻手機方便聯繫,還是如何?」

  「現在手機不都是放開來買了嗎,」於元正說,「就是貴啊——你捨得給她買這個嗎?」

  含光忽然想起來她還沒把自己變富裕的事和於元正說,不過這話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起頭,她猶豫了一下,只好說,「捨得啊,我那麼多獎學金呢,存著都沒花過。」

  於元正笑道,「你上輩子一定欠李蓮湖很多錢吧?她運氣可真好。連我都還沒手機呢。」

  兩人一路說笑回了帶隊老師那裡,果然,除了老師問了幾句以外,同來的同學都沒怎麼問考試情況——都是懸心著自己呢,而且優等生之間彼此也有份矜持,不會隨便亂開口的。

  大部分學生在考完面試以後,都想要多逗留幾天玩樂。因為都已經是年滿十八歲了,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各自和領隊老師打了招呼以後就脫隊離去。只有含光和於元正一道,同老師一起回了西安府。過個七八天成績出來以後,自然會打電話通知學校,再給學生寄送錄取通知書的。

  自從知道她也許四年都不回來,於元正就有些悶悶不樂,卻又沒什麼好說服含光的,這幾天都沒怎麼說話。含光有點無奈,卻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兩人一道回了巷子,她就不要於元正送了,而是說道,「要是我沒去北京過年,就找你玩,要是我去了那就學校見啊。」

  於元正聞言才有些開朗,「嗯,學校見!」

  含光回了慈幼局,眾人自然問考得如何,她這才發現一個問題——目前她是沒法肯定自己會去哪所大學的,起碼對別人理論上是沒法肯定,所以也沒法和李局管提出自己要去北京生活的請求,甚至和李蓮湖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就不解釋,反正對蓮湖來說,她都是要去外地讀書的。含光也就抓緊了這最後的機會教她一些自己覺得有用的高中學習技巧。

  說實話,李蓮湖的確是比較聰明的,在做人上沒讓含光操過什麼心,反正就是一路都很順風順水,情商、智商雙高的感覺。她雖然崇拜含光,時常宣稱自己在學習她,但含光有時候覺得她自己就挺牛的了。她能幫蓮湖的也就是確定她的發展方向而已——想考國子監的話,蓮湖可能稍微還差了點火候,她和含光一樣也是文科人才,這種就得考稍微冷門的科繫了,含光建議的是考古系,因為有直接關係。要不然就是法學、社會學,這種學科有錢人是不屑去念的,基本都是中產階級在競爭,不過法學系的面試也就是以法條背誦和邏輯性考試為主,這個靠智商,訓練可以補強的地方實在是並不多。當然也就更合適蓮湖了。

  而且這個專業以後就業還是不錯的,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如今法治世界了,律師很容易也能獲得中產階級以上的收入。真要和劉德瑜一樣選極度冷門的比較文學什麼的,才是找死,沒個博士文憑都很難找到工作,就算找到了報酬也不會高,真正有錢人的專業。

  等到蓮湖下定決心開始規劃的時候,含光的成績也出來了——她還是佔了複試分數高的便宜,以兩次考試相加,全系高分第一的成績進入了國子監大學外語系英語班學習。而且還有一個第一,那就是她是這一次高考文科的省狀元。

  雖然在桂樹拿狀元的次數不少,但含光也沒想到這種瀟灑的榮譽能落到她頭上,只能說是運氣了——等著她的當然又是一連串的各種活動,天恩慈幼局這一次可是又刷足了存在感。理所當然的,她的學費慈幼局出了(本來孤兒讀書一般都是免錢),李局管還當眾表示,大學就讀期間的生活費,慈幼局也會予以資助。

  含光對這點有些不安,她雖然不是那種理想到覺得這筆錢她不花就能多救助一個孤兒的人,但也覺得自己能自立了,不必再從別人手裡拿錢,遂找到李局管表達自己有積蓄可以自立的意思,又表示楊老師夫婦邀請她在大學期間和他們住在一起。

  現在她已經有身份證了,和慈幼局也沒合約,其實說走也就走了,但住了這些年,總對慈幼局有感情,含光也沒想好李局管要她留下來的話,自己會不會答應。

  「也好。」沒想到李局管沉吟了一下,就很利索地答應了下來。「每年來回路費一省也是不少錢,而且也省去了麻煩。你在大學裡好好學習——記得寒暑假也別多出門亂跑,還是和你老師師母呆在一塊兒。」

  含光有點莫名,但還是答應了下來,李局管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我把我手機給你……以後你有什麼困難、疑惑,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這個私人手機號,含光以前是沒有的,她要找李局管就只能等李局管來上班的時候,沒想到現在她要離開西安府了,李局管反倒把手機號給了她,含光心底有些疑惑,也有些感動,她沖李局管道了謝,記下了號碼。

  既然李局管放人,含光便聯繫老師,預備搬家到北京去。一時間難免和蓮湖依依惜別——至於別的小朋友,她忙於讀書實在是沒有多少接觸,李永寧等人如今已和慈幼局失去聯繫,要再找人都難了。

  期間何英晨聯繫她一次,說要一起玩——他的分數雖然沒上國子監大學的面試線,但報個普通專業,也可以穩上首都大學。這估計在何家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何英晨的聲音也是挺高興的,知道含光要搬家去北京都沒什麼感觸,而是高高興興地道,「那我和你一起過去!我正好也要去北京,可以幫你搬家!」

  說著,也沒等含光回覆,直接就買了兩張飛往北京的頭等艙……

  含光雖然無語,但票都買了,只好說要給何英晨錢,偏何英晨又不要,兩人不免又是一陣夾纏不休。她誓死奮鬥,方才避免了被何家專車從慈幼局接走的命運,為免耽擱於元正幫家裡的忙,她叫了輛計程車,一大早自己打車到機場和何大少會合,去往了北京。

  在飛機上回望西安府時,含光心裡亦不是沒有感慨:前世她雖然祖籍在此,但卻從未踏上這片土地。也許是命中注定,今生她也要從這裡出發,去創造屬於自己的精彩人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05 AM

第77章 主動出擊

  含光這一次是帶著大包小包去的北京,楊老師自然是要來接的,時隔數年,他在北京已經安頓下來,自己當然是買了車的。安置行李不成問題,比較可氣的是何英晨號稱自己沒人來接,也要和他們一道回家。

  其實如果是於元正又或者是劉德瑜、桂思陽,他們不說含光也要拉著一道回去坐坐的。但何英晨這個身份不一樣啊,楊老師都知道他是含光的追求者,這個一起去家裡的意義就不一樣了,甚至說由她親自把何英晨介紹給楊老師的意義都是有點不一樣的,含光心裡別提多彆扭了——何英晨不是說到北京有事嗎,家裡人不安排車來接說得過去嗎,

  不過這話也不好怎麼說,畢竟人家是給買了機票,還幫著帶了行李,含光把楊老師介紹給何英晨——基本也就是敷衍一下,他倆應該是早都認識了。

  楊老師以含光的親長監護人自居,對何英晨的態度肯定是很淡,雖然不至於失禮,但也絕沒有多話,上車便問道,「你在北京住哪裡啊?我們先送你吧。」

  完全不打算請何英晨吃飯的樣子……

  何英晨也不介意,興興頭頭說,「老師你住哪裡呢?我看看順路不順路。」

  都這麼問了,楊老師不說住處似乎很失禮,只好含糊說了個區域,何英晨一拍大腿,「巧啊!我也住那一塊呢!」

  是嗎?

  兩個人都拿斜眼睛看他,一個從後照鏡裡看,一個就更方便,坐在身邊直接看。何英晨也不管,歡歡喜喜地就和含光說起了北京好吃的、好玩的,「哎呀,說不完,改日有空我帶你去吧。」

  「她整個寒假都沒空。」楊老師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們準備出國過年來著。」

  「對啊。」何英晨還是很喜慶,「北方冷,去熱帶過年好。——老師你們準備去哪過年啊?」

  對這個人你能有什麼話說?楊老師索性就不說話了,含光心裡還想呢:她護照還沒辦,難道還要回去辦嗎?不過這種大洩我方士氣的問題是不可以在何英晨跟前問的,只好謹守著舌關,不問。

  楊老師不理他了,何英晨也不在意,又和含光聊天扯閒篇,含光也不好完全不理何英晨,遂和他說些同學去向的事情。——他們在初中的同學裡,如今有四五成已經都訂婚了,當然現在也都考上了各種大學。不過,道路的差距也在慢慢浮現,考上國子監的人數並不多,首都大學的稍微多一點,餘下大把人其實還是散落在各種普通大學裡。雖然各自身家不同,但上普通大學的除非是回去接管家業,不然就業之路肯定沒有考上名校的同學好走。

  含光還以為家裡有錢,上個普通大學也沒什麼,沒想到何英晨搖頭道,「也不是這樣,現在又不是嫡長子繼承了,雖然各家族繼承慣例不同,但企業裡都是有能耐會賺錢的人上位,你學習不夠聰明刻苦,做生意泰半也是如此,進入企業以後,可不會因為父母的光環就升職得快,還是要和兄弟姐妹競爭啊。如果有雄心想要做將來的家主,考不上國子監會是很大的打擊。」

  他自己雖然是暴發戶人家,但提到這些事倒是頭頭是道,楊老師也是不置可否,沒什麼反駁的意思,含光也不知道何英晨是否知曉楊老師的底蘊身家,便沒多問,而是笑道,「哦,這麼說,國子監裡真的是匯聚了全國最聰明最勤奮的一群人了……這麼想,還真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何英晨奇怪地看了含光一眼,「怪在哪裡?你難道不是全國最聰明的一批人之一?」

  其實就說何英晨本人,他能考上首都大學,也絕不是蠢笨之輩了,真正很蠢的人,連桂樹都呆不下去的,更別說靠自己考上高中了。

  但他再聰明也不懂得含光的不適感啊,某人上輩子當差生當得太習慣了,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憑藉著上一世的金手指才能立於高手之林的,到國子監要和一大群聰明人在一起,她……心虛啊。

  「覺得以後要拿獎學金不那麼容易了,我害怕不行嗎?」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嗆何英晨一句,反正何英晨也不會生氣。

  何英晨果然沒生氣,反而有點甘之如飴,點頭如搗蒜道,「行啊,怎麼不行!」

  他嘆了口氣,「——國子監,勢力大啊,我老子的關係都不管用了,運作不進去!」

  「這很正常。」楊老師開聲了,語調淡淡的,「國子監裡都是出首相的,你爹不是校友吧?」

  見何英晨搖頭,他便道,「不是校友,那就沒辦法了。其實就是校友,你沒過線也是沒辦法的。過線了,關係過硬,複試的時候才能施加一點影響力,說到底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這好像和自己複試時候的感覺不一樣啊,那時候小師母一個電話說打就打……含光有點奇怪地掃了師父一眼,見他唇角略帶笑意,心下就瞭然了——欺負何英晨沒去過國子監,唬他呢。

  何英晨倒是真真切切被唬住了:沒辦法,暴發戶嘛,家裡底蘊淺,沒幾個人上國子監的。聞言他也是一陣羨慕,「還好我們做古董的不大在乎國子監,要是想從政,沒考上那才要哭了……每年不知有多少子弟因為沒考上國子監,在家裡地位連跌幾個台階的。」

  他平時沒正形,說到這個倒是挺在行的,含光不禁對他稍稍改觀,主動搭話道,「你也要做古董啊?你們家是不是專做古董生意?」

  「嗯,是,其實也就是我爸起來了以後才沾手的。」何英晨如實說,「就做了二十多年……這東西是這樣,發家快敗家也快,是來快錢的生意,比較適合我們這樣的人家來做。」

  至於那些穩當的生意,你比如說奶業啊、房地產什麼的,那當然是被一些老牌世家給壟斷了。何家的官還不夠大,勢力還不夠雄厚,所以沒法染指這個,含光倒是懂得很快,她點頭道,「那是,這門生意風險高,做旺了幾筆就發,做賠了就當褲子,賭性很高。」

  「嗯,發家敗家都是幾年的事,豪門世族不會拿這個當主業的。」何英晨笑了一下,「這樣才能給我們漏點飯吃啊!你比如說葉家,就是那年我剛遇到你的時候,還是業內有名的大家呢,就這幾年,接連賠了七八次大的,現在家裡底囊也快上來了。發達了三十多年就要倒,和百年世家的追求不一樣。」

  「啊?葉家要倒了?」含光倒不知道,聞言忙問,「那葉昱——」

  「葉昱就還那樣唄。」何英晨有點沒心沒肺的,聳肩道,「他才多大,也不懂古董,就是個被養著的窩囊廢……紈褲子弟唄,家裡再倒也還有點根底的,分點錢分幾套房子,下輩子做包租公都有他活。」

  他說別人紈袴……含光不禁對何英晨側目而視,何英晨微怒道,「你看我幹嘛!」

  他發育期間變了個人似的,黑黑壯壯,雖然不高,但鐵塔一樣很敦實的身材,一怒之下挺嚇人的,含光還沒說什麼呢,師父不樂意了,咳嗽了幾聲,直接挑穿了。「我覺得你和那個葉什麼昱也差不多啊,小何,他不懂古董,你懂嗎?」

  何英晨嘿嘿一笑,倒是自得道,「我雖然不懂古董,但我懂玉啊!」

  他說自己不懂古董,含光和楊老師都是鬆了口氣:要精通古玩一道,沒點學識是不行的,何英晨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飽讀經書的樣子。要是忽然開始引經據典,估計師徒倆三觀要碎。

  「玉?」含光說,「你說和田玉嗎?那還要懂?」

  和田玉是沒什麼好懂的,真品贋品很好分辨,含光都能一眼看得出來——在她那個年代,和田玉還沒這麼珍貴,她又富貴,坐擁好多和田玉首飾,那種玉的神韻,基本是烙在她心裡了。

  「不是和田玉……」何英晨也搖頭,「我是說翡翠!」

  說到這個,他神采飛揚,忙對含光賣弄,「我原來渾渾噩噩的,從來沒想過這事,後來我想啊,你……」

  他看了楊老師一眼,降低聲音道,「你這麼牛,做什麼都牛,我也得找個營生來做唄。別的生意我不知道,這古玩玉石就兩點,一有眼力,一個會做人……做人慢慢學嘛,這眼力怎麼來,就上大學唄。我考的是首都大學地質系礦物方向,研究生爭取考去國子監吧。這七年我是打算慢慢學,學個通透……學出來我做翡翠去!」

  「翡翠?」楊老師和含光對視了一眼,都笑,「翡翠值得做嗎?」

  翡翠可不比和田玉,綠得有點邪性,雖然也紅,但一般不認為是很珍貴的寶石,這些年反正日常流通也賣不上太高的價格,和好的和田玉根本就沒法比較。何英晨為了做翡翠去讀地質系,好像是有點異想天開。

  何英晨難得居然兜得住心底話,只是笑而不語,卻未曾答應他們的疑惑,含光也就不再問了——這種商業機密的東西,人家不說你也不好追問的。

  說話間車已經開到了楊老師住處,含光狐疑道,「你真的就住在附近嗎?」

  這是個很清幽的小區,雖然是外城,但一看就知道環境高尚,最關鍵是住戶不多,北京城何其大?湊在一起住的幾率實在微乎其微,何英晨硬要跟來無非是想要登門做客而已,這個含光倒是不介意招待他一杯茶水——相信楊老師也不介意的。但她……她有點怕何大少硬著頭皮要住進來。

  何英晨倒還沒這麼賴皮,摸摸頭老實道,「這個嘛,不是在很近,但也不會遠的——」

  話沒說完,自己都笑了,拎著行李快快活活地就跑,「我自己出去打車吧,不麻煩你們遠送了!」

  「哎——你——」含光喊都沒喊住,只好看著何英晨就這麼跑遠了。大小伙子,拎個行李箱都跑得很快,一會兒就沒了影。

  「這……」連楊老師都無語了,搖頭嘆了口氣,看了含光一眼,又有點擔憂,又有點自豪地叮囑。「含光,你才剛十八歲……這以後時間還長呢!千萬別太早就定下來,啊!」

  這……有這樣對徒弟說話的嗎?含光也是一頭一臉的汗,「一定……一定……」

  她還問楊老師出國度假的事呢,「我怎麼不知道啊,連護照都沒辦——」

  「噢,就是嚇唬他一下。」楊老師這會兒倒是很鎮定地說,「騙人的,你師母忙著呢,今年肯定是沒空出去的了。而且你戶口還沒過來,等你戶口過來學校了,再辦護照會方便一點,等暑假再說出去的事吧。」

  含光這才明白過來,當下回去收拾房間安頓下來,等李年回來自然又是一番喜歡,這也都不消說了。

  原來以為何英晨來北京就是來糾纏她的,沒想到人家這一去就沒了消息,含光還有些納悶呢。——過了七八天,她早上起來一開窗戶,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

  楊老師對面有一戶空置的別墅,現在已經有人入住了,何英晨就站在樓下看工人往裡搬家具,他眼尖,見含光開窗戶,便對她死命揮手,齜牙而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06 AM

第78章 賢侄女

  「是買的。」楊老師在何英晨買了房以後,提起他時的臉色倒是好看一些了。「聽說還是一次性全款付清——何家還是滿有家底的嘛。」

  含光不免好奇,「這裡一棟房要多少啊,難道很貴嗎,」

  「一千多萬,還好啦。」李年很隨便地說,「北京房價是貴一點的,不過,生意人能拿這麼多現金來買,這個主也不是小何一個人能做的……含光,看來小何和父母說起過你哦,」

  「這……」含光想到自己和何爸爸、何媽媽見的那幾面,也有點無語,她道,「說不定本來也打算在北京置產吧,我看報紙上說,房地產是很好的投資渠道呀。」

  「這可能也是,」李年對何英晨印象還不錯,「雖說長得是那什麼了點,但怎麼也是首都大學的學生嘛……勉強還算得上是配你了,再加上這麼有誠意,嗯,這孩子挺靠譜的。」

  土豪嘛,要顯示誠意也就是靠砸錢了,但不能不說,這還挺有效的。起碼含光現在對何英晨的心意是沒那麼輕忽了——之前她都覺得,喜歡那是初一、初二的事了,現在幾年過去,說不定何英晨也就和葉昱一樣,把她給忘了呢?那種種示好,可能也就是隨意為之嘛。

  「都沒開學呢……」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這個,以後再說了啦……」

  楊老師和李年對視一眼,楊老師搖頭嘆息,李年卻是很喜聞樂見地偷笑了一下,才和含光說,「說起來,你剛才有一句話說對了。錢滾錢,錢要拿出去投資,才能生錢的。你手裡那一百多萬,我和你老師之前就投了一個三年的項目,現在項目結束,盈利情況也不是很好,大概就有個四十多萬的盈餘。想起來就和你說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

  銀簪拍賣來的一百多萬,含光都沒有過手,直接就讓楊老師給收著了。不過現在她要上大學了,又滿了十八歲,含光也想過是不是和楊老師商量一下,拿出來一部分作為自己的生活費。畢竟現在還花慈幼局的錢她有點過意不去,而讓楊老師給她出生活費,她更是沒那個臉。

  現在李年提起錢的事,還說已經幫她拿出去投資了,含光心裡更是暖洋洋的——那種不知何以為報的情緒又來了,她道,「師娘,這——」

  李年之前沒和她說,肯定是怕她擔心,以她講究的為人,不問可知,要是投資虧了,肯定會給含光補足的。此時她卻不受含光的感謝,而是擺手道,「別和我虛客氣了,我現在就想,你還小,大學沒畢業呢,拿這麼一大筆錢在手也沒意思,不如拿這一百多萬買套小房子,放租出去,租金就做生活費,然後等你畢業了,要住也可以,要賣也可以。北京的房子反正年年漲價的,這麼算價錢上浮的比率,可能還比我們之前投的項目更穩,你看如何?」

  含光對這些事的確不大懂,聞言道,「行啊,不過一百多萬,能買什麼好房子嗎?」

  「大概一般地段,四十平米的公寓還是可以的。」李年算了下道,「租出去的話,一個月就是三四千的價錢。你在國子監省點也能過,要是能拿獎學金什麼的,不會比同學差多少的。」

  她見含光不懂,便教她道,「你現在有一百七十萬在手,如果拿二十萬來做四年的花銷,一個月也就是六千,但是一百五十萬拿去投資,可能不如房價上浮獲利高,而且還是有風險在。現在生意不是很好做,穩賺不賠的項目很少見了……還不如買房在手,能有份產業,以後畢業了,你住這裡就繼續放租那邊賺零花錢,你要自己住也行,想賣掉套現都可以……我想你現在十八歲,也該學學怎麼理財,正好就買一套房了,也讓你和社會多接觸一下。」

  含光聽了,也覺得師母有經濟頭腦,這樣搞風險又小,又等於是白賺了幾年的生活費。聞言便點頭道,「好,我聽師娘的。」

  李年最喜歡就是人家聽她,見含光聽話,也笑眯眯道,「那就我幫你安排——你到時候可以讓何英晨載你去看房嘛。」

  含光有點猶豫,概因除了楊老師夫婦以外,沒有誰知道她撿過天漏,楊老師也道,「好了,孩子還小呢,這麼早別做媒了。再說,何家要是知道她撿了那個天漏,還不得黏上來啊?這就越發甩不開了。」

  他可能有點岳父情節,雖然對何英晨改觀了一些,但仍然不願含光和他們過分黏糊,李年直笑,「好,那就你自己去——」

  見含光還是點頭,她笑得更大聲了,「傻樣,哪捨得讓你和中介周旋?反正你到時候去簽字就行了,別的事我幫你辦妥。」

  這肯定是最省事的了,含光直點頭,李年又以過來人身份教她在國子監的生活,「別捨不得花錢,國子監的學生家境沒有不殷實的,這要是家裡不殷實還能考進來,肯定特聰明,獎學金絕對能拿到手……反正缺什麼都不缺錢。你在國子監也別和以前在初高中一樣光顧著學習,多買單,多出去玩,多和同班同學交朋友,還有同屆的,外系的同學都多聯繫,這以後就是你的人脈了。在國子監裡讀書,最值錢的就是這些人脈,誰也不知道哪一條以後會不會就直接通天了。」

  這個道理含光是懂得的,不過她不屬於那種很有事業雄心,想要展開一段轟烈事業的人。小姑娘現在心底盤算著,上完大學以後把房子賣了,先去世界各地遊學一圈,回來再說呢……當然表面上肯定低頭受教不提。

  有李年在,楊老師和含光基本就負責活著就行了,其他的事,能用錢搞定的都用錢搞定了,沒有錢那還有勢啊。這屋子裡現在住了三個主子兩個下人,一個家務助理專門搞衛生和買菜,張姆姆就負責做飯和主理雜事什麼的。含光在別墅裡住著,除了吃飯和洗漱排泄要自己做以外,別的什麼事情都有人給服侍。而且兩人也絲毫不因她的身世而對她有所輕視,都是和待楊老師等正經主子一樣待含光的。

  忙了三年,現在一朝閒下來,含光還有點不太習慣,她先練了兩天的字,和楊老師一起風雅了一會,又去拜望了師公。回來就沒什麼事幹了——劉德瑜和哥哥一起回家去了,桂思陽雖然在,但兩人單獨約出來玩也有點奇怪。何英晨嘛,最近都忙著看裝修……每天到吃飯的時候就打電話來給含光聊天,這要是含光自己的家,她估計他都能直接來蹭吃蹭喝。現在就只能在外頭叫餐,和工人一起吃外賣。

  李年最近工作忙,沒怎麼回家吃中飯,楊老師隔著花園看過去,嘿嘿冷笑,斬釘截鐵,「苦肉計!」

  含光低頭扒飯,紅著臉裝沒聽到……好吧,其實她也覺得何英晨有點苦肉計的意思,就是知道歸知道,看人家在大冷的天吃微涼的外賣,確實也有點看不下去。要不是楊老師態度堅定,她肯定讓何英晨上家裡來熱個飯什麼的……

  也是因為李年忙,這一陣都沒拉含光出去逛街,不過她和含光也說好了,年前肯定要逛一次,幫她買些新衣。——這國子監是不必穿校服了,而且為了做事方便,其實平時都是中西混穿的,含光上的外語系更是以穿衫褲為主,小師母覺得她需要一些上得了檯面的便服。

  講好了這一次的錢從含光自己卡里出,所以她也是痛快答應,並摩拳擦掌,想在年前人還不是很多的時候,去潘家園再逛逛,現在是就等李年有空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含光沒事就和張姆姆坐在一起,拆她那些校服上的徽記,這樣改改她以後還可以再穿,還有三年前買的襦裙也是不適合她的身材了,拆拆改改頗費工夫,張姆姆是閒不住的性子,也是裁縫的行家裡手,閒暇時光湊在一起改改衣服,還是蠻愜意的。這種寧靜的時光,一直持續到楊老師招待朋友來家裡吃飯。

  楊老師這個人雖然沒什麼突出的才能,但個性溫和樸實,又有大家風範,人緣是不會差的。在首都大學任教沒幾年,就結交了一幫朋友,都是二三十歲年紀,以世家子弟為主,多數雅好書法文玩,每次湊在一起,都是茶香菸香繚繞,十分風雅,也很熏人。含光雖然是他的入室弟子,但不喜歡聞煙味,以前在西安府就不參與這種聚會,這一次也一樣,前幾次聚會她都躲開了沒去吸二手菸。不過這次搞家宴她肯定要出席,楊老師順便也就介紹了一下,說起來都是秦、桂、白、石等著姓,看談吐也都是家境富裕之輩,雖然對含光很有興趣,但多數人都頗為有禮,也不會去細問一個小女生的來歷,倒是楊老師很自豪,介紹含光道,「國子監外語系今年的狀元,我學生!」

  含光抽抽嘴角,乾笑了一下,和大家打了個招呼,眾人忙不迭也有一連串誇獎送上。其中一人舉杯對楊老師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小姑娘這麼優秀,我們壓力很大啊!來,賀子發兄有此佳弟子。」

  話說得是很好聽,但含光聽著還真不是滋味——她給他壓力?開玩笑吧,他給她的壓力不把她壓死就不錯了……

  別人誇獎了,總是要回謝的,她假笑著說,「於叔叔真是太客氣了。」

  特別在叔叔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於叔叔』哈哈一笑,欣然道,「不客氣、不客氣,看你這麼漂亮,很難想到你這麼聰明——話又說回來,你已經這麼聰明,又何須這麼漂亮?小姑娘,你年紀還小,只怕不知道,這世上又聰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是很難找夫君的。」

  一席風趣調侃,頓時激起眾人大笑,連李年都笑了,「咒我們家含光啊——她可不缺人追!別的不說,對面就有一個呢。」

  含光急了——雖然李年可能覺得是小孩子的事,說起來沒所謂,但她……她就是不想被『於叔叔』知道,總覺得丟臉……

  好在楊老師也不愛聽這個,「孩子還小嘛,過家家一樣小打小鬧的,不說這個了——」

  旋又忍不住炫耀,「我這徒弟,不但又聰明又漂亮,而且還有財運!」

  遂說書般把含光撿天漏的事說了出來,果然引得陣陣驚呼,『於叔叔』聽得細節,也是眼神閃閃,等楊老師說完了,他微笑道,「有運,有運。明日有個小茶話會,賢侄女要有興趣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也算是借我點運了!」

  賢侄女你個毛啊!含光心中怒罵,但見『於叔叔』態度神秘,又覺得應該是難得場合——也許就是楊老師提到過的古董黑市,這個地方,除了『於叔叔』以外,可能還真沒人會帶她去……

  「茶話會?」楊老師皺了皺眉,「安全不安全?」

  「老熟人了,很安全的。」『於叔叔』淡定保證。「子發不放心的話,一起來?」

  「那不必了,我也不懂。」楊老師似乎對『於叔叔』印象超級好,「孩子願意的話,和你一起增長一番見識也好的。」

  他徵詢地看了含光一眼,「去不去?」

  氣歸氣,還是蠻想去的……含光猶豫了一下,瞟了『於叔叔』一眼,看他那溫文爾雅的笑,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弱弱地說。「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21 PM 編輯

第79章 我看都不配

  黑市這麼玄幻的所在,含光前世當然是想也莫想——說實話,前世有沒有黑市她都不知道呢,就是放在現世,這也是她將要造訪第一個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地帶了,仔細想想,還真有點小激動呢。這天她起得比平時早,開了衣櫃的門對著裡頭一件一件的衣服沉吟,想了半日,還是要下去問李年,這去黑市,該如何穿著才好,是要裝扮得富貴些呢,還是樸素些好。

  李年被她逗樂了,「你到底以為黑市是怎麼個地方啊?又不是時裝發佈會,又或者是什麼名門夜宴。當然是越樸素越好。」

  含光這才記得李年也是學考古的,應該有去過這樣的地方,忙向李年請教,這才知道黑市畢竟有點見不得人,多數參加者都是把自己往低調了打扮,最好是別讓別人看出自己有多少身家,免得萬一激發歹意,惹來麻煩那就不值當了。

  這好辦啊,含光立刻抽出自己上高中時候穿的棉襖和牛仔褲——絕對的便服。

  「你這也太樸素了吧。」李年都笑了。「站在思平邊上簡直和他的丫鬟一樣的。」

  說著又難免八卦了一下,「剛才看你挑衣服,還以為你對思平有意思呢,看到這一套才明白,是我想太多了。」

  「……我對於叔叔?」含光要很用力才能忍住那種咬牙切齒的衝動,「這不都差著輩兒嗎?您絕對是想太多了!」

  「也沒差多少歲啊,他今年二十六,你多大?十八,也就是八歲嘛。」李年笑道,「八歲算什麼,輩分更沒什麼了,本來就是認的朋友,也不存在親戚關係呀。」

  女人嘛,都愛八卦,如果含光喜歡於思平也罷了,現在含光對於思平不存好感,李年就和她八起來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家裡底蘊可深了,在魯國應該是有數的名門貴族,才能養出他那樣的氣質……平時他很少提家裡的事,但我就覺得這個於姓肯定是化名,海那邊沒有什麼名門世家是姓于的——他們那邊華人貴族,本來也就只有那麼幾戶,就不知道他是哪一戶派出來的了。」

  「不知來歷,你們也和他那麼好啊。」含光趕快進讒言,「就不怕他別有居心嗎?」

  「怕什麼。」李年失笑,「我們有什麼值得圖謀的?在一塊又沒金錢來往,也就談談文玩、書法,他造詣深啊,我們都只有受教的份——不然我猜他出身高呢?人家不說來歷,說不定也是自有苦衷……思平的人品,還是很值得相信的。舉手投足之間的那種氣質,騙不了人。」

  信得過個毛線!含光在心底吶喊:師母你可別受他的騙了!這男人絕不是好玩意兒!

  「呵呵,這個……」她幹笑以對,「原來是這樣啊……」

  「嗯,他在魯國那邊人脈深,還幫了我和你師父一個小忙呢。」李年道,「要不是他和你年紀相差太大,真實身份我們又實在不清楚,我都覺得他和你挺配的——」

  見含光飛她眼刀,李年也笑了,「和你開玩笑啦,我不也還有那麼多族妹嗎!」

  她順便分享八卦,「不過,思平很受女人歡迎的,光是我們知道的,就有那麼四五個紅粉知己,這樣的人,沒收心之前,給他介紹正經姑娘就是害人家,不然可真是上好的金龜婿。身份一亮,指不定秦家的姑娘都娶得到。」

  原來秦家地位這麼高?難怪秦教授如此受到尊崇,含光心裡微微一怔,也沒詳細推演,只敷衍道,「原來是這樣。」

  兩人瞎聊了一陣,李年出門上班,走之前把於思平的電話給了含光,含光裝模作樣,往自己手機裡存了,然後就換了一身幾年前買的羽絨服配棉褲,決心以平民造型來拉低於思平的檔次,起碼讓他在人前坍坍台,也算是一種不著痕跡的報復了。

  她換完衣服就去院子裡給花草澆水,何英晨正好也站在院子前頭看工人粉刷外牆,見含光出來了,便笑著和她搭話,「今天怎麼穿得和村姑一樣?」

  ……含光無語,她有點懷疑,何英晨真的是想追她嗎?

  「村什麼姑呀。」女孩子穿得再樸素也好,可以容得自己說不好看,但卻是絕對容不得別人說的。含光有些惱,「你這個人怎麼說話呢。」

  何英晨見她動氣,忙跑來賠罪,「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說,你就是穿得村姑我也喜歡!」

  連粉刷外牆的工人都哧哧地暗笑,含光更是哭笑不得,她疑心何英晨這智商是怎麼考上首都大學的。「歇菜吧你,我這村姑可配不上大少爺的喜歡。」

  何英晨也不是一驚一乍的人,見她面上含了點笑意,便放鬆下來,呵呵傻笑,「我也不是大少爺,你不是說我紈褲子弟嗎?我就是個紈褲子弟唄,配個村姑也挺好的。」

  「你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含光不愛理他,轉身正要進門時,一輛國威滑進了小路,鳴了兩聲喇叭,含光眯眼一看:『於叔叔』來了。

  她已經做好了出門準備,回身進屋一拎包就可以走了。於思平還下車要進門呢,含光說,「我師父師母都出門了。」

  他方才一笑,「那咱也走吧。」

  回身坐進車裡,就示意含光上車。

  這一切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廢話),何英晨當然也在一旁看著,於思平又——是如此年輕貌美,今天穿了個黑大衣,圍了一條圍巾,和外國片裡的白種貴族穿得一色一樣,也是別有一番俊雅風流,和含光的態度又這麼熟稔,開了個車就來接人……何大少完全是強忍著才沒說話,看著含光的神情,簡直是都要把眼珠子給鼓出來了。含光看在眼裡,不免大汗,忙和張姆姆說道,「姆媽,一會老師要是回來的話,您和他說一聲啊,就說我和於叔叔出去了。」

  她把於叔叔這三個字,唸得是鏗鏘有力,張姆姆都不免會意一笑,也放大了聲量,「不是昨晚說好的嗎?少爺肯定知道——您路上小心啊!」

  「你們要去哪啊?」聽到是叔叔輩,又是昨晚也來聚會的人之一。何英晨神色稍緩,卻仍是不斷充滿敵意地瞟著國威轎車,大聲問道。

  含光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願讓何英晨誤會,反正他現在一問,她忽然間又懶得解釋了,只是衝他扮了個鬼臉,並不說話,小跑著上了於思平的車,於思平微微倒了幾步路,一個瀟灑流暢的掉頭,便載著她揚長而去了。

  #「這就是昨晚你師母說的那個人?」車開出小區,於思平一邊看右邊的後照鏡,一邊和含光聊天,「你才搬來多久啊,又來一個?上回在學校裡看到那個都還沒介紹我認識呢。」

  「哦……」含光說,「那是於元正,老同學了——你別亂說啊,人家對我可沒什麼意思。」

  「是嗎?」於思平又用上了優越感語調,憐憫地蹦了兩個字。

  「大概是吧。」含光回得很心虛,不過,因為於元正一直沒說過什麼,所以她也不會自作多情。「剛才你看到那個……也是初中同學,考的首都大學,剛在我老師家對面買房而已。」

  於思平瞥她一眼,「為你買的?」

  含光咳嗽兩聲,不說話。

  「好吧,」於思平笑著豎了大拇指,「沒話說,就是一個牛字!」

  說實話,雖然也有點困擾,但心裡要說沒點小得意,那也是假的,含光翹了翹嘴巴,很矜持,「就是同學,你別亂說亂想啊。」

  不過,她也有點好奇於思平對這幾個人的看法,「說起來你也是見過三個了……你覺得哪個好?」

  「哪個好嘛……都不大好。」於思平聳了聳肩,「一個笨,一個懦,這個又太粗了點。你雖然也就那樣,但他們配你,都勉強了些。」

  「那你說誰配我好啊?」含光又有點不高興了,硬梆梆道,「你嗎?可惜,送我都不要。」

  「我也看不上你啊。」於思平反唇相譏,「別想太多好嗎?賢、侄、女。」

  含光氣得想猛打他頭,好容易才咬牙忍住,她哼了一聲,「才懶得理你,人家又不是沒人追。——情書都收了幾百封!」

  「了不起得很哦?」於思平一句話戳穿,「你的嬸嬸都有幾十個了,這總比情書頂用吧。」

  「咦——於思平,你亂交啊?」含光趕快縮到車門邊上,「髒死了,你去醫院查過沒有?你小心得性病啊你!」

  「說什麼呢。」於思平啼笑皆非,「都很乾淨的!」

  含光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幾眼,反正看得到的地方沒什麼不對的,方才漸漸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好奇,「你才回來多久啊,這都幾十個了,難道你遲遲不走,就是為了談戀愛?」

  「幾十個誇張了,七八個有吧。」於思平雙眼直視前方,手裡把著方向盤,車開得比現代人還好。含光忽然再次注意到他把頭髮剪了,現在是很清爽的短髮,反而比一般秦國人更具備異國情調。「也都是逢場作戲……在這裡反正也不久呆,沒必要太投入。」

  他瞥了含光一眼,忽然調皮一笑,「不過就這七八個,也都是帶得出去的名媛,可比你那幾個要強多了。」

  含光不服氣,「說說呀?都有誰呢?我倒看看是不是真的帶得出去,我和你說於思平,女人都有兩面的——」

  「有一個你肯定認識,」於思平似乎是聽得不耐煩,打斷她吐露一個名字,「成如意,認識嗎?」

  含光頓時就閉上口不說話了——她無話可說。

  片刻後又實在忍不住開始八卦,「你怎麼會認識成如意,她真人漂亮嗎?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十幾個問題把於思平砸得暈頭轉向,車都差點開到安全島上去。「喂喂,姑娘,你問得太仔細了!」

  含光想到自己第一次看電影的情景,也有些感慨,她也不在乎之前的那些問題了,而是鄭重問道,「哎,於思平我問你……你有沒有覺得她長得很像是前世的某個女子——」

  「大姐,」於思平藐視了她一眼,「你要知道,在前世,我也是世家公子,我有生.殖器官的。」

  在古代,接觸名門女子最多的職業,也就是宦官了……於思平一生人可能就見過自己親戚的那幾個世家名媛,而含光當然也只可能認識世家名媛,兩人人際圈交叉點可能是接近於零。

  含光有點汗:一時間忘了這一茬了。「好吧,那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麼人,讓你覺得和前世的熟人長得很像的?」

  「這個沒有過。」於思平搖了搖頭,「怎麼,你遇到過?」

  「就是這個成如意,覺得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像誰……」含光說,「每次看到都有點怪怪的——你有感覺嗎?」

  於思平想了想,倒也輕嘶一聲,「哎,你不說想不起來,說了就覺得是有點像,氣質有點像……」

  「像誰啊?」含光來了精神,一疊聲問。

  「像一個你不可能認識的人。」於思平掃了她一眼,不留情面地道。「姑娘,她像的是個男人。」

  好吧,含光只好暫時放棄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快到了沒?——你怎麼剪頭髮了?」

  「快到了。」於思平回道,兩人天南地北地瞎聊了一陣,到了快下車的時候他才說。「就我見過那三個,還是今天這個好。你實在沒人選,不妨選他吧。」

  「哦?怎麼說?」含光有點好奇。

  「起碼還懂得問一句……男人如果連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沒勇氣去爭取,還算什麼男人?」於思平不屑地撇了撇嘴,好像在鄙視葉昱和於元正。「好了,到了,下車吧。」

  這……是這樣的嗎?含光也有點迷惘,側著頭一邊出神,一邊就跟著於思平一道,下了車往一個大商廈裡走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09 AM

第80章 你要氣死我?

  「這個是開在商場裡嗎,」雖然沒去過黑市,但含光還是有自己的想像的,在她想來,黑市嘛,起碼都是在遠離市區的偏僻別墅裡,說不定還會有一些打手把門什麼的——反正就和電視上看的黑幫片差不多,裡面活躍著的大概也都是一些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大佬級別人物……結果於思平把她帶到了這間看起來就很高檔的商場裡,

  她壓低了聲音,在於思平耳邊神神秘秘地問,「就不怕被警察——那個啥嗎,」

  於思平掃了她一眼,「規矩點,別那麼沒正形。」

  他也不多解釋什麼,領著含光進了商場,走進一間看裝修就特別高檔上等的專賣店裡,站在當地只是一掃,便有店員上前恭謹問候,「公子早上好。」

  接下來就要對暗號了吧!含光很興奮地期待著,瞪大眼睛,密切地觀察著於思平,看著他沖那店員點了點頭,指點著模特說了幾句話,然後店員就回身進了儲物間,過不得多久,取了……一件衣服出來?

  「穿啊。」於思平對她說,「大小姐,不會連穿衣服都要別人服侍吧。」

  店員不由得善意地捂嘴一笑——含光的穿著,距離大小姐實在有很迢遠的距離。

  含光掃了店員一眼,也不和她計較:她前世的確是衣來伸手之輩,還真不會自己穿衣服呢。「幹嘛啊,不是說要去茶話會嗎?怎麼忽然又買起衣服來了?」

  於思平拿眼睛把她上下看了看,不說話,只露出很憐憫的樣子。含光也跟著把自己看了看,她有點心虛了:穿的就是高中時代的那種便服,的確不是什麼好衣服……還沒換呢,於思平就來了,她也沒顧上,就怕何英晨發飆,完全沒想衣服的事就上了車。

  「又不是去什麼很上檔次的地方,穿樸素點不行嗎,財不露白啊!」輸人不輸陣,含光嘴硬。

  「讓你穿你就穿。」某人不耐煩了,語氣很硬。

  含光在何英晨跟前有多橫,在於思平跟前就有多聳。於思平語氣一硬,她就聳了,「穿就穿……」

  店員的眼睛還是挺毒辣的,一眼就看出來含光的尺寸,給她挑了一件頗為合身的大衣,一穿起來人就精神了不少。含光也覺得這大衣襯托得自己挺漂亮、挺有氣質的,頗為滿意。只是這麼一來,她穿的毛衣內搭、牛仔褲甚至是包和鞋都完全不搭配了。於思平也不廢話,在展示櫃前指指點點,根本不容含光說什麼,立刻就為她挑選了一套羊毛衫加毛呢長褲做內搭,連皮鞋和包,甚至是絲巾、發卡、錢包,都為含光挑好了替換的。含光進了試衣間出來,只覺得自己煥然一新,讓店員為她重新綁了個簡單的馬尾巴,配上發卡、絲巾,包一挎……看起來就像是從那些海外片子裡走出來的名媛一般,有一種西洋風格,對穿慣了襦裙的她來說,也是很新鮮的視覺刺激。

  「於思平,你挺會搭配的嘛。」她改了笑臉,也不吝惜自己的誇獎,「這樣穿是挺好看的。」

  「好看嗎?」於思平不置可否,「你不覺得你很像是這家店的代言模特嗎?從頭到腳都是他們家的Logo,你不嫌俗氣啊?」

  含光被他點醒,才覺出不對,在鏡子裡左右地照了一番,撅起嘴,「難道再到別家店挑挑啊?」

  「哪有時間啊大小姐。」於思平不耐煩道,「就這樣吧,過得去就行了。」

  和他接觸久了,他那虛偽的溫潤外表老是碎裂開來,露出挑剔苛刻的一面,含光這一世大小也算個美女,整個中學時代都是在同學的仰慕中長大的,完全屬於秒殺級別校花,在他跟前,老感覺自己就是個一無是處的醜小鴨,她站在當地讓店員剪下所有標牌,一邊氣得使勁翻於思平白眼。於思平哼了一聲,站著不動,和含光大眼瞪小眼。

  互瞪了一會,含光累了,「你幹嘛呢?就站在這看我?」

  「等你啊。」於思平拿嘴努了努櫃檯,「你還不去結賬?」

  含光氣得說不出話來,也顧不得於某人的掐脖手了,「你去結!」

  「這不是你買衣服嗎,幹嘛要我結啊?」於思平說,「你自己又不是沒錢。」

  含光穿的是有點跟的鞋子,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接觸高跟鞋,站得不是很穩當,不能去踢於思平,深為憾事,只好握拳打他,「沒錢!你去結,去!」

  於思平衝她翻了個白眼,見含光氣急敗壞,方才又壞絲絲地一笑,轉身掏出錢包,拈出一張卡來結了帳。「這麼小就會花男人錢了,長大可怎麼得了?」

  店員被他逗得花枝亂顫,含光氣得直想掐於思平脖子,偏偏她站得搖搖晃晃的,不好追打,等於思平結完帳回來,還要拉著他的胳膊才能走路。

  若是挽著他倒是最穩的,但含光偏不,也不願意牽於思平的手,只是扯著他的胳膊肘作為助力,走了一段路,她的臉苦起來了。「於思平,新鞋打腳呢。」

  於思平手上拎著大包小包,又被她拉著手肘,走得也不大舒服,他眼珠一轉,「要不,我給你搬個輪椅?」

  兩人一路鬥嘴——或者說於思平一路戲弄含光,總算是走到車前,含光上車就忍不住脫了鞋,「痛死了!讓我舒坦舒坦。」

  「你真是回不去了。」於思平說,「在生人跟前脫鞋……以前就是窯子裡的姐兒都沒你這麼豪放的。」

  「所以我才不回去呀。」含光美滋滋地說,「別說脫鞋了,在從前,讓生人給我買衣服,那也是該沉塘的罪過。」

  她捂著嘴,咕地笑了一聲,又好奇道,「怎麼,那個茶話會,還挑人穿著嗎?我是聽師母說,去參加的時候最好穿得普通點,不然招惹注意,對自己還不利呢。」

  「你師母說得對。」於思平掃了她一眼,「所以就把你往普通了打扮啊,站在我身邊的女人,最低也要這個水準。」

  合著花了大概十萬元買的這一身,在於思平這裡也就是勉強及格啊,含光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的眼高於頂了。她無語了一會,「我不信成如意平時穿的都比這還貴。」

  這牌子算是頗為高級了,在歐洲一帶名氣很大,現在是剛進入大秦,在北京也就是一兩家分店,雖然客人不多,但價錢還是維持了一線水準。如果不是每天都穿纖繡坊的高級定製的話,十萬元一身,已是最高標準。

  「那倒不是。」於思平也承認,含光笑容未展,他話鋒又是一轉,「但是她有臉啊。」

  ……含光決定了,她再也不要和於思平說話。

  ——起碼,在到達地頭之前再也不要。

  #

  這一回,於思平是開車往郊外去了,和含光想得差不多,這茶話會的確是開在郊區,不過,環境是挺高尚的,是在一間五星級酒店的獨棟別墅裡,含光如果穿著那套便服,倒是有點格格不入了。如今這一身大衣,才算是適合場合。

  於思平在車裡已經和她囑咐了一些參加茶話會的注意事項,含光心裡也不算是完全沒底,起碼沒露出太明顯的好奇神色,跟在於思平身後,經過兩人的掃瞄,確認沒有什麼違禁電子設備以後,兩人便進了客廳,寬大的沙發上已經是坐了有七八個人,卻仍絲毫不顯擁擠。見到於思平進來,有幾個人便衝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在這樣的場合,一般是不多聊天的,就光看貨,一件件看,看上了各自報價,價高者得。含光已經明白了規矩,自然也不多話、多問,只是坐在於思平身邊,於思平問她吃不吃水果,她都是搖了搖頭。

  「別那麼緊張。」她倒是把於思平給逗笑了,「反正你又沒錢,還不是只能看看。」

  ……一句話戳死她了,含光鬱悶得差點蹲地畫圈圈:在從商場過來的路上,於思平三兩句就問出了她沒錢的真相,隨後便把她嘲笑得很慘。概因含光根本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懂點古董,所以也沒法說服李年把錢給她支配,讓她來茶話會撞運氣。所以短期內,她除非是再撿個大漏,不然都沒法在古董上發財。

  「我本來也就是跟來看看嘛。」她低聲抱怨。「又沒有想幹嘛。」

  兩人說話聲音雖低,但屋子就這麼大,於思平身邊一個中年胖子便對他點了點頭,笑道,「思平,這一次這個很潑辣啊。」

  啥叫這一次這個啊……含光白眼於思平,合著以前他身邊也不乏美女相陪?

  於思平倒是很鎮定,他微笑道,「這是我侄女,帶出來玩的,小丫頭不懂事,對長輩也不知道尊重,讓老哥見笑了。」

  「噢噢,我說呢。」胖子這才釋然,他打量了含光幾眼,不由誇獎道,「不愧是你們家的女孩兒,老哥看了就喜歡!」

  說著,就褪下了手指上一個玉扳指遞過來,「小東西別嫌棄,拿著玩吧!」

  這種見面禮,一般都是不能辭的,但這玉扳指上有沁色,也是和田玉的底子,一看便知道值錢,含光也不敢就接,只拿眼看於思平,於思平笑道,「老哥客氣了,但她是偷偷跟著我出來的,這帶了新東西回去,怕是瞞不過家長……」

  含光也忙附和了兩句,又站起來給胖子問了好,方才是掀過了這一頁去。眼看胖子轉頭和別人寒暄去了,她不禁有話要說,卻又不敢大聲,只好湊到於思平耳邊悄聲道,「你面子挺大啊?」

  於思平也悄聲回,「那是——別說話了,姑娘。」

  含光還想問為什麼呢,一眼瞧見那胖子詫異地掃了兩人幾眼,方才醒起——好像一般成年的『侄女』是不會和叔叔挨這麼近的。

  她吐了吐舌,安分坐好了不再多話,卻又有點無聊。好在等了一會,人似乎已經到齊了,從二樓便下來了兩個衣著隨便的中年人,和各人都招呼了一番,也就開始了這黑市的拍賣會。

  這拍賣會十分沉默,也不解釋來龍去脈,先一揮手,就上了一尊藏品,那拍賣師惜字如金,說了一句,「這是成化年間燒製的銅爐。」

  便是閉口不言。

  眾人卻都微微地驚呼了一聲,含光也是愣了一愣:這成化爐雖然比不上宣德爐價值連城,但有一批採用的也是當年鑄造宣德爐用的紫銅,只是數量稀少,在後世才是名聲不顯。在昭明年間,已經是比較值錢了,她父親未發跡時就曾買過兩隻,不過她是沒見到,因為她長大的時候,已經發覺是贋品了。

  不過,真品宣德爐她是見過,此時看色澤,大概也知道說的就是成化爐仿宣德爐的那一批,藏品才剛被擺到台上,她就好奇地望了過去。

  這一看,含光就又愣了一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0 AM

第81章 於思平的目的

  宣德爐在含光那個時期,已經是有名的寶貝了,起碼在她那個時代,仿品已經多見,不過見過真品的人家,一般都不會認錯了假爐。宣德爐配方特別,寶光內蘊,色澤是非常難以模仿的,上火燒過顏色更亮,這兩個特點使得對它的仿製比較容易識破。當然了,如果沒有見過真品,那麼對仿品也就無從鑑別起了。這只爐如果說是宣德爐,那含光第一眼就能說假,但說是成化年間仿製,那就又有一些可信度了,因為成化年間仿製過幾次的這種爐,雖然色彩比不上宣德時期的明亮,但也不能說不是官造中的精品。

  問題就在於這裡了,這只爐中規中矩,邊角雖然微有銅鏽,但還是依稀看得出內中蘊含的光彩。可以說從外形上乍一眼是看不出什麼不對的,起碼,對含光這個門外漢來說是如此不假。但她剛才那一眼望過去,也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浮現了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是一聲不屑的冷哼一般,第一眼含光就能肯定:這爐,假的。

  但要說為什麼假,她也說不上來了。含光就納悶,這算是她的特異功能嗎?如果是隨著穿越開啟的金手指,為什麼她在潘家園也好,在各種博物館也罷,對著那些真真假假的藏品,沒有類似的感覺呢?

  她運足目力,很認真地端詳了一下爐身,好像還是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來,但這種『不可能為真』的感覺卻很明顯。含光現在就好奇了,不知道於思平有沒有這樣的天賦,如果有的話,難怪他會來做古董生意。

  這個爐底價也不貴,才三千元,如果是真品成化爐,據解說,市面上應該怎麼也能賣上五六萬,作為開胃小點還是挺不錯的,幾個人上去看了都是有意出價,最後以九千元成交。含光對古玩店的利潤心裡也是有點數了,這個要能當真的賣,一轉手就是幾萬的收入。怪道說,文玩店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於思平似乎對這個爐沒什麼興趣,看了一眼便轉移了注意力,接下來幾個拍品,起拍價都不是很高,含光也沒有了那種一眼識真假的能力,她正忙著琢磨呢,自己這個天賦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結了一下,大概只能是如此的原因——這東西她前世見過真品,所以印象帶到了今生,本能地就具備了辨偽的能力。

  雖然說不能擴大到所有文玩身上,但這個天賦如果為真的話,也還是挺合算的,她前世在娘家、婆家、親戚家,也都見識了不少奇珍異寶。要知道那時候她親戚家的博古架,擺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一般是不會有假貨的。如果都能辨偽的話,她可以專做這幾個類型的文玩,其實在古玩市場,這種偏才也是很常見的,古玩種類多,誰也不可能樣樣都精通啊。

  當然,自己的猜想能不能成真,還得看實踐了。含光現在是興味十足,比於思平還起勁,倒是於思平慵慵懶懶的,似乎壓根沒提起勁來。

  「老弟,眼光還是這麼高啊?」胖子笑著和於思平搭了幾句話,「今日能請到你,我都是吃驚呢——怎麼,是和你打了招呼,說後頭留了好貨?」

  「說是有一串不錯的佛珠。」於思平不置可否,拿下巴點了點含光,「再加上這個小淘氣嚷著要來見識見識,這就帶她來了。」

  「佛珠?」含光也低聲說,「你專買佛珠嗎?」

  「也不是專買,你叔叔信這個,有收藏癖。別的好的當然也買。」於思平隨意說,「好了,小點聲吧。」

  這個茶話會顯然是屬於比較有底蘊的那種,是來個倒吃甘蔗節節甜,每一件拍品的起拍價都要比之前更高,現在擺上檯面的拍品是一尊黃玉觀音,玉上有了斑駁沁色,一望即知是剛剛出土,起拍價已經達到了六萬元。含光眯眼看了一會,還是覺得沁色十分難看,而且這玉沁是雞骨白,看起來灰不垃圾的,十分觸目驚心,她才看了幾眼,便扭過頭去,吃起了水果。

  沒想到於思平倒是對這觀音有幾分看重,開拍以後他猶豫了一下,舉手喊了個七萬,一路和一位仙風道骨的道袍老者競價到了二十萬方才放棄。含光有些納悶,扯了扯於思平的衣袖,低聲問道,「這觀音值這麼多錢嗎?」

  真假與否她還不會看,但雕工如何,這個屬於她前世專業培訓內容,含光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尊觀音雖然玉質好像還過得去,但雕刻手法太匠氣,絕非大師所為,放在她那個年代,也就是中等人家拿來裝點門面用的了。大戶人家好像對此呆板雕像不會有多大的喜愛。

  「還可以吧,也就值二十萬了。」於思平也湊在含光耳邊輕聲說,熱氣吹得她耳朵癢癢。「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什麼?」含光很茫然。

  「回頭再說吧。」於思平沒有馬上回答,「哦,那串佛珠拿出來了。」

  這佛珠並非隨葬品,但應該也不是正來路,拍賣師拿出來以後簡單介紹,「西藏老天珠,七萬起拍。」

  老天珠?眾人都有些疑惑,胖子道,「九眼天珠——真品啊?真品七十萬起還差不多呢?」

  這算是問出了大家心裡的疑惑了,含光在潘家園也見過幾串九眼老天珠,無不被奉為鎮店之寶,標價全在百萬以上。而且全都打的旗號是活佛佩戴過的,意義非凡云云。她雖然對這種新型文玩態度十分冷淡,但也不至於沒聽過老天珠的鼎鼎大名。

  拍賣師不吭聲,戴上手套,把天珠串捻了起來,讓眾人看到它的內側,「沾過血。」

  果然,手串內部血跡斑斑,看起來就像是主人佩戴它時受了傷,血跡沾染過去的。天珠本為吉祥物事,沾血後價值大打折扣,再加上是在黑市買賣,來歷成疑,誰知道是不是死人手上擼下來的,大家的興趣頓時降低,只有於思平站起身也戴了手套,拿起來仔細地鑑賞了一番。

  含光看了一會,也覺得有點頭暈,她心下警醒,總算肯定了這必為真品,不過還是對血跡疑慮重重,於思平思忖了半晌,最後也只是給出了一個八萬的保守報價,卻被一位不信邪的中年婦人用三十萬的高額報價拍走。

  天珠、觀音像……含光心裡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什麼,她掃了於思平一眼,又看了看已經被移交到新主人手上的老天珠,不禁是若有所思……

  正是出神時,這邊很快擺出了下一個拍品,拍賣師簡單道,「花苞銀簪,起拍價十萬。」

  啊?又來一個花苞銀簪?含光不禁是有些失笑,拍賣師可能也覺得自己的開價太離譜,又難得地補充了一句,「簪身鏽蝕嚴重,無法打開機關,但與其形制極為相似的五色沁和田玉開合梅花銀簪,數年前曾參與拍賣,拍價達百萬以上。」

  換言之,這銀簪的確是可以開合的,但需要專業修復,而且開合後裡面是否有玉,沁色如何,也難說得很,這就是一場賭博。

  「十一萬。」

  「十二萬。」

  含光還沒反應過來呢,眾人便掀起了一陣激烈的叫價,最後銀簪以二十三萬的價格被胖子拿下。作為品相這麼差的金銀首飾,已經是天價了……

  這就是榜樣的力量嗎?含光抽著嘴,想笑又不敢——反正,她看著這簪子,是一點都沒有暈的意思……

  接下來的幾樣東西,拍價自然越來越高,但含光和於思平都沒什麼興趣,拍賣會也是接近尾聲,拍賣師往旁邊讓了讓,讓兩人扛了一扇不小的——大屏風進來,方道,「金龍屏風,規模巨大比較難得,起拍價四十萬。」

  靠,連有龍的屏風都敢賣?這是含光的第一個想法,然後,她的眼神落到了物件身上……

  這一回,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

  不會這麼巧吧?又是他們家的物件?她幾乎就要失態地上前查看,但很快又忍住了這股子衝動,而是轉頭問於思平,「這個……要是真品的話,外頭市價多少啊?」

  「繡件的話不好說啊,」於思平毫無愧色地聳了聳肩。「沒什麼研究。」

  那胖子比於思平經驗豐富些,湊上來道,「小姑娘對繡件有興趣?這麼大的開件,七八十萬是少不了的。不過畢竟是金龍啊,這個不好脫手,自己收藏也犯忌諱,就看你怎麼出價。四十萬的起拍價也不能說是很便宜。」

  不過,這金龍屏風的品相不差,金線甚至還是熠熠生輝。含光站起身湊到近前,仔細地研究了一下針法,回來見胖子有趣地望著自己,便笑道,「技癢了——我高中時候也學女紅的。」

  胖子也看出來了,她根本就是個半懂不懂的門外漢,亦不怎麼把含光的異狀當真。含光乘著眾人紛紛起身去看貨時,方才伸過手捏了捏於思平的手掌,用眼神傳遞了一個信息。

  這個繡件,必須拿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2 AM

第82章 賭徒

  四十萬起拍的繡屏,的確也是有不凡之處,從品相、屏風材質乃至是繡件的內容,可以說是都有賣點。不少拍客也是起身到繡屏前仔細地檢查起了品相,要知道,如果處處都有跳線的話,繡件的價值應當是會降低得很厲害的。

  拍賣師也是怡然自得,由得眾人仔細查看,絲毫沒有催促之意,倒是於思平根本都沒看的,只是捏著含光的手,漫不經心、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好像突然對她的手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一般,又是低下頭仔細地查看著她的掌紋,又是翻過來檢查她的指甲,含光被他玩得有點不自在,卻又不好和他抬槓,害怕激起於思平做點更可怕的事,只好渾身不自在地繼續坐在那裡。

  那胖子老哥對這繡件沒有太大興趣,上去看過幾眼,便是回來坐著等待了。他現在看著於思平和含光的眼神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偶然和含光眼神相觸時,那心知肚明的曖昧笑意讓含光打從心底難過上來,卻又不好澄清什麼,心裡已是不知把於思平罵過幾遍了。

  等眾人都查看完了,於思平也不再把玩含光的手,翻手一扣,將她的手壓在自己丹田上,含光被他帶得只能依偎到於思平肩上,他這才湊在她耳邊道。「你喜歡?」

  含光點了點頭,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了。「還挺喜歡的。」

  「喜歡那就拿下。」於思平捏了捏含光的下巴,很霸氣地放了個宣言出來。

  他沒有刻意收斂音量,周圍的人自然都是聽了進去,別人可能和於思平不熟,沒表示什麼,胖子倒是笑道,「千金買笑啊,於兄弟?」

  「她喜歡嘛,有什麼辦法?」於思平又掐了含光的下巴一下,「就看我對她的情分能值多少錢了。」

  他先表現得豪氣非凡,大有紈袴風範,這時候來這麼一句,又有些冷嘲,含光揉著生疼的下巴,不禁哼道,「了不起啊,大不了……我自己買!你就當是借我!」

  這又鬧上小情侶意氣了,幾個拍客看了這邊一眼,都露出啼笑皆非神色,只是微微搖頭,拍賣師仿若未聞,宣佈,「開始叫價吧。」

  「八十萬。」於思平直接就翻倍叫了個價,又扭頭一捏含光的下巴,她痛得幾乎嚷出來。「一口價,咱倆情分可就值這麼多了,你滿意不?」

  滿意你個頭啊,含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雖然上輩子可能也是千金一擲的主——沒一擲只是因為她基本沒有為自己花錢的機會——但現在可是白手起家的孤女,含光雖然不至於心疼於思平的那四十萬,但難免覺得有點浪費。一氣叫到八十萬,多浪費啊……

  八十萬,對於這繡屏來說,已經是比較高的價錢了,說不值得也未必,但是要再互相抬價,可能對於只是投資增值的買家來說,便不太合算。於思平的表現又令人難以捉摸,沒準會一直跟著叫價,但也沒准就會在下一次加價後果斷放棄。客廳裡一時是陷入了沉默,於思平根本都沒看繡屏,只是和含光竊竊私語,彷彿就是一直在逗弄著他帶來的小情兒。

  「八十萬,第一次叫價。」拍賣師還是一張木然的臉。「第二次叫價。」

  他環顧左右,「第三次叫價——」

  「八十二萬。」剛才研究得最為仔細的中年婦人加價了。

  「八十二萬第一次叫價。」拍賣師看向了於思平。

  「八十二萬了。」於思平對含光道,「怎麼辦,你說我對你的情分,還能值出多少萬?」

  『小情兒』含光真的很想把他的鼻子咬下來,不過此時她大概也摸準了於思平的路線,便嗔道,「不要你加價!我自己出錢——一百萬!」

  一賭氣就加了十八萬……拍賣師木然道,「一百萬第一次。」

  「一百零二萬。」中年婦人還是那樣兩萬兩萬的加價。

  說實話,一百多萬,含光已經是有點發怵了,雖然很肯定這東西是真品,但她對市場不熟悉啊,萬一拿回來拍不出一百萬,可不是傻眼了?她徵詢地看了看於思平,於思平卻根本沒當回事,還笑眯眯地低聲逗弄含光,「一百萬了,你零用錢還夠不夠?」

  他輕浮浪蕩的樣子實在是太傳神了,那種倚紅偎翠瀲灩風流的氣韻,從隱約帶笑的聲音中便完全體現了出來。屋裡眾拍客,有的人搖頭,有的人臉紅,有的人卻是大感羨慕搖頭晃腦。含光也顧不得那許多,因於思平緊了緊她的手,便順著於思平的話,面露難色並不開口。

  「這樣吧。」於思平點了點含光的鼻頭,又比住了自己,「親——這裡一口,就是一萬,夠不夠意思?」

  他的長指,直接比的就是自己紅潤微薄的唇瓣……

  屋內傳來了幾聲不適的悶哼,先前那老先生不悅道,「請注意場合,年輕人!」

  「好好,是晚輩不對。」於思平態度不錯,對老先生一拱手,又回頭和含光修改協議,「可以先記賬!——說吧,幾口?」

  含光瞟了那中年婦人幾眼,知道橫亙在她和繡屏之間的,便是這婦人了,她閉著眼想了一會,痛下決心。「兩口!」

  說完了,又刻意看了看那婦人,哼了一聲。

  於思平懶懶一笑,沖拍賣師比了個手勢,拍賣師道,「一百零四萬第一次。」

  中年婦人失笑地搖了搖頭,示意放棄,加價三次以後,含光便成功地擁有了這幅繡屏。

  接下來的壓軸寶物,居然是一尊很古樸的青銅器,不過含光對青銅器懂的不多,看了以後沒啥感覺,於思平更是完全不感興趣。兩人也就在一邊陪跑而已,含光只專心琢磨於思平的表現,和最後中年婦人放棄競價的原因,等會散了以後,於思平帶她過去付了錢,因為繡屏不小,這邊還提供運貨,於思平隨口報了個地址過去,又打電話聯繫人收貨等等,一切都處理好以後,已經是下午快晚飯時分了。

  這場拍賣會雖然招待了點心,但畢竟是空了一餐沒吃,含光已十分餓,跟著於思平上了車,便直接問,「喂,你有打算請我吃晚飯嗎?」

  剛才在人前還對她柔情蜜意的,一進車裡,於思平頓時就恢復了平時那外笑內冷的神態,掃了含光一眼,「都花了一百多萬了,還想讓我花錢啊?」

  「那要是品相好,起碼能讓你賺個一兩百萬吧?」含光道,「請我吃一頓飯又怎麼了麼!」

  說話間,兩人已經是開車在貨車之前領路,出了小區。於思平不再談古董,而是笑道,「喂,什麼時候兌現那兩口啊?」

  「我還想問你呢。」他語氣也不認真,含光乾脆直接跳過了他的問題,自顧自問道,「為什麼就一定要那樣來拍啊,正常拍不行嗎?非得……非得鬧成那樣!」

  「我在業界出名專收佛珠的,忽然間改買繡屏了,你覺得呢?」於思平反問了一句。

  含光無話可說,只好找茬,「那也少喊點啊……一下就喊八十萬,這不就很容易地叫到一百多萬去了?」

  「你這就不懂了,」於思平似乎也是來了點談興,「你也聽到胖子說了,這麼大的屏風面,品相也好,拿出去拍到八十萬正常水平。我一口氣喊到八十萬,也算是表明決心了,又逗你幾句,大家摸不清我心理價位,就不容易抬轎子……」

  抬轎子含光是懂得的,於思平先放豪言,後來又自己打臉退縮的意圖她能明白,就是讓人摸不清他的態度。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出現主辦方和托一起惡意抬價的現象,免得還把東西砸手裡了。這樣看,八十萬也不算是很虧心的叫價,當然是賣掉合算。

  至於之後親一口加一萬什麼的,含光琢磨琢磨也懂了——於思平的感覺明顯是不差錢,拿拍價來吊著『零用錢有限』的含光玩情趣而已,一口一萬,一百口那就是一百萬,他隨時可能會加到一個很高的價錢,但很難說什麼時候又因為已經拿到足夠多的好處而撤出。但中年婦女看來也不是托,對繡屏還是有個價位的,比八十萬多了二十萬,已經是逼近底線了,她當然不會陪一個風流紈袴來戲耍自己的小情人。

  「那要是她還和你抬價呢?」她不禁有點好奇,「你會一直跟到多少啊?」

  「沒底線。」於思平搖頭,「她喊多少我就跟多少。」

  「啊?」含光又吃驚了,「唬我吧?她喊到兩百萬你也跟啊?」

  「跟啊,那我更要跟了。」於思平笑了,「她明顯不是托,喊道兩百萬隻有一個原因,她覺得值得。這不是正好?你覺得值得買,她覺得值得那麼多錢,她喊越高我,我買的信心不就越足?」

  這……這完全是賭徒性格啊,含光無語了。「你也不怕虧……你現在到底多有錢啊?」

  「其實我手裡可以動用的也就那幾百萬而已。」於思平聳了聳肩,「窮得很啊,窮得很……」

  含光更無語了,「幾百萬還不夠啊,我說,你到底想幹嘛……說起來,你是為什麼一直盯著佛珠買?」

  「看到那串佛珠,你暈嗎?」於思平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含光的話,反而問道。

  「暈了。」含光怔了怔方才如實說,「你也暈?」

  「嗯,暈。」於思平點了點頭,「越暈就越好,越暈力量就越大,就越要買下來收藏。——你不回去也好,起碼,是不用花這份錢。」

  「你是說——」沒頭沒腦來了這句話,含光有點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才道,「回去要用上這個?」

  「得有包含了極大願力的吉祥物事,才能通過那個符號寫成的法陣回去。」於思平淡淡地道,「在特定的地點,用特定的物品做特定的事……我廢了很大力氣才找到的這個辦法。」

  「噢。」含光這才明白:感情不是人家不想回,而是還沒找到回去的法器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也已經開到了於思平的地盤上,這是一件倉庫,倒不是於思平的住家。送貨的卸下貨物就回去了,這邊那自然有工人來收了貨,於思平道,「不用搬很裡面,一會我弄車來帶走。」

  這是他做事穩妥的一面,含光亦早已發現了他的縝密——開黑市的總歸是有些危險,若是他們盯上了這倉庫,回頭又來盜竊,總是麻煩事。

  「現在你告訴我,這東西值錢在哪吧?」於思平回頭對含光道,「我估計現在拿出去拍也就是一百多萬到頭了,不虧,可這買賣也不算賺。」

  含光也點了點頭,她上前研究了一下屏風,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便回頭對於思平道,「你一會不用弄車了……我們把繡件從屏風裡拆出來。」

  能放進屏風裡,當然也能拆出來。不過這對屏風的木質結構會是傷害,因為開啟屏風兩端的楔合結構已經鏽死了,估計就是因為此點,拍賣方沒把它拆開來。於思平揮退工人,自己研究了一番,對含光道,「這個設計很巧妙啊,要拆出來的話,如果不懂手法,可能會破壞框架。」

  「那就破壞吧。」含光不以為意,「你不是很愛賭嗎——」

  挑釁的話還沒說完呢,於思平隨手一掌,就把屏風一角打斷,「哦,看到縫隙了。」

  緊跟著,他隨手拿起一把薄鋸子,塞進去只是一撬,屏風便是被他硬生生撬開一條裂縫,含光在目瞪口呆之餘,總算還記得上前小心地將繡件抽走……

  「好了。」於思平拍了拍手,抽出薄鋸子,屏風兩頁頓時又宣告合攏,只是這木頭本來也不算很好,幾百年下來又經過了歲月,木質有些疏鬆,遭此虐待,不少地方出現了顯著裂紋,品相頓時大跌。

  但含光卻沒在意這個,她小心地抱著沉重的繡件,找到一處光潔的工作台將它放了上去,又招呼著於思平一起,把幾個工作台拼在一起,方才攤開了繡件,對於思平道,「來,和我一起把它翻面。」

  對戲肉於思平還是很溫柔的,兩人彼此配合,好容易才把這黃錦緞翻了面,一翻過來,於思平的眉頭就抬起來了。「雙面繡?」

  「嗯。」含光點了點頭,「而且,這才是正面——你看——」

  沒等她說完,於思平便叫破了這幅繡件最大的賣點。「凸出於錦面……這是江南楊家纖繡坊最大的賣點啊?叫什麼來著——凸繡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22 PM 編輯

第83章 噴人的感覺

  雖然覺得可能性非常微小,但含光還是確定了一下,「凸繡法現在應該不會已經量產化了吧,據我所知是沒有,你這邊有不同的信息嗎,」

  「非但沒有量產化,而且應該已經幾乎絕跡了,反正這幾年沒有聽說這個詞。。」於思平也蹲下來很細緻地開始檢查繡件塵封已久的正面。「這個繡件和屏風不是原配吧,」

  「肯定不是。」含光掃一眼就看出來了,「後配的,那個桃木屏風不是裝飾性質。」

  為了遮擋床前的風光,讓人不至於在院子裡就能看見主人的行動,也為了方便主人如廁、換衣……反正是所有需要隱私的事情,實用性屏風雖然也會為了美觀鑲嵌大理石、繡件,但絕不可能是鏤空或者透風的,起碼都有一面是實木板。這個屏風顯然就是如此,它和繡件甚至有輕微的尺寸不合,對繡件來說有點不夠高,它的最下一段是被夾在木頭中間的,於思平彎下腰去,拿起刷子輕輕地拂動著上頭的一點灰塵,讀到,「這裡有繡了一行小字,江南總督楊海東敬獻聖壽……哦,還是名人遺物啊,還和咱們同一個時代的。」

  「貢品。」含光努力忍住聽於思平談起家人的不適,平靜續道,「應該是昭明年間的事了,那時候楊閣老還是江南總督……如果沒出差錯的話,現在應該藏在國庫裡吧。誰這麼膽大包天把它給偷出來了?」

  「這就不知道了。」於思平聳了聳肩,「凸繡法……凸繡法,是了,凸繡法就是楊家纖繡坊的招牌,不過我記得,在我過來之前就幾乎是已經失傳了。當時已經有價無市,這應該是昭明前期的作品吧?」

  這必須是昭明前期的作品啊,而且就是她家九姨娘的收山作。雖然沒見過這繡件,雖然九姨娘收山的時候她年紀還非常小,但含光是聽說過這幅傳奇的雙面繡的,這是九姨娘一個人用她的獨門繡法,花了一年多時間完成的傑作,繡成當日據說屋樑中都是起了雲霧,金龍彷彿真的破雲而來……送上京後皇帝特別喜歡,還下旨誇獎過她父親辦事用心。

  要不是它如此傳奇,如此有名,她也不會看到圖案和針法就大概猜到了是這張繡件,她又去看過料子,確定是比一般的錦緞更厚了幾分,十成裡已有了九成穩。不過現在看到落款,還是有一定衝擊,含光瞪著這繡件,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她喃喃道,「從國庫到黑市,還是這樣反過來夾著——這裡頭肯定有個故事。」

  「哪個傳世古董背後沒個崎嶇又坎坷的故事啊。」於思平卻不為所動,他仔細地把一寸寸織品都看過了,「用的是金線吧,這些年應該保存得不錯,反面有點褪色了,但是這一面還是和新的一樣。應該是在地窖之類的環境裡保存的。」

  法門寺出土的絲織物,雖然歷經千年,但還是光輝燦爛,在真空環境中根本和新的差不多。棉布可能支持不了百年,但如果保存得法,絲織品維繫兩百多年還和新的一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含光點了點頭,「嗯,你這庫房環境還夠吧?別在我們手上摺舊了,那就得不償失。——你覺得這能賣出多少錢?而且有這行字在,還能賣得出去嗎?」

  這不是改朝換代後賣前朝的御製品了。有落款在,來歷根本無法隱瞞,即使把落款處理掉了。這繡的是金龍,而且凸繡法有名好像也就是在秦國興起以後,在秦國境內拍賣的話,完全繞不開皇室吧?含光都不敢確定這是否合法——難怪那胖子說這繡品不好脫手,除了那中年婦人以外,也沒有多少人來競價。估計是都看出東西好了,但作為投資來說變現的確非常麻煩。

  要是早知道有落款的話,說不定就不會如此激動了。含光有點小沮喪,看著於思平,「這該不會還要送回黑市去拍賣吧?」

  有些黑市不僅僅拍賣主辦方的物件,也會匿名代拍,收取一定手續費而已,這個李年還是和含光說過的。這當然也是比較理想的出手方法……不過,不能堂堂正正地看到他們家的舊物現世,含光心裡多少也還是有點小遺憾。

  「黑市?送去黑市也拍不上價的,能拍個三百多萬就算厲害了。」於思平的心情似乎很不錯,他沒有用優越感微笑來折磨含光,而是露出冷笑,光明正大地鄙視她,「這東西要送去哪裡好賣,我比你更清楚……你就別管了。」

  好吧,含光不情願地妥協了,「反正拍完了你告訴我得多少錢就行了。」

  好歹也是她發掘的寶物,這點好奇心還是有的,含光也想知道這幅繡品能拍出多少錢,——按它的稀有性和意義來說,三五百萬應該是沒有問題。

  「怎麼。」於思平的動作一頓,他似笑非笑,「你還真不要分錢啊?」

  說起來,這繡屏是她發掘,於思平出錢買的。兩人缺一不可,少了誰都買不下來,但問題在于于思平畢竟出的是真金白銀,要是含光走眼了,她也不可能賠償這一百萬(雖然她懷疑於思平可能是會開口要的),現在要和他扯分錢的事,感覺扯不清,而且她有強烈預感,又會受他欺負,更重要她不想和他有什麼金錢上的來往……如果分了錢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向李年等人解釋,反正林林總總的原因,使得含光看似很大度地揮了揮手,「我又沒出錢,跟你出來玩兒的嘛……你請我吃頓飯就行了。」

  「我是真的做得出的啊。」於思平瞅了含光一眼,表情和語氣都很平淡。

  「早知道你做得出。」含光也回得很平淡——她說的是實話。

  「那我就不客氣了。」於思平一拍手,就這麼愉快地下了決定,「走,吃飯去。」

  居然還真的一點都沒客氣,就把這繡屏給獨吞了……

  #

  雖然也算是他們家的東西,但含光這次是真的沒什麼心痛的感覺,很奇怪的,雖然知道繡屏值錢,但她並不像是買銀簪時那樣患得患失——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算是有了點身家,也許是因為她自己沒能力把繡件脫手,也許是因為於思平畢竟出了錢,也許是大小姐敗家習氣不改。含光真的沒再在意繡屏的事了,於思平帶她到一家高檔會所吃了西餐——西安府沒這麼『夷』的東西,李年帶她吃的開封菜口味也針對秦國人做了改進,於思平帶她去的是在北京的外國人時常聚會的場所,牛排什麼都是帶了血絲的,含光吃得也是心無罣礙十分愉快,一邊吃,還一邊和於思平探討這個牛排和北戎人慣吃烤肉之間的異同。

  這頓飯當然吃得不便宜,不過含光已經心安理得,包括對那身衣服都是如此。吃過飯,她找了個洗手間把衣服換回來了,這一身行頭裝回袋子裡,交給於思平,「幫我收著啊!等我入學了再找你拿。」

  「哦。」於思平沒精打采,「放後座吧。」

  他開車送含光回家,折騰了一天,兩人在路上話都不多。

  車子開到楊老師家門口了,於思平卻並未下車,也沒有放開車鎖的意思,含光還有點奇怪呢,看了他幾眼,他手都還在方向盤上,在夜色中,整個人靜得就像是一尊雕塑,她只看得清他側臉的模糊輪廓。

  其實吧,在不說話的時候,他看起來也不是那麼的變態……

  才在心裡偷偷地給他的變態度減了分,於思平又開口了。「你真的不分錢?」

  原來還在糾結這事啊,含光一下笑了,感覺對於思平又親切了點——終於,他的思路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內了。

  「不用了。」她說,「你不是要買法器嗎,還要買……我也不知道你要買啥,但你用錢的地方肯定很多——你拿去用吧。」

  於思平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她,「就這麼給我了?」

  「就給你了唄。」含光開始覺得有點不自在了。「反、反正也是你出的錢……」

  於思平似乎感覺很無語,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搖了搖頭。

  「你真的是蠢得讓人無語啊。」他忽然下了個很有人身攻擊嫌疑的結論。「李含光——你還是別回去了,在後世待著吧……就你這智商,我看你回去了也只有被人欺負的份。」

  說完也不等含光回話,便開門下車,含光只好追在他身後也下了車,兩人一道往屋內走去。

  #

  『於叔叔』自從那天送含光晚歸以後,便再沒有音信——倒是惹得何英晨醋意大發,糾纏著含光盤問了很久。他眼睛利,居然看出來:「你出去的時候,頭髮不是那樣扎的!」

  連李年都沒留意到她頭花的改變,何英晨居然是神眼如電,站在隔鄰的二樓一眼就看出來了。含光極度無語,只好反問何英晨,「去商場吃飯的時候,我買個頭花不犯法吧?」

  「他帶你去吃飯了?」何英晨根本沒留心她說的話,眼一眯更是怒火熊熊。

  「廢話啊!」含光惱了,「我都出去一天了,能不吃飯嗎?現在誰吃飯不去商場啊!何英晨你無聊不無聊啊!成天都想什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問,難怪你考不上國子監!」

  把何英晨噴得找不到北的同時,某人也在心底多理解了於思平一分——難怪於思平這麼愛鄙視她……確實啊,噴人的感覺,的確是挺好的……

  一晃眼,就到了年邊,何英晨飛回西安府過年去了,含光和楊老師、李年收拾收拾,又回留王府在京城的宅邸,過年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5 AM

第84章 這都行?

  別看李年平時花錢大手大腳的,其實也挺有數,這一次回留王府,她都沒讓含光再置辦什麼衣物,「反正已經是自己人了,你愛怎麼穿就怎麼穿,不嫌棄。」

  現在自己有錢了,沒有讓師父師娘再給出錢的道理,但要自己去買纖繡坊的衣服,含光還真覺得手重。那隨便置辦幾套就要往一百多萬走的節奏,就是她有億萬身家也覺得不值得。李年這樣說,她自然樂於從命,朴樸素素地就和楊老師一道開拔過去了。

  留王府這麼多年繁衍下來,肯定是個不小的家族,南來北往,府上流動人口也多,含光上次去還是三年前了,那時候認識的李家人,現在好些都沒在京裡,有的是回老家過年去了,有的是出國度假了,有的是外地上學去了。餘下的同齡人倒是並不多的,倒有不少弟弟妹妹,聽說含光考上了國子監,都是拿崇拜的眼神看她。含光時不時還要給這些孩子們開個「先進學習經驗大會」什麼的——雖然有關係在,但留王府也不是人人都考得上國子監,李年作為最受寵也最有才華的么女,最後花落楊家,搞得現在楊老師這個姑爺在李家,還不如含光自在。

  隨著年代變遷,其實宗室子的生活也和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了,除了孩子普遍教養好,大部分親戚都比較富裕以外,他們煩惱操心的大概也都是升學、工作和婚戀問題,李年的大侄女現在就正是婚齡,家裡人在煩惱她的婚事——這上層社會的婚配,還和從前一樣,都是很講究門當戶對的,但問題就在這,門當戶對的人家,兩個小冤家未必能看得順眼。

  劉德瑜那樣的家庭,明顯還殘留了不少過去的作風,不管女孩子願意不願意,先嫁了再說,但留王府家風開明,李年的大侄女主意也強,和自己的大學同學兩情相悅,也不嫌人家家裡窮苦,這會兒正和家裡人鬧革命呢。李年天天都陪著大嫂子嘮嗑,又要勸說大侄女,兩邊調停,也沒什麼時間陪含光。含光還想去潘家園淘寶,可惜快到年邊,無人相陪,而權季青的電話又打不通了。

  這天她在家也是無聊,好容易李年和嫂子、大侄女似乎是在婚事上達成一致了,沒再坐在一起開茶話會,而是拉著含光一起出去逛街,四個人走在一起,不免議論這些年的時尚,世子夫人道,「這些年宮裡就是少個公主,我們還能看著皇后的穿著,可年輕一代的孩子,看皇后就沒什麼參考價值了。你們看現在男丁那邊,中年人有皇上,青年有太子,少年有睿王,多麼合適?現在都盯著睿王的私服,上回睿王穿了件襯衫出來,現在好多人都穿起襯衫西褲了。」

  「畢竟辦事方便些,上車下車用不著老撩袍子。」李年笑道,「也不知今年除夕睿王來不來了——這幾年太子好像是身體不好呢?怎麼凡是需要他出面的場合,都是睿王代他來。」

  「說起來是不是博士快畢業了,學業忙啊?」世子夫人也八卦起來了,四人在商場裡散了一會步,李大小姐道,「媽,你看,這就是我上回和你說的英國牌子,出的風衣我覺得很好看的,關鍵是實用,他們家還出褲子,能比襦裙要方便些。」

  聽她語氣,這褲子也是這幾年才在上流社會裡慢慢地流行開的,世子夫人果然有些猶疑,「褲子——也能穿到外頭嗎?」

  李大小姐新潮啊,「外國都能了,咱們憑什麼不能呀?老穿裙子多單調,咱們進去看看唄?」

  一行人進了專賣店,含光在心底暗暗慶幸:還好,雖然是同一個牌子,但這不是同一間店。不然要是店員對她的豪舉留有印象的話,幾句話之間,她就完全可能露餡了。

  雖然是外國牌子,但高級成衣本質是不變的,世子夫人進來先看料子,再看版型,搖了搖頭道,「唉,終久是要大量製造,也就只能做成這樣子了——反正你也就是穿個新鮮,喜歡就買吧。」

  李大小姐這才收回白眼,喜滋滋地挑選了起來,口中道,「挺好看的嘛,我看那個大明星成如意,好多次私服都穿這個牌子的。」

  剛才世子夫人挑剔的時候,專櫃小姐面色自然有些尷尬,聽了李大小姐的說話,面色才是一喜,忙迎上前笑道,「其實成小姐的私服幾乎都是在我們牌子裡選購的,她家住得離這裡近,經常到店裡來看看新款式,要是巧合的話,沒準一會您還能遇到她呢。」

  李大小姐找到支持者,也笑道,「可不是?我們眼光再好,哪比得上人家成如意啊?她穿著這風衣,比穿襦裙還好看。」

  「說來也是。」李年也參與閒聊,「成如意算是東西方審美都能通吃的美女了,這種設計比較偏向白色人種的體型,一般東亞人種很少有穿的好看的,但成如意就能搭配得比較優雅。」

  幾人聊得熱火朝天,世子夫人搖頭無語,見含光沒參與,便和她感慨:「現在世道真是變了,我們怎麼穿衣服,還得看戲子的示範!」

  其實……就是在從前,最新的服裝也都是從妓院裡往外流行,從低到高滲透到宮裡的,含光還覺得現在好歹算是個進步咧。成如意起碼是賣藝不賣身,她笑了笑,道,「主要是穿褲子方便點,穿裙子有時候要跑啊,要搬東西啊,都挺累贅。」

  「這倒是。」李年也來了興致,「這種呢子褲我是不喜歡,我想買兩條牛仔褲穿穿,這樣下坑也方便點。」

  「你還下坑啊?」世子夫人頓時連連搖頭,「不是說坑裡的男人經常就穿個背心嗎?這樣你也下去?」

  「哎,含光,你看我穿這件衣服好看嗎?」李大小姐直接招呼比她更年輕的晚輩尋找認可。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裡光是顧客就是四個女人了,還有專櫃小姐在旁邊添油加醋,店裡能不熱鬧嗎?說話間,又有幾個客人進來,一開始大家都沒注意呢,還是專櫃小姐加了蜜一樣的,「成小姐,今天有空自己過來啊?」,才算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居然是成如意本人親自來逛服裝店了?

  別說李大小姐和含光了,李年同世子夫人都是立刻看了過去,果然見到一個小臉美女站在門口,和專櫃小姐說笑,因她帶了很大的墨鏡,隔遠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成如意似乎很習慣眾人的注目了,由得四人的眼神洗禮,她自己是若無其事,彷彿根本都沒留意到店裡還有別人。

  這時候就看出世家的教養來了,雖然都看過成如意的電影,而且李大小姐還挺喜歡成如意——起碼是喜歡她的私服風格,但她真人來了,她倒一點都沒有上去搭訕的意思,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方才是回身自己又逛起了衣服。李年、世子夫人就更別說了,對世子夫人來說,成如意再有名,也不過是個戲子。

  成如意和店員應酬了幾句,也開始查看新到的衣物,只有含光,雖然也很想淡定,但卻淡定不了,總是忍不住要多打量成如意幾眼——不因為她看過她的電影,也不全是因為她好眼熟,多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好奇……成如意這麼漂亮的姑娘,於思平到底是怎麼勾搭上的?

  難道,是權錢交易?可於思平沒錢啊……而且成如意不應該挺有錢的嗎?還是和雜誌裡暗示的一樣,明星間都存在潛規則?

  而且聽於思平的口氣,成如意的長相是秒殺級別的,起碼是秒殺她,含光就想看看她真人到底什麼樣,能不能讓她心服口服,還有更重要的,能不能讓她想起來,她到底長得像誰?

  可惜,隔了個超級大墨鏡,基本什麼都看不出來了。不過含光瞧著她的舉手投足,這種似曾相識感也是越來越濃,她看了一會就苦思冥想:這氣質,到底像誰呢?

  是像她見過的女人嗎?不對,於思平的說法應該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不然他不會說,「你不可能認識。」

  這樣看,應該是一個地位相對比較低的男人,世家大族之間,彼此聯絡有親的情況很多,就算是年輕男子,也有可能有一兩面之緣。

  地位較低,長得非常好……含光又猛地扭頭去看成如意,這一回她看出來——成如意的確是像她從前認識的那個人!

  像她的心上人!

  只是,這份像不是長相、五官像,而是神韻、氣質像,兩個人身上都有一股冷淡而溫潤的感覺,就像是一尊玉雕像,有一種溫潤而明朗的感覺……她不知該如何形容,但在看出來像以後,那就是越看越像。——就像是一個畫家畫的兩幅《聖母瑪利亞》,雖然運筆不同,但氣質卻是相通的。

  這一觸動,她也想起來了——成如意不但像她的心上人,而且和她前世在宮中見過的一個絕色宮女也極為相似,這一次不止是氣韻了,連五官都很像。她那時候看到那宮女,心中還猜測過她的來歷:生得這麼美,卻只在太后宮裡做個雜役,好可惜。其實完全可以推出去也做個妃嬪的,必定會很得寵……

  沒有錯!就是像!熟悉的記憶頓時回到了心頭: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隔著穿堂的驚鴻一瞥,兩人目光相似,她驚豔了一瞬間,忽然想起了那個咫尺天涯的探花郎……成如意和那個絕色宮女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當然,她現在是大明星,前世只是個小宮女,命要好上很多了。——雖然前世和她毫無交情,但含光還是挺為她高興的,見成如意扭頭看向自己的方向,她不禁對她甜甜一笑,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很沒禮貌地瞪了她老長一段時間了……

  不過,成如意脾氣似乎不錯,即使原來打算說些什麼,這會兒見含光笑了,也是善意地微微一笑,才又回身挑衣服。含光也是徹底福氣了:如果真人和前世那絕色宮女真的一色一樣,那絕對是秒殺級別的美貌,於思平的評論完全沒錯,她們倆不是一個級別的。成如意能傾國傾城,她李含光能傾個何英晨都不錯了。

  正這樣想著時,偶然一瞥店門口,卻見另一撥人慢慢走來,為首的男生也是帶了墨鏡,穿得比較現代化,不過他頭髮沒剪短,長發在腦後綁個髻,因沒戴冠,看起來也有點怪怪的。——除了這個小瑕疵以外,總體來說,還算得上是玉樹臨風,雖然穿的只是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但也完全看得出他舉手投足之間的優雅。

  不過,如果穿古裝戴墨鏡,說不定又更引人注目了。含光心底猜測著那人的來歷——該不會是魯國的高官子弟吧?一邊也是很好奇地看了看成如意——這男人目標很明確,就是直直衝成如意走來的。

  成如意果然扭頭對這男子嫣然一笑,迎了上去。含光迅速向李大小姐靠攏,一邊不動聲色假裝挑衣服,一邊預備看八卦。就連坐在一邊的李年和世子夫人都是不動聲色地留意著這邊。

  ——在所有人有意無意的注意下,成如意和這名墨鏡男走到了一塊……

  然後,這男人的眼神隨意地就掃到了李年那個方向——她們本來坐在貴賓座裡休息,隔著櫥窗是看不到人的,非得進店了才有角度。

  然後,他就渾身一震,「嫂子?」

  這聲音一出來,含光也跟著震了。

  睿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21 PM 編輯

第85章 冷漠的錯覺

  雖然這幾年逢年過節,睿王都有上鏡,但含光學習實在是太忙了,真沒空看電視。三年前說實話也就是見過幾面,這睿王今天又是造型大改,他要沒說話,別說含光了,連李年、世子夫人等熟人都沒認出來。這會兒一說話,配合上聲音,含光頓時肯定了,這就是睿王沒錯。

  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藏。

  不知道為什麼藏,反正就是要藏,含光恨不能立刻就窩進試衣間裡什麼的,但是她很快又明白過來——不能藏。

  大家都在這看熱鬧呢,她忽然消失進試衣間裡躲起來,簡直是莫名其妙啊。睿王現在正背對著她們倆,看著李年她們,還沒發現她的,因為這店的設計,店裡往外看視野開闊,可往裡看就容易被模特擋住,再說睿王剛才進來的時候眼睛直接瞅著成如意,沒看到她也是很正常的事……萬一她這一躲被發現了,那、那多尷尬啊……

  不管睿王和成如意是什麼關係吧,今天成如意穿得多典雅、多昂貴啊?她就隨便穿了一套棉布襦裙,雖然是纖繡坊出品,但也是三年前的舊款式了,頭髮編個大辮子,放在兩百年前那就是丫鬟標配,站在成如意身邊演個侍女都不用再化妝的。

  含光倒沒因為睿王和成如意有什麼關係而生氣,三年前的那點小曖昧,就和上輩子的事一樣,他倆連電話都沒留,睿王喜歡別的女人非常正常,就像是她也沒覺得自己去喜歡別人會對不起他一樣。但即使是如此,這種曖昧對象見新歡,然後處處被比下來的感覺肯定也超級不好的,她一時間也很難去分析自己的感受,反正第一感覺就是要藏。

  還好,李大小姐也向睿王走了過去打招呼。含光也顧不得聽她們的說話,一轉身就藏到一排衣服後頭去了,她假裝彎下腰查看這排大衣,心裡好後悔自己今天出門穿的是襦裙,不然,拿起一套直接就進去試衣間了。她不信睿王和成如意會在公共場合逗留多久。

  之前成如意沒搭理一行人,現在有了睿王做中間人,她倒也大方,沒有繼續裝不認識什麼的,也走過去打了招呼,雙方居然還攀談起來了。含光看這樣子,真是頭皮發炸,恨不得矮身奔出店門,先逃再說。

  現在睿王和成如意都背對著她,她站在一排衣服邊上,倒是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李年她們,含光看他們說得開心,心裡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只可惜店舖佔地雖大,但卻也不是大到足球場一般,就是腦子瘋狂開動,也沒想到什麼脫身的好辦法,倒是那邊李年遊目四顧,似乎已經開始找人了。

  迴避不了,看來是一定要碰面了……含光在心底呻吟了一聲,又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死命地尋找著自己沉埋了多年的所謂大家閨秀態度。

  輸人不輸陣!起碼的架子是一定要hold住的!

  正在這武裝自己呢,李年果然找到含光,她微微一笑,抬手招呼她過去,睿王和成如意兩人,也都因為她的舉動而看了過來。

  一晃三年,在含光自己的感覺裡,她的長相是沒怎麼變化的,如果睿王還有點記性的話,他可能可以第一眼認出來……

  唉,她不多想了,除非他是每天換一個的花花公子,不然好歹還在除夕夜特地來找過她,起碼的記性還是會有的,就是第一眼沒認出來,她一開口一說話,總該是認出來了吧。

  有點逃避的意思,含光刻意不去看睿王,她筆直地走向李年,微笑道,「師母。」

  李年對於介紹她給睿王認識似乎也不是很熱情,不過既然遇到了,不介紹含光還是不夠禮貌,遂笑道,「李昭,這姑娘以前見過一次的,你還記得嗎?」睿王的眼神早都落到了含光身上,她能感覺得到他的視線,不過,還好禮節需要,她可以不必和他四目交接。含光福了福身,望著睿王的鞋子,努力自然地招呼,「殿下好。」

  李年沒等睿王回話,就又介紹,「成姑娘,這是外子的大弟子李含光。」

  「李姑娘你好。」成如意的聲音也很好聽,態度更和氣,「剛才就見面了,我還在心裡想呢,這是哪家的漂亮姑娘。」

  她釋出一分善意,含光就要還給十分,不然,她怕睿王誤會什麼。不過好在成如意人美氣質佳,對她釋放善意也算不得什麼,她便抬頭對她露出微笑,合十做了個平輩人問好的鞠躬禮。「成姑娘,我可是你的影迷呢。」

  剛才幾人似乎已經交談過了,李年並沒有問起他們接下來的動向,倒是世子夫人拉著睿王道,「說起來,上回在宮裡……」

  含光見有話鋒,搭訕著便一轉身,假作看衣服,腳底抹油趕快溜走了。李年也隨著出來,低聲道,「巧了,每次和你逛街,都遇到他。」

  「這藩王也能出來逛街嗎?」含光有點疑惑。

  「這都什麼年代了。」李年笑道,「還不許藩王上街啊?就是以前也沒這個道理啊。」

  這倒是,含光也覺得自己有點想當然了。雖然狗仔隊經常搞街拍,但成年人男未婚女未嫁,戀愛一下也是無傷大雅的事。就是和成如意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對的,更何況現在兩個人都這麼低調。

  也許就是因此,大家在一開始的震驚後都表現得很淡定,世子夫人和睿王說完了事兒,乾脆不打擾他們,招呼了一聲,便全體來和成如意等人告別。成如意還笑道,「你們逛,我這裡還有事,要先走——」

  含光不得不第二次面對睿王,她還是堅持不抬頭政策,反正不管睿王的眼神(又或者是她的腦補)怎麼變換,含光就是堅持很淑女、很禮貌地盯著睿王的鞋子。

  睿王今天話也不多,反正在她跟前是不多的,簡單地對眾人說了再見,語氣還挺硬,好像有點生氣——含光就好奇了,他氣什麼呢?難道是氣自己被撞見了?

  應該和自己無關吧,說不定是覺得遇到了自家親戚,有點尷尬呢。含光心裡開解了自己幾句,等睿王走了,方才放鬆下來。看李年等人似乎都沒發覺不對,才笑道,「今天真巧,遇到了兩個大人物。」

  「是啊。」世子夫人也笑著打趣含光,「遇到成如意呢,就東看西看,遇到睿王殿下,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含光你也有點欺軟怕硬哦。」

  「這可不是欺軟怕硬……」含光隨便敷衍了一下,終究是不免好奇,「沒聽說他們倆在交往呀。」

  世子夫人曖昧一笑,「說是就碰巧遇到了而已……」

  穿著樸素,都戴著墨鏡出來,要說都是巧遇還真難讓人相信,李大小姐現在好像有點吃成如意的醋,冷笑道,「他倆年紀也相差太大了吧,難道成大姑娘還想嫁入天家不成?就是要嫁,也該去找太子啊。」

  「睿王都算她高攀得不行了,還太子呢。」世子夫人搖了搖頭,藉機就打擊李大小姐,「你明知她上不得台盤,還學她穿衣服做什麼?走了,去纖繡坊!」

  這一天就又泡在纖繡坊、奪天工度過了,含光還好不必試穿衣服,只需要坐在當地泡茶看報紙,偶爾看看李大小姐的打扮就行了。她雖然無意治裝,但也樂意追隨一下最新的潮流,因此也不覺得無聊。

  從纖繡坊出來,已經是日薄西山,回家吃過晚飯,含光回了客房就找了本書,還沒看呢,手機就響起來了。她看是陌生號碼,一時間也不敢接——不過對方比較執著,第一次沒接,第二次又打過來,她怕是別人找她有事,到底還是接了起來。

  「你好,請問找哪位?」多年來接仰慕者電話的經驗使得她是早有心得,接起來語氣還是比較凶狠的。

  「呃……」那邊顯然是驚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請問,是李姑娘嗎?」

  含光其實也用不著問他是誰了,就從那一聲呃裡,她就聽出來了。

  睿王……他是怎麼搞到她電話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8 AM

第86章 太多了

  在短暫的慌張後,含光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電話掛了——

  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直到把電話掛掉以後,她才想明白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又或者說剛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親王剛給她打了電話,然後被她給掛斷了,

  這……

  把來龍去脈給想了一下,她又聳了聳肩。

  掛斷就掛斷唄,不論睿王打電話來是想幹嘛,她都完全可以不予配合。他是藩王又如何,都有成如意了,看到她出現又打來電話,這是哪樣意思啊,給人的感覺,好像他吃著碗裡的,還要瞧著鍋裡的……

  三年過去了,雖然想到睿王的時候,心裡有時還是會有些酸酸甜甜的感覺,但含光還不至於對著影像心動什麼的——也許發展起關係以後,會有這個表現,但是就見過幾面,了不起算是『有強烈好感的陌生人』,也沒有再進一步的關係。含光還是可以比較理智地分析睿王的心思的,雖然說,現在她本身頂多勉強算是小有資產,但她對她那個時代的紈褲子弟很瞭解啊。

  雖然不是個個都如此,但這些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貴族子弟,花起來是真的可以很不堪的,尤其是和成如意這樣的女明星來往——不是含光看不起成如意,只是從李年等人的語氣裡也可以看出來,現在的娛樂圈依然不受貴族歡迎。睿王在男女之情上,只怕不是那種很檢點的人,如果把他想得再黑點,說不定三年前他除夕來找她,也是想要……

  含光讓自己別亂想下去了,不論睿王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思,反正她和睿王也不大可能有結果,他是一舉一動都可能有人跟拍的親王,而她現在對出名可沒有太大的興趣。

  嗯,別理會就好了。某人很有信心地想著,就算他再打電話、發短信來,當作沒看到就行了嘛。

  才這樣想著,睿王那邊居然還真的把電話又給打過來了,含光瞪著手機,在心底重複著『當作沒看到就行了』……

  「喂?」她接起電話的時候,真是想要給自己一個耳光——不是都說好了不接的嗎?剛才的心理建設白做了?

  「請你先別掛,讓我說完好不好!」那邊顯然也很怕她掛掉,含光一接起來,睿王便急急地說,「李姑娘,我——我和成姑娘真的只是朋友。」

  好典型的對白啊,感覺好像電視劇裡常見的爛俗對話。含光一瞬間真的想給接上一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聽到睿王這樣著急地否認他和成如意的關係,她心裡,的確也有點……

  「這個,」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乾脆想到哪就說到哪了。「其實你們是不是朋友,和我也沒什麼關係……」

  也許是感到了她緩和下來的態度,睿王的語氣也沉穩點了,「這關係可大了——我還是先給你說清楚吧,那天我是去赴一個朋友的約會,是他的單身聚會,比較忌諱媒體,我就打扮得比較低調,帶的人也不多。這個人是我和成姑娘共同的朋友,我知道成姑娘也受邀了,看到她便進去和她打個招呼……」

  倒是滿合理的解釋,如果是赴約遇到的話,因為目的地相同,一起過去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含光沒聽說的是單身聚會,她試探性問道,「你是說,和外語片裡演的一樣,單身漢聚會嗎?」

  「是。」睿王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就是那種單身漢聚會。」

  「那成如意——」就她記得,單身漢聚會應該是僅限男性參與吧,從外語片裡得來的印象,好像裡面都有點帶色的服務……

  啊,她忽然意會了什麼,話說沒一半也就停下來了。睿王在那邊也沒答話,過了一會,他欲蓋彌彰道,「反正我是沒和成姑娘多做接觸……」

  能和睿王交好的人,家事來歷肯定是大不簡單,單身漢聚會請成如意去做——該怎麼說?派對禮物?舞女?反正請她去做新郎官的特別款待,也算是大手筆了。含光對此,說訝異也訝異,說不訝異也不訝異,說穿了就是包戲子的進化版本吧,或者說是花魁和文人之間的勾當……反正以前的花魁,除了必須要賣身以外,號召力和現在的明星也差不多了。現在的娛樂圈裡有此歪風邪氣的殘留,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兒。

  「這都能啊……」她忍不住小小地感慨了一下,「你們這麼鬧,新娘子知道嗎?」

  「這個當然是要保密的。」睿王低聲道,「李姑娘,請你放心,我雖然人過去了,但只是打個轉,絕沒有……」

  和上次相比,這一次的睿王顯得格外的……接地氣,格外的平易近人,這種急於解釋的態度真的讓含光滿開心的,她忍不住笑了,「就算做了什麼,那也是你的事,你不必特地和我解釋——」

  「這是要的。」睿王的語調徹底放鬆下來了,他又有了那麼一點點神秘而冷冽的氣質在聲音裡。「你對我的印象如何,非常重要。」

  是嗎?含光想問『為什麼』,但又覺得那就太配合睿王了,她轉開了話題,「你是怎麼拿到我手機的?」

  「你不是已經被國子監大學錄取了嗎?」睿王說,他的聲音裡蘊含了一點笑意。「過年後不久,就要開學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含光覺得有點自作多情,也有點毛骨悚然——該不會是傳說中什麼暗中監視的事也發生在她身上吧?至於嗎?應該不至於吧——

  可能是聽出了她話裡微微的恐懼,睿王忙解釋,「我也在國子監大學,就讀大學三年級。李姑娘,我是你的直系學長,我們一樣都是外語系英語方向的學生。事實上,我和你屬於同一個導師。」

  「啊?」含光驚得喊出來了。「同一個導師?」

  「是啊,」睿王好像也有點得意,「難道在你心底,我就不用上學的嗎?」

  這個……還真不好說啊!含光想了想,的確,報導裡好像很少提到睿王的學業情況,按他的年紀來說,他的確應該在上大學,而國子監正是世界上最權威最好的一批大學之一,反正漢語圈子裡,能和他比較的大學不多。就讀國子監,當然是特別特別正常的選擇。

  媽呀……難怪這麼多人要上國子監,原來一個整不好,你在學校裡還能和藩王做同學啊。人家還是你同方向的師兄呢,連導師都是同一個……

  整個世界在她眼裡都有點不真實了,含光拍了拍臉,讓自己回過神來。「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名單出來以後我就看到了。」睿王的聲音裡笑意更濃,「本想等開學後再相認的,沒想到竟然年前巧遇。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說,你對我的看法很重要了吧?」

  「嗯……嗯。」含光只能是失神地回答。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比如說睿王為什麼要選這個專業和這個方向,比如說睿王之前知道不知道她也打算考外語系英語班,比如說睿王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是,拋開所有理性的分析,浮上腦海的,最終還是一句話。

  難道,這就是緣分?

  睿王可能也和她想到了一個方向,他慢慢地說,「收到新生名單,看到你的名字時,我非常驚喜……也許這就是天命的安排,不論如何,你如何看我,對我的確相當重要。」

  電話那頭傳來了模糊的人聲,隨後安靜了下來,像是有人摀住了話筒,過了一會,睿王的聲音回來了。

  「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了。」他輕聲說,「李……含光,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含光茫然地對著電話說,聽到嘟聲很久以後,才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久久地瞪著屏幕,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

  除夕夜,睿王並沒有出現拜年,因為整個皇室都在招待魯國首相共度新春,最近新聞界也是在關注著兩國首腦之間的頻繁互動,雖然含光不懂,但也能從電視上看到他的身影——睿王的位置距離他父親很近,和太子相對,就在父親右手邊上。李年和李大小姐自然又是發表了一通政治八卦,疑惑著太子這些年的低調。

  但這些事都是沒法影響到含光的心情,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活在夢裡一樣,不是說開心,而是說不真實……她和睿王在新學期開始以後就是同學和直系師兄妹了?

  這……這——這……

  就連除夕,她都是寡言少語、沉浸在自己的震驚裡,多少有些無心參與大家的圍爐談話,不過因為人多,她一人不說話也影響不了什麼。李大小姐一晚上也經常是低頭玩手機和人發短信互相拜年。

  現在發短信拜年已經成為禮俗了,含光自然也不能免俗,給相熟的同學朋友們都發了問候,又給劉德瑜和於元正打了電話,眼看快到新年倒數了,她幾經猶豫,還是給權季青那完全沒法打通的號碼發了個新年快樂。這才抬頭看著晚會裡的明星們一邊倒數一邊拜年。

  「10、9、8、7……」

  倒數開始時,手機亮了,何英晨的名字顯示在上頭,含光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起來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何英晨在電話那頭吼著,「我——」

  還沒往下說呢,手機傳來一陣雜音,斷線了。

  在線路繁忙的時候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有時候收發短信都會延遲很久,含光望著手機,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回撥,正猶豫呢,手機又亮了起來。

  『恭賀新禧。』睿王的短信很簡潔,不知是否國事活動中抽空發的,含光低頭看了看,不禁一笑,正要回覆時,又來了電話。

  「新年快樂。」於思平這回很有禮貌,接起來就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繡屏已經賣掉了。」

  「真的啊!」含光頓時就興奮起來了,「多少錢啊——你在哪兒呢?」

  「兩千萬,我在魯國。」於思平簡潔說,「三藩市——李含光,你再告訴我一遍,這個錢,你真不要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19 AM

第87章 主動點好

  兩千萬,

  這和原來的預估一百多萬差得也太多了吧,足足是差出去二十倍了啊,

  含光整個人都暈在當地了,兩千萬,兩千萬,

  權季青要分她錢的話,也不會太小氣吧,不可能分個二十萬了事,隨便分個一成那就是兩百萬啊——她倒賣自己的首飾都才賺了一百多萬,這隨隨便便就能拿兩百多萬,

  含光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一百多萬對半分,那點錢她的確看不上,現在於思平說是兩千萬,她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好沒骨氣地狂點頭,「你給那我就要!」

  於思平嗤笑了一聲,不屑勁兒來了,慢悠悠說,「不是我給你就要,是你要我才給……明白不明白?」

  這不和說相聲一樣?要不然繞口令?到底是你要給我才要哪,還是我要拿你才要給……含光一時都被繞糊塗了,「你什麼意思啊,到底分不分啊,你不分就別逗我了唄。」

  「和我裝糊塗?」於思平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語氣,「真是不想要了?」

  含光的脾氣也上來了,「不想給你直說!」

  雖然還是很想知道他到底怎麼賣出兩千萬高價的,但她還是直接把電話給掛了——在沒有面對於思平真人的時候,她還是比較有脾氣的。

  掛掉於思平的電話,把睿王的短信給回了,含光又給何英晨發了拜年短信,直接回屋吃過水餃,考慮到魯國和這裡的時差,便深謀遠慮地關機睡覺去也。

  第二天醒來,她也冷靜下來了,仔細考慮過,這兩千萬還是不能分:於思平這德行,就算原來要分,在自己掛過他電話以後,估計也不會主動開口了。 她要就得去找於思平拿……

  她才不去呢!

  人活一輩子,不爭饅頭爭口氣。又不是少錢吃飯,她何必,頂多以後都拖李年去拍賣會,有什麼好東西,自己出眼光小師母出錢,一樣也能獲利。那點分成,還不值得她賠個面子去拿。

  下了這個決心,含光索性就不開手機了,大年初一陪著李年一道招待客人,得空看看電視,少了手機的打擾,倒是悠閒自在地過了一整天,到晚上回屋才開了機,果然有許多未讀信息,多數都是因為網絡擁堵而遲來的拜年短信。幾個重點人物裡,睿王再沒音信,估計是忙活去了,每年新年都是皇室最忙碌的時候。何英晨發了一大堆,有問為什麼不開機的,有抱怨網絡不好的,有說自己歸期的,還有問年夜飯的——含光看了都頭大,只好挑重點簡明扼要地給回覆了一番。

  蓮湖也發了短信,匯報自己的年夜飯,順問新禧。於元正也是一樣,還說網絡不好,打她手機都關機,又問她哪天去報到,住不住宿舍云云。至于于思平嘛,他居然沒發短信,由於含光關機的緣故,也無從知曉他有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對於孤兒來說,春節真正就是休假了,所有朋友都要陪親人過年,當然難約出來。含光在李家住了幾天,回到楊家以後便經常獨自在家,畢竟比起被師父帶去一場又一場乏味而虛偽的家族聚會(她太懂這種聚會的本質了),她當然更願意在家逍遙自在,順便還可磨練一番自己的廚藝——新年期間,因為楊老師等人要去李家過年,平時也很少在家吃飯的關係,張姆姆兩人都休假十五日,回家陪伴自己的家人,所以現在家裡是沒人做飯的。

  雖然楊家不小,但基本的內務整潔因為有各種機器輔助,其實維護起來也不是很難。比如說現在打開籠頭就是熱水,家裡也有暖氣,擦家具也不是苦活,掃地有掃地機,還有吸塵器,洗衣機什麼的。含光在慈幼局也是過慣了自己維護室內清潔的日子,所以並不覺得煩惱,但這個做飯嘛……就比較麻煩了。畢竟前後兩世她都沒什麼機會自己烹飪,別說炒菜了,連最基本的洗菜都是完全不會的。而且也從來沒看過人做飯,連做飯這件事是什麼概念那都無從知曉。

  這樣當然不好,以後畢業了她要自己住,含光不覺得她會請保姆——按照現在的行市,她一個負擔不起,還有一個就是好的家務助理不是有錢就能請到的,而她又享受過最高等級的服務,難免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頂多是請個清潔工來維護衛生而已,如此而言,自己學會做飯當然是勢在必行……

  在看過幾期烹飪節目,又找到了一些烹飪教程以後,她準備開始自己實踐了,第一次就從買菜開始——由於她十分不精通討價還價,含光還捨棄了菜市場,決定從更簡易的超市開始。

  然後,站在超市那廣袤的生鮮菜市區裡,含光哭了。

  她連做一盤最簡單的燙青菜要買幾株青菜都不知道……

  當然了,她雖然是廚藝白痴,但卻並不傻。經過周密的計算,含光規劃了自己的廚藝之旅:先從簡單的半加工包裝淨菜開始,逐步過度到採買原料,自己處理,並大量購買速凍食品作為候補——楊老師的高檔小區有一點特別不好,那就是附近是沒有什麼簡單的外賣可以叫的,何英晨給裝修工人包餐都是包的大飯店打包的套餐,她一個人根本就吃不完。

  搬回楊家過了三天,三天裡一共六頓正餐,含光到目前為止吃了六頓速凍食品。由於她買的種類不少,所以不幸中的大幸,還算是沒吃膩。

  也不是說沒進步啦,畢竟第一天她把干米飯煮成稀飯,到現在基本飯是可以自己煮出來了,如果對味道十分地不要求的話,菜也還是可以炒上一個最基本的木耳雞丁,不過,含光寧可吃速凍餃子,也不要吃自己煮的菜……

  這天中午她預備把標準再放低點,就炒個已經調過味的雞丁,基本把它炒熟就可以了,再佐以買來的方便湯,應該也能是一頓飯。由於不要放鹽,含光對自己的嘗試還是蠻有信心的。

  結果,這邊菜才燜燒,門鈴好死不死突然響了。——怕是楊老師回來,含光忙飛撲出去,等她開門一看,卻是何英晨在對她亮牙。

  「啊,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她說著忽然想起來鍋裡的雞丁,「啊!我的菜!」

  也顧不得招待何英晨了,趕快撲回去查看她的雞丁——還好,沒焦成黑炭,不過距離黑炭的距離也不是很遠了。

  「啊?」何大少爺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已經換鞋進來了,查看著廚房裡放置的方便湯什麼的,他有點不可思議,「你就吃這個啊?你老師他們呢?」

  「這幾天都在外頭家族聚會啊。」含光遷怒於何英晨,「都是你!我好容易做好一個菜也壞了!」

  「不帶你啊?」何英晨還有點生氣,「怎麼這樣事呢,就給你留這麼個雞丁讓你吃?」

  「冰箱裡倒是有魚翅了,你會做嗎?」含光嗆了何英晨一句,才解釋道,「他們也問我怎麼吃,是我說我想自己做……」

  看著那一團黑黃相間的物事,不由得一陣灰心,又嘆了口氣,「唉,算了算了,下一頓再說吧。我買的淨菜已經全都糟蹋了,一會還得去超市呢……對了,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吃過沒啊?」

  「在家也是那些無聊的親戚應酬,我就早點來了。」何英晨伸出手,手指裡套了一個按鈕器。「看,這是什麼?」

  「車鑰匙?你買車了啊?」含光一邊洗鍋一邊說,「你家裡人真寵你。」

  「住這裡沒車不方便的。」何英晨還有點委屈,「就給我買了部破奔馳,都沒給買好點的。——走,我帶你出去吃飯。」

  「不去。」含光回得很決絕,見何英晨一下垮了臉,又有點不忍心,解釋道,「都幾點了,還開車出去,等你找到地方停好車,我都餓過勁了。我煮點方便麵就行了。」

  見何英晨臉色依然沒好轉,她雖然知道不妥,但也還是不忍心,嘆了口氣,「你要不嫌棄,也就在這吃一口了。」

  何英晨頓時笑成一朵花,「不嫌棄,不嫌棄!」

  含光搖了搖頭,回身燒上一鍋水,自己彎下腰找了三包面出來。「你吃兩包夠嗎?」

  「夠。」何英晨還提要求呢,「打兩個蛋進去吧。」

  「好。」含光找了兩個蛋,又拿了昨天沒用完的最後一點木耳,「其實院子裡還有種青菜的,可惜我不會洗,總覺得怎麼沖都不乾淨。」

  「我也不會……」何英晨很老實,揭露自己四肢不勤的真面目,「不然我就能幫你了。」

  他隨棍往上爬,「你們家阿姨什麼時候回來啊?」

  「可能還要個五六天吧,怎麼了?」含光在那撕木耳。

  「我那不也還沒開火嗎,」何英晨說,「要不我們倆搭伙吃飯吧,正好我有車呢——我們倆各付各的,我不請你!」

  難為他居然還預先堵上了自己一個回絕的藉口,含光看了何英晨一眼,都有點無奈了,她索性直接道,「何英晨,你到底喜歡我哪點?我有這麼好嗎?」

  何大少有點臉紅,「我、我就喜歡你啊……從小就喜歡,越大越喜歡!」

  話都說開了,他索性也一不做二不休,探過桌面,先要捉含光的手,被含光閃開了,便撐著桌面,很誠摯地說,「我……我過年時候就想和你說了,含光,雖然我沒考上國子監……但我也盡力了,你,你能不能准許我繼續……我繼續追你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20 AM

第88章 仙女兒

  這個問題讓人怎麼回答才好,含光無語了,她覺得何英晨也挺狡猾的,這句話明問是問能否繼續喜歡,可感覺上是在問她對他有沒有情愫在。

  這個……該怎麼說呢。

  前世她的婚姻基本上來說就是一樁買賣,在門當戶對的基礎上為了進一步結盟做的利益交換。當然,她表哥一表人才,是個才貌雙全的美男子,人品也相當不錯,比起來是她有點配不上他,但是人和人之間的感覺也不是光看配得上配不上的。這一世她也不會說在戀愛階段就考慮對方的家庭和家世適合不適合自己之類的——除非是和睿王那樣身份相差實在過大,一旦戀愛,她有可能會立刻變得非常知名的那種,那有另說了。

  以前的話,她沒有錢不能自立也罷了,現在她自己好歹也是有一點點資產的人了,不至於說掙不到一口飯吃。對經濟實力什麼的就更沒要求了,對長相呢……好吧,她也沒覺得何英晨丑過,只要五官正常好像都還可以。那剩下的決定因素,可能就只是感覺了。

  但感覺這東西是很玄妙的,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也有可能這會兒有過一會兒沒有,也有可能很久都沒有,但是突然情景對了就有。她雖然和何英晨認識這麼多年,他喜歡她也很久了,但含光從穿越到現在,除了睿王這個插曲以外,基本上都在非常用力的學習,完全把戀愛這回事給屏蔽了。——從高考完到現在才多久?這中間又發生了多少事?她還真的沒有一種『我現在可以戀愛』了的感覺,用打量潛在戀愛對象的眼神來看過何英晨。

  現在何英晨這樣講了,她一時間還真沒個頭緒——說是對何英晨的追求只有困擾嗎?也不是的,他對她的用心和好她都能明白,也不是說就不感動。

  只是……唉,含光都快無語死了,思緒紛亂得要命,見何英晨的嘴角開始漸漸下撇,好像從裝沮喪要往真沮喪那邊變了,她只好繼續交給自己的直覺,理性什麼的就讓它繼續偷懶好了,好像它一直也都不是很靈光。

  「如果喜歡需要別人許可的話,那就不能算是真喜歡吧。」她以攻代守。「難道我說不許你喜歡,你就真的不喜歡了?」

  沒有明確拒絕,何英晨的表情立刻就明朗起來,他馬上修改了自己的說法,「我是說……哎,你要是准我喜歡你,那我約你出去啊,請你吃飯啊,你就可以配合一下,不要老是拒絕了嘛!——不是說咱倆現在就確定關係了,就是……就是給我個機會!」

  含光一下覺得壓力小了不少,想到過去幾年對何英晨冷若冰霜,也不禁是一陣歉疚——她在現世常常會有這種感覺,雖然被別人喜歡挺好的,但是被很多人喜歡,又不能回以同等感情的話,確實是會讓人感到很有負擔。

  「這……等開學以後是可以的。」她說,「我現在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什麼都沒確定下來,新生活就放在前面需要去適應,覺得挺變動的,你明白嗎?」

  「嗯。」何英晨難得沒有笨手笨腳談吐笨拙,點頭贊同含光,「大學生嘛,肯定是全新的生活……我也有點心跳跳的。」

  含光笑了起來。「心跳跳的,這什麼形容啊?」

  「就是心跳跳的,」何英晨說,「我不信你沒有。」

  「確實是有點,」水開了,含光轉身開始放麵餅放料,「所以現在感覺也沒有什麼談戀愛的心情……何英晨,你能理解嗎?」

  「可以啊。」何英晨好像因為含光小看他而有點不爽,「這個有什麼好不能理解的,我還想問你呢,含、含光——」

  剛開始喊含光的名字,不帶姓,他還嗆了一下,才繼續說,「你有喜歡過誰嗎?你理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這對白……怎麼這麼肉麻啊,含光有點肉緊,但是也不乏感動,何英晨的話裡,實在是凝聚了很深厚的情感——雖然不知情從何來,但這份情感的真摯,的確不容懷疑。

  「大概……能理解吧。」她有點煩亂地回答,「就是因為有點理解,所以才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說,麻煩?」

  「麻煩?」何英晨有點愕然,「為什麼會麻煩?」

  「就覺得……哎,覺得束手束腳的,」含光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我覺得戀愛還是很花精力的,尤其是很花感情,特別容易分心……你明白我意思嗎?以前在高中裡就養成習慣,要專心學習,別分心。現在大學裡,畢竟國子監課程也嚴,我也不想落到人後,所以就覺得,花時間去栽培感情挺……挺麻煩的。——難道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啊。」何英晨還是很詫異的口氣,「哎——你那個鍋是不是又沸了。」

  含光轉頭一看,還真是,趕快打蛋進去,關了小火,又加了調味料,何英晨對著她的背繼續說,「你看我都喜歡你六年了,我也沒覺得煩啊,相反,要不是因為你,我哪考得上首都大學。桂樹的高中那麼苦,每次快堅持不下來要分心的時候,我都會想想你……我要是沒考個好大學,你考上了,別說別人,我自己都覺得我配不上你。每回這樣想想,我就特別有動力,心裡特別純淨,一點都沒覺得煩,反而覺得特別好。」

  是……是這樣嗎?

  含光心裡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慢慢地往上浮動,她勉強維持正常語調,「你把我說得太好了……你這麼說,感覺我好像是個仙女一樣的,我哪有那麼好。」

  「你在我心裡就是……就是和仙女一樣的,」何英晨的聲音很微弱,含光藉著廚具的反光往回看了一眼,就算如此模糊的反射,也能看到他面上的紅暈。「高中的時候,你有時候從我們班級外面走過去……我覺得你從頭到腳都在發光……」

  含光再忍不住了——也許是站在灶前面,她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燒起來了——現在這個氣氛,實在是太、太——

  「面好了。」她關上火,打斷了何英晨的讚美。「都餓死了,別說了,快吃面吧。」

  隨便找了兩個碗,把面裝出來端到何英晨跟前,「不好吃可別嫌棄啊。」

  一邊說話,還是一邊說這種話一邊煮出來的面,能好吃到哪裡去?碗裡一坨慘白,湯也沒多少,木耳突兀地黑,何英晨吃了一口,表情就變得微妙,含光連忙抄起筷子自己也嘗了嘗——她自己呸地一聲就吐出來了。何英晨如蒙大赦,轉頭也把一口面吐了出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一會,何英晨說,「要不……還是我帶你出去吃吧?」

  含光垂下頭,沒臉說不了,她微微地說,「……嗯……」

  何英晨頓時就跳了起來,「走吧!還等啥呢!」

  「你也讓我先換個衣服啊,」含光站起身說,「還有廚房也要收拾一下……」

  「噢噢——那我幫你!」何大少爺居然很懂得禮貌,「你去換衣服吧,我在這收拾就行了。」

  「那可不行……」含光還客氣呢,殊不知何英晨是最不要她客氣的,直接擼袖子就要上了,她急了,說了實話,「別碰啦——你個大少爺做過家務嗎?把碗盤打了怎麼辦……」

  何英晨扎煞著手,站在當地也很尷尬,「我……我可以學嘛!」

  「要學也別拿我老師家的家具學啊。」含光說,「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一會我好了叫你。餓了的話,那邊有些餅乾,拿去墊巴一下也好。」

  把何英晨打發走了,她站在廚房裡,雙手叉腰看著鍋碗瓢盆,不知不覺,就是雙手捂臉,慢慢地嘆了口氣。

  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戀愛的感覺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21 AM

第89章 婚姻自由

  「喲,回來啦,」李年放下手裡的雜誌,「還買了菜,」

  「嗯,」含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前幾天買的淨菜都被我糟蹋完了,再買點來試試看學做飯吧。」

  自小錦衣玉食的郡主,當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含光的烹飪低能她也是愛莫能助,聞言只能笑道,「再接再厲,要不然就先對付幾天,等張姆姆她們回來了,你和她們學嘛。」

  「反正現在閒著也是閒著。」含光把食物拎進去廚房放好,洗過手出來。「師父呢?」

  「他在學校有點事。」李年看了含光一眼,「穿得這麼漂亮呀?你就去了超市?」

  小師母真是心細如髮,估計在古代也是個宅鬥狠角色,含光也沒有藏著掖著,「沒有,正好對面何英晨來拜年,我又把飯給做糊了,就和他一起出去吃了一頓。」

  女人嘛,都愛八卦,李年一下就把雜誌給放下了,「怎麼回事呢?突飛猛進呀!說說!」

  「也不能說是突飛猛進吧……這邊沒車出去不方便,再加上也都是同學,吃個飯也沒什麼。」含光有點糾結,「就是隨便吃了一頓,吃完買了菜就回來了。」

  「沒約你去看電影?」李年有點恨鐵不成鋼,「這個小何,雖然誠心,但也是有點笨的哦?」

  「約了,我沒答應。」含光現在心裡也是有點迷茫,見李年沒什麼事,便在她身邊坐下,有些猶豫道。「我不知道……我喜歡不喜歡他,不想和他看電影。」

  「這就是美女的煩惱了。」李年笑眯眯地說,拍了拍含光的臉頰,「不看就不看,沒什麼好發呆的,等你上了大學,約你的男孩子那肯定叫一個多。」

  其實含光就是在糾結這個,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喜歡她的人也許不會少,但誠心到何英晨這樣,幾乎是當女神來看待,為了她改變自己的人生的,那估計也就是何英晨獨一份了。要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但……感動就能取代喜歡嗎?

  「飯吃得開心不開心啊?」見她發呆,李年便換了個角度來問。

  「嗯,還可以吧。」說到這又是個問題,含光問李年,「師母,你喜歡師父嗎?」

  「不喜歡能結婚嗎?」李年失笑反問。

  唉,是啊,這是一個連郡主都能追求婚姻自由的年代了。含光在心底嘆了口氣,又道,「那你和師父吃飯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呢,是會怦怦跳,還是很開心,又或者特別平靜?」

  「你和小何一起是什麼感覺?」李年敏銳地問她。

  「覺得沒什麼話說,但也不會尷尬,就是因為專業方向的問題,沒什麼共同語言,然後愛好也不一樣……」含光說,「我看他好像感覺挺好的,但是我就覺得……很平靜,有點無聊。」

  「嗯……」李年點了點頭,「那看來小何還是要努力了。」

  她和含光和姐妹一樣的,說這些心事話也不覺得古怪,「我和你師父因為以前做了好多年的師兄妹了,所以單獨在一起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整個戀愛其實你也知道,沒有小說裡寫得那樣動人心魄,我最開心的就是他說要來北京的那天,其餘時間,多數情緒也都是淡淡的。不過在一起也不會覺得無聊,就是微微有些開心吧。」

  含光想了下自己和初戀如果能坐在一起吃飯——當時她初戀的時候年紀還很小,以那時候的心理來說,可能飯沒吃一口就會因為強烈的激動而暈過去吧……

  「但是我和你的情況可能又不一樣。」李年倒很坦然,不迴避兩人的差距,「你雖身家菲薄,但長得漂亮,越大氣質越好,就像是一朵牡丹花。追求你的人自然是不少的,而且你自己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能力也不錯,性格很親和,嫁入哪戶人家都應該能過得不錯。和誰在一起,得看你自己的喜好和感覺。」

  「而我呢,我們家好歹還算是富裕的宗室,所以只好在門當戶對的這些人裡找。可我又生得普通不說,還想從事考古這又累又髒的行當。」李年分析說,「你看這選擇範圍是不是就特別小,另一半要有錢吧,要愛考古吧,不然我也做不了這一行,而且我性格強,就想找個隨和的。你師兄方方面面都很符合我的要求,很自然地我就選了他。覺得他合適以後,才開始會有喜歡和心動的感覺,但是也不強烈。你參考我的感覺,沒有多大意義。」

  含光也覺得李年說得有理,事實上,就是這門當戶對、淡淡喜歡,在她那個年代都算是天作之合了。真正那種電視劇裡一樣強烈的心動、熱愛什麼的,別說前世了,就是現世,好像除了電視以外,身邊也沒認識幾對是這樣的。

  難道她對戀愛的要求還是太高了點?也許和睿王的那種強烈吸引,在一段時間後也會褪色,然後餘下的也就是這種淡淡的感情?她有點鬧不清了——這種事,人和人都不一樣,實在並沒有什麼公理可言,想要參考都不知道該如何參考。

  想想她在前世,沒完成的願望其實也就那麼幾個,其中最突出的,當然是她沒有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邏輯上來說,在追求者裡應該是選一個喜歡的,而不是合適的。那睿王和何英晨比,當然是睿王佔優……只除了睿王和她實在是十分地不合適。

  含光又繞回了這個死結,她回來的路上一直就在想這個問題,越想越覺得無解,聽李年這麼一說,便吐了口氣,決定放下了。「算了,隨緣吧,說不定感覺哪天就來了呢。」

  「哎喲。」李年笑話她,「真是好大的口氣,人家沒準半路覺得沒戲,也就放棄了呢?」

  說完了又自己糾正,「不過,別人如此,小何未必,他肯定是特喜歡你。不然,他家裡人也不至於幹出買房這樣的事兒來。」

  「對啊!太步步緊逼了。」含光忙說,「我就覺得很有壓力……」

  「馬上就開學了,到時候要見面也不容易,就沒壓力了。」李年說,「對了,房子給你看好了,明天帶你去簽合同,等衙門開印以後,還有些手續要你本人去辦的,到時候少不得也要忙幾天,再然後不就開學了嘛——也沒有幾天了。」

  她說得也對,含光接下來倒是忙起來了,房子買了,不大不小的二居室,剛好把她的存款消耗殆盡,不過手續辦完以後,立刻又和租房牙行簽了長約放租出去,以後每月租金直接打到卡里,就是她的生活費了。——一個月四千多的生活費,已經是接近了於叔叔的月工資,而且還是隨便她花……含光終於覺得『我有錢了』的感覺。

  這邊房子的事辦妥,那邊劉德瑜和桂思陽也先後到京,幾個好朋友免不得小聚一番:以後在國子監,他們不但是同鄉,而且是老同學,關係自然會更加親密。何英晨因為忙裝修,並不能過來和他們一起,含光也是樂得輕鬆。

  新生住在一起,說得最多的就是住宿。——入讀國子監的學生,雖然大多數非富即貴,但學校就是學校,這麼多學生不可能因此而給予什麼特殊待遇,國子監只提供雙人間、四人間、八人間兩種規格的宿舍,而且雙人間數量最少,一旦被申請完了,那就明年請早。一般來說,新生基本是沒希望住上雙人間的。

  但對桂思陽和劉德瑜這樣的少爺小姐來說,四人間和八人間簡直是怪奇世界——也都是有親戚在國子監讀過的,反饋回來都不建議住宿舍。不過問題在於,這學校附近的房子,也是不好租啊。

  劉德瑜入讀國子監,是家人意料外的事,劉家在國子監附近雖然有產業,但那套房子裡住的都是劉家兄弟,劉德瑜親哥,讀研究生二年級,劉德瑜兩個堂哥都讀大學三年級。都是男生,就算是自家親戚也有不便入住之感,更何況房間也佔滿了,聽劉德瑜意思,爸爸工作忙不管,她媽媽是準備讓她自己申請宿舍——這一次過來,她媽媽都沒陪著,是劉大哥給帶過來的。

  至於桂思陽,桂思燕因為是助教,直接就住學校的宿舍了。桂家這一代目前沒有人在國子監入讀,而且桂家也沒產業在學校周邊。——當然了,住在偏遠點的產業,每天開車上下學聽起來也很瀟灑,可惜最直接的問題就是停車位和宿舍一樣緊張,新生也沒可能申請得上。這就是學校在鬧市區的壞處了,地方太小,什麼都很緊張。

  不過,桂思陽就勝在有個好爹了,他爹直接給在學校後門買了一套兩室戶,現在正在重新裝修,就等他大少爺入住了——如果劉德瑜和含光不怕忌諱的話,他倒是可以分一間屋子。

  劉德瑜家教嚴格,含光更不可能去體驗男女合住,所以兩個小姑娘還是得另想辦法——說實話,雙人間她還能接受,畢竟這些年住慣了。但那狹小的四人間、八人間,所謂由奢入儉難,含光也的確不大願意體會……

  若要自己租房,又怕不夠安全,而且房舍老舊。桂思陽只能瞎出主意,劉德瑜沒經過什麼事,很有些愁眉不展,含光卻也是拿不定主意,兩人糾結了許久,到底還是決定開學後自己去看看宿舍環境再說。

  一轉眼就到了報導日,何英晨還想載含光過去呢,可惜,李年本人就在國子監工作,這個想法完全落空。她把含光拉到地頭就放下,自己去停車了,含光在那查看著校園地圖,一路摸索著往英語系走去。

  國子監雖然沒有校服一說,但也有自己的標誌性配色,一路的學生不論男女,都多有穿著朱紫二色的,一個個行色匆匆,雖然含光今日略微著意打扮了一番,但也沒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這倒令她很是竊喜:看來,在大學裡臥虎藏龍,她絕不可能像高中時候那樣吸引眼球了。

  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好事,不過,想到今天有一定可能要面對睿王,含光又始終無法完全高興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報導而怯場,又或者是因為睿王,反正,看到外語系大樓的時候,她的心跳得挺厲害的。

  深吸了一口氣,克服了那種不自覺的顫慄感,含光舉步向報到處走去,卻是還沒走幾步,就見睿王從另一條路走來——遠遠的,他已經看見了她,此時正是衝她含笑招呼。

  上次見面,她全程沒有抬頭,那感覺還不強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正面遭遇,那種過電般的感覺一下又竄過了心頭……雖然似乎沒有好幾年前那麼席捲全身的霸氣了,但衝擊力,還是不弱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22 AM

第90章 論特權的使用

  兩個人都是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就是含光有心要躲,也是躲無可躲,而且睿王是她直系師兄,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躲得了一輩子,心裡的感覺再怪異,她也還是慢慢地走到教學樓門前,沖睿王大方地點了點頭,招呼道,「殿下。」

  初識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睿王當時還是個鋒銳之氣四溢的青澀少年,現在三年過去,含光十八歲,他也有二十一歲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大小伙子,又在皇室生活,當然不可能再有什麼遮不住的冷與銳,畢竟,哪場國事活動不需要笑臉迎人?睿王的氣質,看來和他那近年來逐漸低調的太子有些相似了,只是在那得體的微笑下,眼眸偶一顧盼,到底還是看得出深藏於雙眸之中的一點銳氣。

  含光的路短,到得早,看他一路平常走來,心中也是不由得嘆息連連:畢竟是天家子,即使穿著簡便,只是一件道袍而已,但舉手投足之間,依然極為賞心悅目,再加上他比三年前還高了不少,估計身高能在一米八過半了,這麼慢慢走來,殺傷力實在比她見過的大部分男人都要更強大。

  也不知道他的祖輩又是如何風采了,含光漫不經心地想:不過按表哥的說法,承平皇帝倒是長得很一般的……

  「都是同學了,就喊我一聲學長吧。」睿王對她的態度也很自然,或者說是儘量自然,兩個人之間的張力雖然還是很濃郁,但並沒有發生什麼一見面就情不自禁互相擁吻的狗血事情。含光很羨慕他的坦然自若,她覺得他是喜歡她的,起碼也是對她有好感,不然也不會有種種表示,但睿王的表現,若讓第三個人來看,完全是無可挑剔,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偽裝得這麼好——不是不想,實力不夠啊。

  「學長……」她也努力調整自己的心跳,讓自己別那麼緊張,「好像有點怪怪的啊。」

  「其實國子監裡,皇親國戚很多,都按尊號來叫也是煩不勝煩。」睿王也笑了,「連我兄長就讀這裡時,都用的是表字稱呼,以後,你就叫我表字先光好了。」

  先光這表字挺特別的,含光尋思了一下,不由失笑道,「先導日光?」

  也許是因為她長大了不少,也許是因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往來的都是同學老師,她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還好奇地打聽,「原來太子殿下也讀的是國子監嗎?」

  「既然是好學校,就沒有唯獨不許皇室就讀的道理吧。」睿王聲音裡也含了點笑意,「不然,你覺得他上什麼學呢?」

  「太子出閣讀書,當然是選擇賢臣……」含光不假思索道,不過,她的聲音也漸漸地小了下來。

  現在的官制早就經過改革了,哪裡還有什麼官兒要爭著做皇帝的老師。比起從外頭聘請名師專門給太子上課,還不如讓他就讀國子監,說不定還能結交一些未來的重臣,在內閣中繼續保持一點影響力。

  雖然她沒有做過官,但畢竟是一品大員的女兒,這幾年又在李年身邊耳濡目染了一些宗室現狀,這推理幾乎是直接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含光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起碼對睿王不可以這麼說,沒有對著落魄的當今去懷念祖上榮光更傷人的事了。

  睿王卻不在意這個,反而微微一笑,「其實這樣也好,權力已經不在了,還要保持以前的規矩,那才叫寒酸。沒法接受現實,那才是傻瓜,我兄長的畢業論文就以《皇室在現代社會的變革》為題,還得了不少獎項。」

  雖然說得謙遜,但他眉尾隱隱上揚,不知不覺間,又露出了與三年前一般無二的銳氣。

  你兄長既然這麼有心,這幾年為什麼不出來參加活動呢?含光心裡有點好奇,不過她剛才多少失言,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笑著說,「是,這麼說,國子監裡不論出身,只論同學,倒是真的不必叫殿下了。」

  不過,想到自己要親暱地稱呼另一個男性的表字,她還有點不自然,她和同學都是連名帶姓,還不覺得什麼,但在她那個時代,只有叫自己的夫君,才能直接稱呼表字的。

  事實上,從兩人並肩而行開始,她就一直沒有和睿王對視,雖然禮貌上說話時也轉頭看著他,但不知如何,她就是沒有勇氣和那雙深邃的眼眸互相鎖住。

  睿王也許察覺到了,也許沒有,他做個好學長,為含光介紹了一下教學樓的情況,「英語系教室在第四層,一般來說我們都坐電梯上下,不過趕時間的話,樓梯也就在那裡。一樓是系禮堂,有時也會組織放映一些外國的影像資料。」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電梯,去二樓的行政處報名,電梯裡人並不多,睿王笑說,「今天是新生報名,老生來的不多,平時上下課時分,電梯裡一般人滿為患。」

  「老生來的不多?」含光問。

  「嗯,除了輔助老師接新的老生以外,沒有什麼人會過來。」睿王說,「國子監很注重同學間的關係,等到你成為老生時,也要負責幫助生活老師一起接新。」

  順帶著又說了些國子監的慣例給她聽,無非也就是尊師重道那一類的。含光卻沒怎麼聽進去,眼看行政處就在前方,她忍不住道,「難道連你也要做這樣的事情嗎?」

  「一般來說,是不作的。」睿王頓了一下,他第一次很主動地看了含光一眼,才又調回了眼神,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但是今年就做了。」

  再結合那一眼,他為的是誰,不言而喻。

  含光的心又跳起來了,跳得她簡直想把它摘出來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幾腳。

  #

  她是孤兒,國家規定是免交學費的,過去只是登記一下學籍,領一下學生專用的校園卡就可以了。不得不說,國子監就是要比桂樹更為上等,桂樹雖然是更為小型的貴族學校,但管理系統可沒有國子監這麼先進,可以說在校內,就沒有不能刷這張卡的地方。甚至於連上課都不必點名的,教師、學生都是刷卡上下課,再配合指紋,十分安全又非常便捷。

  領到卡,在睿王的指點下用自己的指紋激活了它,設置了密碼,接下來自然也就是領書之類的活計了。不過睿王並沒有一路陪伴,他是來幫助接新的,幫完含光自然也有不少新生需要她的指點。

  含光在自己的班級裡坐下,一面打量著新同學,一面分心注意幾個新生見到睿王之後的反應,也是心中暗笑:男生也罷了,在最初的震驚後,也都能鎮定下來,不過幾乎所有女同學在見到睿王以後,都是下一秒就要暈倒的樣子——睿王這時候就又板起臉來了,三年前那鋒銳冷淡的少年,立刻重新活了過來。

  畢竟是皇族人啊,好像天生都帶了幾套面孔來使用的,含光只能是自嘆不如,她也下定決心,絕不在睿王跟前露出一點花痴相——幾個女同學的表情她也看到了,真是不怎麼好看。

  外語系內分了不少語言方向,其中比較熱門的也就是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等語言,至於非洲、南亞乃至是中亞地區,因為歷史原因,需要選讀的人,一般來說很早都會去當地度假,而且家裡也能負擔得起私人老師。不會像她們這樣以研究外語和外國文化為主要專業內容,所以雖然這幾處是秦國財團最多的地區,但選讀的人反而不多。——需要就讀這些語言好就業的,基本都考不上國子監。

  而在這幾個語言班裡,含光悄然留意了一下,就讀英語班的人數也是相對最多的,質素亦是更高,起碼看起來都是政界子弟,又或者是老牌的財團之後,『老錢』味兒很濃,何英晨那種暴發戶氣質的,全班一個都沒有。就連她那幾個花痴相的女同學,一旦離開睿王,也是一臉的穩重淡然、大家風範。

  也是因此,雖然大家都在自我介紹,但室內並不吵鬧,二十多個同學都是彼此低聲談笑,雖然是大學教室,也沒有人穿著招搖的正裝,但這裡硬生生就是被談笑出了上流社會晚宴的味道。含光旁觀了一陣,有點無語,她的幾個女同學問知她是個孤兒以後,迅速便順理成章地不搭理她,幾個人自己抱團去互相介紹、談笑了。

  睿王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的時候,含光還在和劉德瑜發短信呢,見他來了,她方才放下手機,做正襟危坐的淡然狀——反正就是不能流露出一點動心、花痴什麼的就對了。

  「給朋友發短信啊?」睿王和她說話的時候就非常的平易近人。

  「嗯,以前的老同學,我們商量著一會去看看宿舍,再回來上網申請看看,能不能申請到雙人間同住。」含光隨便抓了一個話題來閒聊,「學長你平時都是開車來上課的嗎?」

  「我身份畢竟特殊,上下課都必須由司機接送。」睿王答道,「不過,這附近的好住處的確難尋,這也是國子監的老問題了。」

  見她和睿王彷彿很熟悉的樣子,眾人看她的眼光又自不同,含光感覺自己一下成了十多人的注視對象,不禁頗有些壓力。她點了點頭並不說話,睿王見了,便淺淺一笑,也低下頭掏出了手機。

  過了一會,含光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成為公眾人物,感覺如何?』

  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可以想到他的語調必然是略帶戲謔,含光有點無語——什麼時候,她們已經進展到可以開玩笑的地步了?

  『壓力很大。』她如實回覆。

  『我也覺得,為了不影響你,我還是先離開一會。』

  理解萬歲!含光迅速回覆:『謝謝!』

  她不禁轉過頭,破了自己的戒,找到了睿王的眼眸,對他燦然一笑,睿王微微一怔,也回了她一笑。

  兩人眼神互鎖,就好像擰成了一股實質的電流,順著視線直接燒到了眼睛裡,時間和空間,在這一瞬間都已經無關緊要……

  等到睿王出了教室,含光才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感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還真是騙不了人啊……

  #

  睿王下一次出現,就是和生活老師一道進來了。他幫著老師分發校規手冊,登記著同學們的資料,雖然是很瑣碎的總務活計,但態度依然一絲不苟,兼且面上神色冷淡,雖然頻頻發言,為老師介紹英語班的情況,但卻很少有人敢於接腔調笑:國子監一樣嚴格尊師重道,生活老師也是老師。

  等到該做的事做完,他便告辭離去,生活老師又說了些選宿舍的事,推薦大家儘量在開放申請的第一天就登陸校園網站選擇宿舍,還介紹了一些高檔出租公寓的地理位置,倒是十分貼心。嗣後方才算是散會,含光抱了一大堆書,艱難地趕去和劉德瑜會合,兩人一道看了一圈,覺得只有雙人間的條件還算是可以接受,因為含光屋裡沒有電腦,便約定由劉德瑜為兩人一起申請,含光把自己的卡都放她那邊,方便她到時候操作。

  接下來無非就是回去楊家了,兩、三日都無話,等到第三天晚上,含光特地晚睡,就等著過了十二點,隨時和劉德瑜溝通選宿舍。

  劉德瑜十一點五十五就把電話打來了,兩人隨便聊了一會,一過十二點,她立刻把兩個人的賬號都登陸上了,含光在那邊聽她劈裡啪啦打字,也有點緊張,屏著呼吸等了一會,見劉德瑜一直沒說話,不禁問,「怎麼樣?不會一分鐘內就被選完吧?」

  「不是……」劉德瑜過了一會才很茫然地說,「系統提示說,我已經有宿舍了,不能再選。」

  「啊?」含光暈了,「那我的呢?」

  「你的也一樣。」劉德瑜研究著說,「是不是我電腦問題啊?」

  選宿舍是大事,含光趕快跑出去,把楊老師從電腦掃雷上趕下來,打開學校網站,由劉德瑜報著帳號密碼,含光也登了她的賬戶,她試著去選二人間,但每次點中都被告知已經選定了。

  「這是網站壞了嗎?」她很茫然。

  「不像啊。」楊老師一直也在看著呢,「你去你的宿舍裡看看,選過的話,那邊應該有顯示的。」

  含光還在那找呢,劉德瑜已經在含光的賬戶裡翻找起來了,「哦,你是選過了的……致遠樓302,這是哪裡啊?」

  含光也在劉德瑜的賬戶裡找到了一樣的信息,「你也一樣,難道是系統錯誤?」

  楊老師好歹也是國子監畢業生,他在旁邊一看,哎呀一聲,「這是助教的宿舍樓呀,條件很好的,系統錯誤了吧?按說你們應該是沒權限選這棟樓的。」

  「是嗎?」劉德瑜聽見楊老師的說話,立刻就著急了,「那怎麼辦啊,哎呀!雙人間已經全被選走了!」

  含光卻根本沒聽兩人的對話,她瞪著手機,心思已經飄到了睿王身上。

  系統顯示,登記時間是1月27日上午10點23分——27日就是他們註冊的那天。

  「這個……可能不是系統錯誤吧。」她訥訥地說,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應該……可能就是這樣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23 AM

第91章 潤物細無聲

  楊老師一開始還想歪了,「哦,是不是你和你小師母打招呼了,讓她去求師父啊,含光,不是師父說你,你師公的人情可值錢了,這種小事又何必麻煩他呢,實在不行,就住家裡嘛,讓你小師母帶你上下班也就是了——」

  「說什麼呢,」李年聽到聲音,也走了過來,「都幾點了,你們還不睡——又玩弱智遊戲啊?」

  她一來,楊老師的猜想必定穿幫,兩夫妻都是有點吃驚,按李年的說法,國子監裡的特權階級多了,哪一個畢業生沒有點背景?比如楊老師這樣的,乍看很普通的少年吧,誰會知道他有如此雄厚的財力,而且是楊氏財團的小股東?而管理這群特權階級的國子監,當然就是最大的特權階級。就和桂樹一樣,任何人除非有非常過硬的門路,否則在國子監玩特權純屬自取其辱。就算李年自己是郡主,又有秦教授的面子,而且校內人脈頗廣,但要把含光運作去助教宿舍樓,也需要非常大的努力,大到還不如就直接在他們家住更省事了。

  以此推理,不論是誰把她們運作去致遠樓的,這個人的本事肯定是要比李年還大,不然也不可能舉重若輕地在報到的那天就給辦好了……

  如果說李年是興奮的話,楊老師的情緒就複雜多了,他告誡含光,「還是要以讀書為重啊……唉!可不能荒廢了學業!結婚什麼時候不能呢?讀書可就是這幾年的時間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啊,」李年白了楊老師一眼,「唸書什麼時候不能啊?戀愛可真就只有這幾年了。」

  說著,便和含光八卦,「看樣子,你是知道是誰嘍?是誰是誰。」

  含光真後悔自己一時失言,搞得現在連電話那邊的劉德瑜都沒去睡,在這屏息等八卦呢——可當著劉德瑜的面,讓她怎麼把睿王給說出來?再說了,那天在一起逛街的時候,還遇到睿王和成如意在一起呢,自己相信了他的解釋是一回事,小師母會不會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糾結得要命,含含糊糊的還巴望著能矇混過去,楊老師有點鴕鳥心態,也不細問,就只一直叮囑含光要注意學業,而李年也不是那種強求的人,問不出來也就不勉強了,她叮囑含光:「可別犯傻了,注意保護自己!」

  含光心裡一窘,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回房後又藉口很晚,把劉德瑜給應付過去了,這才能夠安睡不提。——糾結了一下,她到底還是沒給睿王發短信。

  其實說起來,是該謝謝他的,但也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先說謝謝,好像就是落入了他的圈套一樣……

  既然已經定了宿舍,那接下來就是搬家了,含光搬進別墅裡沒有多久,東西並不多,她一個人住宿舍,很少有穿華服的機會,以前的衣服很多都留在楊家,反正李年發話,那個房間現在就是屬於她的了,節假日如果沒有約會,都要回來報導。

  能有這麼個老師和這麼個師母,的確是含光的運氣——其實主要是有李年這個師母在,楊老師在這些事情裡發揮的作用比較少,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從李年的指揮打雜而已。

  不過,含光好歹也是挺有自理能力的,她和劉德瑜約著,刷卡去致遠樓看了看,對302的環境都挺滿意——助教的宿舍是普通的公寓樓設計,一層就對面兩戶人家,麻雀不大五臟俱全,兩個小小的房間,一個小廳,一廚一衛。按李年的說法,秉持尊師重道的精神,連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只是保證供給二人間而已,助教就有單人間住了,助教是這個待遇,教授的待遇就更高了,普通教授也就是居住面積大罷了,像秦教授這樣的名宿都是國子監的終身教授,學校統一分給小院子的——只是這些年土地貴了,房子都蓋在郊外,比較遙遠,在校園裡還另外給規劃寬敞的宿舍樓作為他們的落腳處。

  不過,要做到助教也不容易,一般說來都是博士生,或者博士生畢業才能申請到這個職位,起碼在國子監是這樣的。如首都大學那就寬鬆很多了,楊老師研究生畢業都能混個講師。所以,含光和劉德瑜的鄰居年紀都比較大,當然也就比較穩重,不會鬧出什麼不堪的事情。

  「能有什麼不堪的事情呀?」劉德瑜和含光都很好奇。

  「那可多了。」李年笑著說,「你們讀的中學校規很嚴格吧?」

  兩個女孩子都用力點頭。

  「國子監的校規那就寬鬆多了,只要不被抓到,即使是做了荒唐事也沒什麼。」李年扳著手指,「一般也就是夜不歸宿啊,胡亂談戀愛啊,流連酒吧夜店什麼的,過分的就有吸食一些軟性毒品啦,帶人回宿舍啦……這樣的事。有時候帶回來喝酒玩樂,用你們英語的說法就是開——開——」

  「開Party。」含光說,「啊?這麼新潮?我從來不知道國內還有人做這樣的事。」

  「不就是一群人端著酒走來走去嗎,有什麼好玩的?」劉德瑜也是大惑不解,「還不如一群人湊在一起打麻將呢。」

  她便好奇地糾纏自己的哥哥,「大哥,你也有參加過Party嗎?」

  含光是李年載來的,劉德瑜的司機兼監護人就是她大哥了,上次匆匆一晤,這一次大家才算是認識了,正式互相介紹,劉大哥也通了名,他叫劉景羽,和劉德瑜走的是yu字這個輩分,就讀於工商管理系,也就是國子監的明星科系,如今是研究生,不過本科也是在國子監念的。說起來,他和桂思陽哥哥桂思燕還是前後輩的同學。

  和給她的第一印象一樣,劉景羽是個很標準的大家子弟,雖然舉止得宜,但在外人跟前話並不多。對妹妹這明顯唐突的一問,他略帶尷尬和寵溺地微微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叮囑道,「你絕不可以參加這樣的活動,絕對是有害無益,知道了嗎?」

  李年也對含光做出了類似的交代,含光點了點頭,應允了下來。劉德瑜便拉她,「我們去買些東西來吧!這屋子空蕩蕩的,怎麼住人呢?」

  「好呀,」含光有心考考劉德瑜,「要買些什麼,你說,我記著。」

  劉德瑜立刻就梗在當地,眼神在屋裡飄來飄去,想了一會道,「呃……床單?」

  眾人都笑了起來,含光道,「還是我說你記吧,筆拿出來。」

  她獨自一人打點慣了,眼睛在室內繞了一圈,便隨口說出需要的日用品名單,連數量都分毫不差,劉德瑜奮筆疾書,寫了一會就覺得累,不由嘟嘴道,「能把王媽媽帶來就好了。」

  王媽媽應該是家務助理之流了,劉景羽望了含光一眼,笑道,「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獨立嗎?現在正是好時機,要我說,有李姑娘在,還是縱著你了,最好是你一個人住一段日子,那時候就知道家裡的好了。」

  劉德瑜來之前可能是又同母親吵架了,她一撇嘴,語氣很硬朗,「哼,我自己出錢請——反正我有錢!」

  劉景羽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責道,「好了,小妹,遇事不可任性。」

  空屋一間,沒什麼好看的,大家繞了一圈也就出來了,李年還要去上班,本欲把含光帶走的,但劉德瑜卻將她拉去一道買生活用具,順帶著,「讓我哥哥請客吃飯!」

  校園裡停車難,而一會勢必要買一大堆東西,若是步行,來回搬運也十分麻煩,幾人便步行到了學校附近劉家人的住處取車,劉景羽開了一輛國威的雙門小跑出來——他人雖然低調,但車卻很囂張。

  「這裡就只有這一輛了,」他對妹妹攤了攤手,「別這樣看我,一會兒東西還可以放後備箱裡,人跑兩趟也就是了嘛。」

  「三哥那部呢?」劉德瑜碎碎念,「不是大車嗎?——哦,今早開去機場接人了……」

  好在這附近也就有商場了,劉景羽先把劉德瑜載去,又要了含光的號碼,便於一會兒回來接她,不過由於現在不是很堵,含光也沒冷到要挪移進室內的地步,兩人也沒通電話就找著了。含光上了劉景羽的車,兩人一起往商場過去。

  畢竟是還不太熟悉,再加上含光還見識過劉家的家庭革命,和劉景羽在一起也有點尷尬,也不知說什麼好,便索性低頭摸出手機來玩,過了一會,劉景羽笑道,「對了,李姑娘,上回的事,還沒謝謝你呢。」

  「啊?什麼事?」含光一陣茫然。

  「就是那次小妹離家出走……」劉景羽掃了她一眼,忽然大男孩似的笑起來,「別尷尬了,分明是我們家的醜事,李姑娘你怎麼臉都紅了。」

  他板著臉的時候還沒什麼,這一笑倒是爽朗中略帶稚氣,讓人有眼前一亮之感。含光的不適感也減少了幾分,「這個……你也說了,畢竟是醜事……」

  「李姑娘可能是不清楚,其實這種衝突在我們這樣的家庭,現在也很正常,」劉景羽笑著說,他顯然瞭解了含光的身世,不過提起它的語氣很大方,並不惹人反感。「哪家都有這樣的事,不過,小妹脾氣很倔,說話也沖,我母親又的確是嚴厲了點。所以高中時期,母女關係比較緊張,現在隨著小妹成年,可以動用她自己的信託基金,以及考上了國子監大學,家裡的情況已經好多了。」

  這個人似乎有種把尷尬化解的超能力,那麼狗血的母女衝突,說起來就好像是過家家酒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一般。含光不由得掃了他一眼,質疑道,「難道伯母已經放棄了讓德瑜高嫁的念頭嗎?」

  劉大哥滯了一下,忽然又笑起來,「所以我只說是好多了,沒說完全解決嘛。」

  含光也被他逗笑了——還以為又是個非常得體溫存的大家子弟,沒想到劉景羽還滿幽默的。

  「你和德瑜的情分,我是知道的,德瑜雖然心氣高,但沒有你這個榜樣在,也未必能考得上國子監。」劉大哥又看向前方,淡淡地道,「不論我母親如何想,我妹妹這麼有天分又有毅力,她就是我的驕傲。這些年我在外求學,沒有好好照顧她,心裡也很歉疚……不瞞你說,李姑娘,我覺得我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

  含光自然有一大堆謙遜的話要說,劉大哥含笑聽了,乘著紅燈,又轉頭對她認真道,「多的話也不說了,李姑娘你身世單薄些,雖然有老師一家照顧,但畢竟比不得平常人家,有那些親友來往。在國子監這幾年,德瑜和你住在一起,又要麻煩你照顧——也請你千萬別見外,有什麼事直接就打我電話,能幫上你的忙,我心裡才舒服好受,覺得是還了我對德瑜的一份歉疚……我說的這麼直白,李姑娘你不會生氣吧?」

  他要是滿口套話,含光才會受寵若驚,又或者無功不受祿,如今這麼說,她倒覺得很能接受,感覺和劉景羽的關係一下就拉近了不少,便欣然道,「好,劉大哥,以後有事肯定不見外。——你也別叫我李姑娘了,我聽著彆扭……喊我聲小李就行了。」

  劉景羽哈哈一笑,「小李——我有個助理就叫這名字,搞混了就不好了。這樣吧,我喊你含光成嗎?」

  陌生人喊,其實是有點古怪的,不過含光現在倒沒覺得什麼了,她點了點頭,欣然道,「成啊,沒問題。」

  車已在停車場停妥,兩人便一道往上,尋劉德瑜吃飯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01:29 AM

第92章 藏富的壞處

  雖說是大戶人家,不差錢,但也不是說頓頓都得山珍海味。這一頓三個人就是隨便找了家中等檔次的餐廳吃飯,劉德瑜已經把菜點好了,見到兩人上來,便令服務生上菜,隨後片刻也不浪費,立刻擺出了八卦的臉孔,盤問含光道,「那間宿舍是你的哪個關係幫你搞來的呀,」

  含光現在真是好一陣頭疼——當時她要是不多那句嘴吧,又怕最後鬧到學校層次去了,可要多了這句嘴,劉德瑜和李年立刻就找到了八卦的點,她還不能兩頭敷衍,都說是對方的關係——其實這麼搞也不好,到時候要劉德瑜和李年湊在一起發覺她沒說實話,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雖然那間宿舍十分合適,可現在她也是頭疼了起來:該如何在不暴露睿王的情況下,把這件事敷衍過去呢?

  遲疑之色才露,劉景羽便問劉德瑜,「是了,這幾日開學,你們在西安的老同學都到了嗎?宿舍找好了沒有?」

  劉德瑜果然被哥哥引開了注意力,聞言道,「比較熟悉的就是數學系的於元正和陽陽了,陽陽自己在學校附近有房子的,元正不知道如何,是住宿舍嗎?」

  含光和於元正有短信往來,不過開學大家都忙,於元正尤其是忙著搬宿舍,也沒見面——他運氣還算不錯,申請到了一個四人間。

  把情況說了一下,劉德瑜道,「哦,那還好的,學校住宿費不貴,他好像又申請了獎學金,壓力也不是很大。」

  劉景羽插口,「這位於同學,就是你和我說過的數學天才?」

  「天才不天才是不知道,」劉德瑜被勾起談興,扳手指曆數於元正的豐功偉業,末了還惆悵地嘆息一聲,「搞理科真是完全看天分啊,像我,就是再學都學不成他那樣。」

  三人一通閒聊,話題已被拉開,此時上了菜,更不會說回到原來的話題了,含光總覺得劉景羽剛才是有意解圍,藉著服務員的遮掩,便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劉景羽感覺到她的目光,也衝她使了個眼色,儼然地點了點頭,微微露出一個笑來。劉德瑜才覺有些不對,他又道,「思陽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今日怎麼不讓他一起過來?」

  「不知道啊。」劉德瑜漫應道,「我哪曉得你不討厭他。」

  說到桂思陽,她語氣有些叛逆,含光也是心有慼慼:在那次車禍以後,雖然桂思陽本人也是倒霉躺槍,但劉太太已經是把小夥子列入拒絕往來戶了,若非劉德瑜叛逆,偏不聽話,她和桂思陽的交情險些就此中斷。

  「哦,你說那車禍啊。」劉景羽微微一笑,「誰說我不生氣的?就是因為生氣,才要當面教訓啊。」

  含光瞅了瞅劉德瑜,見小姑娘的嘴翹得能有半天高,本來拿起手機的手也放了下去,好像隨時都要和劉景羽吵起來一樣,不覺有幾分好笑,便解圍道,「我發個短信問問他在哪吧,若沒吃飯,剛好一起過來了,也帶他認認門,以後有什麼換燈泡之類的差事,剛好讓他和元正來做。」

  劉德瑜覺得好笑,咭地一聲便笑起來了,「還是我給他打電話吧,你專心吃飯。」

  她拿起電話撥出去,說了幾句便放下道,「他今日和他哥哥在一處呢,好像思燕哥也住致遠樓,我們倒是成鄰居了。不過,他們現在在北京分公司那邊,估計中午是不會過來了,下次有機會吧。」

  劉景羽哦地一聲,「這對兄弟感情倒是蠻好——哥哥夠大度。」

  劉德瑜也笑了,「嗯,陽陽爸爸肯定能少幾分心事了。」

  含光在腦子裡轉一轉,已經懂得裡面的講究了——要去北京分公司,何時不能去?桂思陽陪著父親來北京的次數難道還少啊?只是由桂思燕帶著去意義不一樣而已,看來,桂思燕倒不在乎上不上宗譜,對這個族弟還是很看重、很友善的。

  她沒有露出迷糊神色,似乎倒是出乎劉景羽的意料,他忽地笑問含光,「含光你認識桂思燕的吧?」

  「見過一次。」含光忙道,「他是在國子監當助教吧——我就奇怪,他不是桂家宗子嗎?不回西安接管產業,怎麼還在北京做個助教呢?」

  「西安那面,雖然是桂家的根據地,但北京這邊也是開拓業務的先鋒。」劉景羽道,「這是一個,還有一個,當代工商管理的大師幾乎都在北京,這個政商中心不是開玩笑的,除了南面的蘇杭以外,全國很少有能和北京抗衡的地方。要接觸到新的管理理念,還有一些最新的國際資訊,還是在北京最方便。當然,在北京知識、信息濃度最集中的地方,也就是——」

  「國子監。」含光和劉德瑜大合唱,劉德瑜笑道,「吃飯吧,說這些做什麼。都是些聽過一千遍的事情。」

  「你知道,含光不知道麼。」劉景羽道,「以後談天,多為別人想想,不要老說些蠢話,讓人忍不住笑你。」

  劉德瑜和劉景羽的關係似乎不錯,聞言氣得一瞪眼,伸手就擰劉景羽的手背,劉景羽手瞬間移開,若無其事地接到,「那,你看啦,笑你了你又要鬧。」

  他們兄妹融洽,含光看了也忍不住發笑,「好啦,先吃飯吧,別的事吃完再說好了。」

  吃過飯,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去樓下的大超市買些生活用品,劉德瑜和含光嘰嘰喳喳,含光方才漸漸地弄明白了,像桂思燕、劉景羽這樣的財團繼承人具體的遷移軌跡。

  桂家不多說了,劉家是這個情況:劉太太娘家本身是有錢的,帶來了不少陪嫁,雖然沒有娘家企業的股份,但卻有信託基金,劉德瑜祖父母也是有錢的,雖然已經從集團內部退休,但還是手握了股權。劉德瑜的叔伯們,有的自己經商,有的做小官,關係都還融洽,不過誰來繼承劉德瑜祖父母的股權,就要看孫子輩的表現了。劉家的話,劉副省長明年似乎有高昇希望,進一步到省長的話,在家族裡這個仕途也算出色,若是劉景羽能繼承祖父母的大部分股權,進入家族企業的話,也大有希望成為家族新一代的掌門人,這種競爭因為股權固定,所以相對比較良性化,主要目的是為了延續家族企業,保證股權分紅。所以劉景羽的軌跡就是順當的一路讀書,讀到國子監以後成為祖父母重點培養對象,開始定期進入家族企業實習,研究生、博士生的教學過程中,都要穿插著各種實習,有時候就是蠟燭兩頭燒。所以他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都很少回西安和父母團聚——沒有時間。

  至於桂思燕那邊,情況也差不多,不過他是宗子,家裡股權多,所以更順遂,壓力也更大,畢竟從小就要表現出優異天分,不然家族也不可能讓庸才掌權。現在他還是鍛鍊階段,估計三十歲後就要回到西安,準備接過財團的棒子了。

  這些名門世族子弟眾多,繼承方式也有所不同,不過可以統一的就是,現在的大戶人家,房別已經不能決定一切了。話事權還看你夠不夠牛,即使是沒上宗譜的『私生子』如桂思陽,考上國子監以後,家族對他的重視也會立刻翻倍,就和以前中科舉一樣——其實說不定比中科舉還難點,畢竟以前科舉雖然是三年一考,錄取的人也比較少,但想想當時秦國才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識字,便知道這比例終究還算是高的。現在秦國上下文盲率為零,所有人基本識文斷字,而且女性也能參考,這個過考率比考進士絕對還要低,含光覺得都和以前考狀元差不多難。如果不是真的有天分又肯努力,一般是考不上來的。

  而這些年來,和學霸接觸的同時,含光也是學到了一個道理:雖然這世上也有書呆子,但更多的還是事業學業通吃的人,老天就是這麼不公平,聰明的人,往往做什麼都很順利……如此一來,國子監走出去的畢業生個個都是通吃的人中龍鳳,也就更增添了它的夢幻金光。如果桂思燕和劉景羽沒考上國子監,而是別的兄弟考上了,他們受到的重視就絕對不會這麼高。

  「我記得桂家現在沒兄弟在國子監,但是你不是還有堂哥嗎?」含光問劉德瑜。

  「哈哈哈。」劉德瑜笑得很開心,「一個學畫畫,一個學書法的,缺乏核心競爭力!都是和我一樣,吃基金的主兒。」

  含光戳她腰眼一下,嗔道,「這麼開心做什麼?沒出息!」

  她想起來便道,「哦,對了,和你說聲,我一個月生活費大概也就是四五千,可不能和你一起過花天酒地的日子,你要同我搭伙,就得和我差不多水準,來將就我。還是你想分開過?」

  劉德瑜哪裡會自己過日子?聞言忙道,「當然和你一起過!」

  她對物價沒什麼概念,盤算了一番,茫然道,「四五千一個月——夠嗎?」

  說著就去後面拉住幫她們推車的劉景羽,糾纏著問,「哥,你一個月大概花多少錢啊?」

  劉景羽是真的沒聽見,聞言便道,「一般忙的時候不大出門,吃個一兩千就很寬裕了。你問這個做什麼?錢不夠花了?」

  「買衣服不算的話,一個月五千夠不夠啊。」劉德瑜問哥哥。

  「那夠的。」劉景羽還是很耐心地回答妹妹,不過對含光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又把含光給逗笑了。「問這個幹嘛?」

  「那我一個月也花五千就行了,」劉德瑜立下心,「——買衣服不算!」

  她轉頭對含光討好道,「要不然,我把錢給你,咱倆錢放一起花。」

  「那太不好算了。」含光回絕,「設個公用小錢包倒可以的,再說我和你說一個月四五千也不是都花完啊,我有時候還想省點呢。」

  劉景羽眼神一閃,盯了含光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含光看出來他面上的疑問,頓時又頭大了。

  ——該怎麼解釋自己充沛的生活費啊?難道還是往楊老師頭上推?可問題是劉景羽又不是劉德瑜,他會相信嗎?世上也沒可能有這麼大方的老師吧!要都這麼搞,楊老師這輩子真的只能收她一個弟子了。

  這藏富也有藏富的壞處啊,含光好一陣糾結:該怎麼解釋呢?

  好在劉德瑜買東西興起,並沒注意到含光生活費的來源,劉景羽也沒問,大家買了東西,順利回到致遠樓,正拎著東西進門廳時,正好遇到桂思陽、桂思燕兄弟回來,大家便站著打了個招呼,劉景羽和桂思燕十分熟稔,兩人在那說話,三個小的就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劉德瑜拉著桂思陽,輕聲細語好一通八卦,一邊說,一邊就看著含光,桂思陽滿臉賤笑,多麼英俊的一張臉,現在讓人看了就想打。含光揮了揮拳頭,他方才有所收斂。

  把東西放下,今天的活計就做完了。劉景羽說自己會安排人過來整理清洗,讓含光和劉德瑜出去玩,只管晚上回來入住就好了。含光也不和他客氣,同劉德瑜一起正準備放下東西走人時,那邊手機響了,她翻起來一看,先就嘆了口氣。

  「誰啊?」劉德瑜正八卦呢,頭伸過來一看,捂著嘴又笑了起來。「含光,你太受歡迎了!」

  手機上可不是寫著何英晨的名字呢?含光瞧了瞧都是有趣地看著自己的幾個人——基本都從劉德瑜的話裡猜出來了應該——捂著額頭又嘆了口氣:「還好,他沒考上國子監。」

  劉德瑜和桂思陽齊聲道,「考上首都大學不是一樣?」

  「什麼首都大學啊?」劉景羽飽含笑意地問了。

  劉德瑜轉頭就和哥哥學了何英晨的事蹟,這裡含光大為不好意思,死活將她拖走了,兩個小姑娘逛街看電影,劉德瑜百般逼問含光宿舍的來歷,含光只是不說,等到晚間回去,宿舍果然煥然一新,床鋪被縟,全都準備好了,完全可以入住。

  因為還隔了一日要開學,今晚也是可住可不住,含光和劉德瑜商量了一番,覺得行李都過來了,遂定下當晚就住在這裡,於是分別稟報家長,兩人出去吃了一頓,慶祝這即將展開的同居生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48 PM

第93章 你介意嗎?

  含光和劉德瑜也不是第一次同住一屋了。之前來考試的時候兩人就一起住了幾個晚上,對彼此的生活習慣也都有了一定的瞭解,應該來說兩個人的生活都很規律,沒什麼需要磨合的地方。劉德瑜的個人衛生也維持得不錯,她只是不能勝任家務勞動,卻也不是走到哪裡髒亂到哪裡的大小姐。

  不過,之前出門考試是一回事,現在住在宿舍,開始一段新的獨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了。劉德瑜除了激動以外,顯然還有點小小的慌亂,初次一個人住,也是可以理解的。吃過飯回家,大家都忙著熟悉環境,整理東西還好,等兩個人都洗過澡,把內務打理清楚,也該上.床安睡了,劉德瑜就有點害怕,在含光房裡徘徊不去,吃吃艾艾的,好半天才鼓足勇氣,提出要和她一起睡的要求。

  含光早料到了她會害怕,看著劉德瑜的樣子,也覺得很是可愛,她也很理解劉德瑜的心情——初次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身邊沒有什麼稱得上家人的存在,對於劉德瑜這樣的女孩子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考驗。

  「反正床夠大,別和我搶被子就行了。」她說。

  「……那你睡靠暖氣這邊。」劉德瑜好像對自己沒什麼信心,含光白了她一眼,把她的被子也拿來了,兩人各一個被窩,大家都放心點。

  「沒想到這屋子居然不是地暖,」劉德瑜和含光還念叨呢,聽她言下之意,這沒有地暖的屋子,已經算是劉大小姐出生以來住過最委屈的房間了。「還是地暖好呢,受熱均勻,暖氣片的話,睡過去就覺得挺熱的。」

  「暖氣片也可以溫個菜什麼的。」含光隨口說,「以前冬天我學習到晚上,就在暖氣片上溫個水煮雞蛋當夜宵。」

  劉德瑜就不說話了,可能是在低頭檢討,過了一會就改口道,「嗯,暖氣片也不錯,如果覺得熱了還可以放放水,地暖就不行了,太熱的話得開窗戶通風。」

  兩個人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會,劉德瑜忽道,「含光,你怕嗎?」

  「我有點。」含光也承認,「這個感覺……和在西安慈幼局也有點不一樣。」

  「嗯。」劉德瑜低聲說,「也和我想得有點不一樣。」

  「你想的是怎麼樣的呢?」含光問道。

  「我想我應該特別開心,特別解放,我和你說,沒來之前我數著手指頭想過來……結果今晚躺在這裡,我就特別想我家裡那張床……」劉德瑜嘆了口氣,「我覺得在這裡,就我們倆,特別孤獨,特別害怕。」

  「你是離開家了。」含光說,「正常的,剛離開家都會想,離開幾天那就好得多了,到了新環境肯定都有點緊張,會習慣的。」

  劉德瑜很羨慕含光,「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啊?不想西安嗎?雖然你……但是在慈幼局應該也有很多朋友吧。」

  「西安……不想,我老師和師母比較像爹娘,他們先來北京,我倒是在西安也就我那個小妹妹一個牽掛了。」含光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還有就是元正,從小認識的,但他也來了北京……不過就算是他們都沒來,我可能也不會想回去。」

  她說的是真心話,這些人雖然對她都很好,但還不足以形成她的牽掛,不至於說想要千方百計地和他們在一起,含光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穿越過來這十年,好像還真沒有離了誰活不了。只要有錢的話,把她栽培在哪好像都能活。

  說不上是好事還是壞事,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點點變得這麼獨立的,這個認知也是伴隨著安心和寂寞一起襲來的。安心,因為自己在哪裡都能活,寂寞卻也難免,不依賴任何人的另一面,好像也是不被任何人依賴。

  「噢……」劉德瑜想了下,也笑了,「嗯,你說得對,大哥在北京呢,雖然和我不住在一塊,不過想到他和陽陽都在,心裡也挺踏實的。」

  「你和桂思陽挺好的嘛。」含光斜眼劉德瑜,「我剛才都沒想起他呢。」

  這是真的,在她心裡,桂思陽就一老熟人,朋友都不算是特別深入的那種,哪裡和劉德瑜一樣陽陽、陽陽不離口的,要不是兩個人都是專心讀書,含光早懷疑上了,就是這會,這懷疑也並沒消除,「說起來,你們倆現在都沒什麼學習壓力了,要談戀愛的話也可以開始了吧?」

  劉德瑜比她還吃驚,一雙眼瞪得大大的,「說什麼那!」

  她大笑起來,「我們倆根本就不合適,你想太多了。」

  「哪不合適了?」含光倒有點好奇,「你看不上他哪啊?」

  「就……很熟悉啊,所以才沒感覺,再說,他和我也不合適。」劉德瑜搖了搖頭,「他得找個小集團的女繼承人結婚才行,要不然就是大財團的股東,不然,就算有他爹的支持,在桂家也立不住腳。桂家家規也很嚴格,只要他弟弟也能考上國子監或者首都大學,家裡都會優先支持他弟弟的。」

  桂思陽也的確算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人,不過最重要是劉德瑜說得挺真誠的,看來像是的確不喜歡,含光也就沒多說什麼,而是笑道,「那你打算在大學裡談戀愛嗎?」

  「有順眼的就談一個,」劉德瑜老氣橫秋地說,忽然又想起來。「哦對了,我和你說,我媽本來特別特別反對我來念國子監的,完全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我們家連年都沒過好,後來還是我哥哥說,睿王就讀國子監,還讀的是你們外語系呢,我媽聽了才沒說什麼,又讓我能不能轉學去讀外語系,我真受不了他!」

  「她原來不知道啊?」含光有點吃驚。

  「當然不知道了,」劉德瑜道,「這個都是保密級別的信息,沒事瞎打聽挺犯忌諱的,我們遠在西安哪會知道這個。她就是痴心妄想……哎,我說睿王在外語系,你怎麼不吃驚啊?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真是個聰明的小孩,含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嗯,知道,見過了。」

  她這語氣,劉德瑜一聽就豎起了耳朵,「什麼意思,見過了?感覺不止是見一面啊,你們聊天了?等等,不對啊,他又不認識你——」

  她看著含光的表情,吃驚地抬高了聲音,「等等,他認識你?咿,這,這怎麼回事啊?」

  「我小師母是郡主啊。」含光避開了時間點,「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碰巧見到,就打了招呼,也算是認識了。後來他來接新,又遇到,他和我是一個專業方向的。」

  「靠!」劉德瑜脫口而出說了一句髒話,「這——這——我——我——」

  「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含光覺得老瞞著她實在是不太好,她沖劉德瑜很心虛地笑了一下,「這個宿舍……你懂……」

  「啊——」劉德瑜的尖叫聲簡直沒把樓板震破,含光在此之前都不知道,她居然也是那種花痴王子的女生,「真的嗎?真的嗎?天啊!天啊!含光你!」

  她激動得猛掐含光手臂,「這不是我做夢吧!我的好朋友!要和藩王殿下戀愛了!太——太夢幻了啦!我簡直不敢相信!」

  「什麼戀愛啊!」含光暈死了,雖然劉德瑜不能說是錯,但她還是不願承認,彷彿堅持否認還算是能證明點什麼,「他應該是看在小師母面子上吧。你想太多了!」

  「哎,話不能這麼說喲,」劉德瑜嘖嘖嘖嘖,一臉八卦樣地擺了擺手指,「給你小師母送人情也未必是有錯,但她自己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這送人情也得送到人家跟前吧?哎喲喲喲,我說呀,這個,這個實在是——」

  「可能是為善不欲人知啊。」含光紅了臉,抄起枕頭去打劉德瑜,「不許胡說!」

  劉德瑜正興奮著呢,被她撩起興致,也和她一通亂打,兩人打了半天,都精疲力盡了,方才一道又趴了下來。

  「真是沒想到啊!」劉德瑜一再說,「太……太傳奇了你!」

  「你這說的什麼話啊……」含光無語了,她側過臉瞟了劉德瑜一眼,「喂,你娘不是讓你去接近睿王嗎?他現在……你……」

  「什麼啊?——噢!」劉德瑜一下笑了,「她那叫痴心妄想,我怎麼可能配合,你放一萬個心好了,儘管去睿王殿下譜寫一段傳奇戀曲吧——」

  兩個小姑娘不免又打鬧了一番,含光想著,也不願繼續再隱瞞劉德瑜了,索性又道,「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不過這兩件事你都不好告訴別人的,明白嗎?」

  等劉德瑜鄭重表態後,她方才和劉德瑜說了自己撿漏發財的事,又把李年幫她置業放租的事情說了,等都說完,夜已深了,劉德瑜也已經是聽得呆了。當下自然又好一番佩服含光,讓著要含光帶她去一起撿漏,被含光笑罵了一番,方才死心。

  雖然和母親關係不大好,但劉德瑜好歹省長千金,手裡也有幾支長輩給她的信託基金使用,並不會嫉妒含光那點錢財。至於含光和睿王的事,她是八卦好奇居多,因為答應了不能告訴桂思陽,已經是捶胸頓足憋了個半死,直呼無人討論,兩個小姑娘說到了半夜兩三點,第二天都睡遲了。索性梳洗以後直接約了桂思陽和於元正一道吃飯,又帶回來認了門,德瑜受含光叮囑,對外就說這是自己托關係選到的宿舍,也讓於元正別宣揚出去。

  都是桂樹的學生,也算是多年相識,在陌生的環境裡感情自然濃厚,不過,桂思陽和於元正都是理科生,課表比含光等人要變態多了,幾人交換著看了下,含光和劉德瑜都慶幸自己學的是文科——要在如此變態的課表中擠出時間來玩樂,著實是不易。

  當然了,以國子監的名聲,文科的課程也就是稍微鬆弛一點而已,要想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是沒門。上了兩天課,含光就知道厲害了,幾乎所有課程的老師都開了長長的課外讀物列表,很多還是原文的,你不看,基本連他在說什麼都聽不懂,更別說過小組討論了。

  沒上大學之前,還以為大學就是天堂,可以隨便吃喝玩樂,上了大學才知道,原來一樣要使勁學啊……

  劉德瑜學比較文學,閱讀材料只有更多,她成天唉聲嘆氣,埋怨當年自己太天真,不過含光卻是泰然處之:她現在也無需奮勇爭先了,學習嘛過得去就好,更多的精力,也該放在享受生活上了!

  比如說,戀個愛啊,又或者比如說,往潘家園多跑跑,撿漏啊……

  也許是感應到了她這股掙錢的心思,有一陣子沒聯繫她的於叔叔,又給她發了短信。

  『這週六空給我』

  不愧是『於叔叔』,言簡意賅,連標點符號都沒打,就把她的週末給定了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49 PM

第94章 婦女之友

  雖然很想回一句『我認識你嗎』,不過想到於叔叔的神通廣大,含光還是縮了,剛好這個週六劉德瑜要去圖書館自習,含光便推說回師父家有點事,讓劉德瑜和桂思陽、於元正一道去,大學一年級也是課程排得比較滿的一年,國子監的學風又好,大家都是拚命讀書拚命玩的類型,現在當然是拚命讀書的時候了,總要先把課程的難度摸清了再來玩樂。再加上剛休息了一個寒假,大家的學習熱情還是挺高漲的,到了週末,圖書館人還不少呢,絕不愁沒有伴兒的。

  至於含光自己,她對於思平還是留了幾分戒心的,並沒有把她的宿舍號告訴於思平,打算等於思平到了校門口,再下去見她的,不過於思平人家有辦法啊,直接就在樓下按門鈴了——國子監的宿舍管理很嚴密,進出都是要刷卡的,如果沒有卡,就必須按門鈴,或者和生活老師打交道。

  人家都按門鈴了,再假裝什麼也沒意思,含光只好把他讓進屋裡,不大高興地問,「要喝水嗎——你怎麼查到的?」

  於思平還是一身西裝,配上短髮,看起來非常像是魯國的精英階層,或者,按照含光在異國文化課上接觸到的新名詞:像是魯國的金融新貴。他從頭到腳都流露出一股高貴的味道,但卻又不像是秦國本土的世家公子,很有種異國風味,氣質更是矛盾地在銳氣之外糅合了一點滄桑,令人都難以準確地說出他的年齡。含光並不難理解成如意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雖然對她有點不好意思,但結合睿王那邊的信息,可能她也不是含光想像中的那樣高不可攀,於思平這種異國新貴估計會是她很不錯的歸宿了。

  「你的信息不都在網站裡。」於思平說,「信息化社會有個很大的缺陷,就是信息外洩也要比從前更為容易。」

  含光當然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查得到這些信息的,「你是說,你有個權限很高的朋友,也肯為你調查這麼雞毛蒜皮的事情?」

  「應該說我有個能力很強的朋友,足以攻破網站的防火牆。」於思平說了一個含光聽不懂的詞,當然又對她露出委婉嘲笑的表情,「到底是誰要留在現代?我怎麼覺得我比你還像是個現代人。」

  「就是啊。」含光嘀咕著為他倒了水,「頭髮都剪短了,你這樣還怎麼回去啊。」

  「不是正好嗎?」於思平道,「回去以後乾脆剃光了,做個和尚也不錯。」

  含光一時語塞,只能賞給他幾個白眼,見於思平腳下有袋子,也不見外,拿起來翻了一下,果然是上回留下的一身裝束,她轉身回到自己屋裡,把該洗的放進洗衣籃,該掛的大衣掛起來,見於思平跟了進來,雖有些不舒服,卻也沒說什麼——這屋子裡沒什麼不能見人的地方。

  「你們這宿舍還是被佈置得挺溫馨的。」於思平摸了摸下巴,評價道,「出乎我意料之外,你還是挺能做家事的嘛。」

  「沒有,這邊每週會有阿姨過來維護一次的。」含光如實說,「我們也就日常注意一點而已,我其實也就是會一些很基本的,哪有那麼勤快。」

  她叉著腰轉過身,問於思平,「穿這樣可以嗎?」

  有過上次被於思平嫌棄的經歷,她今天好歹也用了點心,穿的是當年桂樹校服改制的一身厚襦裙,雖然款式還是樸素了點(校服改制沒辦法),但料子和做工都還是可以見人的,畢竟改制的可是張姆姆,手工活算是上乘了。

  「穿得這樣不便走動,換了吧。」於思平事兒事兒的,「你就沒買些能見得了人又方便走動的衣服嗎?」

  「沒錢。」含光沒好氣地衝了他一句,「給錢就買,錢拿來!」

  於思平難得爽快,丟了張卡給她。「喏,拿去。」

  「真給啊?」含光接住卡,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多少錢啊?」

  「不是說了嗎,你要我就給。」於思平微微笑了,神色倒是柔和了下來,「五百萬——我用錢地方多,虧待你少分點了。」

  少分就是五百萬,多分豈不是照著一千萬過去了?含光都覺得有點不真實,拿著手裡的卡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都快忘了當時兩人是為什麼口角了,剛才那話完全就是隨便說的,緩了一會才道,「這——這也算啊?」

  「本來不算的。」於思平笑了笑,「對你有特別優待唄。」

  含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拿不準對於思平用什麼態度,於思平也不在乎,在含光案頭找了一張紙,把密碼寫下來了。「隨時都可以轉賬走的,卡我也不要了,放你這,轉不轉隨你。」

  「……噢,好。」含光接了卡,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送卡的?」

  「還想帶你去個黑市的,上午來電話,最近風聲緊,取消了。」於思平說,「一會去潘家園逛逛也行,都看你。咱們還和以前一樣,你看中了我出錢,利潤我三你一。」

  這算是把風險都轉嫁給於思平了,而且他還負責出手的事,所以這麼分不能說是不公平。少了於思平,含光本人也沒法買,更沒法和楊老師他們交代,這可都是行家,撿漏的說法,騙不了一世的。含光沒有異議,更有些興奮,笑道,「好呀,那咱們倆互相帶契著一起發財——這個來錢快,比你做實業強。」

  「這個充其量只能說是來錢快的辦法裡比較合法的一種,」於思平糾正她說,「來錢更快的還有呢,都是暴利。可惜,現在逐漸要進入信息社會了,我也沒把握做到絲毫不露破綻。」

  「你是說?」含光有點興奮,都拿不住自己想不想知道——於思平肯定是干壞事的料子,但她的確不清楚他在現代幹過壞事沒有,因為古董買賣的驚人利潤按理說是已經可以讓他花銷了。「毒品?人口販賣?」

  「差不多吧。」於思平淡淡地道,「還有軍火啊……不過這都需要人手,太浪費時間了,目前我還是小打小鬧地玩點走私就成了。」

  走私也已經是很厲害的罪名了,起碼在含光的感覺裡是,她立刻對於思平刮目相看:「那要是你被抓了,我是不是也會被拉下水啊?」

  「你說呢?」於思平雙手成爪,嚇唬她道,「你以為那繡屏是怎麼去魯國的?廢話是走私去的啊,這東西正常途徑根本沒法出境的。我要栽了,肯定也把你給弄進去做伴。」

  含光就覺得痛苦了,手裡的銀行卡和燙手山芋一樣的,接吧不安心,不接吧,五百萬呢!

  她那閃閃縮縮猶猶豫豫的表情,落在於思平裡,好像比一齣戲還好看,惹得他放聲大笑,難得地露出了歡容。在這一瞬間,他看來倒又像是個少年了,那股輕狂傲慢,藐視眾生的感覺,也只有少年才能萌發得出來。

  「小樣。」他幾乎是有點親暱地彈了含光的腦門一下,「拿著吧,這錢沒什麼大不了的,都和你說了,我是小打小鬧。玩走私也不光是為了掙錢。」

  「那還為了什麼啊?」含光現在感到她和於思平真是同呼吸共命運,立刻就追問道,「還為了什麼?」

  「有些東西,只有在道上才能有希望搞到。」於思平淡淡地說,「有些人才,也只有在道上才能找著。」

  「比如說呢,比如說呢?」含光糾纏不休,於思平懶得理她,威嚇道,「再說一句,五百萬就沒有了!」

  含光氣得馬上閉嘴,過了一會才狠狠地說,「等一會我就去把五百萬轉我自己卡上,討厭!」

  她早上為了等於思平,也就是隨便吃了一點,兩人說了幾句話,含光就有點餓了,但是出去吃飯之前得先換了衣服,一會兒才方便去潘家園,含光打開衣櫥,為了避免麻煩,乾脆邀請於思平把關,「穿這樣過去可以嗎?」

  於思平的表情明明白白回答:不要侮辱我的審美。

  又換一身,「這個真的蠻貴的,我高中時候買得都心疼呢。」

  於叔叔表情:你穿這樣站我身邊,簡直侮辱我的美。

  含光無奈了,只好又把於思平給她買的大衣拿出來,於思平還是有話說。「你有腦子嗎?這麼冷的天,你穿個大衣去潘家園,你是找凍呢?」

  友情已經沒法再持續了!含光索性一摔衣櫥門,「吃完飯先去買衣服——我自己付錢!你來挑!可以嗎?」

  她凶起來,於思平反而沒話說,聳了聳肩,答應得挺乾脆的。「那走吧。」

  他是開車來的,含光反正隨便套了一身方便試衣的裝扮,就和他一起下去了。還和於思平商量呢,「先吃飯,吃完飯買東西,買完東西把卡辦了,帳轉了,還有時間去潘家園嗎?要不然明天去?」

  「到時候再說吧。」於思平回答得模棱兩可,一邊走一邊閒聊,「哦對了,你是怎麼弄到這間宿舍的,靠你那個同宿舍的好朋友?」

  含光瞟了於思平一眼,猶豫了一下,也就這一下,於思平立刻就捕捉到了不對。「不是吧,又是你的追求者弄的?」

  他嘖了兩聲,「我要是你,我也不回去——這才多久啊,你怎麼又冒出一個啦?」

  「事實上,這可不是唯一一個。」含光如實說,「開學到現在才兩星期吧,就又有六七個了,也不知道哪裡弄到我手機的,成天給我發短信,煩也煩死人了。」

  既然於思平都看出來了,她也不再瞞著,「這個……算是比較有希望的吧。」

  「比較有希望?」於思平反問了一句,「那他現在在哪裡。」

  「在海外有事還沒回來。」含光說,這是真的,睿王年後帶隊去歐洲那邊做友好拜訪了,估計國事活動得持續半個月才能回來。身在海外不能聯繫,走之前他還和她提了一句。

  「哦——」於思平又想了一下,「那你老師家對面那個呢?」

  「軍訓。」含光說,「他們學校的老傳統。還有最新的有……」

  她拉拉雜雜地給於思平匯報了大概有十個追求者,於思平一一地挑了毛病,那些打聽到號碼過來兜搭的,幾乎全都被他一語否決,「連堂堂正正自我介紹的勇氣都沒有,算什麼男人。」

  倒是睿王和何英晨被他留了下來,「這兩個你可以考慮。」

  含光拿他當戀愛顧問,也覺得他說的話算是一針見血——反正於思平不來挑她的時候她還是挺樂意聽他刻薄別人的,她正要回話時,手機忽然一響,劉景羽發來短信,問她週末做什麼,『沒事就和小妹一道過來吃飯』。

  「又一個。」於思平伸頭看了一下,下結論道。

  「這個不是,是德瑜的哥哥。」含光低頭回了一下,一邊說,「我們倆住一起呢,劉大哥肯定得叫一聲。」

  於思平抬了抬眉毛,頗為有趣地望了她一眼,含光莫名其妙,「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沒有,沒什麼不對。」於思平微微一笑,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走吧,先吃飯,吃完飯再給你打扮打扮,想談戀愛的人,還成天素著個臉,我都為你害臊。」

  習以為常地羞辱了她一句,他拉開車門,載上含光揚長而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49 PM

第95章 拍檔成立

  既然沒存了必須去潘家園的念頭,這頓飯就吃得很從容。於思平還是一如既往地會鑽研,直接把含光帶到了又一個高級會所,都不帶有一絲猶豫的就點了一大桌子菜。「吃在京都這句話再不會有錯的,我也就只有在北京才吃到過像點樣子的中餐了。」

  「嗯,是都沒了以前的那股味兒,現在的環境污染太厲害,走到哪裡都躲不開,連米的味道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含光要挑剔起來當然也是很有說頭的,「倒是西餐,以前沒吃過也無從比較,還覺得挺不錯的。」

  兩人邊吃邊聊,於思平吃相矜貴,食量卻並不小,吃飯時談天說地時有妙語,由於刻薄得不是自己,含光也覺得十分有趣,要不是一會還要去逛街,她都想喝點酒了。前後這兩世,身為一個淑女和一個好學生,她都從來沒有喝過正兒八經的酒——那種軟綿綿糖水似的米酒不算。電視裡廣告打得如火如荼的那些酒水牌子,對她還是挺有吸引力的。

  於思平雖然看起來很五毒俱全的樣子,但本人據說其實是儘量滴酒不沾,「酒會迷惑心智,再說,喝多了手抖,誤事。」

  他總是在某個時候非常的放浪形骸,然後在另一個時候又自制得讓人吃驚。含光對他的來歷真是越來越好奇了,她想知道,這男人心心唸唸想要回去,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就他這能耐,在現代過的可不得比以前的皇帝還要逍遙自在啊?有這麼大的能耐,在她那個時代卻只是籍籍無名……

  他真的是昭明末年的人嗎?她有點懷疑,但又不好問,只好聳肩,訕訕然地道,「反正我也肯定不會酗酒的,有機會嘗嘗鮮料也無妨。我在電視上看到酒吧裡那些雞尾酒什麼的,花花綠綠的好漂亮,也不知道好喝不好喝。」

  天南海北無所不聊,一頓飯吃了有兩個多小時,於思平也是抽空給含光介紹了一下古董文玩這個圈子內部的一些情況。——像是秦教授、李年這樣的人,因為有個官方身份,很難進入到真正的圈子裡頭,頂多算是外界的權威,參加個公開拍賣會就算是完事了,要知道里頭的一些內.幕,還得於思平這樣的權貴來爆料。

  如今的古董文玩圈子,可以說是異常的火爆,所謂盛世古董亂世金,結束了日本戰爭以後,秦魯兩國組成了堅實的聯盟,這些年來交往日多,經濟上互相促進,雙方的國民經濟都呈現欣欣向榮之勢。當然,作為很好的投資品,古董文玩,乃至是美玉寶器,這幾年來是越來越受寵。拍賣價屢創新高,大把發了戰爭財的暴發戶,急於找到新的投資渠道也好,急於洗.錢也好,急於附庸風雅也好,對於買賣文玩,都有極高的熱情。而其中就猶以魯國的名門世家最為熱衷購買秦國的本土古董,於思平的雙面凸繡萬壽節賀禮,也就是藉著這股子東風,又經過前後幾個月的精心運作,才在魯國拍賣出了這個駭人的高價。主要也是因為,凸繡法在海外的名氣很大,本身手藝早已失傳,各種藏品在時間中漸漸湮滅,這藏品不但意義非凡,品相良好,而且又是極為難得的雙面繡,才會引來各大藏家爭相競拍,拍賣會上甚至還出現了歐洲人的身影。

  「現在國內的古董市場,主要分為兩條線,一條是較為冷門的海外文物收藏,當年各式各樣的殖民戰爭期間搶回來的,乘亂剝奪擄掠回來的都有,這大概是百五十年前的事了,基本持有這些文物的都是老牌豪門,除非維持不下去局面,否則不會輕易變賣,一經流出,必定會拍出驚人的高價,歸宿往往就在歐洲。」於思平抽了抽嘴角,「這背後少不得針對歐洲人想要買回祖上肖像的心理,不過因為和我無關,所以沒有深入研究。」

  含光對這種古董也嚴重缺乏興趣,概因根本不懂,無法當成自己的賺錢工具,「這個Pass,你繼續。」

  「第二條就是正統的國內文物買賣了。」於思平說,「還分,分小件和大件。能公開合法交易帶出國的,都是小件,不能的那就都是大件……大件最主要的流出地,還是在魯國。」

  這也很正常,自小的教育自然就決定了買家自然而然會傾向於本文明的藏品,再說這也更容易精通,含光點頭道,「這個國內買賣,又分拍賣會、黑市和潘家園這樣的市場……我知道了。」

  「嗯,還有親自去鄉下掃貨的,不過這個太累了,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於思平整了整襯衫的袖口,續道,「拍賣會不必說了,反正可以隨便說話,出價都是保密的。黑市也還好,以我非凡的領悟力,即使你一句話不說,我也能從你臉上看出來哪件該買哪件不該買——」

  含光瞪起眼睛,正要說話,於思平又修正了自己的說法,「正好你也不算是蠢到家,心思不至於都放在臉上,上次的配合,打得還是可以的。不過在潘家園這樣的地點,魚龍混雜,各種騙術聚集,有時候買賣古董不但是看眼光,也得鬥智鬥勇,玩心理戰術。這個我覺得你實在是勝任不了,你自己覺得呢?」

  含光想了下上次的撿漏,她雖然覺得自己做得還算不錯,但平心而論,如果哪怕那店主意識到一星半點這簪子的價值,比如說不覺得這是贋品,覺得這是不值錢的真品云云,很可能她都沒法以低價買下,因為她實在不是個熟手,一開口就特露怯。因此雖然不情願,還是點了點頭,「那該怎麼辦啊。」

  「先約定一套暗號吧。」於思平也不嫌她笨了,細緻道,「你覺得貨好也別聲張,叫我的時候嗲點兒就行了。我想要問這個值多少錢,就會過來拉你的手和你膩乎膩乎,你正好在我手心裡畫圈圈,一個是可買可不買,三個是必須買,個中分寸你自己斟酌就行了。」

  含光點了點頭,有點不大高興,「難道每次都要被你吃豆腐?」

  於思平似笑非笑,「要不然你解釋一下,我為什麼每回都帶你去逛潘家園,解釋好了也行。」

  好吧,孤男寡女,看起來又完全不是兄妹,根本沒那麼熟悉,不裝情侶,裝什麼都挺惹人疑竇的。再說,有個情侶的假像在,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含光思忖再三,還是點了點頭,「成吧,那就這樣了。——話說回來,你看到古董,真的不會頭暈嗎?」

  「我的反應在靈氣上比較劇烈。」於思平心不在焉地說,「現在針對有靈氣的佛珠,還有另一套行動方案,我說說,你記一下……」

  對有靈氣的佛珠,於思平定下的政策是他來決定買不買,含光來配合,由於佛珠這東西,除非是名僧大德的法器,不然大部分不會特別貴,所以對於一些普通的佛珠那就直接買下,遇到好貨規矩競拍,這都沒什麼。需要含光配合的就是撿漏,她因為對圈子特別無知,所有黑話都聽不懂,天然就是個外行人的形象,扮個無腦小女友,也許能收到奇效。

  用於思平的話說,就是,「哪怕實在是講不下價錢來,你分散一下他們的注意力也是可以的。」

  分散注意力要做什麼,那還用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於叔叔一看就不是君子,想做什麼簡直是昭然若揭。

  兩人商議了好一會兒,終於初步計議妥當,於思平對外是魯國的神秘貴族,含光就是他從海外帶來的小朋友,兩人關係雖然親密,但卻還不算是戀人。所以平時言行舉止也不必太親暱,但又可以隨時隨地咬耳朵也不會引來外人側目。至於含光的身份,由於買賣古董,這個實在都是很有錢又很有知識素養的人在做,年輕一代中會玩這個的不多見,再加上她從前雖然上過電視,但也只是地方性、時效性的小名人而已,現在女大十八變,認得她的人也不會太多的。露餡的可能,並不是很大,再加上兩人也不可能每次都撿到漏,大部分時間可能只是一起遊逛而已,這個完全不必擔心別人誤會,含光有過一次撿漏經歷,對古玩市場十分熱衷,合情合理合法,誰也說不了什麼。

  一切商議停當,兩人便啟程去商場,給含光採買一些『海外殷實大小姐』風格的衣物。含光這才知道為什麼上回於思平要給她買衣服了,說不定是早就打了這個主意,害怕自己穿得太寒酸,看起來太跟班,就是裝他女友都沒有人會相信……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她再也不要和於思平一起逛街了。

  ——三個小時以後,手裡大包小包都快拎滿的含光氣息奄奄地想:靠,合著不用自己花錢,他就開始狂買了?這比女人還購物狂是怎麼回事啊?而且還容不得人插一句嘴的,買衣服的明明是她,而且她還是個女孩子,男人不都是在店外頭等著的嗎?哪裡和他一樣,根本就是把她當娃娃看待了,走到一間店,不由分說地就挑了衣服,然後試出來也不管她的意見,看一眼就決定買還是不買……

  「走了。」於思平雙手空空,神清氣爽地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還愣著幹什麼?這才把你衣服買了,包、鞋還沒開始呢。」

  誰來賜他一道驚雷,把這個人劈回古代去吧!含光淚流滿面地想。

  「還不走?」於思平挑起一邊眉毛,「是衣服還沒買夠?」

  「沒有沒有!」下一秒,某個人便一躍而起,很狗腿地小跑了過去,「買夠了買夠了,現在來看看包和鞋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50 PM

第96章 過明路

  才剛進賬五百萬,這就花出去了好多錢,含光畢竟也是苦過幾年的,到最後刷卡的時候都沒眼睛看那個數字了,反正一件就是七八萬的大衣,於思平就給她買了兩件,此外還有各種昂貴的包和鞋子,總共二三十萬那肯定是沒跑的。

  這還不算完呢,當含光的手都快拎不動袋子的時候,于先生輕飄飄地吐出了一句,「首飾那就暫時先不買,日後再說了。」

  ……含光真是有暈倒的衝動,她覺得,要是讓於思平放開來買的話,這五百萬都未必夠花的了……

  買了一大堆東西,本身就很耗費時間,再加上含光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於思平遂決定明日再去潘家園,帶她吃了個晚飯,便送含光回了宿舍,還道,「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在商場不耐煩拎包,到這倒是客氣起來了,含光拿大白眼看了他幾眼,「不行,我一個人一趟肯定是拎不完的。」

  於思平只好下了車,幫她一起把這些包裝袋拎進電梯裡。雖然是短短的幾步路,但含光還是貨真價實地感覺到了金錢的重量……好沉啊,拎著好心痛啊!

  「你想好該怎麼和你舍友解釋了沒有?」於思平問道。

  含光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她覺得瞞著劉德瑜實在沒什麼意義,心裡已經是打算告訴她於思平的計畫,頂多就瞞下這一次分得五百萬巨款的事而已。不過嘴上還是不服輸的,「就說我和你在談朋友,你給我買的唄,不然你覺得這看起來像是什麼。」

  於思平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搖了搖頭,滿臉的『別侮辱我審美』,「你不妨實話實說了,如果計畫順利,幾年內,千萬對你而言也不是什麼問題,這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大可不必隱瞞。」

  「嗯,」含光也習慣了於思平的嫌棄,她道,「我覺得就說在老師家遇到你,你知道了銀簪的事,很感興趣,就和我一起合作吧。」

  兩人畢竟都是在古代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環境裡打過滾的,隨口幾句話便議定了一個頗為合情合理的說辭,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於思平的身份已經是可以『見光』的了。

  正好,才打開屋門,劉德瑜就笑著迎上來了,「你回來啦?我還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呢——」

  見到於思平,她顯然怔了一下,含光正好把東西往地下一放,給兩人做了介紹,劉德瑜不住打量含光和於思平,又看地上的包裝袋。含光索性就把於思平的身份介紹了一下,又說了說兩人的合作關係,「上回於叔叔帶我去玩的時候,我又看中了一片繡品,就是我沒錢買,於叔叔買下以後轉手賣了高價,給我送了分紅。正好今天在老師那邊遇到了,我東西多,就讓他送我回來了。」

  劉德瑜自然把買衣服的時間點理解到去老師家之前了,她頓時埋怨地瞪了含光一眼,「你買衣服怎麼能不喊上我呢!我和你說了好幾次我也要買衣服的,含光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看來是毫無懷疑地就相信了自己的說法……含光落了一滴薄汗,忙道,「明天——」

  於思平看了她一眼,含光又改了口,「哦不行,明天去潘家園……那後天!後天!」

  可後天又是週一,含光都有點不知所措了,倒是劉德瑜撲哧一聲笑起來,於思平也笑道,「小含光雖然笨手笨腳的,但卻是個福將呢,明日在潘家園,要仰仗你的眼力了。」

  他沖劉德瑜點了點頭,便回身告辭,含光為了維持兩人不熟悉的假象,只好禮數週全地把他送到樓下,等她回到屋裡,劉德瑜已經把包裝袋挪到屋中——當晚她什麼事也沒做,又開了一場試衣大會。

  含光自己的看法不說,起碼劉德瑜對於思平的眼力還是非常認可的,記下了好幾件牌子、型號,「我也要買,讓哥哥給我出錢。」

  又問,「你們明天還要去那個什麼潘家園,是買古董的嗎?」

  「嗯,於叔叔覺得我有福氣,他出錢,我來挑,挑中是值錢的,如能轉賣,他給我分紅。若不能,他也給我酬金。」含光聳肩道,「沒辦法,缺錢啊,要不是這樣,連衣服都買不起——我師母說,國子監裡有錢人太多了,穿得不好,容易被人瞧不起。」

  劉德瑜還是有些疑慮重重,「他給你分了多少錢啊?你不會全花在衣服上了吧——好貴呢,這些牌子,這一趟花了多少?」

  「分了兩百萬。」含光只好吐露部分實情,不過這也令劉德瑜大為驚訝了。她立刻認同了含光今次的消費,整個後半夜都在膜拜她讀書賺錢兩不誤的傳奇經歷,又羨慕她對古董的好眼光,不愧是秦教授徒孫。——含光沒敢告訴她,秦教授『吃藥』是家常便飯,絕對不是什麼好榜樣。

  搞定了劉德瑜,朋友圈裡的別人就不必擔心了,若是有人疑心什麼,劉德瑜自然也會幫著解釋——她已經未雨綢繆地問了好幾次,想知道何英晨對於叔叔的存在是否知情,生怕會影響了含光的名聲。

  穿越到現代,生活了這麼久,總的說來,含光體會到的是一種漸漸開放的風氣,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才是戰後,街上都很少有人穿短褲短袖的,現在,到了夏天女孩子的穿著是百花齊放,別說短褲、短袖了,連穿吊帶的都有。電視裡的吻戲啊,戀愛戲碼啊,也是日趨開放,聽說有些分級的片子裡,還出現了那什麼的戲碼……雖然她沒有接觸,但初中時候,慈幼局也不是沒有女孩子談戀愛的,現在進了大學,感覺上戀愛更不是什麼事了。不過含光還是從劉德瑜的話裡察覺到了這種無形的約束:身為一個單身女青年,只要是個年輕點的男性,估計和她單獨出入都會惹來很多猜測和閒話。而不管她的錢拿得多理直氣壯,只要是從另一個年輕男子手上拿過來的,估計都會有點粉紅的色彩惹人議論。比如劉德瑜,一開始的懷疑過後,雖然很快就相信了她,但從她話裡也看得出來,劉德瑜很擔心她和於思平的來往,會影響那些追求者對她的看法。

  含光想了一下,也迅速有了決定——管他的。

  現在回頭看古代的生活,她簡直覺得當時的自己沒有一點幸福可言,別說大說大笑了,場面上有一點多餘的、不得體的表情,都可能被人注意到,從而興起一番風浪。想也知道,大部分太太、小姐的一大樂趣就是在背後道人短長,別說是和男人出雙入對了,真有心要議論你,裙子穿高一寸都能惹來一番閒話。想要自在,就不能在乎人言。她和於思平之間屬於純潔的金錢合作關係,沒什麼好不能見人的,如果有人聽信了什麼不實的傳言從而打消了追求她的心思的話,那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何英晨、葉昱,還有她記得不記得名字,廣泛分佈在初、高中和大學(是的,已經開始有人對她表示好感了)的這些追求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讓她覺得錯過他是一件很讓人惋惜的事。

  至於睿王……她的名聲就是再潔白無瑕,也不可能嫁入天家的,本來就沒有未來,也沒什麼關係了。說到他本人,她還沒介意他和成如意呢,他也犯不著介意她和於思平。

  而在劉德瑜看來,和飄渺的戀情比,錢還是比較重要的,聽說牽涉到兩百萬這樣的大數目,她頓時就閉上了規勸的嘴巴,只是轉而不斷保證,一定會為她儘量澄清事實。倒鬧得含光笑了起來,「多謝你呀,和我娘似的,我都沒擔心,你倒擔心上了——你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就忙著為別人擔心。」

  「哦,我還沒和你說呢。」劉德瑜故作淡然,不過眼神卻是閃閃發亮,含光嗯了一聲,「說什麼?」

  「我今天被人搭訕了。」劉德瑜宣佈大秘密。

  「這有什麼了不起……」含光很無語,「你高中時候沒被搭訕過?我那時候都在一旁的啊,姑娘。」

  「這當然了不起了,」劉德瑜橫了含光一眼,「當然有很大區別了。」

  區別在哪裡呢?區別就在於,「這一個長得是我的菜,說話也好玩,聲音更好聽……嘻嘻,我把我的號碼留給他了。」

  「哦——我說我進門的時候你笑得那麼開心呢。」含光也來勁了,「長得如何,多高?多大?哪個系的?聯繫你了沒?」

  劉德瑜嘖了幾聲,「你讓我說完好不好——剛聯繫我了,說明天可不可以一起吃飯,嘻嘻嘻,我答應了,不過還想找你去呢——畢竟是陌生人,有點怕。」

  的確,雖然是在圖書館認識的,但大學和高中不一樣,人多,沒有高中時候基本每個同學都認識對方的環境,赴陌生人的約,是有些令人擔心。含光嘖了幾聲,「可惜陽陽不是女的——對了,他在一邊嗎?」

  「在呢,就和於元正在一邊笑話我。」劉德瑜嘟起嘴,「陽陽轉頭就告訴思燕哥了,思燕哥剛才還特地打電話來讓我小心點,還問我告訴哥哥了沒有。」

  每個在交友的少女,都是很煩家裡人問七問八的,含光理解道,「是挺煩的……不過你最好還是帶個人去吧,實在不行你帶陽陽了,和他說就把陽陽當女人看就好……」

  兩個小姑娘說幾句笑幾句,當晚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起來,含光挑了一身新衣——這麼冷的天,還是穿羽絨服和保暖的褲襪,腳底一雙更保暖的絮毛短靴,紮紮實實地穿戴起來,和於思平一頭就扎進了潘家園裡去。

  潘家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連地上的攤位都逛透,一天都逛不完,兩人走了一日,都沒什麼收穫,含光一眼看去覺得假得非常多,覺得暈或者覺得真的卻很少,兩人也沒看見什麼好佛珠,這一天逛下來,若非她穿了質量極好的新衣,不然只怕人都要被凍透,有多疲憊,自然也不必說了。

  走了一無所獲,於思平的情緒卻也不見低落,約定了有空他會再來找含光一起淘貨,他號稱有約,讓含光自行打車回家,自己便先開車離去了。

  潘家園一帶到了晚上不大好打車,含光排了一會隊才登上出租車,在車上就接到劉德瑜的電話,她的語氣有些驚慌,問了含光現在沒事,就忙央求道,「你能不能來和我一起吃飯啊——我都要被我哥說死了……求求你了,來救救我吧?」

  含光不知是什麼事,聽了也有點慌張,忙道,「我現在過來,你在哪裡?」

  問了個地址,便報給司機了,一邊才問,「出什麼事了?」

  「唉,反正很複雜……」劉德瑜欲言又止,「思燕哥告了我黑狀……我等會再和你說!現在該出去了!」

  說著,便掛了電話,含光瞪著電話,老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告黑狀……這個桂思燕,難道是小學生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51 PM

第97章 如沐春風

  雖然是晚高峰,但好在含光運氣好,遇到了個不錯的司機師傅,帶著她抄近道鑽小巷子,不出半小時也就到了地頭,卻是間相當不錯的私人會館,含光報了桌號以後,迎賓小姐打電話確認過了,方才是笑容可掬地領著她上了區間車,經過了大片大片的林地和草坪,方才是到了會所的餐飲部。

  雖然也算是在比較城郊的地方了,但京城地價畢竟是貴,這會所佔地估計能有好幾畝了,算是十分高檔的場所。含光心裡還挺好奇的,劉德瑜今天不是要和同學一起吃飯嗎,也不知道是午飯還是晚飯,怎麼最後會跑到這裡來,難道那位同學如此大手筆,談戀愛都先從這樣的私人會所開始的?

  這也不是說不行吧,不過含光還是覺得這裡好像比較適合商務宴請什麼的,整體氛圍比較成熟,比如說——

  看到劉景羽從房門口走出來迎接她,含光有答案了:這個會所的氣質和劉景羽比較相似,對含光和劉德瑜來說,好像都是嫌過分正式了。

  兩人相視一笑,含光招呼了一下,「劉大哥。」

  劉景羽也微笑點了點頭,「真是勞動你了,德瑜太任性,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教好。」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含光也無心和劉景羽客氣,忙問,「電話裡她也說得不清不楚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已經推開了房門,屋內倒是沒有別人,一張四方桌給含光空出了一邊,另外兩邊分別是劉德瑜和桂思陽對坐,桂思陽沖劉德瑜扮鬼臉吐舌頭呢,劉德瑜揚起手正要打他,見到含光和劉景羽進來,兩人方才罷休,劉德瑜氣咻咻地道,「含光,你來評評理,你說我哥封建不封建,居然不許我和男同學接觸!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搞男女大防?搞笑呀,怎麼不讓我去上女校呢!」

  劉景羽還是那不疾不徐的樣子——他平日愛開玩笑,很有親和力,真的有了紛爭的時候,倒是十分沉穩徐緩,讓人一看就安心。「好了,小妹,別太激動了,不要一說話就走極端,沒有人不讓你和男同學接觸。」

  「那人家才吃一頓飯呢,什麼都沒有,就把我叫來一頓罵是干嘛啊。」劉德瑜越說越氣,拿手指直接指著桂思陽道,「我記住你了!」

  在他們這種人的教養裡,拿手指直接指人算是比較嚴重的粗魯失態了,劉景羽輕喝道,「德瑜!」

  桂思陽倒是無所謂,還笑嘻嘻的,「劉大哥沒事,我都習慣了,她本來就是這麼凶的。」

  含光至此大概也清楚了來龍去脈,劉德瑜中午拉上桂思陽,一道和那個學長吃飯了,估計感覺可能還不錯,吃完還一起活動,但很快被劉景羽介入,接來這裡訓斥順便吃飯,至於劉景羽為什麼會介入,結合劉德瑜的說法,應該是桂思陽和桂思燕提了一句,桂思燕就找了劉景羽直接溝通了。

  疑點挺多的,她問道,「這個男同學是有什麼問題嗎?劉大哥不許你和他一塊玩,應該是有原因的吧?」

  「大學才上兩年啊,交往了四五個女朋友。」劉景羽有點沒好氣,「去了兩次醫院……含光你說,這樣的人,我如何能准許小妹和他來往?」

  「去醫院?」含光愕然。桂思陽對她擠眉弄眼,齜牙咧嘴地暗示了兩個字,她一時不察就念出來了,「打胎?」

  一桌子人都有點不好意思,劉德瑜更是羞紅了臉,甩手道,「我又不是傻的,難道不會自己分辨嗎?你把他的情況告訴我也就是了嘛!幹嘛非得奪命連環Call,把我叫來罵?」

  「這才第幾個週末?」劉景羽這回卻是不讓步,「你就和這樣的人出去了,老實說,我很不滿意,也很不放心。小妹,你要知道,娘——」

  劉德瑜啪地把筷子一拍,「幹嘛,我都成年了,她還想管我?」

  含光大為頭疼,見桂思陽不說話,不免瞪他一眼,桂思陽就使勁拿嘴努劉德瑜,示意自己控制不了她的脾氣。她嘆了口氣,只好居中調停道,「好啦,這有什麼好吵的,都各退一步不行嗎?劉大哥雖然做法有些欠妥,但也是好心,德瑜你別和哥哥頂嘴了——還有劉大哥你,德瑜心裡是很有分寸的,這不是還帶著思陽嗎?她可不會同這樣的人在一起,你也是有點太著急了。」

  劉氏兄妹都哼了一聲,劉德瑜不說了,抬起頭大聲一哼,任性得很。劉景羽被含光數落了,居然還有點悻悻然,低低地從喉嚨裡哼了一聲,方道,「好了好了,吃飯吧,吃完了我送你們回去。」

  「嗯?」含光有點吃驚,「劉大哥你不回去嗎?說起來,怎麼會約在這裡見呢,這裡距離學校好遠。」

  「我還要回公司加班。」劉景羽捏了捏鼻樑,輕輕地嘆了口氣,睨了劉德瑜一眼。「本來下午在這裡接待完客戶,便要直接回公司的,沒想到出了小瑜這個岔子,還有些工作一會要回去做完。」

  看來這精英人物就是辛苦啊,含光也有點感慨,遂笑道,「那不麻煩你送了,我們一會自己叫車回去也一樣的。」

  她舉筷笑道,「招牌菜是哪一道啊?我來嘗嘗。」

  桂思陽忙也加入來炒熱氣氛,討好地給劉德瑜夾了一大碟子菜,「都是好菜,你吃、你吃。」

  劉德瑜被他逗笑了,橫了他一眼道,「大哥,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你等著瞧吧。」

  眾人遂邊吃邊聊,劉景羽問含光道,「本想週末一道聚聚的,聽德瑜說你有事?」

  「嗯。」含光也無意遮遮掩掩,遂道,「德瑜不知和你說了沒有,我現在有做些古董。今兒就是出去淘寶了——」

  她對一臉期待和興奮的劉德瑜搖頭道,「別看了,沒啥收穫。」

  劉景羽微微一笑,看著含光的眼神也多了一絲讚賞,含光被他看著,又有點不好意思,又有種被肯定的高興。「德瑜和我提了幾句,不過具體如何沒說清楚,就說很傳奇。我和思陽都好奇得很,方便的話,不妨仔細說說?」

  含光不免又從那銀簪說起,再交代於思平和楊老師的關係,兩人的合作模式等等。這故事也的確說得上是跌宕起伏,比一般的電視劇都精彩傳奇,她說了堪堪一頓飯功夫才說完,桂思陽和劉景羽看著她的眼神也都自不同,劉景羽道,「別說小妹了,連我在你這年紀,尚且分文沒賺呢,含光你真該多教教德瑜,和你比,她彷彿三歲娃兒般讓人不省心。」

  劉德瑜喜滋滋道,「誇她可以,不必貶我了。別說以前了,就是現在,拋開股權分紅和信託基金,你年收入有含光多嗎?」

  劉景羽微微一笑,坦然道,「的確沒有,我不如含光。」

  說著,便舉杯對含光道,「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和劉景羽相處,實在是很舒服的一件事,這個人有一種坦坦蕩蕩光風霽月的氣質,和他在一起,不必像和於思平在一起一樣,時刻擔心自己被鄙視,總有一根弦松不下來,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特別治癒。含光忙笑道,「別聽德瑜胡說了,我這誰知道幾年能開張一次呢?按這兩次來算,正宗是三年才開張。」

  餘下三人齊聲合唱道,「開張吃三年!」

  說罷,都笑了起來。

  吃過飯,大家也不耽擱,劉景羽遂要送他們回學校,含光連說不必,可以自己打車,一行人正往外走時,劉景羽手機響了,他看了短信,不過付諸一笑。

  「誰啊?」劉德瑜事兒事兒的問,「笑得那麼奸詐幹嘛。」

  「你這丫頭。」劉景羽輕輕叩了她腦門一下,「是思燕兄,問我這裡進行得如何了。」

  提到桂思燕,德瑜臉一沉,餘怒未消。「好笑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電話,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啊?找陽陽都好,還要來找你,真是多此一舉。」

  劉景羽遂悠然輕撫劉德瑜的腦門,笑道,「是啊,為什麼呢?」

  劉德瑜白了他一眼,「少故弄玄虛了,我可不吃這套。」

  桂思陽在一邊偷笑,「那下次我讓他直接找你?」

  劉德瑜遂轉而和他鬥嘴,這邊劉景羽對含光道,「這一陣子我是比較忙,沒什麼時間,若是有空了,再請你過來做客時,千萬別推辭。你如德瑜姐姐一般的,我們不必見外。」

  含光笑道,「好——不過若只是吃飯就算了,這家的菜也就是這樣,沒啥大意思。」

  劉景羽哦了一聲,「想不到你對美食這麼有品味?」

  他挑了挑眉,又笑道,「不過我也覺得這裡的食物不過如此,這個會所勝在場地大,還能玩彩彈射擊,下回有空,我們幾個來玩,很有意思的。」

  「什麼叫彩彈設計啊?」含光問,兩人邊聊邊說,不覺就走到了前面,便在門口站定了等劉德瑜和桂思陽兩人到來。

  聽到劉景羽說起彩彈射擊,桂思陽大感興趣,連劉德瑜,雖然對哥哥有挺大意見,但也是嘟嘟囔囔地表示了一定的意向。劉景羽遂定下這個月內的某個週末,四人再一道來玩,這時他的車同出租車一起到了,四人便分成兩道,分別走了。

  回去的車上,德瑜餘怒未消,從後座的空隙戳刺桂思陽的後腦門,道,「以後等你交女朋友了,看我如何收拾你!你就別做一點不該做的事,不然我包保你家人五分鐘內收到實況轉播。」

  桂思陽哪怕她,「隨便轉,你要有臉看,我就無所謂。」

  說罷,也不理氣得哇哇亂叫的劉德瑜,轉向含光道,「哎,我說含光啊,我現在倒是有興趣交個男朋友……你能不能居中幫我介紹一下啊?」

  含光立刻就想到了他『喜歡和有本事的人交朋友』的毛病,也懂得他指得是於思平,只是於思平身份特殊,她有些躊躇,還沒說話呢,劉德瑜已笑道,「好啊好啊,我也有興趣認識,不如這樣,我們去打彩彈的時候,你試著邀邀他也一起來啊?雖然說他比我們大,但我看他也就是二十五都不到吧?就佔個輩分而已,其實和我哥哥就差幾歲,不會有什麼代溝的!」

  她都這麼說了,含光也無可奈何,只好道,「那我發個短信問問他啊。」

  說著,便拿出手機給於思平發了個短信,並在心中祈禱他嗤之以鼻立刻回絕。

  短信的確也回得很快——一如既往,於思平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折磨她並且和她做對。

  好啊。

  短短的兩個字,頓時就讓含光心底對未來的彩彈之行,蒙上了一層陰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52 PM

第98章 混日子

  結束了這個繽紛多彩的週末,含光和德瑜的同居生活也就逐漸步入正軌,兩人雖然課表不同,上課的教學樓也不同,但還是儘量把作息時間協調一致。含光在客廳裡放了塊小白板,把兩人每週的課表都抄寫上去了,空白處則填上『逛街』、『自習』等等,反正她現在也不缺錢,目標只是不掛科,並不需要像以前那樣玩命學習。

  劉德瑜本來和家人賭氣,還想拿獎學金,只是這妹子其實挺容易受人影響的,見含光悠哉悠哉,也隨之放鬆下來,時常就在空白處不由分說地填了逛街,拉著含光一道去附近的商場,給自己採買些潮流衣飾。——雖然說和母親關係疏遠,但劉景羽是真的疼愛這個妹妹,還給她辦了張附卡,唯恐信託基金中支取的錢還不夠劉德瑜花的。劉德瑜買衣服直接刷哥哥的卡,十分瀟灑,一點都不覺得手重。

  至於換新型號手機,採買些數碼用品什麼的,那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了,原本苦讀中,壓根沒心思浸淫於娛樂的兩個小姑娘,現在可是在拚命的趕上功課,偶然間和桂思陽、於元正餐敘的時候,說起彼此的校園生活,都能惹來兩個男生的唉聲嘆氣。——他們一個選修的是極難的數學系,而且目標是拿獎學金,還有一個就讀的是金牌科系金融管理,競爭有多激烈是可想而知的了,桂思陽雖然也打著混日子的主意,但這個混日子,混得都要比兩個文科小女生艱難。

  含光的課程,第一學年多數是各種發音和詞彙、語法課,還有一些公選的比如數學、書法什麼的,是給湊學分的,國子監大學有一點特別好,就是文藝氛圍很濃郁,琴棋書畫、馬術插花等等,都被視為高雅技藝,學分不低,所以含光輕鬆愉快地選了很多公選課來刷學分和績點。至於她自己的專業課,一旦步上軌道,習慣了這種小組討論的形式,又弄明白了圖書館、校內網的使用辦法,也就沒什麼難得到小學霸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四個桂樹人一起出門,各自買了一台電腦回來:雖然昂貴,但沒有這東西,很多作業都不方便完成,於元正是拿獎學金進的國子監,買電腦完全就花的是獎學金,雖然心疼,但也出得起這個價錢。

  有了電腦,助教宿舍裡也有液晶電視,平時兩個小姑娘的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含光有心,時常招待於元正過來吃頓晚飯,大家看看電視聊聊天,為了怕他有所誤會,還喊上桂思陽,是以雖然分開科系,但老同學的關係,卻並未因此疏遠。

  至於何英晨,結束軍訓以後,立刻就來探望含光,好在他對國子監的內部潛規則並不太瞭解,才沒刨根問底,追究著助教宿舍的來歷。含光和待於元正一樣待他,喊上於元正、桂思陽一道,在宿舍裡叫了外賣來,大家吃了一頓——讓她大鬆一口氣的是,何英晨也沒有亂擺架子,和兩個男生,甚至是劉德瑜都處得還不錯。起碼不會把氣氛搞得特別尷尬,提起自己的專業,也是頭頭是道,不算不學無術。

  「就是老得出門實習。」何英晨有點苦惱,「選這個專業之前完全沒想到,專業基礎課有很多都是要出門勘探實習的,我選的玉石方向,到了大三要去緬甸呆好久,特別動盪。」

  各人紛紛也吐吐苦水,比如說於元正,假期要幫老師做項目,估計一年也就是寒假回家一次,桂思陽金融管理雖然沒多少實習,但寒暑假說不得也要跟著桂思燕一道忙碌,只有含光和德瑜,含光是沒什麼上進的心思,至於德瑜,她讀比較文學,如此上等的科目,幾乎沒有什麼實習機會……

  吃過這一頓飯,何英晨也沒能老來煩她,畢竟他要跟上課程還是比較吃力的,為了不掛科,何同學現在學得和高中時候差不多努力,也就是每天早晚請請安而已,有時候忙起來,連請安都能忘了。

  含光也並未因為他的漸漸疏忽而失落——她實在是太忙了。

  就和高中時候的情況差不多,國子監也是男多女少,想也知道,能考上國子監的,必定是成績和家世並重。而家世優異的女孩裡,早早定親去讀家政學校的為數不少,客觀上就造成了這男女比例失調的局面。更有個殘酷的事實——不是每個女孩都能美麗與智慧並重的,更客觀地說,長得好看點的女孩子,在出成績的最關鍵三年裡,是有更大的幾率被勾引去戀愛……

  劉德瑜去個圖書館都能被搭訕,她又豈能例外?兩個人湊在一起,兩朵姐妹花更引人注目,雖然不是每個看花人都會上前搭訕,但有勇氣的翩翩公子,也是為數不少。上來要電話的,偶然搭話的,對你笑的……可以說若她願意,一天內集齊五十個電話也不是夢。

  不過,劉德瑜第一次和男生接觸,就被哥哥潑了冷水,嘴上不說,現在對搭訕者還是防心頗重,總覺得會上來和她說話的都有點不正經,至於含光嘛……

  這,蜂蝶雖好,但要找到當時和睿王一樣的心動感覺,卻是很難啊。沒有感覺,她又何必浪費時間,和這些人應酬呢?

  她不會說她在刻意地等誰,一切看緣分,不過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讓睿王一樣讓她心動而已。這一點還是要拎清楚的,含光不願對睿王懷抱太多希望——就他去魯國訪問的這段時間,大洋兩岸的媒體可是抖擻精神,不知給他編排了多少個門當戶對的異國王妃人選。

  反正還小呢,著什麼急啊,才十八歲,有得是時間慢慢挑選,單身不也挺好的嗎?她是真心這樣想的,又不是古代,十八歲還不嫁,就嫁不出去了,對於現代的女孩來說,十八歲,精彩的一生,才剛剛開始呢!

  #

  劉景羽是個守信的人,他說要組織一場彩彈比賽,便真的抽了個時間,和含光約了本月的最後一個週六,並讓她多帶些人來更好。含光想著,反正都約了於思平,便也給楊老師打了電話,楊老師聽說要打彩彈,頗感興趣,兩夫妻也定下參與。含光週末過去吃飯的時候,順便還把於思平的事說了,用的是和劉德瑜那邊的統一說法,李年聽了,自然也十分高興,道,「好,這兩百萬你自己拿著做本,若是和他淘寶的時候發現了什麼好貨色,他又不願買,你就自己買下來。說不定不多久,就會變成一千萬、一億呢。」

  一億這個天文數字含光是不敢想,她覺得五百萬也就差不多了。甚至還想著,是不是該回饋一下慈幼局和慈恩小學,只是她大學還沒畢業,也才剛成年不久,做這事終究不大方便,只好擱置了下來。聞言便笑道,「若於叔叔不願買,就是我想買,怕也不知道怎麼砍價才好,說不定會被斬呢。」

  提到於叔叔,李年有點八卦,「他買了那個繡件以後,和你說他要怎麼脫手沒有?」

  「沒有呢,當時都不知道他會不會脫手,所以回來我也沒說,您也知道,那畢竟是犯忌諱的東西。」含光道,「雖然我覺得好,但也不知道好在哪裡……是開學後,於叔叔回來了才聯繫我,給我分紅的。可能中間這段時間,他是去了魯國吧。」

  「應該是了。」楊老師點了點頭,「思平對自己的來歷,一直都諱莫如深,我看他出身不會太低,隱姓埋名過來採買古董,不知是個人愛好,還是另有隱情。」

  「沒準就是他的身份,不便公開過來這裡,會吸引太多注意。」李年對這種事倒是門清,而且她作為一個愛做媒的好師母,立刻就想到了含光,「其實說起來,你們兩個歲數相差也不是很大……」

  含光真的好崩潰,「師母,我喊他叔叔……」

  「好了好了。」楊老師哈哈笑——聽說何英晨學業忙,沒空找含光,使得他心情很好。「才多大呢,專心讀書,那麼早談戀愛幹嘛。」

  含光對楊老師和李年的心態都分別有點無語,不是說她不感謝師父師母,只是按心理年齡來說,他們應該算是同齡人,被倆同齡人當女兒的感覺,實在有點……

  定了楊老師、李年、於思平,含光覺得自己這邊喊的人差不多是夠了,劉德瑜卻覺得人多熱鬧,除了桂思陽以外,還讓含光喊了於元正,不過於元正有打工,未能來。含光想了想,究竟覺得撇開何英晨也不大好,便發短信問了他,何英晨自然排除萬難都要來,他反正又不要打工,週末還是有時間的。

  這麼一來,大學生一方加親友團是七人,劉景羽和劉家兩個堂兄弟並他們的伴當是七八人,雙方十六七人,都約定週六早上十點都在那天那俱樂部『東山小墅』中會合,含光這邊,他們人多,劉景羽開的跑車坐不下,好在桂思燕也去,他有輛大車,早上下來直接敲門叫了含光和德瑜,路上把桂思陽一裝,準時九點半出發,十點過五分,便到了東山小墅門口。

  含光一路都有點尷尬:概因德瑜在桂思燕跟前特別拘束,一句話也不多說,桂思燕雖然若無其事,但話也不多,桂思陽不知怎麼回事,居然和吃了啞藥一樣的,安安靜靜地只是坐在前座玩手機。她和桂思燕本來不熟悉,現在車裡又如此安靜,就是想談天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好一路保持安靜,等到了地頭,迫不及待地就跳下車來。

  因已有了人在約定的小樓門口相待,劉德瑜下車看見,便笑著迎了上去,和他們先寒暄了幾句,含光也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她的堂兄們——也都是人中龍鳳,憑著真本事考上國子監的。

  這幾位堂兄交遊也算得上廣闊,身邊都又有朋友,別墅門口人不少,擠擠挨挨的,含光才一錯眼,便聽到了一把聲音笑道,「噯,才吃過早飯,我怎麼又餓了。」

  這似乎有些陌生,卻又分明熟悉到了極點的聲音,來得是如此猝不及防,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渾身一震,暈暈乎乎的,竟又有了那離魂的感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53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23 11:22 PM 編輯

第99章 轉世

  這離魂一事,對含光來說真是一把雙刃劍,雖然是她賺錢的一大利器,但說實話,那種靈魂和肉體不合的感覺也是非常難受的,之前看古董的時候因為有個心理準備還好點。這種毫無心理準備的大招攻擊,就和當時在法門寺一樣,直接把她轟得『離開現世』了。眼前頓時出現了數千年來此地的無數畫面,只是和在法門寺時又不一樣——也許是因為畢竟沒有那神秘符號的佐助,這種離魂狀態持續得並不久,畫面也十分模糊,幾乎是一閃而過,只來得及聽到一聲帶笑的呼喊,她便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回過神來的時候,卻早已經是軟倒在地,不過還好,就是一瞬時間,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含光就回了神。

  除了離魂後必備的疲乏無力以外,還有一種不可置信的感覺,讓她不能一時半會自己爬起來,不過等劉德瑜驚呼出聲,桂思陽、桂思燕兄弟都趕過來蹲下身要扶她時,含光已經是收拾好一點心情,忙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沒吃早飯,剛下車一下有點暈了。」

  雖然她是這麼說的,但劉德瑜還是很當回事,忙把她讓到小樓裡,又讓她躺下來,又張羅著泡點糖水來補充能量,又讓人去拿早餐,含光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住,還是桂思陽把她弄回來了。「你陪著她照看一下吧,我去弄這些。」

  反正劉德瑜也就是找人吩咐而已,誰去說話都是一樣的,她也沒說什麼,就追著叮囑了一句,「早餐多拿點,我也還沒吃呢。」

  又埋怨自己,「哎呀,都是我懶,早知道我們昨天就該出去買點早飯回來的。」

  兩個小姑娘假日時常晚起,平時麼都是去食堂吃飯,誰都不精於廚藝,家裡也沒有什麼能當早飯的東西,今天的確是空肚子來的。不過含光這會兒一點也不餓,她眯著眼,心裡想的全是旁的東西——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

  好容易把翻湧的思潮壓下去點了,她便睜開眼笑道,「好啦,誰知道就是今天低血糖呢?你也沒吃呢,別說話了,養養神吧,一會多吃點就沒事了,咱們還打彩彈呢,可不能輸給人家了。」

  劉德瑜雖然不提低血糖的事了,但看來也不像是能閉目養神的樣子,含光覺得自己好點了,便靠起來問她,「今天來的都有誰啊?你給我介紹一下唄?」

  兩個人是在客廳裡休息,剛好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外頭的人,劉德瑜便指點著道,「那是六堂兄慶羽,那個是他女朋友石旻旻,漂亮嗎?是國家女子大學的校花,很有名氣的,從小學開始就有星探上門了……不過她們家雖然是偏枝了,但是底蘊也還在,怎麼會答應女兒出去做明星?剛上大學就被六堂兄追走了,不過到現在追求者也是沒斷過,太漂亮了,都說就靠這張臉也能嫁入天家。」

  「足夠了。」含光點頭肯定地道,「絕對夠嫁入天家的。」

  她頓了頓,又說,「看起來人很嬌憨啊,沒什麼心機似的。」

  「就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個。」劉德瑜笑了,「哦,小嫂子比我們大,我也不該說她是小姑娘……她今年大三,我伯父伯母都喜歡她得很,意思是大學一畢業就成婚,不知道今年過年訂婚了沒有。」

  「你那六堂兄人怎麼樣啊?」含光問,「家裡情況複雜嗎?」

  「哎喲,還挺關心的嘛。」劉德瑜不疑有他,嘲笑了含光一句,方才笑道,「挺好的,起碼是比我們家好……我三伯母人可和氣了,又只有堂兄一個,家裡也沒什麼小姑子、小叔子的,人口多簡單。六堂兄脾氣又好的很,對她是千依百順,捧在手心裡都怕跌了,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我們都笑話他,還沒過門呢,就得『妻管嚴』了。」

  劉慶羽和劉景羽生得很像,只是長相略微遜色了幾分,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家教也過關,氣質自然不錯,含光隔著窗子,望著他和女友,一個玉樹臨風,一個笑靨如花,眼中竟有幾分潮氣,她喃喃地道,「挺好,這對真的挺好。」

  劉德瑜看了她幾眼,有點古怪地道,「幹嘛,你是看上我六堂兄了?」

  「去你的。」含光不由失笑,「我看上你小堂嫂了行不行?」

  知道問到這裡也差不多了,再盤根究底,估計劉德瑜要起疑心,她便隨口遮掩了幾句,「我就是覺得她漂亮得不得了……你曉得,感覺比成如意還漂亮,所以就多問了幾句,好奇嘛!」

  劉德瑜咕地一聲也笑了,「逗你玩呢,你還真著急了。」

  兩人正說話,桂思陽端著一大盤子能淹死人的西式早餐回來了,「說什麼呢?——我給你們取了些面包、培根,做面什麼的太花時間了。」

  「端那麼多?」劉德瑜笑道,「我們哪吃得了,一會就吃中飯了,現在墊巴墊巴呢。」

  「你們就該請個家務助理。」桂思陽翻了個白眼,「要不,就讓我哥下去看著你們過活,你們平時住家會不吃早飯嗎?兩個小姑娘都不會照顧自己。」

  「難道你就會照顧自己了?」劉德瑜挑釁道。

  桂思陽笑眯眯地說,「我不會,所以我就請了個家務助理嘛。」

  含光吃了幾塊小點心,見桂思陽的眼神老往窗外溜,便笑道,「喲,看到什麼了?是看到美女了嗎?哪個小姑娘比你面前兩個都漂亮,都吸引眼球啊?」

  劉德瑜也是精神一振,見桂思陽微微臉紅,彷彿抓住了什麼籌碼,跟著含光一起調侃,「是不是看美女呀?嗯?漂亮不漂亮呀?」

  桂思陽忙道,「別胡說了,我就看看你大哥怎麼還沒人,他自己約了人呢。」

  兩個女孩都不相信,劉德瑜坐到桂思陽身邊,笑道,「那你可別看她一眼——我盯著你呢!」

  平心而論,石旻旻的美貌的確是秒殺級別的,桂思陽終於忍不住,放棄道,「雖說有主了,可她畢竟長得漂亮,我看兩眼沒問題吧?不犯法吧?」

  他不承認還好,現在承認了,德瑜和含光還能放過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笑眯眯地把桂思陽說得面紅耳赤,掩耳疾走道,「我不同你們說了!」

  兩人正笑著呢,劉德瑜還道,「明天問問小嫂子有沒有姐妹,有的話介紹一下,免得陽陽以後晚晚都睡不好了。」

  說話間,劉景羽也到了,在外招呼了一圈,便把人都領進來互相介紹認識,含光也要起身過去,卻被劉德瑜止住,「你就坐著吃東西,別起來又暈了。」

  她一句話,倒是把劉景羽給說過來了,「怎麼了?剛才誰暈了?」

  劉德瑜嘰喳了幾句,含光還有點不好意思呢,正要解釋時,不料劉景羽一聽說,便蹲了下來,從下往上仰望著含光,認真問道,「現在還暈嗎?」

  含光猝不及防,一下有點紅了臉,忙道,「沒事沒事,吃了點東西就好多了,剛才也就是那一下,過了勁就什麼也沒有了,真的。」

  說起來,前世沒接觸過男人不算,穿越到現在,好像還真沒男人這……這麼蹲著看她,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覺得忽然不能直視劉景羽,卻又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自己的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沒啥啊,人家都沒碰到她,就這麼一蹲而已,有什麼好害臊的?

  劉景羽又認真看了看她,方才起身笑道,「有不舒服可要說啊,若是自己強撐著,一會被我發現了,我要生氣的。」

  說話間,何英晨、楊老師、李年和於思平居然是一起進來了,含光忙起來過去招呼,順便介紹劉景羽給四人認識,大家寒暄成一片,順帶著含光也就被介紹給石旻旻認識,石旻旻笑道,「我剛才就看見你了,你生得好漂亮啊,含光。」

  她語調天真,極惹人好感,含光都被她說笑了,「你自己這麼漂亮,還說人漂亮?」

  見她如畫眉眼上寫滿了笑意,渾身上下都是考究名牌,手指上戴了一個戒指,心中便知道只怕劉家六堂兄是把她給定下來了,她心裡百感交集,又是感慨又是為她高興:比起上輩子,這輩子雖然不能嫁進天家,但夫家待她如珠似寶,家庭又簡單,她是掉進了蜜缸裡,渾身上下全是甜了。

  石旻旻端詳了含光一下,也笑了,「我覺得你比我漂亮——剛才看你暈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吧?」

  她說話時,楊老師就在一邊,聞言自然忙著關心,含光這邊還在解釋呢,那邊劉景羽就領著會所的醫生來了,「讓醫生看一看吧。」

  雖然覺得太過興師動眾,但含光還是只能領受他的好意,到一邊去給醫生量血壓了,劉德瑜、桂思陽、楊老師、李年等親友團隨在一邊不說,何英晨也是雙眉緊皺,一臉動情的擔憂,和劉景羽兩人陪在一邊。

  六個人圍著含光,讓她不暈都有點暈了,再加上每個人都很有話要對她說,尤以何英晨為最,更是讓她應接不暇,好容易量完血壓,醫生又簡單診斷了一下,宣佈沒事,她便忙道,「好了好了,為了打彩彈來的嘛,結果倒搞成我的身體檢查日了。劉大哥,這個彩彈怎麼打啊,我不會——你們都會嗎?」

  結果這是國外傳進來的新鮮玩意兒,楊老師等人和劉德瑜、桂思陽都不會,劉景羽見人到齊了,便上前宣佈日程安排:午飯前,會打的自由活動,不會打的學彩彈射擊的規則,可以稍微試試看,午飯後大家休息一小時,便正式開戰。重要部位中彩的必須退出,到最後哪一隊先全滅,那就算輸。

  規則簡單明了,大家都聽懂了,而由於這東西很新鮮,基本所有人都不會,遂全過去學習射擊,含光乘著人多,故意落在最後,找了半天,才找到於思平,對他使了個眼色,於思平也就放慢了腳步,踱過來笑道,「侄女兒,聽說你剛才暈過去了?」

  含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你也不來看看我?」

  她心裡有事,無心和於思平唇槍舌劍,說了這麼一句,便壓低了聲音道,「你相信……人有轉世嗎?」

  於思平挑了挑眉毛,神色鄭重起來了,他迅速捕捉到了含光這一問背後的意思。「你是說,你剛才不是低血糖——」

  含光點了點頭,低聲道,「我覺得我遇到我六妹的轉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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